1.再审李江豪
“7·11案”从程序上来说,似乎已经告破。因该案的犯罪嫌疑人王若林自杀身亡,公安机关的侦查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专案组也已解散,大家抽身出来,都回到“7·11案”案发前的工作状态,开始各忙各的。再也没有人谈论朱瑾被杀的事,人们似乎慢慢将这一案件淡忘了。
只有梁昕,还每天紧绷着一根弦,一天24小时每时每刻陷在这个案子里,他觉得案子还在侦破中,还有很多疑点要解开。他知道,如果继续调查下去,真相就会越来越清晰,但这会让很多人受不了;为“大局”着想,他也应该把这个案子束之高阁。但警察的职业操守却不容许他这样做,他觉得这样对不起死者。死者偏偏是朱瑾,除了职业操守还有情感,他更要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要弄清朱瑾被杀的真相,王若林是绕不过去的。她和王若林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认识的,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梁昕觉得这些谜团只有一个人能解开,那就是李江豪,因为谁都知道李江豪和王若林关系非同一般。他觉得有必要再提审一次李江豪,而且越快越好;在最近两天内,李江豪和杨十三等人将全部被转移到乐州市看守所关押,到时候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要提审李江豪,需要分管监所工作的孔少东签单子。梁昕去找孔少东说明意图,遭到了强烈反对。
“朱瑾的案子我们不要再调查了!”不等梁昕说完,孔少东就很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已经跟法院和检察院通过气了,王若林过失杀人,法院和检察院已经定案了,不要再节外生枝了!”
梁昕不甘心,陪着笑脸说:“可是,我总觉得这个案子有些蹊跷,很多地方解释不通。”
孔少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当然解释不通,当事人都死了,怎么解释得通?我知道你对朱瑾还有感情,但是不能感情用事。现在王若林死了,根据上面的意思,这个案子就到此为止了。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把事情弄大。这是政治问题,你的觉悟哪里去了?”
挨了孔少东一顿骂,梁昕悻悻地回到了办公室。他发现最近孔少东脾气越来越不好。自从7月30号那天他没按孔少东的要求去儒家茶社,孔少东对他就没有以前的信任和耐心了。尤其是那天他得知潘峰牺牲禁不住冲孔少东发脾气之后,他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了很深的隔阂。这从眼神、说话的语气都能感觉出来。
梁昕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孔少东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王若林的自杀,瀛东区爆出一个传言:孔少东的哥哥孔少南,当年要胁王若林修改了瀛东区的城市规划,才得以一夜暴富。其中,孔少东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使用了极见不得人的卑鄙手段。传言越传越凶,尤其是网络水军,大肆渲染,矛头直指孔少东。梁昕也看出来了,这是背后有人要搞孔少东。虽然不能确定这幕后主谋是谁,但谁都知道他和封顺廷之间的明争暗斗,因此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听说区纪委已经介入,对孔少东进行了约谈。孔少东虽然一口咬定是有人别有用心,但情绪明显受到了影响,易怒,暴躁,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淡定和镇静。
现在的孔少东一惹就毛,梁昕只好对他敬而远之。无奈之下,梁昕只好剑走边锋,托第五看守所所长王洛忠想想办法。由于涉及纪律问题,老领导也不敢法外开恩,正式提审李江豪是不可能的。但办法总是有的,中国人最不缺的就是变通,只要你够面子。梁昕作为一名优秀的刑警和王洛忠的老同事、老部下,在王洛忠那儿还是很有面子的。最终,王洛忠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违反纪律,又能让梁昕见到李江豪。
这天下午,梁昕去看守所送一名嫌犯。这个嫌犯是个盗窃电动车的小偷,是张斌抓的。本来应该张斌往看守所里送,梁昕却主动代劳。梁昕到看守所后,所长王洛忠安排管教民警将李江豪从监室里提出来,在办公室里“谈心”。梁昕办完收监手续,路过那位管教民警的办公室,就进去了。就这样,在那位刘管教的办公室里,梁昕“巧遇”了李江豪。
李江豪穿着印有“五看”字样的黄色马夹,蹲在地上。刘管教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里,抽着烟,态度亲切地和李江豪谈心。梁昕进来,跟刘管教打了个招呼,刘管教马上起身“去方便一下”。
梁昕看了蹲在地上的李江豪一眼,急忙打招呼:“哦,是李总啊,太巧了!好久不见了。”
李江豪抬起头来,一看是梁昕,马上站起来,毕恭毕敬地打招呼:“梁大好!梁大好!”
梁昕给李江豪搬了把椅子,放在刘管教办公桌旁边,让他坐下来,并从包里掏出烟来,给他点了一支。然后,他坐在刘管教的椅子里。李江豪双手捏着香烟,贪婪地吸了一大口,憋了很长时间,两股白烟才从鼻孔呼出来。然后,又使劲吸了一大口。就这两口,一支烟就已经烧掉了一半。那烟7块钱一包,几乎是市面上最低档的烟了,连收入高一些的农民工都不愿抽。
梁昕默默地看着李江豪抽烟,心想,李江豪恐怕最少30年没抽过这样低档的烟了,进看守所以前抽的烟最少也得100块钱一包。李江豪的头发被剪得很短,因没有了“地方”的支持,“中央”的头顶裸露着一块白头皮,看上去比以前老了很多;面如死灰,面部肌肉松弛下垂;眼神黯淡无光空洞无物。完全没有了当年“恒嘉之战”时的锐气和不可一世,当年的风光如今一丝一毫都看不见了。梁昕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叱咤瀛东的江湖大佬李江豪?
转眼间,李江豪的一根烟已经抽完了,但他没舍得扔掉烟蒂,最后又用力吸了一口。梁昕马上又给他点了一支。这次,李江豪不像刚才那样贪婪了,开始慢慢享受那种惬意。
梁昕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有几个问题,想和你随便聊聊。”
李江豪小口地抽着烟,说:“梁大您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保证每一句都是真的。我一个快死的人了,再说假话不光对不起别人,也对不起自己了。”
梁昕就说,他想了解一下朱瑾和王若林之间的事情,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到底是什么关系。李江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沉吟片刻,说:“梁大,这事我对不起你。”
2.樱花岛饭局真相
李江豪说,朱瑾和王若林是4年前的4月24号认识的。这个时间他记那么清楚,是因为那天夜里瀛州下了一场雪,春暖花开的时候,距离立夏还不到半个月,居然下了雪,从他记事起,这还是头一次。
那天晚上,李江豪为代言的事请朱瑾在樱花岛一家庄园吃饭,当晚作陪的就是时任瀛东区规划局局长的王若林。席间,王若林暗示李江豪和他一起出去一趟。两人来到走廊里,王若林说,他非常喜欢朱瑾,看第一眼就迷上她了。他给了李江豪一包迷药,让他想办法把朱瑾送他房间去。李江豪早就知道王若林好色,但没想到他手段如此下流不堪;更没想到他竟然随身带着迷药,以备“不时之需”。因李江豪有求于王若林,不敢得罪他,只好照办。
听到这里,梁昕怒不可遏,站起来一把抓住李江豪的衣领,抡起拳头就要打。李江豪自知理亏,也没躲闪,只是闭上了眼睛。梁昕的拳头没有抡到李江豪身上,却重重地砸在刘管教的办公桌上,桌上的电话机、水杯都弹起来了。梁昕又坐下来,想起朱瑾离开他时的情景,一下子明白了她为什么那么绝情。她觉得对不起他,要让他对自己死心。其实这不是绝情,是爱。
梁昕极力保持冷静,又问,当晚一起吃饭的还有谁。李江豪面无表情地吐出了三个字:“孔少东。”
“什么?孔少东?”梁昕惊讶得又一下子站起来,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是30年的老冤家,怎么会在一起吃饭?”
李江豪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眼睛眯着,看起来有些猥琐、下流。他龇牙一笑,不无嘲讽地说:“梁大还是年轻啊,太单纯了。你以为我们是30年的冤家,就老死不相往来了?要知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孔少东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恒嘉之战’之后我进了监狱,我出来以后和杨十三拜了把子,我们的势力越来越大,手下有400多号兄弟。孔少东有几个人?整个瀛东分局,包括各个派出所,也不过80人吧,他怎么跟我玩?他敢跟我玩吗?”
直到这时梁昕才知道,孔少东多次说他和李江豪是30年的冤家,这其实是障眼法,是想给人留下刚正不阿的印象;事实却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20多年前就和好了。
李江豪说,他出狱后,孔少东就主动和他修好。他本来瞧不起孔少东,但孔少东手里有权力和公共资源,和他对着干,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了利益,对孔少东抛来的橄榄枝,他很乐意接受;虽然孔少东把他送进监狱是假公济私,他也不在意了,恩怨和前嫌一笔勾销。他和孔少东之间是地地道道的“小人之交”,不讲感情,只讲利益。这是规则,彼此都心照不宣。大家都守规则,“交易成本”就很低,共起事来就很简单很愉快。后来的事实证明,李江豪的算盘打得对,他出钱,孔少东出权,结果都得到了好处,实现了“互惠共赢”。
李江豪的眼珠子在三角眼皮里面骨碌骨碌地转,有些得意地笑着说:“我们有共同的利益。孔少南,全国知名企业家;孔少东,优秀人民警察;我,臭名昭著的黑社会头子。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三个人,你知道我们背后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交易?”
梁昕对那些肮脏的交易不感兴趣,也不愿多问,他很想知道朱瑾被迷奸之后有什么反应。李江豪说,朱瑾醒来后寻死觅活,哭着喊着要报警,但是她清楚他们的势力。他们三个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在瀛东区谁能奈何他们?当时他们恐吓她,如果她不识相,他们会找个机会让梁昕“因公殉职”。当然,他们只是吓唬她。但她却害怕了,对他们言听计从。从那时开始,她成了王若林的“好朋友”。李江豪也不再打她主意了;为了讨好王若林,还安排她在自己的夜总会担任总经理。
听到这里,梁昕有一种要哭的冲动,忍了又忍,眼泪才没有流出来。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朱瑾对他的绝情是装出来的,她的真实目的是保护他,而他却误会了她那么多年。
李江豪刚才说孔少东把他送进监狱是假公济私。梁昕不明白,那是孔少东履行职责,怎么就成了假公济私呢?李江豪说出了一个十分惊人的秘密:孔少南之所以能一夜暴富,是因为孔少东使用卑鄙的手段,要胁王若林修改了瀛东区的城市规划。
“恒嘉之战”之前,李江豪和孔少南都看好了同一块地皮,两人争得不可开交。那时候孔少南还是个小包工头,手里没几个钱,哪里能争得过李江豪?不久就发生了“恒嘉之战”。“恒嘉之战”本来是杨十三和马和尚挑起的,可是最后,他们二人分别交出两个替罪羊就万事大吉了,而李江豪这个居中调停的“和事佬”却坐了牢,这不是很奇怪吗?退一步说,即使他也参与了打斗,不再是“和事佬”,但只把他抓进牢里,显然也不公平吧?
其实这事一点都不奇怪,因为孔少东在打自己的小算盘。一是他不敢得罪杨十三和马和尚,他俩势力大,或许他还有心巴结。另一个原因,也是主要原因,就是李江豪当时正跟孔少南争地皮,孔少东把李江豪送进监狱之后,孔少南没有了竞争对后,以极低的价格拿到了那块风水宝地,很快暴富。
在梁昕心目中,孔少东豪气、硬朗,没想到在黑恶势力面前却是个软骨头,真给警察丢人。他愤恨地说:“如果是我办这个案子,你们三个都得坐牢,谁都跑不了!”
李江豪有些轻蔑地笑了笑说:“梁大,我很欣赏你嫉恶如仇的个性,和刚正不阿、秉公执法的操守。你可能因此获得过各种各样的荣誉,就像现在一样,提起‘瀛东狄仁杰’、‘真人’,谁不敬佩?即使是不法分子,都竖大拇指。可是,像梁大你这样的警察又有几个?又有谁会效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梁大你现在恐怕连10万块存款都没有吧?”
梁昕现在确实连10万元存款都没有,他的存折上只有5万多元,每月还得还房贷。但他并不因此感到自卑;既然当初选择了这个职业,他就甘于清贫,无怨无悔;这个职业给他带来足够的荣光、快乐、自豪和成就感,那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这话如果说给别人听,别人也许会觉得有些“矫情”,但他真是这么想的。人各有志,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活法和偏好。这往往和一个人的能力、志趣、教育背景等因素有关。梁昕大学学的是刑侦,他只会干警察,只会破案,别的都不擅长;他也喜欢干警察,喜欢破案。如果他失了业被扔到社会上,找工作都很难,顶多会被某个单位招聘过去当保安,一个月拿两三千块钱。相比之下,现在他已经很知足了。于是他说:“三军可夺其帅,匹夫不可以夺其志。这个世界上有富人也有穷人,总得有人甘于寂寞甘于清贫。心安身自安,身安心自宽。我虽然穷了点,但我是快乐的。”
李江豪说:“我知道,你是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对人民有益的人。但你这个‘真人’再真也是人,不是神仙,你也得吃饭穿衣、赡养老人、抚养孩子。你的薪水也只能维持你的生存而已,如果你想活得更有尊严,这些钱是远远不够的。我不否认职业能给你带来荣誉感,但是如果你到我的夜总会吃饭,吃完饭,你跟我的服务员说,我是全国优秀人民警察,我有一等功的荣誉证书,对不起,荣誉不好使,证书不能当钱花,在这里,只有钱好使。您一共消费了10万元,先生请买单吧。请问这个时候,梁大您的尊严何在?”
梁昕觉得,李江豪这些话是有一定道理的,代表了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社会心态。现在这个社会,如果没当官,金钱就是衡量一个人混得好坏的最重要的标杆。他有一位中学同学,高中都没上完,“酗酒”念“胸酒”,“侮辱”念“悔辱”,形象也有些歪瓜裂枣的,可是开物流公司居然发了,身家几千万。他召集同学聚会,照样是众星捧月。一些当年都不愿看他一眼的漂亮女同学,现在恨不能往他怀里钻,坐在他腿上。而梁昕,哪怕立过特等功,受到过公安部的嘉奖,即使那些女同学都知道,也没人愿意多敷衍他。其实他是有“官位”的,三十冒头到了“正科”,在老同学当中已经是最高的了——“副处”还没有。但他为人低调,从来没说过,所以那些老同学都以为他是个大头兵。在那些老同学眼中,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穷警察,除了会抓个小偷,没什么了不起的。他隐隐约约觉得,现在的人们太注重物质价值,太轻视精神价值了,这很不好,这说明这个社会有毛病。
想到这里,梁昕脸色铁青,长长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点了一支烟,也给李江豪点了一支。李江豪用有些怜惜的语气说:“梁大的业务能力比孔少东强很多,可是他的圆滑世故要超过你十倍,甚至更多。他就知道怎么扒拉钱。你们同样是警察,只不过他比你职务高了一点,可是你知道他有多少钱吗?”
梁昕不吱声。李江豪盯着他的眼睛,伸出五个指头晃了晃。梁昕仍不吱声,心里盘算着这五个手指头代表多少钱,如果是50万,那很正常;可是,如果是50万,李江豪就不会这么神秘兮兮的了,难道是500万?李江豪不卖关子了,说:“说出来恐怕你都不信,最少5个亿!”
梁昕吓了一跳;他在心里算了一下,5个亿就是1万个5万,也就是说,孔少东的财富相当于他银行存款数额的1万倍。但他心里没有“羡慕嫉妒恨”,只有惊讶;他无法想象孔少东通过什么手段扒拉了多么多钱,无法理解孔少东为什么如此贪婪。他不愿再谈这个话题,于是问孔少南拿到那块风水宝地之后,是怎么暴富的。
李江豪说,当年,在瀛东新开发区的规划出台之前,谁也不知道未来新开发区的核心区域在哪里。孔少南在城西买了一块地,大家都觉得城西太偏,那块地会砸在他手上,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当时瀛东区规划局的局长是王若林,李江豪给王若林送了200万,王若林就把新开发区的规划图让他看了。在规划图上,开发区远景规划70平方公里,在瀛东区的城南。于是李江豪马上在城南囤地。可是后来,新开发区的规划却改了,新开发区建在了城西。而孔少南在城西买的那块地正在核心区域,于是一下子赚得盆满钵满。后来王若林把李江豪送的200万退还给他了,至于新开发区的规划为什么改了,缄口不谈。直到两年后,王若林当上了副区长,有一次喝醉了,才说是孔少东要胁他修改了规划。
关于孔少东要胁王若林的详细情况,李江豪说起了一起盗窃案件。这起案件虽然过去6年多了,但梁昕还有印象:那年春天,江豪夜总会发生了一起砸车盗窃案件。王若林从夜总会吃完饭出来,发现车窗被砸了,放在车内的一台笔记本电脑被偷了。这是一起普通的盗窃案,本来应该是派出所管辖的,但当时的刑警大队长孔少东却安排时任刑警大队大案队队长的梁昕去办。梁昕带了两个兄弟,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把盗贼抓住了,笔记本电脑也完好无损地追回来了。电脑他没打开看,马上交给了孔少东。后来,王若林亲自到孔少东办公室,把电脑拿走了。一开始梁昕并不知道案件的受害人是规划局局长王若林,直到王若林去找孔少东拿电脑的时候才知道。那时他的办公室和孔少东的办公室是隔壁,他上卫生间回来,看见孔少东把王若林送到楼梯口,两人又是亲热地握手又是哈哈地笑,看起来像多年的好朋友似的。那是他第一次见王若林,他听潘峰说那个人是瀛东区规划局局长王若林。
李江豪神秘地说:“你知道王若林丢了这台电脑,有多紧张多害怕吗?”
梁昕好奇地问:“难道电脑里有瀛东新开发区的规划图?”
李江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电脑里确实有瀛东新开发区的规划图。孔少东猜测里面有规划图,打开一看,果然有,马上就复制下来了。不过,让王若林害怕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存在硬盘上的激情视频。王若林这个人看起来道貌岸然,其实既好色又变态。他几乎每次和女人上床都用摄像机录下来,把视频存在电脑上。孔少东把那些激情视频也都复制下来了。之后,他把规划图给了他的哥哥孔少南,孔少南这才知道他在城西买的那块地不在瀛东新开发区的核心区域。后来,孔少东用那些激情视频要胁王若林,逼他修改瀛东新开发区的规划。那些激情视频一旦流传出去,王若林将身败名裂,所以只好答应孔少东。
梁昕听得脑袋都大了;修改城市规划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王若林一个区规划局局长,一个小小的处级干部,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
李江豪意味深长地说:“这你就不懂了。王若林的官确实不算大,可是他的能量大得很,人脉广得很,不可小瞧。当然,孔少南为了让他那块地进入瀛东新开发区的核心区域,也花了血本。他出了一个亿,通过王若林,冠冕堂皇地请国内知名专家反复论证,省城和北京跑了无数趟。这事涉及到的方方面面的人很多,都从里面捞了好处——我只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梁大是聪明人,自己琢磨去吧。”
梁昕原以为孔少南买下城西那块地是因为有超前的眼光,没想到使用了这么见不得人的下三烂的手段。瀛东城区的居民,大概没有几个人知道还有这样的内幕。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不要说平头老百姓,就连梁昕这样的国家工作人员,也是想都不敢想的。
当然,梁昕也同样不敢想象,王若林一个堂堂的副区长,竟然那么好色那么变态。他想起了那个从敦煌寄来的红色U盘上的那段激情视频,现在可以肯定是王若林自拍的。王若林既然有这种嗜好,他和朱瑾在一起应该也录像了。这个道貌岸然的畜生,真是死有余辜。
梁昕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那个春日雪夜,李江豪在樱花岛请朱瑾吃饭,王若林和孔少东都作陪,王若林迷奸朱瑾,孔少东难道就袖手旁观吗?
李江豪吸了一大口烟,剧烈地咳嗽了两声,眯着眼睛看了梁昕两眼,冷笑着说:“梁大,你太天真了。你还真以为姓孔的拿你当兄弟?他当时甚至还想分一杯羹!”
梁昕的脑子“轰”地一声,就像炸开了一样。孔少东明明知道朱瑾是他的未婚妻,当时不仅不予制止,还想趁机占便宜,真是禽兽不如。而他多年来一直把孔少东当成十分亲近的兄长。这时,他一下子想起了五件事,这五件事他原来一直不明白,现在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一、当孔少东看到郝波抱着朱瑾的尸体离开别墅的监控录像时,显得很紧张,紧紧地皱着眉头,手发抖,脸发灰,还从椅子里摔倒在地上,简直是斯文扫地。他为什么那么紧张?因为看了那段监控录像后,他才知道“7·11案”的死者是朱瑾;同时他也知道,梁昕作为朱瑾的前男友,肯定会尽最大努力查清真相,早晚会查清那个春日雪夜在樱花岛饭局上发生的事情,那样他就颜面扫地、无地自容了。
二、孔少东多次叮嘱梁昕,一旦有了郝波的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孔少东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但在这个事情上却显得婆婆妈妈。他为什么那么急于见到郝波?因为郝波是朱瑾很亲近的人,很有可能知道那个饭局上发生的事情;孔少东想在梁昕审讯郝波之前,想方设法堵住郝波的嘴。
三、孔少东监听梁昕的手机,目的是帮助李江豪找到郝波。
四、杨十三和李江豪落网后,封顺廷主张将朱瑾的案子交给市局并案办理,孔少东却极力反对,主张仍由瀛东分局办理。他的理由听上去冠冕堂皇,真实的动机却是极力掌控这个案子。
五、梁昕这次提审李江豪,孔少东强烈反对,就是怕李江豪说出樱花岛那个饭局上发生的事情。
在上述所有事情上,孔少东的主观动机只有一个,那就是极力掩盖那个饭局的真相。
3.朱瑾复仇
梁昕和李江豪的“谈话”继续进行。
7月30号凌晨,梁昕和郝波刚接上头,李江豪就派人跟踪了梁昕。梁昕从南港码头开车拉着郝波和胡向东还没到家,李江豪的人就跟上了,一直跟到了他居住的小区。对此,李江豪承认,这是因为他请孔少东派人监听了梁昕的手机,孔少东把梁昕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了他。孔少东得知梁昕天亮后带着郝波回公安局,他让李江豪安排人在途中将郝波劫走。李江豪说用不着那么麻烦,他做事向来干脆利索,不拖泥带水,他当时就想将梁昕和郝波一起做掉。孔少东坚决不同意,说梁昕的一根毫毛都不能动,不然就是跟他孔某人过不去,他绝不答应。两人争执不下,后来李江豪还是一意孤行,安排了十几辆重型自卸车,准备在梁昕回公安局必经的光明大道上制造一起车祸。
梁昕想起那天早晨,孔少东给他打电话,让他扔掉手机,去儒家茶社碰头,千万不要回公安局。当时他只知道回公安局可能会有危险,并不知道其中的前因后果,现在一下子全明白了。看来孔少东心里还有他这个兄弟,在事关生死的问题上并不糊涂,还是想保护他的。至于梁昕和郝波在同一辆车上,放过梁昕也同时放过了郝波,郝波有可能会说出樱花岛那个饭局上发生的事情,当时孔少东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想到这里,梁昕瞬间有流泪的冲动,有感动,也有难过。感动的是,孔少东是真心保护他,深厚的兄弟情谊还在。难过的是,朱瑾被迷奸的时候,孔少东却暴露了人性中极其肮脏的一面。这个让他感动的人恰恰也是伤害他的人,他心里的难过因此仿佛放大了一倍。他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但又不想在一个犯罪嫌疑人面前流泪,于是急忙忍住即将流出的眼泪,极力镇定下来,问李江豪对王若林自杀怎么看。
李江豪在看守所里已听说了此事。据他分析,王若林跳楼绝不是因为什么抑郁症,而是吓死的,他也不得不死,不能再活了。
李江豪说:“这些年,王若林光从我这里,就拿了不下1000万。我给他送,别人也会给他送啊。朱瑾跟他了那么久,肯定掌握了很多这方面的证据——朱瑾能搞我,同样也能搞他。现在朱瑾死了,我也进来了,一查就能查到他头上,他知道自己肯定跑不了。一旦查到他头上,事情会越查越多,越查越大,牵出来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这些人可都盼着他死呢。他要是不死,结局是什么呢?一是他的下半生在监狱里度过;二是来源不明的巨额财产会上缴国库;三是老婆孩子过苦日子;四是一批重要人物会受牵连蹲监狱。他这一死,既保全了老婆孩子,也让那么多的人对他感恩戴德。这个人卑鄙无耻,品行低劣,但唯独在这件事上,他像个爷们儿,他死得好,让人佩服!”
梁昕想象着如果王若林不死,会有那么多人受牵连,禁不住心惊肉跳。他又想到了自己,将来如果当官了——多年后也许能当上瀛东分局的副局长——能经得住金钱的诱惑吗?他相信自己能,但同时也知道那很难很难。一个人握有权力,就要经受金钱、美色等等的诱惑,各种看似善意实则恶意的算计都冲着你来,各种动机不良的讨好、捧杀都对着你去,这时你就成了可怜巴巴的被“围猎”的对象,没有金刚不坏之身,很难做到刀枪不入。更可怕的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当某些“潜规则”变成了约定俗成的“明规则”,如果你不懂规矩,不守规则,就没法混下去。都贪你不贪,都找“小三儿”你不找,同僚会认为你是假清高,开会都不愿和你坐一起,吃饭都不愿和你一个桌,工作也不愿配合你……梁昕觉得这个问题太复杂,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正科”所能探究的。他禁不住在心里感慨:真是高处不胜寒,当官难哪,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官的。一个不贪不腐的好官,应该是特殊材料制成的。这“特殊材料”应该包括明辨是非的能力、无私坦荡的胸怀、甘于清贫的情操、无比坚定的意志、特立独行的精神品格,等等等等。
李江豪要烟抽,梁昕给他点了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过了一会儿,李江豪忽然感慨地说:“进来以后,有些事我想了很多,其实我们——我、王若林,当然还有杨十三等很多人——都输给了一个死人。”
这个死人显然指的是朱瑾。梁昕疑惑地问:“这话怎么讲?”
李江豪说:“我想朱瑾从被迷奸的那一刻开始,就产生了要报复我们的念头。自从到了我的夜总会,就开始有意收集我们的犯罪证据。我想现在,她终于复仇成功了。王若林去见马克思了——不,他这种人不配见马克思,只能去见阎王——我进来了,就差孔少东了,孔少东肯定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孔少东肯定也蹦跶不了几天了”,梁昕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朱瑾已经死了,就算她不放过孔少东,难道还能活过来揭发他?
李江豪自顾说,这些年来,朱瑾一直都在装,她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隐藏得很深,换上另一种面孔生活。她内心应该是痛苦的,但表面上一点都看不出来。她精明干练,工作能力很强,是夜总会不可多得的十分称职的总经理。她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大方得体,只要在工作岗位上,脸上就一直挂着笑容。可是他暗中观察过她,她不笑的时候表情很冷,看起来心事很重,他觉得那才是真实的她。每天强颜色欢笑,在不同的男人之间周旋,那需要多大的毅力和耐心啊,真是难为她了。现在回头想想,才发现她工作那么卖力,其实是为了赢得他长久的信任,稳住他,慢慢酝酿自己的复仇计划。她身为夜总会的总经理,却放下身段拉拢看场子的郝波,一开始他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并没有多想,现在才明白是让郝波参与她的复仇计划。她真是个很有心机的女人,几年来真是小瞧她了。而且,有一段时间,她还曾经和孔少南走得很近。有人看见她进了海晏会所,孔少南亲自站在大门口迎接,看起来很亲热。
“朱瑾和孔少南?他们八杆子都打不着,怎么会有交集?”梁昕十分惊讶地问。
李江豪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之间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孔少南是什么人?和他在一起还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梁昕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朱瑾那样心高气傲的女人,不可能愿意和孔少南这样的人来往;她结交孔少南肯定是违心的,与他虚与委蛇,肯定是想达到什么目的。是什么目的呢?他想象不出来。他觉得这几年朱瑾变化太大了,甚至怀疑她的人格已经分裂了,她整天戴着人格面具生活,已经找不回原来的自己了。
“孔少东也蹦跶不了几天了”还没弄明白,又冒出了朱瑾和孔少南的事,梁昕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这时,李江豪忽然认真地问:“梁大愿不愿意听我唠叨唠叨过去的事儿?这和案子可能没有关系,不知道会不会浪费您宝贵的时间?”
梁昕还有问题要问,觉得今天时间不大宽裕,但看李江豪那么认真,还是客气地说:“只要李总愿意讲,我就洗耳恭听。李总请讲吧。”
李江豪说,他进来以后,一开始心里很乱,每天都静不下来,躺床上就像浑身痒痒似的,不到凌晨3点就睡不着觉。后来心里越来越静了,认真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生经历,发现这辈子活错了。他的老爹去世30多年了,过去30多年他从不想他,可是这段时间,大概因为快去见他了,每天都想他。他发现自己没脸去见老爹。
他们祖上多少代都是瀛州乡下土里刨食的农民,到他老爹这一代才跳出了农门,在城市里当了工人。他老爹从小就身强体壮,爱好使枪弄棒,练就了一身好武艺。十几岁就跑到黑龙江去挖煤、放排,在长白山的老林子里伐木。后来辗转到山东烟台,闯码头、扛大包。直到1948年才回瀛州落下脚,在一家车行拉黄包车维持生计,老大不小才成了家。解放初期“公私合营”后,车行并入国有的劳动服务公司,黄包车慢慢就被淘汰了,老爹被安排在一家针织厂当搬运工人。可惜的是,老爹不到退休就去世了。那时候他刚高中毕业,正在待业,就“接班”去了那家针织厂当工人。一开始也是兢兢业业,每年都是先进工作者。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他的人生误入了歧途。从此一条邪路走到黑,再也煞不住车了。
那时候他已经成家了,女儿都好几岁了,厂子效益不错,媳妇也很贤惠,小日子过得挺舒服。可是他发现这个社会正在发生某种深刻的变化。比如,用了多少年的布票没用了,粮票也不重要了;时髦的小青年戴墨镜、留长头发,穿喇叭裤和西服,跳迪斯科;瀛州也有舞厅了,不光小青年,半大老头子都去跳交谊舞。他是个不安分的人,在厂子里待不住,总想往外跑,后来终于忍不住辞了职,到社会上混。从南方倒腾西服、手表、收录机,回来摆地摊,发过一些财。再后来认识了一些不三不四乱七八糟的人,慢慢就学坏了,居然玩起了板斧,成了瀛东区的黑老大。蹲了几年监狱之后,出来想做个好人,就想正儿八经地做生意。可是进了生意场才发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做好人太难了。他看起来很光鲜,人模狗样的,实际上比当黑老大的时候更坏;以前是明坏,这个时候是阴坏。尤其是房地产业红火的这十几年,为了赚钱可以说绞尽了脑汁,为了投资,甚至昧着良心贩毒。
现在回过头来看自己的人生经历,感觉前20多年活得很真实,很有质感;后30多年就模糊了,感觉像看别人在舞台上演戏,都不敢相信那个人其实是自己。自己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一个人?现在分析,既有外因也有内因,外因很复杂,说不清楚;内因则是自己缺少“定力”。这个“定力”是什么呢?他觉得应该是信仰。如果问他的信仰是什么,他真不知道;如果必须回答,只能说信仰人民币。头上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切皆有因果。今天走到这一步,算是“作”到头了,后悔也晚了。他这辈子能享受的都享受过了,而他的老爹却连海参、鲍鱼都没吃过,一辈子吃苦、出力。可是老爹活得敞亮、豪气,自己却猪狗不如。他辱没了祖宗,对不起老爹。如果让他重新活一回,他会做个最底层的普通劳动者,比如在大街上摆摊修自行车。虽然风吹日晒,钱挣得也不多,但心里什么都不用琢磨,每天收摊回家后数数碎票子,喝点小酒,倒头就睡,日子多踏实呀。
李江豪说,关于他的人生经历,一天一夜都讲不完,可惜没有那么多时间。最后他还有一个心愿,不知道梁昕能不能帮他兑现。梁昕问他什么心愿,并表示一定尽力。他说,他名下的房产有上百套,不光瀛州有,北京、上海、广州、三亚、加拿大都有。这些房产,最便宜的也上百万,可是现在对他来说,就像画在纸上的一样,一分钱都不值。瀛东分局的兄弟,他和梁昕、潘峰两人最熟,也觉得他们都是好人,所以想“赠与”梁昕和潘峰的家属各一套别墅,不知道手续好不好办。梁昕马上说,第一,好意心领了,非常感谢,但不会接受;第二,即使愿意接受,“赠与”手续现在也没法办了。李江豪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外面的天光越来越暗了,梁昕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下午5点半了,下班都半个小时了。刘管教一开始装着去卫生间,不知道在哪里晃荡了一个下午,这时进了办公室。刘管教要回家了,李江豪也要被送入监区,梁昕只好起身告辞;他本来还想问问“孔少东也蹦跶不了几天了”是什么意思,但来不及了。
李江豪站起来,双手紧紧握住梁昕的手,问还能再见面吗?梁昕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他心里明白,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见李江豪了;虽然李江豪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但“李江豪案”进入公诉、审判等法律程序后,再见到他就不可能了——顶多法院开庭的时候获准去旁听。在一旁的刘管教和蔼地说,明天一早就转到乐州去了,乐州看守所是新建的,在一个山坡上,那里环境好,也吃得好住得好,比这儿舒服多了。
李江豪大概也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梁昕,抓着他的手不松开,眼圈发红,动情地说:“梁大是个好人,好人一定会有好报。找个好女人,好好过日子。人这辈子,有吃有穿有住就行了,千万别贪图大富大贵。钱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会要人的命。粗茶淡饭最养人,只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比什么都好。老弟,一定要记住我的话,我这话可是千金难买啊!”说着,他脖子和胸腔里很沉闷地“咕噜”了一声,随即老泪纵横。他松开梁昕的手,用手背擦了一把脸,佝偻着身子,跟着刘管教去监区。
梁昕身体斜倚在管教办公室的门框上,望着李江豪在走廊里越走越远,黄色马夹后背上白色的“五看”两个字越来越小,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鼻子一酸,禁不住流下泪来。
这次“巧遇”李江豪并和他“谈话”,梁昕的收获还是很大的。其中,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朱瑾的复仇。和他相恋时的朱瑾那么单纯、阳光,而在李江豪的叙述中,后来的她却变得那么难以捉摸,简直像谜一样。她到底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她的心理状态、情感方式、价值取向、行为方式等等,到底是怎样的?梁昕很好奇,真想一探幽微,可惜已没有这种机会了。
当然,梁昕还有一些问题想不明白,比如:既然朱瑾掌握了李江豪的犯罪证据,为什么不直接交给他?她是怎么想的?他只能猜测,朱瑾是为了保护他,才没那么做。因为他一个小小的副大队长,要扳倒李江豪,无异于以卵击石。再比如:如果是王若林杀死的朱瑾,作案工具在哪里?监控录像到底是谁抹掉的,这个人为什么要陷害郝波?等等。
朱瑾被杀的真相依然是一团迷雾。梁昕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只要有机会,他还要继续查下去,直到真相大白。
4.又见藏刀
梁昕虽然心里紧绷着一根弦,要查清朱瑾被杀的真相,但苦于没有任何新的线索,也只好暂时停下来。表面看起来,他比前些日子轻松多了。按时吃饭、睡觉、起床,按时上下班,在家的时间多了,脸色红润了一些,看起来精神多了。
与此同时,他和李奕的关系也“提速”了。虽然还各睡各的屋,但彼此亲近了很多。李奕经常穿着紧身的内衣,身上凸的凸,凹的凹,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晃得他眼珠子生疼、热血沸腾。李奕洗澡的时候,经常忘记拿浴巾,然后在卫生间里叫他送过去,充满诱惑的胴体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他眼前,总是让他难以自持。他多次警告李奕要“自重”一些“矜持”一些,不要“勾引”他,不然的话,他要是野性爆发,她就遭殃了。李奕总是做个鬼脸,嘴一撇说:“你就吹吧,好像多大本事似的。拿大奶吓唬小孩儿,谁怕谁呀?”梁昕被逗得哈哈大笑,说:“要不咱们试试?”李奕红着脸,怒目圆睁:“去你的!你小子真是大大地坏了。”梁昕眨巴眨巴眼睛,咂巴咂巴嘴,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儿。
李奕还是个美食家,她做的每一道菜都很好吃。即便是最平常的猪肉炖大白菜,味道也特别的好,梁昕总是把汤都喝了。尤其是大马哈鱼,那味道真是“小孩吃鱼——嚼(绝)了”。李奕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她做的饭好吃,就能把梁昕“喂”住,一辈子都跑不了。
做饭的时候,梁昕给李奕打下手,摘菜、洗菜。李奕围上围裙、戴上帽子,像饭店的大师傅一样掌勺。吃完饭两人一起刷碗,刷完碗把手上的水甩对方脸上,然后互相追打着回客厅。看电视时,两人通过“包袱、剪子、锤”猜拳决胜负,胜者掌握遥控板。好在他们兴趣比较一致,都不爱看征婚、娱乐节目,都爱看纪录片、电影、天气预报。
这些天梁昕的睡眠质量很好,头一挨枕头,不到5分钟,就开始打呼噜。梦也不做了,居然再也没有梦见过朱瑾。奇怪的是,李奕的睡眠却不太好。她经常失眠,早晨起床后哈欠连天,脸色有些发黄。还经常走神,做饭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呆愣愣的。梁昕问她怎么了,她总是笑笑说,她想起潘峰来了,心里有些难受。
其实,这些天梁昕没有一天不在想潘峰。在办公室里暂时闲着没事的时候,想起潘峰来,他的眼泪总是情不自禁地流下来。他为潘峰流过多少次眼泪,数都数不清。白天的时候,他总觉得潘峰没有死,而是出差去外地了,抓捕逃犯去了,不一定哪天就会出现在他面前,咧着大嘴笑着说:“梁哥,我回来了。”可是每当夜深人静,他又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潘峰确实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难受的心情无法形容,但极力不在李奕面前表现出来。潘峰的烈士荣誉称号一直没有申请下来,他听到过一些议论,有人说不符合条件,有人说局里根本就没有申报。他和李奕在家里从不谈潘峰,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这个话题。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月,“7·11案”仍没有新的线索,梁昕都有些着急了。难道这个案子就这样沉了吗?他不甘心。他隐隐约约预感到,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线索冒出来。
果然,几天后的一个上午,他突然又收到了一个快递包裹。这个包裹还是寄自甘肃敦煌,“寄件人”落款仔细看仍是“吴次仁”。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把沾满了血迹的藏刀。牛角刀柄上,赫然刻着一个“孔”字。梁昕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是他送给孔少东的那一把。甚至连精美的包装盒都是原装的。上面有一些斑驳的血迹,已经发黑。
梁昕脑子里马上出现了一连串的疑问:孔少东的这把藏刀到底到了谁手里,为什么现在又寄给了自己,目的又是什么?刀上的血迹是谁的?他首先想知道血迹是什么人的,于是安排技术科提取刀上的血迹,做DNA鉴定。他本来打算找李奕,可是李奕的一位大学同学来瀛州玩,她请了两天假陪同学,他只好安排她的助手小许去做。
比对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小许在这把藏刀上提取到了两种血样,一种残留在刀柄上,量比较少,可能是不经意留下的;另一种量比较大,主要分布在刀刃上。两种血样都做了DNA。其中刀柄上的那个样本,瀛东分局的DNA库里没有,无法比对;刀刃上的那个样本,和朱瑾的DNA相匹配。
也就是说,刀刃上的血是朱瑾的,这把藏刀才是杀害朱瑾的凶器。据朱瑾别墅客厅里的监控录像显示,朱瑾是被茶几上的水果刀捅中腹部的。可是水果刀的刀刃要比藏刀短而窄,这与尸体上的刀口明显不符;而这把藏刀的宽度和尸体上的刀口是吻合的。梁昕也曾经怀疑过,一把水果刀怎么就能将朱瑾刺死?但因为之前没有更多的线索,这个细节他没有多想,一直认为是王若林过失杀人。现在有了这把带血的藏刀,王若林杀人的嫌疑似乎可以排除了。ωWW.chuanyue1.coΜ
那么,会是什么人使用孔少东的这把藏刀去杀朱瑾呢?梁昕实在想象不出。但他可以肯定,有一个很关键的人物,直到现在也没露出真容。而这个人一直在控制着局势,他可以适时地寄来U盘和藏刀,可见对案情了如指掌,对案件侦破的每一步进展都非常清楚。而且,这个人把藏刀寄给梁昕,动机应该是故意陷害孔少东。
目前摆在梁昕面前的一个问题是:这把带血的藏刀要不要向封顺廷汇报?如果汇报,孔少东就死定了。即使他不是凶手,但藏刀是他的,他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封顺廷和孔少东势如水火,封顺廷一定会彻查,并借题发挥,置他于死地。孔少东要胁王若林修改城市规划的事情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这个时候查他,一查一个准,只需要一个由头。而现在,这把藏刀就是很好的由头。
可是,梁昕对孔少东毕竟是有感情的,一直把他当成兄长或父亲一样的人;如果去向封顺廷汇报,就是参与故意陷害,就是落井下石,做人就太不地道了。到底汇报不汇报呢?梁昕心里很纠结,实在拿不定主意。他想让脑子静一静,于是打开音乐播放器,听着音乐在报纸上写毛笔字。这次他听的是佛教歌曲《南无阿弥陀佛》。这首歌7分多钟,但歌词只有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反复咏唱了40遍。
梁昕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一些,这时他发现,他的纠结其实是理智与情感、职责与人情的博弈;如果抛开个人恩怨,这道选择题其实一点都不难,他也用不着纠结。他是这么想的:朱瑾被王若林迷奸的时候,孔少东的所作所为是向权势和利益低头,背弃了兄弟,违背了职业操守,违反了国家法律。至于潘峰的死,孔少东更要承担直接责任。还有,孔少东的那5个亿如果属实的话,他搞了多少权钱交易?孔少东是公安队伍里的败类,于情于理于纪于法,他都应该受到惩罚。如果包庇他,就对不起自己的职业操守,也对不起组织的信任和培养。想到这里,梁昕决定向封顺廷汇报。m.chuanyue1.com
梁昕向封顺廷汇报后的第二天上午,孔少东就被“双规”了。当时,瀛东分局在开党委扩大会议,各大队的大队长、副大队长、教导员,派出所的所长、指导员和局机关各业务处室负责人,共30多人参加。正开着会,区纪委的一位副书记和几名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来到会场,将孔少东带走。孔少东的表情非常从容、淡定、平静,甚至还如释重负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在经过梁昕的座位时,他有意停了一下,手在梁昕肩膀上按了一下,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梁昕扭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发现他的目光很柔和,神情很慈祥。梁昕跟随孔少东10年,没想到最后会以这种方式“永别”。
孔少东因严重违纪违法被立案调查。不久,区纪委将其涉嫌犯罪问题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他被逮捕了,家也被抄了。梁昕听说,区检察院张副检察长亲自带人去抄的家,在他家墙壁的夹层里,发现了大量的现金、金条、古玩、字画,还有一个被包了很多层的移动硬盘。据说硬盘里有王若林的激情视频。当然,硬盘里还有很多其他的秘密。
不过,这些秘密都已经无从知晓了,因为那张硬盘掉到海里去了。据说,张副检察长去省里汇报孔少东的事情,坐船过海的时候遇到了风浪,船身摇晃得厉害。以前张副检察长坐船习惯坐在里边,那天不知为什么却站在了船头。结果,一个浪头打来,他没站稳,“扑通”一声掉进海里了。当时他胳肢窝里夹了个公文包,公文包里装着那张移动硬盘。后来人捞上来了,公文包也捞上来了,可是公文包的拉链没拉严实,里面的移动硬盘沉在海底了。不过,有自称和张副检察长同船的人在网上发帖子,言之凿凿地说,其实那天的风浪并不大,船开得很稳,甲板上也有护栏,如果不是有意跳海就不会掉进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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