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烟雨遥 > 壹 一生一代一双人
  三年前的朔州,花明柳媚,正值晌午。

  一个娉娉袅袅的娇美身影,抱着一册书走出古梧轩书斋。

  她上着天蓝色上衣、下身一件黑裙、脚套麻纱袜,踩着双黑色盘带布鞋。只看那打扮,就知道她是远近闻名的新明女校的学生。

  街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各种叫卖声充斥在暖春之下。那女学生一脸喜悦,边走着边迫不及待地翻阅新买的书册,乐得自在。

  就这时,一支马队从城门方向奔来。

  马上一行人的军装颜色与北地普通士兵不同,有眼尖的已经认出那是帅府的亲随侍卫。百姓见此,自动向街道两旁闪开,除了那看书看得入迷的女学生,她已在不觉间走到了路中间。

  “姑娘快闪开!”人群中有人好心喊了一句。

  女学生闻言下意识抬起头,等她看清眼前场景想要避开时,却为时已晚。

  “啊!”女学生本能地惊叫出声,慌乱中跌倒在地。

  众人见状纷纷侧过脸,不忍看马踏婵娟尚不知何故。可下一刻,他们却听得那战马一声长嘶,马蹄声去。

  原是那马上军官反应灵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圈住战马后退几

  步,这才避免了一桩红颜惨案。刚才替那女学生捏把汗的众人,也长出一口气。

  女学生被吓得脸色苍白,此刻自知化险为夷,连忙从地上爬起,站到一边,惊魂未定地拍打身上泥土。

  马上的军官二十四五年纪,气宇非凡,雄姿英发,不是北地十一省的少帅许昀来又是何人?

  霎时人群中开始低声议论:“前几日正好清明,少帅带了亲兵前去渝州祖祠,祭拜大帅和夫人在天之灵,却一连下了几天细雨,想是路上泥泞,才拖延到今儿赶回来。”

  这时,许昀来的副官孙晖忽跳下马。

  他身姿挺拔威武,冲那女学生横眉立目地呵斥道:“你这学生怎么走路的?险些惊了我们少帅的战马,少帅要真有个马高镫短,这罪你担待得起吗?”

  众人闻言,将目光投到了女学生身上。这时她已恢复了神色,看看副官孙晖,竟微微一笑道:“这位军爷说话好不讲理,我在街上走路走得好好的,是你们突然杀出来险些踩了我,现在反倒问我知不知罪?我若是惊了你们少帅的马有罪,那你们公然行马于闹市惊扰了老百姓,就没有罪吗?”

  话一出口,孙副官顿时瞠目结舌,连马上的许昀来也不觉一愣。周围的老百姓闻言,更是噤声不语,心里直叹这女学生不知天高地厚。

  跟当兵的讲理,这不是给自个儿找不自在吗?

  孙晖张着嘴,却终是不知如何还口,呆了半晌,脸一板,正待发怒,却听得许昀来叫住了他:“孙副官,不得无礼!”

  许昀来打马上翻身而下,行至两人跟前,笑如春风:“这位姑娘教训的是,许某祭祖后便匆匆返回,一路劳顿,竟叨扰了百姓,许某在此给大家赔不是了。”许昀来说着,便朝四面八方拱手以示歉意。

  大伙儿见了也纷纷还礼,道声“少帅言重”。

  女学生不禁为许昀来的气度折服,在心中暗自称赞。

  许昀来眼角余光无意间扫到女学生身后散落在地的书册,便猜到这女学生定是刚才书看得太入神,才不知不觉走到了路中央。可此时他却明知故问,笑意不减,又疑惑丛生道:“就是不知姑娘无端拦住许某去路,又为何事?”

  女学生一时语塞,有些窘迫,可下一瞬又嫣然笑道:“江南江北都说许少帅英雄气魄,小女子好奇心切,特来一看究竟。”

  此话里带着些许暧昧,可自这女学生口中说出又不显得轻佻,在场包括许昀来等众人,都对这女学生多了几分兴致,待他们细细打量过去,又一时惊为天人。

  女学生不过二八年华,却端的是倾国模样:芙蓉羞花面,杨柳小蛮腰。中等身段,体格窈窕。远观如三春桃李,媚而不俗,妍而不妖。近看似中秋皎月,清而不寒,雅而不娇。凤目横波,蛾眉淡扫,樱唇一点貌多娇。料西子明妃应如此,天上嫦娥,妒恐难消。

  许昀来沉吟半晌,仍旧笑着。他行至女子身后,俯身捡起之前散落在地的《纳兰词》,轻轻掸了掸尘土,然后双手捧着递了过去:“姑娘的书。”

  旁人看他俩站在一起竟不显得突兀,那情那景真真是“一生一代一双人”。

  女学生看了许昀来一眼,口中称声“有劳”,尔后大方接过,将书捧在怀里莞尔一笑:“许少帅几日劳顿,不辞辛苦,想必府上还有要务处理,如此便不再打扰,少帅请便,小女子也该回去了!”

  眼见女学生离开,孙晖本要阻拦,但被许昀来一个眼神制止住了。而许昀来看着芳踪远去,直至消失无踪,才收回神色,打道回府。

  待他一行人马走干净,旁人又议论起来:“都说这许少帅是个风流

  种子,我看这情势,定是对刚才那个女学生动心咯!”

  另一个也接话:“这也怨不得少帅风流多情,你又不是没见刚才那女学生的模样,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我都恨不得把她娶回家去,莫说少帅了!”

  次日黄昏,孙晖将女学生的底一五一十呈到了许昀来面前。许昀来中午宴时喝了酒,此刻面上仍带些红晕,他嘴角噙笑,斜眼看着桌面上摊开的资料——江珮儿,这竟是个寻常出身的江南女子。

  许昀来颇觉有趣,他这二十多载年华,从不乏红芳翠秀。只是这样绝尘的姿容,又是副过人的胆量,连一点小家碧玉的怯懦都不带,委实少见。

  忽地东风掠过,帅府的梧桐院落,一霎梨花满地,春狼藉。

  孙晖自然是知晓自家少帅心思的,况且他也不是第一遭为主上“分忧”了。

  江南江北,谁不知许昀来少年倾世,天纵风流。只是往日里得他高看些的女子,无一不拜倒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富贵排场上,却不想在江珮儿这里吃了闭门羹。

  许昀来派去的汽车在新明女校门口一连等了四五天,每次都被女学生拒之千里。一干人不禁上火,都道那江珮儿不识好歹。

  转眼到了端阳节,朔州街巷人影憧憧。

  望仙楼也算得朔州远近驰名的饭庄,江珮儿前脚刚进去坐下,许昀来后脚便带人来到此地。但他只当没看见角落里的女子,转身上了楼上雅间。

  然而不多时,就见小二作着揖向各桌低声告罪。

  客人们闻言虽有些不忿,却还是络绎起身走了。不大会儿,掌柜便匆忙下来对江珮儿央求道:“这位姑娘,您行行好,别让我们为难,楼

  上那位说了,今儿要是不把您请上去,他就放火烧了我们这楼。我们可开罪不起啊!”

  江珮儿皱下眉头,心中猜到“请”她的是谁,思索片刻,她起身朝楼上走去。

  江珮儿一上楼,就瞧见孙晖和几个侍从守在门口,见她来,孙晖敲下门,道:“少帅,江珮儿姑娘到了。”

  听到里面的应允声,孙晖轻轻推开门,江珮儿迈步而入,门旋即在她身后关好。

  屋内,许昀来站在一侧窗前,眺望远处,并不看她,良久才回转身来,手一指,道:“姑娘请坐。”

  江珮儿闻言,大方落座,许昀来径自走到她旁边坐下。

  他灼灼的眸光似要将她烧着,脸上不着喜怒,声音却冷冷的:“姑娘可真是让许某好请。”

  听出许昀来话中带火,江珮儿不闪不躲,笑道:“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少帅难道没听说过?”

  这是用了唐太宗妃子徐惠的典故。

  徐贤妃八岁能诗,因才名被选入宫。后太宗召幸,她却姗姗迟去,龙颜大怒。贤妃因此作诗:朝来临镜台,妆罢暂裴回。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

  字里行间,既有女子的娇嗔心思,又不显谄媚。后人因此称赞“徐贤妃却天子召,露沁新诗”。

  许昀来这等常在风流场中打转的人,自然听出了江珮儿的心仪和撒娇之意,可他神色间的不屑之意却并不掩饰。

  江珮儿见状敛起笑意,正色道:“我想,许少帅此时定是在心里笑我矫揉造作。”

  一句话,反弄得许昀赞同也不是,否认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竟说不

  出话来。

  江珮儿看看他,继续不疾不徐道:“许少帅名动南北,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与你共进一餐,因此你笃定我故意拿捏作态。我自认对少帅多有钦慕,但我属意你是一回事,要不要奉承于你又是另一回事。人生在世,都是有尊严的,不能因为是平常人家的女子心仪你,你便将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更何况现在都是新社会了,都说人人平等,我又为什么要上赶着讨好你?”

  一席话听得许昀来颇是意外。他抬眼打量身旁说话的姑娘,见对方仍是明艳动人,认真的表情中带着几分薄怒,还有几分豪气,不禁微微一笑。

  江珮儿见他笑,以为是在轻视自己,不觉挑眉道:“许昀来,今天我也不妨把话都说明白了。我自小就想要嫁个倾世英雄,往日我只是在报纸上看过你,后来到北地念书,发现你治下的北地的确不同,便觉得你是真了不起。那天街上你不与我计较,反向百姓赔礼,又说明你是个有担当的。而我的底细想必你也早已一清二楚。我江珮儿虽然是小门小户长起来的,可多少也受过新式教育,听说你尚未娶妻,正好我也没有婚约,现在我问你愿不愿意同我交往,行与不行,你痛快些!”

  许昀来被这话惊得目瞪口呆。

  他游戏红尘数年,投怀送抱的不在少数,却从没有一个女子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追求他!

  他正犹豫着该如何回答,却见江珮儿又一皱眉,道:“你一个大男人扭捏什么?我不信你对我毫无欢喜之意,难道你行军打仗时也如现在一般优柔寡断?”

  说完,见对方仍是无话,江珮儿气急之时,心中不觉又有几分羞臊。她脸上已红若云霞,登时起身就要离开,却不料手腕竟被许昀来拽住了。

  “既见卿卿,云胡不喜。”那声音温热,轻悠悠地传入江珮儿耳间,她转头看,那人的眼睛里也映着她的桃花面。

  与君初相识,似是故人来。

  自此,许昀来与一俏丽少女出双入对的传闻渐渐蔓延开。

  开始看那样子,旁人皆断言是许昀来换了新花样儿,厌了平日里的交际花和名门淑媛,才亲近这女学生换换口味。

  却不道日复一日,两人非但没有情转凉薄的意思,反倒是更加如胶似漆起来。

  而今,茶馆儿里的闲客,谈论的话题都离不了那两位。

  有人故作高深道:“我早就说那个女学生跟少帅有缘。”

  另一熟识的打趣:“头年里,我可记得你也是这么说江南陆家七姑娘的。”

  旁人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那人脸上有些难看,辩白起来:“陆司令的七小姐艳冠江南,可是南边儿口口相传的。只是那七小姐养在深闺,到底美不美岂是我等见得到的?不过开春我倒是去了趟江南,听说打前年开始,陆七小姐忽地就生了疯病,现如今仍神志不清,连门都出不来。若是照这样看,即便真生得倾城倾国,久病床榻,也难免红颜消散。所以我瞧着倒是咱们江北这位要赚个美名无双了。”

  韶光飞逝,中秋将至。江珮儿跟许昀来越发情浓起来,已有不少人断言:这女学生日后能否当上北地十一省少帅夫人难说,但这架势,必定飞上枝头变凤凰。

  也因此,她即便行走在校园,也会引起同学们驻足观望。

  男生望着她的身影,不免惆怅几句“佳人已属沙咤利”。女生们则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更多的还是贬低:果然生就一副狐媚子相,勾得那些男人神魂颠倒。妄想着能够攀龙附凤,哼!等着吧,爬得越高,摔

  得越惨!

  对于种种非议,江珮儿只当没听见,安之若素。

  抬眼,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只见那人穿一件暗色长衫,左顾右盼跟做贼似的,由远及近,飘乎乎地闪到她面前来。

  江珮儿见周围没有其他人,不禁笑着打趣道:“哎,今儿可是刮的什么风,孙副官莫不是饭碗砸了吧?怎么军装都舍得脱了?”

  孙晖早与她相熟,也懒得争辩,故意皱了下眉头,压低声音道:“姑奶奶,你可小点声儿,生怕别人瞧不见我似的!”

  江珮儿知对方定然还有话说,只是笑笑,没再接话。

  “少帅早上一时兴起,说要带我们去郊外北顾山围猎,特意差我来问问姑娘,愿不愿意过去瞧瞧热闹?”

  “这热闹可真是求之不得,走吧!”

  江珮儿向来不是娴静规矩、娇柔纤弱的女子,待换好了行装,两人便骑上战马飞奔城外。而他们出内城没过多久,就赶上了许昀来一行人的队伍。

  许昀来鲜衣怒马,打扮得像个富家公子哥儿,身边十几名近侍也全部轻装微服。

  两骑绝尘,风尘仆仆来到眼前,马上女子虽娟娟秀美,却掩不住英姿飒爽,许昀来不禁叹道:“珮儿,你会骑马?”

  江珮儿迟疑一瞬,旋即莞尔笑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父亲是车把式,我可是从小就跟这些牲口打交道呢!”

  话不多说,许昀来怕勾起她的伤心事,便没再问下去——他一早就知江珮儿来北地念书前双亲都已辞世。

  北顾山地处于朔州城郊三十里外,其山势陡峭,但山下景色堪夸。每年秋季,万物枯黄鸟兽正肥,更添乐趣。

  一干人策马行至北顾山下,原本诡异而宁静的气氛被銮铃声打破。因地处偏僻,又有野兽出没,所以周围并无人烟。

  许昀来素是谨慎,虽然此次出行只有身边近侍知道,可他仍担心动静太大泄露行踪,故而一挥手,众人纷纷圈住战马,缓慢前行。

  约莫又走了一刻钟,周边更加悄然,光线也昏暗了许多,潮湿中带着阴冷气息,江珮儿骑在马上,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嘎——嘎——”忽闻上方有飞鸟鸣叫,许昀来耳聪手快,拔出佩枪循声打去,只听那鸟又是“嘎嘎”两声嘶叫,霎时闷声栽地。

  有人下马将飞鸟拎提到许昀来面前,竟是一双大雁,众侍从都不禁叫好。

  孙晖等人被这一声枪响刺激得血脉偾张,个个摩拳擦掌,带着跃跃欲试的心思。

  行速又快了起来,江珮儿跟在许昀来和孙晖马后看着。她骑术不错,倒没让这些男人觉得累赘。

  不觉蹉跎了一个下午,孙晖见天色将晚,建言道:“少帅,马上太阳就落山,不如早些赶回去,等会儿天黑了山路可不好走。”

  许昀来闻言微微颔首:“好,你现在就去传令,让他们都收拾妥当了准备下山。”

  孙晖领命下去,许昀来转头看向江珮儿,眼角眉梢,满是疼惜:“折腾了一下午,累不累?”

  江珮儿摇摇头,与许昀来目光交织在一起,柔情蜜意。

  “砰!”远处突有枪声响起,紧接着,一阵激烈的马蹄之音将前一刻略微宁谧的山林落日景象踏碎。

  许昀来一行意识到有乱,纷纷拔枪上栓。江珮儿见状也神色一紧,随着那声音方向望去。

  不远处,为数不少的一队骑兵从山林那头袭来,他们向这里逼近的

  同时,也加快了放枪的速度。

  “有人行刺,快,保护少帅,做好准备反击!”孙晖说完,横马挡在了许昀来前面,来势汹汹的人马也瞬间到了众人眼前。

  细看去,对方人数竟有半百之多,且纷纷黑巾罩脸,看不清面目。

  残阳如血,一时枪林弹雨,马蹄声震。

  许昀来身边十几个近侍虽殊死抵抗,却仍寡不敌众,转瞬间就有好几人中枪受伤,露出颓势。

  许昀来见知归路已断,当机立断:“下马,先上山再说!”

  众人连忙前阵变后队,护着许昀来往山上撤退。

  江珮儿紧跟在他们身边,心里早惊悚到了极致。

  她虽然手脚灵活,可到底是个女子,体力赶不上这些久浸军旅的男人。眼看山路越发崎岖陡峭,又加上心中恐慌,只听“啊”的一声,江珮儿一个不小心步子踩空,摔倒在地。

  前路未知,追兵在后。这个时候,只要许昀来狠一狠心,让人将她一脚踢下坡去,不但可以挡一挡后敌,还能甩掉一个累赘。偏偏许昀来动了真心,回头望见她花容失色,竟折返一步打横将她抱起。

  “少帅!”见此情景,旁人心中难免不快。

  此时刺客也追了上来,为首者更是大喊道:“许昀来就在前面,抓活的!”

  一时,枪声不绝,子弹擦耳。

  许昀来怀里抱着个人,行动自然慢些,刺客们见有可乘之机,趁其他侍从力不从心之际,瞄准目标就是“啪啪”两枪,许昀来的步履蓦地停顿下来。

  “容晟!”最先察觉出不对的是江珮儿,她清晰地感觉到许昀来抱着自己的手臂颤了几下。

  “少帅!”孙晖也喊了一声,忙扶住许昀来的身子,他看见鲜血从

  许昀来后背的枪眼渗出。

  “不碍事,继续行进!”许昀来咬牙道,双臂用力,将江珮儿抱得更紧。

  闪闪停停,众人到了半山腰,而许昀来后背早已流血不止,但他却一直咬牙强撑。

  江珮儿见状,不禁百般滋味上心头。

  此时,孙晖望见前面险峻处有一巨石坐落,四周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忙命令道:“掩护少帅去石头后面。”

  因巨石所处位置陡峭,追兵一时也不敢直接攻上来,众人方才歇了口气。

  下面为首的刺客见状,一摆手制止了手下进攻的意图,而后召集大家道:“这座山往上全是悬崖峭壁,他们再逃也是死路一条。许昀来的人马已经被干掉了一半,他自己也中了枪,这时候冲上去,以北军历来的做派,说不准要玉石俱焚。许昀来死了北地不过换个主帅,倒便宜了别人!我们不如耗他一耗,到时抓活的!”

  闻言,一干刺客眼中纷纷露出得色,点头同意。

  议论声顺着风的方向传过来,孙晖等人听出了些大概。

  江珮儿靠在石壁上,怀里抱着许昀来半个身子,泪珠滚滚,一双妙目哭得桃子般红肿。

  那两枪落在许昀来后心周围,不过因为打偏了没伤到要害。可因为没能及时止血,且缺少药物,许昀来的脸色苍白了许多,就连气息也有些微弱。

  见美人盈泪,他伤口虽痛,却还是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问:“怎么哭了?”

  江珮儿狠狠摇头,并不答话。

  她低头瞥见伤口的血仍不断溢出,几乎沤透她手中给他捂伤口的白

  手帕,不禁悲怆愈烈。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暮色四合,许昀来的意识越来越弱,渐渐睡去。下面火光升起,刺客们铁了心要耗下去。

  半晌,江珮儿将许昀来昏睡的身子轻轻放好,矮着身子慢慢朝孙晖摸去。

  “孙副官。”她声音沙哑地叫了一声,靠到孙晖跟前。

  “怎么了,珮儿姑娘?”孙晖心急如焚,没有精力招呼她。

  “我有事跟你商量。”黑暗中,江珮儿只看得见孙晖那坚硬的轮廓,“敌众我寡,我们不可能突出重围下山,我想问问你,我们可以上到山顶从后面下去吗?”

  “绝无可能!”孙晖否定了她的提议,“咱们所处的位置是北顾山最平缓的一处,剩下几面陡峭环生,悬崖绝壁十几仞总是有的,可翻过去后有没有出路,却无人知晓。我和大家已经商量好了,决定等他们半夜防守最弱的时候,再拼命拖住他们,到时你再跟少帅趁机下山。”

  “这样无非是鱼死网破。”

  “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孙晖无奈,“现在连我在内还剩下五个人,就算有人能顺利从前山下去,我也不会应允。万一下面猛攻,我们少一个,少帅的危险就会加重数分。”

  听到这些,江珮儿只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凉风掠过,她不禁冷得打了个激灵,迟疑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咬牙道:“我去!”

  “姑娘……”孙晖一时不知如何答对,话僵在了口中。

  可江珮儿反倒坦然了起来,她说:“我知道,他如今伤着,你们是万不能走开的,就算后面寻到了突围之机,多一个我,也反倒是负担。与其这样,倒不如我冒险试试,说不准还有一线生机。”

  说着,她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先前我跌倒,他本可丢下我,

  任由生死,可最后硬是为了救我,自己中了枪。莫说我有情于他,纵然没有,这义也是要念的。如果大难不死,我下山搬来了救兵,是我的造化,如果……如果我有不测,那也是命!”

  半天,孙晖才缓过神。

  就着月光,他看了看自己的军表,迟疑着开口:“好,十点以后,我亲自护送姑娘去山顶。”

  深夜,寒蛩孤泣。看着四下越发静谧清冷,江珮儿蹑手蹑脚地移到孙晖身旁。

  为防事迹败露,孙晖特意命手下脱了件深色袍子罩在江珮儿身上,于夜色中掩去突兀。

  二人谁都没有多言,相顾一眼,便如幽灵般轻潜进了草丛里。等他们攀爬到了山顶,已然子夜将近。

  圆月高悬,山风阴冷,孙晖站在悬崖处打量着面前女子,只觉幽微难言。

  江珮儿沉吟半晌,脱下身上裹着的袍子,道:“孙副官,麻绳给我,请回吧!”

  孙晖千言万语梗在心头,只干笑一下道:“好,那孙某祝姑娘顺利!北顾山往东三十里的永康裕,驻扎着少帅亲辖的第四行营,姑娘若得以下山,就直奔那里去罢。”

  江珮儿听闻此话瞬间想到了其中关键。

  许昀来此行知者甚少,眼下遭遇围击,可见朔州城内有了奸细,所以孙晖才让她去永康裕调兵,省得打草惊蛇。

  “还有……”说话间,孙晖又递来一物,“第四行营的参谋长沈昌河,原在卫戍任职,深得少帅器重,这枪是少帅贴身之物,上面錾着他的表字,我们这些亲近之人都认得。倘若路上遭遇不利,姑娘也可用以防身。”

  孙晖快速讲解了一下勃朗宁的用法,江珮儿坦然将其接过。

  她握着那寒光微闪,冰冷小巧的物什,感觉自己身上突生了一股压制不住的冲动。

  “姑娘珍重!”孙晖尽量不带情绪向她道别,而后决然转身。

  看对方身影渐小,江珮儿回过身去细细打探。

  崖壁光滑,却妙在上面有几棵横生的松树。麻绳不算短,自己身量又轻,或许,顺着爬下去就能到半山……

  江珮儿就近找了棵树,把绳子一端系到树上,打了死结,迟疑了片刻后又走到悬崖边,将粗粝的麻绳在腰上缠绕几圈,后打结系住,然后背过身子蹲好,双手抠住悬崖小缝,一只脚慢慢探下去,意图扒住石壁上凸出的部分。

  攀爬过程中,江珮儿因分心掉了下去,再回过神时,便发现自己吊在半空。

  她头顶素月,脚下凌空,身子紧贴着石壁,连呼吸都是冷的。

  腰间的绳子磨得皮肉火辣辣的疼,江珮儿先前想借以攀爬的那棵松树,尚在几尺开外。她心如死灰,接着哭号起来。

  不多时,秋风袭过,不仅吹干了江珮儿的眼泪,也令她脸颊泛疼,江珮儿顿时清醒了许多:露浓鞋滑,再耽搁下去,凶险万分。此时若是惜足,便只能丢命,她索性打起了赤脚登悬崖的念头。

  江珮儿狠咬牙关,忍着剧痛,双脚互踢起来。半天后,她猛觉脚底发冷,才发现双足已然赤空。

  江珮儿累得不行,手肘不防碰到了放在左肋处的那把手枪,她一时想到了枪的主人——那个救了自己一命的男人。

  他因自己命悬一线,她又岂能在这个时候不顾恩义呢?

  她强打精神,赤着的脚死死贴在崖壁上,并颤颤巍巍地往树的方向移去……

  她并不知道前路在哪里,或许顺着树攀下悬崖,尚有一线生机。

  一阵折磨后,江珮儿终是抱住了那棵树,而后,她又如法炮制。

  腰上早被麻绳勒得血迹斑斑,她从未想过自己能活着找到出路,可到底天无绝人之路,攀到第六棵树时,她看到了希望。

  泪水和着血迹一齐被风吹干,江珮儿惨淡又肮脏的脸上,绽出一个笑容。

  行至此处,山势依然少了陡意,这路也并不是人走的路,而是长年累月,山上雨水、雪水下流所冲成的石径,无数石块、石子儿堆积蔓延着向下,崎岖蜿蜒。

  江珮儿向前迈了一步,脚落地时疼得一声惨叫。只是眼下离下山不远,她万没有半途而废的因由。

  瞥了眼天上悬挂的残月,江珮儿紧咬嘴唇,皱着眉头一步一步往下走去。

  她每走一步,石子上都沾上了她的血。而她每疼一下,心里就默念一声那人的字——容晟。

  一往情深深几许,碧落黄泉,未肯相负。

  渐渐地,江珮儿的脚痛得麻木了,也是在此时,山底夹杂着泥土腥鲜的气息扑鼻而来。

  重新踏上泥路,江珮儿觉得自己的身子都暖和了许多。远处,一条狭窄却平坦的小路横在眼前。她见此顾不得周身作痛,立即往前跑去。

  又过半晌,道路更宽阔,江珮儿察觉前方有火光闪烁,不禁提心吊胆,藏身到一块石头后面瞭望。待观察半晌后,才暗道是自己太多心。

  前方路边有处房屋,火光是从那里冒出的。

  只是她刚放下心,转念又觉不对。

  此时正值半夜,谁家会无故生火?而且那火势显然越来越大,分明是有事端。只是她眼下别无他路可走,只得壮着胆子靠近那所房屋。

  “啊……”恍惚间,一声沉钝的惨叫刺破夜空。听声音是个年长妇人。

  “娘……”紧接着,传出另一年轻女子的呼喊,而且那喊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暗,咿咿呀呀,声声凄惨。

  紧跟着,江珮儿又听到一个男人粗犷的笑声:“哈哈,小妞儿还害羞呢……”

  挨到房子跟前,里面男人的浪语淫笑江珮儿听得真切,她依稀辨别出里面至少有三个人。

  一女子及两男人。

  “哧啦——”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夹杂着女子无助的哭喊,把江珮儿的犹豫打断。

  旁边小屋的火着得更大了,火苗熊熊,仿佛在呵责眼前的不平。

  听着里面嚣张下作的言语和悲怆的哭泣声,江珮儿无法见死不救。她掏出怀里的枪,紧握手中,猛地冲进屋子。

  此时,屋内的女子正被摁在地上,衣衫破败,上身仅剩一件肚兜,而两个男人正欲逞其恶行。

  发现一条黑影从门边横了过来,两男人相视一眼,同时回头观瞧。

  江珮儿也是当机立断,举枪就冲着其中一个扣动了扳机。

  “砰!”突起的枪响让原本杂嚣鼎沸的屋子骤然沉寂。

  中弹者前心处鲜血飙出,弹指间气绝倒地。

  看着面前新添的死人,回想起刚刚子弹破膛而出时的锐利之声,江珮儿一时怔住。

  她生平第一次举枪杀人,心脏都几欲跳脱。

  变故突生,另一人很快反应过来,放下女子就朝江珮儿冲去。江珮儿紧咬牙关,抬手再次连发两枪。后一人应声倒地,一时,狭小的屋子里血腥弥漫。

  半晌,旁边那女子回过神,她拖着身子爬向一边,号啕大哭:“娘,你醒醒……娘……”哭几声,又爬到另一边,“爹……”

  屋角儿横着的两具尸体,死状狰狞。女子哀号不止,不断地摇晃已然僵硬的尸身,哭声恸天。

  江珮儿站在一旁,想到今日乃是八月中秋,这家却横遭惨祸,心中亦是悲悯,道:“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两位老人家已经去了,节哀顺变吧!”

  话音落,那女子也顿住啼哭,跪在地上朝江珮儿磕头不断,嘴里哽哽咽咽,道:“多谢姑娘仗义相救,您的大恩大德,凉春这辈子都记着,到死也不会忘……”

  江珮儿没力气过去扶她,又想到为时不早,转而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同为女子,我求个心安罢了,姑娘不必太在意,只要日后好生活着,就不枉我出手一番。只是这火越烧越大,房子怕是保不住了,荒郊山野你一个女子也不适合独居,早收拾一下奔命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去,不防被凉春叫住:“姑娘先等等!我父母被这两恶人害死了,屋子也要烧没了,我家里哪儿还有什么亲戚,姑娘不如带我一起走吧,凉春愿当牛做马服侍您。”

  江珮儿听后眉头一皱,那凉春却有几分机灵,生怕她推脱,赶紧补充道:“我看姑娘您身上全是血,脸色也不好。这么急着走应该是有要紧事要办,万一路上身子吃不消怎么办?您让我跟着您吧,好歹路上还有个照应!”

  江珮儿这才微微颔首,凉春见状,忙从地上爬起:“姑娘等我一下,我去里屋换身衣裳,这就来!”

  凉春撩起帘子进了里屋,片刻就换上齐整衣裳出来,身上还多了个小包袱,顺带将一双粗布鞋递给江珮儿:“姑娘您的脚都磨坏了,我家

  也没好鞋,您将就穿吧!”

  火势眼看就要蔓延到这间屋子来,江珮儿接过鞋在门边小杌子上坐下,急急往脚上套。

  凉春趁这空档走到父母尸身前,将怀里夹着的被单展开盖在遗体上,又跪下郑重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过来扶着江珮儿往外走。

  两个女子相扶着,身形渐远,山脚下冲天的火光,照亮了她们前行之路……

  “咯咯咯——”鸡声晓月,人迹清霜,却有幽香袅袅,不知谁家桂花湿冷。

  虽然裹了凉春的衣服,江珮儿还是不觉打了个寒战。

  她看了看天色说:“看样子天要亮了,这是哪里?”

  凉春帮她掖了掖衣服,应声道:“大概走了四五千米,前面应该是长青镇。”

  “长青镇?”江珮儿有些恹恹道,“离永康裕还有多远?”

  闻言,凉春有些为难:“姑娘要去那里吗?那地方可住了好多当兵的呢,外人不让靠近。再说还离着几十里呢,姑娘脚受了伤,这样走,一时半会儿是去不到了。”

  “这镇上有没有赶车行?我们雇个马车过去。”

  “倒是该有,只是这个时候天都没亮,马车也不好找。”

  “那就再往前走走看吧!”江珮儿有气无力地说道,神气比之刚才虚弱了好多,凉春也扶得她更重了。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到了长青镇镇口,只是天刚破晓,别说雇马车,便是行人都没多少,只有零星经过的路人而已。

  “零零——”一阵铜铃声忽然响起。

  凉春扭头看,见有人驾着马车朝她们驶来。

  凉春说:“姑娘快看,有车过来了。”

  江珮儿也寻声望去,却不动声色道:“送上门来的,总要掂量一下。一会儿他若问我们搭不搭车,你便先让车夫撩了帘子,看看上面有没有人。”

  “嗯。”凉春听罢也警醒起来,低声道,“姑娘放心。”

  两人说话间,马车到了她们跟前。

  赶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身量高瘦,面色枯黄,双目浑浊却蓄着精明算计,他看了看两人道:“哟,两位妹子,出去走亲戚啊,要不要坐车?”

  说话间,汉子的小眼珠不住在两人身上扫视,凉春不经意跟他对视了一眼,不禁有些害怕,身子略微抖了抖。

  江珮儿由于体力不支正靠在凉春肩上,感知到对方细微动作,她喘了口气,用两人才听得清的音量说了声“别怕”。

  凉春受到鼓励,背后的手握成拳头,迟疑了半晌才大着胆子说:“是啊,要坐车呢!不过去的地方远,我们可不要跟别人坐一辆车,车把式,你这车上该不会还有旁人吧?”

  那汉子是何等洞察之人,听凉春这么说便意识到她二人忌惮什么,于是笑着将车上的帘子全都撩开,道:“妹子你放心,我干这一行几十年了,大姑娘们不乐意什么自然知道,你看,没人吧,快上车!”

  车厢里确实空空如也,但凉春还是心有悸怕,站着不动。

  江珮儿四下张望,见没有马车再往来,纵然看出汉子心怀叵测,但因惦记许昀来的安危,也只好兵行险招。

  她对凉春道:“我们上去吧,赶路要紧!”

  听她这么说,凉春心一横,扶着她上了车。

  待两人坐好,赶车的汉子笑着放下帘子,鞭子一扬,马车飞驰。

  马跑得很快,两人坐在车里只觉颠簸不堪。凉春倚着车窗紧紧抱着江珮儿,眉头几乎要拧作一团,最后终于忍不住小声说道:“姑娘,我

  看这人不像正经赶车的,倒像个拍花子,咱们上了他的车,这不自己跳火坑里了嘛!”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必须尽快赶往永康裕,否则晚了就来不及了。”

  “可是姑娘,他万一不去那里怎么办?”凉春的话里带着几分担忧,还有些许埋怨。

  “他必须去!”江珮儿说着,坐正了身子,随后有些吃力地往车门处移去。

  凉春不知她意欲何为,见状忙跟着坐过去扶住她。

  江珮儿不紧不慢地从衣服里掏出了那把勃朗宁,稍稍一挽袖子,血迹斑斑的手便扣在扳机上伸了出去。

  方才江珮儿一眼便看出这汉子并非善良,只是赶路要紧,更何况她手里有枪,也就有恃无恐起来。

  赶车的汉子正为又骗了两个好货色而沾沾自喜,忽觉背后被一冰凉物什顶上,随后他听得车里面传出一声幽冷飘忽之音:“想要活命的话,立马停车。”

  汉子瞬间想到顶着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忙一勒缰绳,“吁”一声将马车停住。

  他半怕半疑地转过身,垂眼去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因江珮儿从头到脚都被外面的粗布衣服包裹得格外严实,这汉子也只是从声音和身段里判断她模样不错,此时天色渐明,他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

  面前女子容貌虽好,却蓬头垢面,一脸血污,眼里还透着凶狠。

  外罩的袍子松松垮垮地搭在女子身上,她里面的白衣破烂不已,血色斑斑。而女子手中紧握枪支,手上多道才结痂的血口子,依稀还能闻见腥气。

  此情此景,此种尊容,那汉子贼胆再肥也被吓得半死,他霎时浑身战栗,脸色苍白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江珮儿闻言只是瞧着对方,不做表情。那汉子被看得惊怵心慌,身子抖如筛糠。

  “别怕。”良久江珮儿开口道,“只要乖乖听话,我就不杀你。现在,你送我们去永康裕,要是误了我的事,我立马让你变人肉筛子!”

  她说完,凉春一把放下帘子。

  赶车汉子哆嗦了几下,颤颤巍巍转身坐好,再次扬鞭行路。

  几人到达永康裕时,日头才刚东升。江珮儿倚在凉春身上,心里多少没之前那般焦急了。

  “站住!”外面突然响起一声断喝,马车随之停住。

  看江珮儿神虚气弱,凉春起身撩起帘子问:“怎么了?”

  “姑娘,这军爷不让过啊!”赶车汉子又急又怕。

  “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一个当兵的举枪对马车喊道,“识相的快滚,不然一律军法处置!”

  江珮儿此时强撑着身子探出车外,凉春赶忙扶住她。

  江珮儿对着那个当兵的说:“我是朔州大帅府的人,有要事要见你们沈参谋长。”

  她气若游丝,却神色坦然,边说边把许昀来那把勃朗宁递过去,补道:“这个劳烦速呈沈参谋长过目。”

  当兵的接过勃朗宁看了看,随即派了个人送去里面,回转过来又打量了江珮儿几眼,道:“雨去秋睡迟。”

  江珮儿说:“风来春行早。”

  当兵一声喝:“放行!”

  一时,设在面前的栅栏被撤开,两人又重新坐进车里,汉子也继续赶车。

  许昀来向来治军严格,厉兵秣马。昨夜送江珮儿上山顶途中,孙晖便将少许内情笼统相告:第四行营有四道关卡,每一道都有不同口令,欲通关者,但凡答错一道,即立毙当场。

  江珮儿即将通过第四道防守,又有一队兵迎了上来,问:“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又是要干什么?”

  江珮儿已没有精力赘言,只说了四个字:“帅府,要务。”

  说话间,凉春扶着她下了车,刚才问话的人见答话女子如此尊容,不觉一惊,旋即道:“我去通报参谋长,姑娘稍等!”穿书吧

  厅中,沈昌河握着沾满血迹的勃朗宁,盯着狼狈不堪的江珮儿,眉头紧锁。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问话,江珮儿便主动自报了姓名。

  听得此女名姓,沈昌河顿时了然。

  他虽在营中多时,却也听了不少传言。人都说江珮儿不若等闲,早晚要飞上枝头,成为这江北的第一红颜,身为少帅心腹的他又焉能不知?可话虽如此,这女子如今闯连营却还是让人不解。

  “沈参谋长。”这时江珮儿又开口了,“烦您先安排我身边的姑娘和赶车的去休息吧!”

  “好。”沈昌河反应过来,朝旁边的副官一摆手,“就按江姑娘说的做。”

  副官应下后,领命带人出去了,此时厅中只剩沈昌河和江珮儿两人。江珮儿终于憋不住,直奔主题:“昨天下午我随少帅和孙副官等去北顾山狩猎,不想遇袭,少帅背后中枪,昨夜已经昏迷。”

  她话一出口,沈昌河只觉五雷轰顶、六神出窍,脑子里隆隆作响乱个不停,半天才回过神,脸色却是惨白骇人。

  “沈参谋长!”见状,江珮儿连忙喊他一声,“这个时候沈参谋长

  一定要静住心神,可别自乱阵脚。”

  “姑娘所言极是。”沈昌河强自镇定道。

  “我来时孙副官特地叮嘱过,说这次大概是朔州帅府出了奸细,因此他才差我直接来此地求援。示意稍后沈参谋长前去北顾山营救时,也要注意切莫走漏风声,以防少帅不测。”而后,江珮儿又将许昀来等人所处的位置、地形以及离开时双方情况,全盘告知。

  沈昌河记下一切后,深知兵贵神速,当即调兵出动。而他们前脚刚走,江珮儿便蓦地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再见天光,已不知人间何世。

  “姑娘,你醒了?”见江珮儿双目微微睁开,凉春原本紧缩的眉头顿时布满喜气。

  江珮儿被四周雪白的颜色刺得眼睛生疼,干着嗓子问:“这是什么地方?”

  凉春说:“姑娘先前身子虚弱晕倒了,被那些当兵的送来医院,我跟着来照顾您。”

  江珮儿微微颔首,但因嗓子不舒服干咳了起来。

  凉春连忙扶她坐起,又倒了杯水给她,道:“姑娘,快喝些水润润嗓子吧。”

  江珮儿接过水,低头牛饮,直把那水盅喝个将将见底才作罢。

  “姑娘不知道,您都昏了五六天了。”凉春说着又扶她躺下,“您被送过来那天,中午刚过,医院就全被戒严了,紧接着少帅也被人送了过来……”

  听及此,江珮儿霎时神色一紧,挣扎着要起身:“然后呢?”

  凉春忙轻轻按着她躺好,笑着安慰:“看姑娘急的!孙副官说少帅虽然中枪后流了不少血,但好在身体硬朗,将养了几天就好多了,他昨儿还过来看过姑娘了呢!对了,姑娘一会儿可要多吃些,这些天人都瘦

  了,等少帅来见了,指不定要多心疼。”

  凉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江珮儿俏生生的脸已不自觉红了个透。

  吃过饭,江珮儿又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来。

  睡眼惺忪间,她恍然瞧见一人坐在身侧,江珮儿一时神志清醒,忙叫道:“容晟!”

  那人正是许昀来,他温存道:“你还有伤,别乱动,快躺好。”

  “还说我,你自己也才刚有起色,竟然下床来这里了!”一声嗔怪怜惜,早溢于花颜。m.chuanyue1.com

  许昀来轻轻握住江珮儿仍旧布着伤痕的手,有些难受:“我是行伍之人,这点儿伤不算什么,倒是你……珮儿,所幸你醒过来了。若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许昀来这辈子怕是都要抱憾。”

  他言辞恳切,越说越动情,眼中竟蓄满了泪意,那汪疼痛之情似要流出。

  江珮儿何等玲珑剔透之人,她心里暗暗高兴,脸庞却突然一起伏,埋怨道:“哎呀容晟,你握疼我了!”

  闻言,许昀来立即松手,侧过头去不着痕迹地揩掉了眼泪。

  他年纪轻轻便当大事,性格生就坚毅不屈,连父母撒手之际都泣而不哭,又怎好轻易弹泪?好在江珮儿足够聪明,巧妙化解了其间窘迫。

  “珮儿,我许昀来定不会辜负于你!”沉吟半晌,忽听那人言之切切,信誓旦旦。

  江珮儿那颗一直悬着的心也终究有了着落。

  两人又多说了一会儿,江珮儿再次沉沉睡去。许昀来蹑手蹑脚退出病房,嘱咐凉春等人要好生照顾江珮儿后,便带人离开了。而后一连数日也没再露面,但凉春却发现医院的守卫比之前多了一倍不止。

  与此同时,少帅许昀来已将婚期昭告内外,只等腊月二十日老帅守孝期满,便正式迎娶女学生江珮儿为妻。

  不出几日,宇内皆知许昀来不顾军中反对,力排众议,执意要迎娶江珮儿。又说那女学生模样、学问虽百里挑一,可出身实在寒微,甚至孤苦伶仃,三亲六眷一个没有。

  一时感叹者无数,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烟雨遥更新,壹 一生一代一双人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