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假山后转出,走到皇甫谧身边,道:“为什么不将他留下?”
皇甫谧摇摇头,望着阴郁黑漆的夜色,他们谁都没有看桌上的珠宝一眼:“这趟浑水不能只教我们来涉,鱼饵已撒,让他们争去吧!”
那人转身坐在小飞鼠原来的位置上,椅面上还残留着些许余温。
皇甫谧道:“你看他如何?”
那人抬头,灯光打在他脸上,剑眉星目,卓尔不凡,镶着七颗翡翠的玉刀被他放在桌上,他若有所思地道:“一流的武功,三分小聪明,七分大智慧。”
皇甫谧脸上闪动着笑意,道:“你已试探过他的武功?”
苏彦峰摇头道:“我未与他交手,但我看得出。”
皇甫谧道:“哦?”
苏彦峰尽量简短地道:“两个时辰前,奎元馆中一群无赖滋事,我在他将要出手之际,突然现身打退了那帮无赖,而他只是身形一晃未见有何动作。”
皇甫谧皱眉道:“人未动,意先行?”
苏彦峰道:“不错,他当时已有出手之念,将动未动之际,犹如箭在弦上,却能瞬间卸力,单单是这份控制力便足以排在江湖前列。”
皇甫谧点点头道:“确实是好身手。”
苏彦峰沉默半晌,又道:“东西真的被他盗走了?”
皇甫谧佯怒道:“那还能有假?”
苏彦峰微微欠身,赔笑道:“叔父赎罪,此事牵连甚广,侄儿一定要仔细确认。”
他笑的十分真诚,教人生不出半分脾气。
皇甫谧打量着苏彦峰,黯然道:“苏老儿有你这样的孩子,妙绝山庄必能在江湖中发扬光大。我那孩儿若还活着,只怕也有你这么高了,也不知会不会像你这么懂事。”
苏彦峰垂首道:“叔父节哀。”
皇甫谧道:“无妨,这些年来我已经习惯了,只可惜锱铢门家大业大却子嗣凋零,后继无人啊。”
他挥挥手,疲倦地道:“走,我带你去密室看看。”
两人百步九折,踽踽行至密室。皇甫谧递过盒子,苏彦峰打开,内里空空如也。
苏彦峰叹道:“如此精巧的设计,谁能想到这东西竟会藏在这里!”
皇甫谧道:“但还是被小飞鼠盗了去。”
苏彦峰此刻也不再怀疑,问道:“西门家什么反应?”
皇甫谧嗤笑道:“他们正四处寻找小飞鼠,誓要将他挫骨扬灰。”
苏彦峰道:“如此重要的东西,也难怪西门家的人会着急。”
皇甫谧满是忧虑之色,道:“要变天了,此事关系着江湖格局,以及若干人的性命,容不得有半分差池啊!”
苏彦峰默然,似是被皇甫谧的情绪所染。
夜已至深,月色隐没在云层间,光线昏暗的只能望见前方丈余远的地方。小飞鼠走在街道上,心里思索着皇甫谧的话。
“就算你拿着那东西,没有使用之法也无半分用处,老弟你何不顺水推舟,成人之美呢?”
“当今天下轻功能排在前七的人中,只有你还好好地活着!”
“今日只要你走出这房门半步,往后便是天下武林的公敌!”
皇甫谧深谙谈判之道,先是利诱,后是威逼,他盘中的那柄承影剑就连小飞鼠都心动不已,但小飞鼠实在不知他口中所言的“东西”究竟为何物。
他正思索间,忽然听到远处一阵飘忽的脚步声,脚步声愈来愈多,但却整齐划一,像是遵循着某种规律,而当先的那人显然是内家高手,踏出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他闪身躲入一条深巷内,不久后,街道上便走出来一个人。
这人穿着宽大的黑袍,宽大的衣袖几乎垂至地面,右手的袖口露出一个乌黑的铁钩,左袖口却有一条指头粗细的铁链从里面蜿蜒伸出。
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走着一排人,全部都垂着头,双手放在胸前,亦趋亦步地跟着他,铁链在他们的手腕上打了一个结,又绕到脖子上,将他们一个个地连在一起,就像是一群僵硬的木偶,缓缓前行。
浓郁的夜色中,这群人仿佛是从黑暗中跳出来的一样,一个又一个,一眼望不到尽头。
走得更近些,小飞鼠才看到当先那人的面孔,幽深的碧眼,塌陷的鼻梁,长长的红舌头从嘴巴中吐出,垂在下巴处,一晃一晃的。
小飞鼠打了一个寒颤,这些人像是从地狱中冒出来幽魂一般,说不出的诡异。
“哒哒哒”
当先的长舌鬼逐步走来,小飞鼠往巷子里缩了缩,生怕那长舌鬼突然伸出袖中的长勾将他的魂魄勾进那漫长的队列。
“嗖”的一声,长舌鬼肩膀微动,手中的长勾已经出手,正在这时,他右前方的楼阁上突然传来砖瓦破裂之声,一条身影纵身奔入黑夜。长勾骤然伸长,竟然不偏不倚地勾在那人的脖子上,长舌鬼轻轻一拉,那人便摔倒在长舌鬼跟前。
“桀桀桀,”长舌鬼肩膀颤动,阴森的笑声在四周响起,嘴巴里伸出的长舌头不停地晃动,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地底冒出,又像是从无尽的黑夜中渗出,教人辨不得方向。他阴声笑道:“阴狱勾魂,长绳索命。你阳寿已尽,进来吧!”
他向前飘出一尺,手中的长绳也延伸一尺,左手微晃,长绳已牢牢地套在那人身上。那人双眼发直,像是一条傀儡般缓缓地站起。长舌鬼满意地点了点头,向前飘荡,一行人东摇西晃地跟在他身后,像是失了魂一般。
小飞鼠眼睛都要瞪直了,难道这长舌鬼真的是阎王派来勾魂索命的?可是他为什么没有发现小飞鼠?难道是因为小飞鼠阳寿未尽?
长舌鬼脚尖一点,从小飞鼠身旁飘然而过,并未瞧他一眼,但小飞鼠却已看清,这长舌鬼头上带了一副面具。
他眼光闪动,身影悄悄地跟在一排人后面,像是一条孤独的幽魂。
几粒鬼火在空中浮动,子时已过,只有夏蝉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仿佛它也明白自己时日无多。
山林中骤然亮起几只火把,熊熊的烈火并未燃尽周遭的黑暗,只给人一种昏暗模糊的迹象。
一道阴风吹过,夏蝉的鸣叫声倏然停止,几个身形在火光下慢慢浮现。又亮起了几支火把,愈来愈多的身影显现出来,像是潜伏在山林中的野鬼。
一个身形妖娆的女子扭动着腰肢,笑着道:“大伙儿都出来吧,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个什么样子。”
她话音刚落,林子里骤然亮了起来,火光满山,照出三道鬼魅身影,也亮出了她雪白的肌肤,渗人的白。她穿着短衫,一双雪白的玉臂全都露在外面,短衫只到她的肚脐处便没了,下身是一条兽皮短裙,垂到腿弯。她这身衣服在当时穿出来实在是胆大至极,这是那些大家闺秀们连想都想不到的衣服。
“有点火光也好,老朽虽不能视物,但明亮些总是好的。”一个老瞎子正靠在大树下,边说着边拨弄着怀中的竖琴,琴上的弦尽数断裂,他却还在不停地拨动着,像是在弹奏一首无声的曲子。
“索命鬼还没到呢!”一人咕哝着道,说完“嘎嘣”将手中的食物咬断一截,那食物赫然是一直雪白的手臂,鲜红的血液自他的指缝中淌下,他却吃的津津有味。
妖娆女子娇笑道:“说不定他又假扮长舌鬼出去做事了。”
“桀桀桀,我早就到了,只是你们没发现而已。”索命鬼牵着手中的铁链从阴暗处走出来,他的面具不知何时已褪下,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容。
“老鬼,又要显摆你的轻功吗?”
这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可那人却正坐在一口棺材上,敲击着身下的棺木。
“哟,你这个长舌鬼,占着食尸鬼的棺材做什么,难不成里面还有宝贝?”索命鬼嘿嘿笑道。
“能有什么宝贝?”那人满不在乎地道:“不过就是一些手啊、脚啊、人头啊、舌头啊之类的东西。你呢,每次总是第一个来的,这次怎地耽搁了这么久?”
索命鬼用力一搅手中的铁链,一排人从身后滚动出来,他笑道:“来得太早,闲着没事,就把这些想浑水摸鱼的人先揪出来。”
妖娆女子伸了个懒腰,魅声道:“三哥,你若是想将此次浑水摸鱼的人都捉出来,只怕要忙到明年了。江湖中但凡知道那东西的人有哪个不心动的?只是之前由四大家族的护送,都不敢动什么心思,如今眼见小飞鼠将那东西盗出,没有一个不想分一杯羹的。”
小飞鼠藏在一颗大树上,心神一动,隐隐地想到了这些人的身份。
幽冥鬼府!
近年来,江湖人都被北域“玄冥”的盛名所吸引,却忘了江湖中还有一股悠久的势力。但凡在江湖中混过二十年以上的人都听说过这“幽冥鬼府”的名头,据说这鬼府中人向来阴气森森、不人不鬼,令人胆寒,只是近年来收敛了许多,声明才被北域的“玄冥”所掩。
这幽冥鬼府此番入杭州竟也是为了“那东西”,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能令天下江湖人趋之若鹜?
索命鬼嗤笑道:“咱们这些老鬼们还没动手,这些小鬼们就想要掺和,实在是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他用脚踢了一下身边躺着的一个大汉,又道:“这人今天在奎元馆还想要从小飞鼠手中强抢出那东西,实在是狂妄!”说着又狠狠地踢了那大汉一脚,大汉闷哼一声,露出他满脸的络腮胡。
小飞鼠这才知道原来那络腮胡大汉并不是普通的混混。
长舌鬼道:“虽说那小飞鼠内功没有轻功那么高明,但也不是他这种小混混能降服的。”
索命鬼道:“但却不是小飞鼠自己出手的。”
“哦?”
“是那妙绝山庄的大公子苏彦峰。”
“缥缈无踪的妙绝山庄也想要那东西?”
“哼,谁会嫌自家的宝物多?”
那苏彦峰竟然是妙绝山庄的大公子,怪不得有碧玉刀。
山林里一片寂静,他们也知道妙绝山庄的插手只会让事情更加难办,半晌后,又有人道:“不知大护法什么时候能到?他若是来了,那妙绝山庄也不足为虑。”
正在抚琴的老人顿了顿,道“大护法前两日还在苏州城,相必也快到了。”ωWW.chuanyue1.coΜ
正在这时,他左侧的树林突然一阵颤动,老人面色突变,厉声道:“谁!”
他手指一弹,琴上的断弦犹如一柄柄利剑急射而出,“咄咄咄”,断弦插在树干中,待到索命鬼掠到树枝上时,早已空无一人。
索命鬼怔怔地立在枝头,许久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小飞鼠,这么快的身法只能是小飞鼠。”
无弦老人瞪着索命鬼,空洞的双目中发出摄人的光芒,冷声道:“却不知是谁将他引来的!”
索命鬼变色道:“你以为是我?”
无弦老人道:“我只知道我们其他人都未进入城内,只有你刚从城里出来。”
“这……”
冷汗一滴一滴地自索命鬼的额头沁出,擅带他人入府的罪责有多严重自不必旁人多说,他仿佛已看到自己凄惨的下场,嘴巴一抽一抽的说不出半句话。m.chuanyue1.com
在鬼府中,求饶是没有用的,只会让刑罚更深重。
长舌鬼扔过一把匕首,叹道:“你自行了断吧!”
无弦老人沉声道:“这只怕不合规矩,若是让大护法知道了,我等都要……”
他说了一半声音便顿住,过了良久,又道:“若是让大护法知道了,后果自不必我多说。”
众人神色一紧,不由得朝四周望了望,荒野里漆黑一片,哪还有半个人影?
“嘎嘣”一声,食尸鬼终于将手中的食物吃完,咕哝道:“索命鬼死了后身子就交给我,你们只要说索命鬼受尽刑罚而亡,想必大护法也不会多说。”
他虽然因口中的食物吐字不清,话语还是一字一字地落在众人耳中,众人脸色齐变,那索命鬼却感激道:“多谢二哥!”
食尸鬼要将他身体吃了,他还要谢他,只因他也知道鬼府的刑罚有多惨烈。
无弦老人看着索命鬼,叹道:“还是二弟有魄力。三弟啊,你也别怪大哥不帮你,只是……”
他说了一半声音又停下,再也不肯多说,索命鬼惨笑道:“大哥,我懂,我明白,我不怪你们,我生平作恶无数,若不是鬼府收留了我,只怕我如今早已成了一道亡魂,不必多说,该用什么刑罚就用什么吧!”
“好一个兄弟情深啊!”
一道阴郁的声音宛若惊雷般在他们耳边炸响。众人大惊失色,循声望去,只见一黑袍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边,像是已来了好久。
众人急忙跪在地上,齐声道:“参见大护法!”一想到方才的话已尽数传进大护法耳中,个个都冷汗涔涔,背脊生寒,动也不敢动。
大护法一双眼睛阴鸷地盯着众人,像是一道锋利的刀子一般悬在他们头顶,几个人吓得简直连气都不敢喘,突听索命鬼颤声道:“禀告大护法,方才的主意都是我一个人出的,与他们没半点干系。”
大护法的眼神似乎更尖锐了,全部的目光都聚焦在索命鬼头顶,索命鬼只觉得脑袋昏沉,只想把脑袋埋在泥土中。
良久,大护法道:“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你,小飞鼠的轻功确实远在你之上。”
索命鬼耷拉着脑袋,生不出半点反驳之心。
只听大护法又道:“都起来吧,今天的事本护法就既往不咎,若是以后还有什么事想要瞒天过海,哼哼,后果你们知道的。”
众人齐声道:“多谢大护法。”一个个颤巍巍地起身,“扑通”一下,那索命鬼双腿打颤,又跪了下去,靠着妖娆女子才勉强起身,一身长衫已被汗水沁湿了大半。
大护法瞥了索命鬼一眼,哼道:“没用!”
半晌后,众人情绪尽皆平复,大护法才道:“杭州城内的情况我已几乎打听清楚,暗中有很多人已蠢蠢欲动,若我所料不错的话,现在动手的都是些虾兵蟹将,小打小闹,真正的人物还藏在暗处。你们也不要着急,先观望一下形势,再做打算。”
众人道:“一切全凭大护法吩咐。”
大护法道:“这几日我会一直在杭州,你们不用寻我,有什么情况,我自会通知你们。”
众人垂首道:“是!”
等了盏茶时间,不见大护法说话,无弦老人忍不住抬起头,大护法却早已不知所踪,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道:“好了,大护法已经走了。”
其他人这时才敢抬头,索命鬼望着大护法消失的地方,怔忡地道:“来去无影,大护法的轻功不知要比那小飞鼠高出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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