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咔嚓,咔嚓。
雪白的瓜子皮自房梁上簌簌而落,阿颖吃完手中的一把南瓜子,拍掉手心的皮屑,换了个姿势靠在梁柱上,一双大眼睛狠狠地瞪着躺在床上的小飞鼠。
“死老鼠,你就不能动一动吗?”
“可以。”小飞鼠咕哝着翻了个身,又没了动静。
阿颖咬了咬牙,道:“自打两天前你当众羞辱了青城派的人后,你就整日躺在这里,我的大少爷,再这样懒下去,你就要从小飞鼠变成大懒猪了!”
小飞鼠揉了揉脑袋,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懒懒地道:“躺在这里有什么不好的?我一直觉得,一个人应该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躺着就绝不坐着。”
阿颖道:“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外面那些觊觎你宝物的人?哼,就算是武当山的道尊也没有狂妄到不把天下英雄放眼里的地步。”
小飞鼠摇头晃脑地道:“女人啊,就是太心急。你想想,现在黑白两道的人都知道琼浆玉液在我手中,我能跑得了吗?”
阿颖哼道:“你能个鬼!”
小飞鼠得意地道:“对啊,既然如此,我担心又有什么用?”
阿颖用力揪着衣角,恨恨地道:“哼,就你歪理多。”
小飞鼠坐起来,正色道:“你仔细想想,我现在也只能待在屋子里,外面要凶险得多。”
阿颖撇着嘴道:“我听人说草原上有一种鸟,遇到危险就喜欢头埋进沙坑里,假装没有危险,你怎么也和这笨鸟一样呐!”
小飞鼠笑道:“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要拦下青城派的那些人吗?”
阿颖白了他一眼,道:“或许你是见人家气宇轩昂,风采照人,心里嫉妒。”
小飞鼠不以为意地道:“江湖上消息流传的太快了,这宝物的诱惑力又太大,凡是在江湖上混过些时日的都想来分一杯羹,我此举是想警告那些宵小之辈,让他们晓得想从我手中夺取宝物也绝非易事。”
他走到后窗,掀开帘子道:“你看见巷子里那个卖馄饨的没?”
阿颖坐在高处正好能望到街上,嘟着嘴道:“我又不瞎。”
卖馄饨的是个年过五旬的老叟,身上的皮肤像是风干了的树枝一般又黑又皱,每一条皱纹都蕴涵着多少辛酸与不幸,但他的脊梁依旧坚挺,并未被生活的重担压垮,此时正与食客热切攀谈着,脸上挂着枯萎的笑容。
阿颖看了半晌,忍不住道:“一个卖馄饨的瘦老头有什么稀奇的。”
小飞鼠道:“你看他的手。”老叟此时正从食客手中接过瓷碗,从木桶中盛了一碗馄饨端上桌,重又坐回小板凳上,眼含期翼地望着食客,食客将吹了多次的馄饨放进嘴里,赞赏地点点头,老叟的脸上立刻又堆起菊花般的笑容。
“你看出什么没?”小飞鼠问道。
“他做的馄饨很好吃。”
小飞鼠翻了个白眼,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有没有发现他的手很稳?一只盛满馄饨的瓷碗,寻常人都要用双手来端,这老叟却能单手将碗端上桌,满满的一碗汤没有溢出半分。况且,刚做好的馄饨很烫,那食客都要吹好多下才能下咽,这老叟徒手端碗却丝毫无恙。”
阿颖见小飞鼠吃瘪,咯咯地笑了一阵子,才道:“那你的意思是这其貌不扬的老头其实是个武林高手?”
小飞鼠点点头,郑重地道:“而且还不是寻常高手。他显然是练过铁砂掌之类的功夫,才能不受灼热温度的影响。肯吃苦练铁砂掌的人本就不多,其中成名又刚好符合年纪的就只有一个。”
阿颖眨眨眼道:“你说的可是‘黑心掌’黄海林?”
小飞鼠吐了口气,道:“不错。”
阿颖道:“传闻他的一双铁掌已练至八成火候,不知是真是假?”
小飞鼠道:“他的名声都是一掌掌打出来的,多半假不了。但他最出名的却不是他的掌法,而是他的心。”
阿颖奇道:“心?”
小飞鼠道:“你可知道‘黑心掌’的由来?”
阿颖摇了摇头,眼中好奇之色愈浓。
小飞鼠叹道:“三十年前黄海林还是个毛头小子,武艺平平,他还有个哥哥叫黄海涛。一次太湖激斗,黄海涛身中数刀,却也将太湖五虎的头颅一一割下,在大虎的身上更是寻得一本黄色的旧书。那黄海涛大字不识,于是便将那本旧书交给其弟观看,黄海林乍看之下认得这正是江湖中失传已久的铁砂掌,面上却不动声色将那本秘笈放入怀中。”
“之后黄海林一有空便偷偷跑进后山练习秘笈,两人自小一起长大,黄海涛自然察觉出黄海林的反常,便悄然尾随,直到一日发现了黄海林的秘密,不由得大怒。那时黄海林铁砂掌方才入门,自知敌不过自家哥哥,便跪下认错,决心悔过自新。于是兄弟二人此后便一同修炼,由于黄海涛不识字,练功的草药都由黄海林准备,黄海林便悄悄地将其中的金钩藤换成柴藤。”
阿颖道:“后来呢?”
小飞鼠叹道:“时间一长,黄海涛便发现了端倪,只因黄海林的一双手愈练愈红,他自己的却变成了紫色,便厉声质问弟弟。黄海林再三确认哥哥的一双手已不能运功,便骤然发难,将其哥哥毙命于掌下。那‘黑心掌’的名头便由此而来,其实这人的恶劣行径远非如此。”
阿颖默然半晌,突然道:“但这也是黄海涛不察之过,他二人既然朝夕相处,他就应当知晓弟弟的为人,加以防备。”
小飞鼠没想到阿颖竟有如此看法,愣了愣道:“他们毕竟是兄弟。”
他叹了口气,又推开前窗,道:“你再来看看前面这些人。”
阿颖顺着他的手指一一看去。只听小飞鼠道:“你有没有发现前天的那个商贩,卖蜜饯的老婆婆、玩皮影戏的艺人都换了人?”
阿颖仔细看了一会儿,点头道:“不错,原来那商贩脸上没有许多横肉,老婆婆头顶的白发变成了黑发,两天前那艺人是个左撇子,现在这个却惯用右手。”
小飞鼠没想到她观察的如此细致入微,叹道:“可惜啊,你若是个男人,日后必能在江湖中混出个名堂。”
“哼哼,”阿颖冷笑道:“女人怎么了?女人也是人,凭什么女人就不能混江湖?你瞧不起女人,日后我偏要混出个名堂给你瞧瞧!”
小飞鼠怔了一下,他倒并非真的瞧不起阿颖的女儿之身,只是在当时还是个男尊女卑的社会,做大事的都是男人,男人也就难免会看轻女人。
小飞鼠摸了摸鼻子,扯过话题,道:“你可认识这几个人?”
阿颖摇了摇头。
小飞鼠又问:“你可听说过点苍派和海南派?”
阿颖点点头道:“我听我哥哥讲过,这两个门派都喜欢用窄剑,剑法又快又狠,往往瞬息间便取人性命。”
小飞鼠道:“但这两个门派之间也有很大的不同。点苍派的剑法苍劲有力,内藏其变,多以诡异多变著称。海南派的剑法却以辛辣刁钻见长。”
阿颖道:“难道他们就是这两个门派中的人。”
小飞鼠点头道:“若我所料不错的话,那玩皮影戏的艺人便是‘绝影剑’谢冰清,那商贩正是‘口蜜腹剑’李林甫。”
阿颖瞟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看得出?”
小飞鼠道:“那艺人操纵皮影的手法又快又稳,显然是用剑的好手。剑乃百兵之君,但凡用剑的都多少有些傲气。但谢冰清却不同,他出身贫贱,父亲又是手艺人,所以他自小也会几门手艺。而那李林甫却是剑客中的另一类人,善使短剑,为人更是险恶,与‘笑里藏刀’李义府两人并称刀剑双绝。与李义府不同的是,这李林甫善经商之道,父亲也是地地道道的商人,据说当初海南派三剑中的灵鹫子之所以收他为徒,便是因为受了李林甫父亲的好处。”
小飞鼠笑道:“看来我前天那一番举动果然有效,武功低微之辈都已被淘汰,现在入得了此局的人至少也是在江湖上声名显赫的大人物。”
阿颖盯着卖蜜饯的老婆婆,道:“这位老婆婆呢?又是何人?”
小飞鼠凝重地道:“她便是鬼婆!”
阿颖道:“鬼婆?”
小飞鼠道:“传闻这鬼婆是个寡妇,特别喜爱小孩子,平日里也豢养了一些小鬼,她最可怕的却不是她的武功,而是她身边无处不在的小鬼。”夶风小说
阿颖咬着嘴唇道:“那你看,前天的那些孩子像是她养得小鬼吗?”www.chuanyue1.com
小飞鼠道:“应该不是,她不会轻易放出自己的小鬼。”
阿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声道:“还好不是,这鬼婆也着实可恶,竟然将魔爪伸向小孩子,总有一天她会落在我手里,到时候便要她好看。”
小飞鼠望了眼天色,喃喃道:“只怕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纤月,黄昏,庭院。
紫藤萝架下两人对饮,酒香扑鼻。
皇甫谧咂了咂嘴巴,抚须笑道:“许久未曾饮酒了,若不是贤侄在此,只怕这坛猴儿酿还要再封上一年。”
苏彦峰矜持地笑道:“侄儿也许久未曾饮酒。”
“哦?”皇甫谧打量着他,笑道:“那你平时都喝什么?”
“水。”
“水?”皇甫谧皱眉问道。
“不错,”苏彦峰颔首道:“清泉之水。”
皇甫谧叹道:“年轻人不喝酒的倒还真没几个。”
苏彦峰摇头笑道:“酒虽为世间至纯之物,但喝了难免会模糊意识,铸成错误。”
皇甫谧点点头,像他们这种人是绝不允许犯错的。
酒过三巡,皇甫谧眼中的笑意更浓了,摇晃着酒杯,问道:“你看那边的情况如何?”
苏彦峰一副了然于胸的神色,淡然道:“今夜必有大动作。”
“哦?”
苏彦峰解释道:“围在宏瑞楼的人已换了两批,现在守在四周的都是好手,只要有一人站出来,必能一呼百应,共诛那小飞鼠。”
皇甫谧故意问道:“你看出头的会是谁?”
苏彦峰凝神细思半晌,出声道:“应该是青城派的门主刘良正。”
“哦?”
苏彦峰知道皇甫谧有意考查自己,便大着胆子说道:“近年来青城派在锱铢门的庇护下混得风生水起,门下的人自然也心高气傲,小飞鼠折了他们的傲气,刘良正自然要出头。”
皇甫谧盯着他道:“你以为真的是小飞鼠折了他的傲气?”
苏彦峰不解道:“难道不是?”
皇甫谧摇摇头,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道:“你想那刘良正素来都是墙头草,望风而倒,怎么会瞧不出小飞鼠的实力,让门下弟子去惹事?”
苏彦峰皱眉道:“难道是刘良正故意让弟子去试探小飞鼠的?”
皇甫谧点头道:“刘良正对其门下弟子素来淡薄,如此做法也并不稀奇。这样,一来可以将小飞鼠的实力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二来也好借此生事。”
苏彦峰问道:“小飞鼠看不出来吗?”
皇甫谧放下手中的酒杯,神色凝重地道:“他自然看得出,但他却顺势出手,这并不像是明智之举。”
苏彦峰看着皇甫谧道:“小飞鼠看起来也不像是愚笨之人,难道他此举另有深意?”
皇甫谧忧虑地道:“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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