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水停下抚琴，望了前方背向她而坐出神的慕容曜，幽幽地问：
“将军，你在听吗？”
“我在听，”他淡淡回答，“弹完了？你可以下去了。”
夏水极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妖媚的怨恨，拂袖起身。
她的日子竟如此的过，虽然可伴在他的身边，时时可见，或与他狎昵。但是他待她话极少，从不主动与她说什么，哪怕无关紧要的天气冷暖。他有时会凝视着她的侧面一脸失神，但当她转过脸来娇嗔，他却将脸别开。
后来有时他便长久地安营在外，一任日月如梭，长则能一整年不回。
他果真如言未娶妻室，只她一个妾，但她心里比谁都明白，他心里哪个未可逾越的“妻”位，是为一个人留的！
夏水每思及至此，直恨到掐断了琴弦。
她又不敢去招惹他，所以一直一直地忍，她快慰于反正如月早已生死未卜，无论怎样，再不能回来的了。
所以，她又自得地笑，一身妖娆地，精心调制，给慕容曜送来八宝莲子羹。
“将军，尝一尝妾的手艺。”
慕容曜伸手接过，无心地晃动羹匙。
她期待的眼，含着甜蜜的卑微：“好吃吗？”
“不错——”他才浅尝一下。
“甜不甜？”她凑上身去，“都吃了罢，妾的一片心呢。”
“将军！将军！”话被一阵急促的脚步打断。
“不好了——靖侯府来了人说，靖侯妃……怕是撑不住了。”
“什么？！”他倏地站起。
八宝莲子羹“哐啷”打翻在地。
夏水咬了下唇，一片一片收拾起地上的碎片，黏黏糊糊的，一片混沌，猝不及，手指上泛了一片殷红。
她将手指咬在齿间，狠狠一吸，痛楚在她脸上弥漫。
尹云烟保持着一贯不变的木滞神情，憔悴枯瘦，当年第一美人的风情完全消失无踪，剩下，是离了鸳的一只鸯。
慕容曜唤她，她黯枯无泽的眼睛慢慢轮上一回，望定了慕容曜，凄烈一笑：
“昱明，我还要多久，才能见到他呀？……”
慕容曜的心揪得说不出话来，失去了慕容霸的烟儿，笃信着生死两界，阴曹相见，一心求死。虽人在红尘间，却早脱离了红尘烟火。
“大哥他……”
“我知道……他等我呢。”烟儿兀自喃喃，“他断不会过生死桥，上轮回道，喝孟婆汤，他就站在奈何桥头等我……我都看到他了……”
“大嫂，你还会好的，好好的……”
“我怎么会好好的？……没有了他……我哪里好得下去？……”烟儿伸出枯瘦的一只手，紧握了他的，苦笑，断续，悲凉地说。
慕容曜感到她的手无比地用力，她恨，她还有话——
“昱明！……”烟儿艰难地，咬牙：“昱明！答应我……答应大嫂……你一定，一定要找出凶手！你大哥他不该死……不该的啊！”
慕容曜的手，在她抓紧之下，竟一时变得虚懦——
他艰难答应着：“好……”
烟儿的手松了，软软垂下去，梗着喉，向空中直直……
“是谁害我？是谁害我们？……”
“你应该让她瞑目！”夏水尖利的声音忽而在慕容曜身后扬起。
慕容曜弹起来，回头瞪视她，气息粗促：“谁让你跟来的？！”
“我们算是妯娌……”
“你不配，滚出去！”
“不！……我不！”夏水一瞬间被刺激了，她受够了她受够了，她苦心孤诣，一切为了他，结果仍旧只是“不配”，她在他心底，根本连个影子都没有！
她爱他，换得了什么？他不爱她，那就恨她吧！
她咬牙，无畏地，对上慕容曜爬着血丝的眼睛：“不！我必须告诉她，是如月！是秦如月！就是她！就是这奸细，害死了她的丈夫，你的大哥。她骗了全江南的人！包括你！”
“你住口！”慕容曜一激之下五官全部扭曲着狂吼，盛怒之下重重一巴掌落在夏水脸上，她扑跌出去。
夏水狠狠从地上执拗地昂着脸，冷笑：“现在还在为那个女骗子掩遮么？不感到可笑吗？”
慕容曜浑身如同炙灼一般，却只听烟儿喉里发出异样的痛呼，回首急视，他看见烟儿的目光直直勾勾地看着他——散了，散了。最后一丝空洞地怅望着他，那里面是失望，是无助，是怀疑和质问……甚至绝望。
他跌坐在床前。
倏然回头，慕容曜的眼里血红血红的，直勾勾看着夏水，从牙齿缝里迸出一字一字：
“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
夏水……夏水……怎么该留你！
夏水被绑在柱子上，冷冷地，依旧是昂着头。
盛怒的慕容曜看到她的态度几乎是不能遏制的恨！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男儿有泪不轻弹，夏水看到他几乎是痛成饮泣，但是他是男儿，他只有表现愤怒，无理智的愤怒。
他愤怒，他愤怒的有理吗？该愤怒的是她是她才对！
就是因为如月！还是因为如月……只有因为如月他才会痛苦成这样！
夏水心里的嫉恨疯狂滋长，豁出去了豁出去了：“我就是要告诉她！我就是要让你们一个两个全看清那女骗子的真面目！我不能容忍一个对江南有罪过的人还能那么心安理得的接受着人们的爱！”
“如月是对是错，用不着你来陷害她！”
“陷害？我陷害？慕容曜，你以为你能遮掩到几时？你被骗了是愚蠢！你被骗了还不承认自己的愚蠢是更大的愚蠢！”夶风小说
“好极了，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啊？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是这么聪明啊？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你这个女人心里有这么多恨啊！”他的双目阴鸷起来，发冠斜乱，状似癫狂，冷冷笑着，笑声如鬼魅狰狞。
夏水犹不能遏制，嫉恨一发不可收拾：
“你看过我吗？你从来又注意过我吗？对，我恨如月！我恨死她！我恨死你！我恨死你们！”
多日的积怨一刹喷薄而发，岂知积怨一旦冲破了爱恋的禁锢，爱多深，便恨多深。
“够了！你有什么资格恨？是你害得烟儿含恨的，是你害烟儿死不瞑目的！你该死！——”
慕容曜血红着双眼，手足癫狂地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亲手害你大哥和烟儿的是如月，你听清楚，是如月！”
“咻！——”
慕容曜于“如月如月”这刺耳的词语下面，抡过鞭子狠狠向她抽过去。顿时夏水“啊——”的一声大叫，肩颈绽开长长的一道血肉裂痕。
两个人都丧失了理智。
“你打，你打……”夏水被抽，一瞬间激动的疯狂冷静下来——她多爱他！他却以马鞭相向。她冷凄的声音颤抖着：“你打，你打我吧，对那个害了你兄长的骗子，你恨她吗？你是恨她吗？你遮遮掩掩，你不就还为了维持相信她对你的那骗局是纯粹的爱情！你自欺欺人！”
“对！我就是自欺欺人！”慕容曜突然狂笑！
他长发散乱，衣袖一拂，将烦恼丝都甩向身后去，弃了长鞭，大步走向檀木刀剑架，“铮——”一声凄烈的金属颤音，长剑出鞘，他端剑走向她。
“我看不起你！慕容曜！你连恨人的魄力都没有……你连自己兄长的仇都不在乎！”
“谁说我不在乎——！”他嘶声拖着音吼道。
长剑顿时凉飕飕地架上她洁白细长的颈子。
“我看不起你，慕容曜！你只会打我，你不是只能打到我吗？有本事打如月去啊？呵呵——你打不到……你打不到……她——走——了——走得远远儿的，她利用完你就把你扔了！哈哈！哈哈！”
“你住口！——住口！”
夏水痛得越性豁出去了，她的话无异给自己火上浇油。他已经被激成了魔，心里的痛使他无法留意到自己手里的武器和她的距离。
“……我不住口！我就是要说……你怕我说么……哈……哈……你为什么怕我说？……你为她付出很多真心吧？你的美梦最后破灭了吧？你的真心……全被她当成垃圾丢弃了吧？……”
长剑在她颈子上划出血红的细细的一线，血渐渐地渗出来，夏水呼吸越来越急促，声音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断续。但是她还是有着强大的恨。
慕容曜已经什么都不跟她说了，只是狂笑，他有个念头，他要这个女人闭嘴！永远地闭上嘴！
他手里的剑刃，不自觉地加狠了一分力气。
夏水瞠然双目，低头看了看自己脖颈中流出的血：“真是……好啊……如月看见……会高兴的很呐……”剧烈的愤恨使她不欲生地一挺向前，皮肤深处滑过坚铁，她从心底感受了他的冰冷，感受自己的生命因他毁灭。
她已经无法支撑了……声音逐渐消失在空气里，她顽强地，想抬起沉重的眼皮看看这个被她激成神经质的男人，她终于可以主宰他的心情了——
她最后昏死了过去。
她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脖颈中淋漓着鲜血，汩汩向外流着，如生命不断泻出——
而慕容曜——同样强大的恨意在他心里激荡个不停……“如月如月”“欺骗欺骗”，努力弥合的痛被突然暴力地撕裂……看着面前面容模糊顽固执拗的女人，七分相似的面容上同样的决绝残酷的神情，就是她就是她！她这罪人！她欺骗了他！
他的眼里看到的是如月了——他恨她，无比地恨！
他看不到她决绝的眼神，甚至看不到她引颈就刃的愤恨冲动。
他痴了——绝爱成痴成恨。
夏水不动了，软软地耷下去……
慕容曜好一会才缓过神智，激烈的心力交瘁，理智丧失使他放下剑来，无力可支地踉跄退后，背靠住墙壁，他满头是痛出的汗，眼睛前一片模糊……他颓败地跌坐在墙下，静下来昏沉了去。
天地间很静啊……静如死亡。
所有的人没有慕容曜的命令不敢贴近这里半步，他们隐隐听到这里的咆哮和女人的尖叫，却没有人敢窥探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慕容曜后来醒了过来。
他抬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汗，发现抹到的是一手红得触目惊心的血。
他激灵地坐了起来，环望四周——夏水软耷在柱子和绳子之间，身上血迹已干，块块鲜红……惨绝！他……他竟干得这样的事情？！
慕容曜意识起自己先前做了什么，一刹脸色青白！他抢到她身边，抖索的手放在她鼻息下——没有动静——惊惶地把她解下来，摇着她，再试——发现还有一丁点微弱……
夏水……好……你别死……我……要你活着！
他镇静地站起来，急忙跑去找水。将一把冰凉的水激在她脸上，再运起功力贴在她后心上……她嘴角动了动，却无济于事，他摇着她，痛苦歉疚地唤：“夏水……”
她似乎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半开了眼帘，眼神虚微地……看着他，喉里喃喃发出细微几不可闻的字眼来，她最后凝固了的表情很难过，带着不甘，带着痛苦。
“我……曾经……那么……爱你！”
*********
很多人觉得，慕容曜更为孤桀阴沉了。
他掌了江南的大权以来就精兵肃厉，自此更是投身军营不断地去征服扩充，他的狠，他的快，让江南兵力扫到的地方无人不主动求和臣服。
有人流传说他曾经有过的那个侍妾的死跟他有关。不过流传的并不广，一般的人物都不会相信。但是倒是自他的府上死了那个女人之后，他就一直住在军营里，再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看来也不考虑再为家室。
江南盛大，竟强极一时。
夜的时候，有时慕容曜会走到无人的地方，沉默地，看着江对岸的星火。他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或许……他是想将刀兵剑戈，横扫了北岸去……
……
“如月，跟我走好不好？”
“到哪儿去？”
“你说呢？”噙了旖旎含义的笑，如同流波一样多情的眼神，“到我家去，做我的妻子，慕容曜的妻子。”
……
那是他无比意气风发的日子，满以为上苍对他如此眷顾，让他此生的挚爱这样唾手可得。结果天机算尽，竟是投他入无间地狱的陷阱。
月满则亏，水盈则溢。他如今才知命运对谁都一视同仁。
但他不是信命的人，他信的是自己。从那时他只信他自己终要有一日将这乾坤扭转，将这天地倒翻，霸者天下，凭的是豪骁意气，为的是天下苍生。但心底允下小小藏私，只为将她擒回手中，扣握她身体，羁留她心魂，把一切恩恩怨怨，如数珠般反复掂个清楚。
如今他可以对得起自己了。伍员戮楚勾践灭吴皆是二十年。而他，差不多才只用了三个年头。
他安定了西南，接收了荆楚，剿去了流寇，跨过了长江，眈视着青州。
但是这一晃可以是三个春秋。
江月年年只相似。
江上很静，有清冷的一弯月，若即若离，很美，却遥在九霄云端。
梦魂不到卿家难。
他将拳头握了又握，脸上的表情，纠痛。
月色清冷之下，他缓缓摊开手心，一枚小小的银色菱匙静躺其中。
她是他的！一定会是，生是，死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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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声突然间是心口隐隐一下酸痛。
这些年她竟经常这样，没来由地，心口会一下地撞着，痛的很奇怪，如沉疴纠结，飘忽不可捉摸。
手腕子上的物事，霸道而坚定地跟着她，触一触，酸痛堵在心口。她取不下那只镯，十八般兵器用尽也无能为力，后来她不想取了。任由这东西时而会牵引着她痛着。她不想给人看见这霸道的禁锢，找了一块巾帕把它包裹起来。让它永不见天日。www.chuanyue1.com
一晃是三个春秋。
这些年其实发生了很多事。
形如傀儡的旧皇帝突然间在一个闪电雷鸣的夜里驾崩，哭泣着的新的傀儡在一片山呼声中维持着龙脉的延续。
天下更是混战一片，尤其北方的些微安定面临着极大的风险。
南方慕容曜的崛起迅猛地几不能正视，一大批陈旧的遗老举旗归附，他的营侵过了天堑长江，以闲逸姿势驻扎着眈视天下。
江北威侯门下，一些才能优异的人突然早逝。
而名动天下的慕容曜将军近日已经娶妻——
听到他娶妻的消息，心里没来由地难受，说那是不该的，虽然他曾经——曾经是她的男人，但他们的命数真的是不在一起的，他娶妻，是他顺理成章的前路罢了……
但是，但是只就是没来由地地想着……一个劲地忧郁……一整天关在书房里，对着一些卷帙发呆。
女人的心，偏就是那么样计较……他的妻……本该是她吧？若是她……那会怎么样？
夏水必是作了妾罢……其实做妾也没什么不好，慕容曜会宠人。她还没有这个命，甭说专执相守，连作妾的福分都没有。
她不知道夏水的生死——江南的事情，以慕容曜的地位尚能得知，夏水小小一名可有可无的女子，实在是无人着意。
“先生——”君逸跨进门来。
“回来了？今日怎么这样晚？”
这些年她很少出得这紫竹林，蜗居在这宁静的所在，其实本如软禁一般，从三年前，威侯没有让她再为他办过事情，她现在的职责，就是看着世子君逸的成长，教给他韬略武艺，军事兵法。他很聪明，大有青胜于蓝之势。因此，威侯对他这个从不放肆任性，却睿智老成的世子相当地贴心喜爱。
“先生，我想有件事，我们今天恐怕要好好地计议一下。”君逸轻松却慎重地说。
“什么事？”她走到藤花椅上坐了，轻轻啜一口茶。
“先生可知慕容曜已侵到了青州边缘？”
慕容曜？她一愕，怎么像是命运定下的鬼魅，时不时，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听到他——心口烈烈一灼，阴魂不散。
”知道。“她淡淡说。
”那么先生可知如果不与他事先协议好，倘若这一战真个发生，硬打下来，以我们目前不太景气的朝风和实力，只怕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这个情势，我也是清楚的。”她虽然被雪藏于紫竹林，但是她自有她的一套途径，并不至于与世隔绝到束手就擒。
“所以，我向父亲建议速速与慕容曜通信修好，留时间缓以精神，迅速整起江北的士气来。”
“如今日大势，这的确是我们较可行而有利的办法。慕容曜并不是冒进之辈，以江北雄厚基业，拼战是否可行，能不能拿下江北，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倘若真拼战起来，那也会是一场惨烈长久的灾难，纵然我们可能会亡，但是，他的力量也会削减过度，从此一蹶不振。所以，为师觉得他可能会答应你的。”
“先生果然是先生，不出门而知天下大事。对的，慕容曜答应了我们，他同意修好。”
她冷笑：“应该是‘暂时修好’才对，乱世里的当家们，翻脸一向比翻书快。这可是双方共有的机会，就看谁眼明手快，把握对方破绽。”
“是的。并且慕容曜如今占了上风，他提出修好的条件相当苛刻。”
“无论多苛刻，结果都得答应他。当然，我们不能表现得太急于求和，否则会暴露一些底细。”
“其中一条，是要求我方世子去江南客居共盟，其实……就是做人质。”
“人质？”她眉毛一挑。慕容曜果然精于心计。
“恩。父亲对于这个是很烦恼的。”君逸低下头看自己的手，然后扬起一抹很从容的笑：“先生，于是我主动向父亲提出到江南去。”
“君逸……”她倏然正视他的眼，“你想清楚，那是危险非常大的，自古以来的人质多是客死异乡。”
“先生。我可以的。”他别有含义的一笑。
“你太胆大了……”她叹息，“不过，这的确是真正英雄的作为。如果你要去，就记住，你首先是人质，不是勾连人员。你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其次才能是想办法摸清慕容曜的兵制优弱。”
“先生，我可是很有依赖性的哦！”君逸邪气地开着玩笑，“我若是自己孤身犯险，先生会不会不放心呢？先生放心，侯爷也会很不放心的哩。”
“你……”秦无声失笑，“你是小孩子吗？我可不是你妈妈！”
“但是我真的感觉有先生在身边，心就稳定得多。”君逸突然一本正经地看着她，他的手臂在颤抖，似乎有动作，但终于静下来，却抓住她的手。
秦无声一怔，君逸突然握紧了她的手说：“先生，陪我到江南去吧，有你在身边，君逸才不会犯错误。”
“这……”她突然地心慌起来，“不……君逸！这……万万不可。”
江南！去江南！她想她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再去江南了！
去江南……会再遇见他……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了？是不是老了些？还是同以前一样，是个俊朗风流笑容灿烂的年轻将军？其实她多想再看见一眼的……在梦里，无数次梦见……却面目模糊。但她怎么可以再踏足江南？怎么可以再在他面前出现？！他恨死她……那是一定的，他对她没有了那一时的迷恋……但仇恨是不可磨灭的！他会要她死……她死则罢了，可叹她有何面目再见他！她怕自己会不堪这长久拼命压制的委屈，软弱在他怀里，宁愿在他怀里死……
去江南去江南……她不能去……
去了，情何以堪？
“先生！先生……先生不愿帮我了？真的不去？”
“君逸……不是为师不帮你……是，为师确实有隐情，不能去江南。”
君逸沉默了一会，表情冷下来。
“好。既然这样……那我还去回禀父亲吧，我自己去。”
“等等……你说……是侯爷让我陪你去？”秦无声微感诧异，他明知道她的事情，为什么还要派了她这使命？
“父亲说……先生是很有经验的，对江南又熟悉，先生认识的用过的那些人对我们在江南的事情也许有帮助。”
有帮助？！侯爷是发了昏怎的？他莫不是把慕容曜也算做‘用过的人’，认为她还有可能再蒙骗利用慕容曜一次吧？
“君逸，等我回来。”她拂袖向外走出紫竹林。
“为什么还要派我去江南？我不能在江南露面的。”
“你做事，我放心。你去江南，对我们的大事一定会有利，同时也当然会有不利的地方，但我相信凭你的才能，一定能克服不利。呵呵，无声，三年来不曾给过你重任，这次去江南，对你来说，是个非常有挑战的光荣的任务哪。”
她别过头去：“可是……三年前的旧仇……”
“你一定能化解的。”他拍拍她的肩，负手走回寝宫去了。
她站在月色下一脸冰冷。
这就是她忠奉十几年的主公，他眼中只见她还有力量为他所用。到头来她还只是棋子，只是别人的一支忽略自身生命的箭。她从一开始，就是他打造的工具，他的工具很多，他不会独独怜惜到谁的生命。或许，她其实早该死了，她知道的太多，又有了些微不该有的奢望，只是因为她无意为他找到了儿子才托福得以留存至今。这三年他雪藏她，她很清楚，不是为她好，而是疏远她，是削权和排斥在幕帐机密之外。如今却又能用到她了，她若在此次使命中为他尽忠身死，才是她作为他“出色的箭”的最“光荣”的下场。
她慢慢走回紫竹林去，她几乎倾己所有把一切教给君逸，但是，她没教他这个，没教他为枭雄之道，他能理解吗？他只愿她跟他去江南，他知道她是什么处境吗？
她走回小筑时，君逸正在收拾东西。
“这么急？什么时候走？”
君逸停下手：“其实这件事已经拖得不能再拖，慕容曜已经派人来催。今晚就要过江了。”
“……”她一时无言，心里泛着难受的酸涩：“那好吧，千万记得保重。”
她决绝地一甩袖，转身缓缓走开。
“先生！”君逸看着她淡紫色的背影突然呼唤：“先生……”
她站住，忍住微变的话音：“去罢，记住我教你的东西，剑要勤练着，书要时时看，必要时……学些公子哥儿的习气来伪装自己。你很聪明的，一定可以保护自己。”
“先生……真的不与我一起去么？”君逸的声音也有点变。
“你总要离开我自己做事的。”她没有回头，淡淡回他一句。
“先生！”是双膝落地的声音，君逸在她身后跪下叩别。“君逸拜别先生……”
这一别，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
她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别了，从成长时诸多同袍的一去不复返，到与慕容曜的断情之别，如今又是一别。君逸清楚，他自己很有可能会客死异乡；但是君逸不清楚，她违背了威侯的安排，她可能没命等他回来。
“走吧，我会去送你。”
重回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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