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刀
十月。帝都。深秋。
天空灰蒙蒙的，仿佛被一层薄纱所笼罩。萧索的秋风裹挟着落叶，一点一点向前推进，也正如北邙的铁骑缓缓蚕食着离阳王朝的大好河山。这场倾尽两朝财力和国力的战争始于年关，从初见星火到此时的焦灼鏖战已是大半年光景。战争的起因，只是边界处北邙国的一位县令死于非命，连带全县男女老少二百余口人，也于一夜之间身首异处。麦田之中，空无一人，唯余因庆祝新年而挂起的大红灯笼在死城中高悬。北邙朝野一致认为这是离阳方面的挑衅，在群臣的不断造势之下，王朝最终下达了南下入侵的军令。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场战争无关那个小小的县城，且不说元凶是否真是离阳王朝，流寇作案的可能性都更大些，甚至怀有恶意的揣度一下，是北邙朝廷自己所为也说得过去。原因无他，北邙的日益强盛与离阳的江河日下，有目共睹，让这样一场迟早会到来的战争在此时展现在天下人的面前。战争伊始，离阳败退的战报源源不断地从边关传向大大内地，其间小小三十余战，离阳唯胜三场，皆是出于离阳名将赵构之手。而他，也是离阳百姓心中那个无可匹敌的大将军。
“义父，你说，这场战争，什么时候能结束呢？”说话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岁，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英气逼人。顺着少年期盼的眼神望向身侧，马背上身着戎装，两鬓斑白的老人自是少年口中的义父。
“血流尽了，战争自然停了。”老人面无表情，随口一言。随即扬起了马鞭，欲拍马赶路。不只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马鞭在半空中一顿，迟迟未落下。m.chuanyue1.com
“这场仗，缘何而起？”老人放下抬起的手，问道。
少年有些诧异，不知义父为何突然停下，问了这么一个人尽皆知答案的问题。许是又想起了平日里义父那张严肃的脸，吃惊之余不忘回答。“北邙对咱们离阳虎视眈眈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为了夺下这片土地，这一战势在必行。唉，也不知道这一场战争下来，双方要死多少人。”
老人对于年轻人的回答不置可否，探出多年握刀而满是老茧的右手，轻握住了一片被秋风荡起的枯叶，放在鼻下闻了闻，递给身边的少年。“那我若是就此投降，是不是会少死很多人？”
今日的义父仿佛与以往有着什么不同，不仅言语变多，而且语语惊人。还未等年轻人反应过来，老人留下一句“走吧”，策马扬鞭，飞驰而去。
“稚儿，你说，朕这颗好头颅，将会被何人砍去？”放下手中送来的八百里加急谍报，这位在位十余年的皇帝出声询问身后的女子。连日的操劳让这位年轻的皇帝鬓角已有了一丝丝斑白，脸上的苍白也时时体现着这身躯主人的不健康。
“陛下……”女子话未出口，便被皇上打断。
“朕，放不下这祖辈传下来的江山，放不下这离阳百姓啊。自继位以来，朕日日为本朝积弊而为难，虽处处革新，整顿官场吏治，奈何这濒临崩溃的王朝已像破旧的衣裳，有补不完的空洞啊……”叹息一声，这位皇帝在奏折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准”，这一笔，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
“陛下，你已经尽力了……”女子不再多说，又低下头缝着手中的步鞋。秉笔太监磨墨之余，瞥了一眼那放在桌上的奏章，眼神中霎时闪现出惊恐，便不敢再看……
“娘……他们，粮食都被他们抢走了……”一群赤裸着上身的壮汉围着一对母子，不时还抬起脚，向前狠狠踹去。小孩子七八岁的样子，痛哭流涕，被身边的妈妈环抱在怀中，女子的眼中也噙着泪水，边哭泣边喊叫，试图用手拨开揣向身体的脚，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怀中的孩子。“别打了，你们都拿走吧，别打了。”
兵荒马乱的年代，这样的场景似是稀松平常。谁拳头大，谁就能抢到粮食，也便少了一分饿死的可能。
人性，或许本来就是恶的，委婉一点的说法，每个人都有恶的一面。平日里受法律道德的约束，暂且能按压住作恶的心，也忌惮为恶的后果。而一旦失去了束缚，那种畏强凌弱的心蠢蠢欲动。
围观的人虽众多，无一人敢上前，哪怕为地下的母女说一句好话。这王家兄弟本就是城中一霸，仗着和当地衙役交好，平日里尚且强取豪夺，耀武扬威，被他们修理过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而今兵荒马乱，粮食短缺，哪里还有什么法，没闹出人命已经算是他们手下留情了，抢点粮食又算做什么？
骂骂咧咧的汉子见粮食到手，踹了几脚地下的女子，吐了口吐沫，嚷嚷着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转身欲离去。恍然之间，刀光闪过，那名汉子已经倒在了地上，一条手臂飞出去老远。“欺负女人和孩子作不得本事，真有种就去在北邙面前耀武扬威啊”，出刀的是跟在将军身边的少年。翻身下马，少年拉起倒在地上的孩子，把粮食放回到他的手中，又怕误了行程，拍马赶上了前面的义父。突然发生的事让小孩子忘记了哭泣，望着飞扬的尘土，孩子颤颤地问：“娘，他们是谁啊……”再也忍不住的女子哭出声来：“马上的那位，就是大将军啊。”“那我不哭了，我是男子汉，以后也要做他们一样的人……”穿书吧
黑云压城。
“一刀一个，你又能挥多少刀，救多少个？”这次，竟是老人先发问。
“能救一个是一个，最见不得这种仗势欺人。”不假思索，少年挠了挠头，答道。
老人一拉缰绳，停下了马，等着身后的义子赶上，说道：“当年，入伍的时候与你一般大，因为从小的英雄梦而毅然从军，一路摸爬滚打，从死人堆中不知爬了多少个来回。当年带我入伍的老将军临死之前，解下了腰间佩刀，递给了我。”这把刀，名叫“守望”，不知曾砍下多少头颅，痛饮多少鲜血。顿了一顿，老人接着说道：“我一个大老粗，也不懂那些咬文嚼字的文人墨客。当时还问大将军，为什么叫’守望’而不是‘守护’，那个‘望’字可是费了我好长时间才学会怎么写。”老人嘴角微微扬起，似是回到了年轻时，因年岁而驼起的背微微挺直了些。那年，还是少年的老人，从老将军手中接过“守望”刀，并担负起了守护这个王朝的重任。“每次问，老将军都笑而不答，说长大后就明白了。当时还没放在心上，直到现在，方才领悟一两分。”
也不管身边的少年懂没懂，将军解下刀，递给了少年。“这刀，从今以后是你的了。”老人没有过多的言语，又骑着马向前行去，回头的一眼倒看到少年那茫然的眼神与自己当年如出一辙。
战争的结果，略微有些意外。离阳王朝最后的五万军队竟生生挡住了北邙南下的二十万铁骑。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做到的，后世的学者无数次推导演算，都是个必亡的结局，老将军赵构也在这场旷世大战中马革裹尸。那位少年呢？人们都以为他也身死在那场战争中。为人所不知的是，在老将军出征之前，曾交代了少年一项秘密任务，任务不得而知，结果却是他没有上那最后的战场。皇帝那羸弱的身体终究无法在撑将下去，于数日后离世。
随后新皇登基，整饬朝纲，安抚百姓，大战后的离阳在新皇的带领下呈现出上升的光景。
自新皇帝登基之日起，宫中便有一处禁地。初时没有人在意，都以为是皇帝金屋藏娇，年轻时收拢的美女，碍于出身，只得私养在宫中。偏偏每遇军国大事徘徊不决时，皇帝都喜欢在那个藏娇的小院子坐坐，出来时，总有良策。
五十年时光，弹指一挥间。时光总像个小偷，在不经意间偷走你的青春，偷走你的容颜，偷走你的人生。当年初登基的新皇帝如今已是垂垂暮年，离阳王朝在他的经营下，再一次呈现出鼎盛之势，面对北邙也有一战之力。
“陛下，臣老了，您也老了。”在那个不知名的小院子的床上，躺着不知名的人，声音便是从他口中传来的。根根银发，半遮半掩，若隐若现，脸上的条条皱文道不尽的沧桑。微微下陷的眼窝中，涣散的眼光注视着床边坐着的皇帝。
“已经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们还都意气风发，而今行动都有些吃力了。”皇帝的声音不大，但足可以听清。
“这把刀，是当年义父留给我的。几十年来，也算是无愧义父的嘱托。咳咳……而今，帮不到陛下了，这刀也该留给后人了……”交代后事一般言语，两位老人就此作别。恍惚间曾经的少年仿佛看到了骑马在前方的义父的身影，义父转过头来问他：
“懂了吗……？”
“懂了吗……？”
声音一直回旋在耳边，眼前慢慢变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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