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子义一直坐在院坝里抽旱烟,直到薛家湾所有的电灯都熄了,才关了房门,拨通了大儿子的电话。

  正焕啊,张馆长来了,住在你大伯那儿。

  虽然这个山腰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子义还是尽量把话筒拿得很近、把声音压得很低。

  卖不卖?卖多少?正焕急急地问。

  张馆长说七万,你大伯同意了。

  好,我们明天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子礼就站在山顶上喊子义回老宅。子义远远地看见老宅的院坝里停了一辆大东风,他的心一下子就紧了。可他心里急,步子却不敢急:儿子还没回来,要是让哥看出点啥,儿子的心思还不白费了?他走着、想着,暗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牵线木偶,哥也像一个牵线木偶,只是自己身上的线被儿子牵着,哥身上的线被张馆长牵着。哥聪明一世,万想不到他的笨弟弟也有碍事的一天——那合同上没有他薛子义的签名,可是无效的哟。子义一想起哥昨晚的脸色,就从心底里感到舒坦,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在哥面前抬头的一天……呵呵,哥心里一定还憋着火哩!

  果然,他一走拢,子礼就朝他吼:昨晚让你把字签了,你说要先给爹上坟,明知今天要上坟,也不早些来?人家张馆长可是忙人!子义靠在堆放木偶的厢房门上,举着旱烟杆子说:去看了爹回来再搬啊?子礼不耐烦地说:行啊,走吧,我早把香火准备好了。子义不动脚:还是把孩子们都带上吧,说的是木偶哩。子礼一听火冒三丈:我们俩还没死,由不得他们做主!子义笑了:哥,这车子一开,我们老薛家怕是祖祖辈辈再难见到这些木偶了。子礼出口长气,心里暗想:是啊,合同上写的有,这可是卖断,连民间木偶艺术家薛春晖的名头都是算了钱的。只是正字辈的三兄弟全在县城打工,等把他们招回来,还不到下午去了?子礼正想着,一辆出租车沿着乡公路“呼”地开到了他家院坝里,停在了大东风旁边。先是正经下了车,对着子礼叫了声爸爸,跟着正焕正炀也下了车,对着子义叫爸爸。Μ.chuanyue1.℃ōM

  五个人到了薛春晖坟前,香点了、纸烧了,该说话了。子礼边说边瞟着正焕,他知道儿子正经是个老实疙瘩,正字辈里,就数正焕的鬼点子多。子礼想:爹爹死的时候,没留遗嘱,处理遗产自然该由我这个长子做主,张馆长说了,从合同生效开始,我就是他的特聘顾问,每年的工资上万哩!这煮熟的鸭子可不能让它飞了。子礼随时提防着正焕,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说了卖木偶之后,并没有人出声反对。

  回到家,一进堂屋,子礼就把合同往桌子上一拍,对子义说:签字。

  子义拿起合同仔细地看。

  这时候,正焕说:大伯,我们哥三个能看看吗?

  子礼没好气地答应:咋不能看?老薛家的子孙都能看。

  正焕看了,转给正经。正经看了,转给正炀。正炀把合同捏在手里。

  正焕说:大伯,你问过张馆长没有,他打算咋弄爷爷的这些木偶?子礼说:你管人家咋弄?人家买了,想咋弄就咋弄,和老薛家再没关系了。正焕说:大伯,这话说的在理,人家买了,就再不关您的事了。不过,只要给钱,谁买还不都一样?您也别满我们,我们十来岁去县上演出时就和张馆长打过交道,他一个外行,花那么多钱卖了木偶,再要再花钱办培训班、建剧团,还可以挣到钱,我们家啥都是现成的,咋就挣不到钱?m.chuanyue1.com

  子礼气得脸通红:你爷爷去世两年多,木偶就摆在家里两年多,期间没见你们谁拿它去挣钱,就知道跑出去打工,现在我想办法要把死的变活,你们反倒有话说了啊——不管你们咋说,这木偶我是卖定了!

  正焕说:我们等了两年,既是为了考察市场、积累原始资金,也是为了要从您手上收回那根线——我们不想做您手上的牵线木偶!大伯,老薛家的祖业与其卖给外人,不如卖给我们,七万,我们一分不少。

  子礼隔着窗子望了一眼在院坝边上喝茶的张馆长,满脸通红地指着正焕的鼻子说:你有钱?拿出来!正焕偏过头,使了个眼色,正经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个存折本本,递给父亲。子礼拿过来看:一个是他的,三万五,另一个是子义的,也是三万五。子礼“啪”地一声把存折扣在桌子上,反手一巴掌,打在了正经的脸上。薛家老屋里顿时静得连山脚下淌水的声音都听得到。

  屋外传来车子启动的声音,满屋的人不出门也知道:张馆长走了。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东坛井的陈皮匠更新,·牵线木偶·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