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念古小名叫二酣,是那种你要是让他看门,他就要把门板背起满街跑的角色。河溪关场上的人都说他恐怕活不到二十岁,就要遭饿死。但二酣满三十岁的时候,还是活着的,因为他遇到了陈大爷。
十五年前有一天,陈大爷在河溪关赶场的时候,马遭吓惊了,放起趟子地在场上风跑,把街边边上的箢兜背篼箩筐筛子踩得稀烂,把满街的人吓得喊爹喊妈地乱窜。只有二酣没遭吓倒。二酣立在街中间,偏起脑壳把马死死地盯到。也晓不得是马跑累了呢还是马遭他那个样子吓倒了,反正马跑到二酣面前的时候,就停下来了,哼哼地直往他脏兮兮的身上揣。陈大爷当即从马背上跳下来,围着二酣看了三圈,然后,就把二酣领回五马老家去了。
陈大爷在河溪镇五马乡有家有祖业,在阆中城里有学堂有生意,所以常常要骑马经过河溪关往返于阆中城和五马之间。
二酣跟了陈大爷以后,衣裳穿伸展了,脸皮也长伸展了,一下过上了不愁吃穿的好日子。不过,与其说二酣跟了陈大爷,不如说二酣跟了陈大爷的马。因为,陈大爷出门之后,二酣跟在马旁边;陈大爷进门之后,二酣还是跟在马旁边。二酣对陈大爷的马非常满意,但陈大爷对自己的马却一点儿也不满意。阆中城是啥地方?历朝历代都由王爷来镇守的军事重镇,那些远来的显贵、近处的新贵哪个没有几匹好马?偏偏陈大爷没有。这件事,早就是陈大爷的心病了,连河溪关渡口撑船的梢公都晓得,只有二酣才看不出来。
二酣跟着陈大爷,只是听话,从不想事。
那天,二酣牵着马跟在陈大爷后面,在河溪关过河的时候,原本天气晴朗、风平浪静,可突然间,从毛泗滩那边没根根地就涌起了一阵惊涛,排山倒海似的直往眼前荡来,船上的人还没醒过神,船就已经在风口浪尖上摇晃了。二酣只觉得好耍,陈大爷却分明看见就在眨眼间,那条浪脊继续逆流涌向了百米外的黑石崖。身边的人大都惊魂不定,陈大爷却在心里暗暗欢喜:看来,祖辈相传的这条江里有龙的传说,是真的哟!他看着自己的那匹土马,当时就拿定了一个让阆中人大开眼界的主意。这主意是要靠二酣去实现的,但二酣却啥都没看到,啥都没想倒。www.chuanyue1.com
回到五马后,陈大爷选出自家马棚中最年轻最健壮的一匹母马,对二酣说:杨念古,从现在开始,你把它牵到毛泗滩对岸的江边去放溜溜马,切记,不要让任何东西靠近它。
二酣不明白陈大爷到底想干啥,但一听说是放溜溜马,心里就欢喜得很。阆中人把那种不牵不喂、任其自由找草吃的放马方式,叫放溜溜马,是懒人才干的事。ωWW.chuanyue1.coΜ
从那以后,每天天不亮,二酣就把母马牵上往江边走,天快黑了,又把母马从江边牵回来。陈大爷只要在家,总会来马棚一边看马一边问二酣:今天遇到啥没有?二酣每次都说:啥也没遇到。
这样过了几个月,有一天,陈大爷发觉马的肚子大了,就问二酣是咋回事,二酣说:天天啥都不做,只是吃,我都长胖了。陈大爷心里不塌实,忙差人去阆中城里请来一位老师傅。人家走拢一摸,就说:怀儿了。
陈大爷原本一副斯斯文文的书生模样,听了这话,惊得失了常态,喊二酣好好把放马的事再说一遍。二酣说:我每天把它放在江边,自己钻进草笼笼树丛丛里,远远地看,真的没看到啥呀。陈大爷又问:没啥不寻常的事发生?二酣听了这话,“嗵”的一声就跪倒了:
有天下午,没风没雨的,江心里猛地翻起了大浪,我吓得只往山上跑,没顾得上马,水退了以后,我跑下去,看见马还在河边,只是浑身湿透了,连忙把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给它擦干净了,才牵回来。
二酣结结巴巴地还没把话说完,陈大爷心里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没有白费,配上了。
几年后,陈大爷再进城时,人们看到他骑了一匹通体纯黑、毛色透亮的骏马。没人知道这马是从哪儿来的,问二酣,二酣说:母马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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