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西烈来去匆匆,发了一通脾气后就离开了罗氏。
罗子骜斜靠在办公室门口,阴着脸看着罗西烈离开的方向,半晌后拎起西装,摔上门,也踏进了电梯。
空头挂牌、非法融资……他罗子骜又不是笨蛋,而且已经接管公司好几年,他怎么可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连最基本的调查都不做,就由着那个叶朝晖欺骗,然后拖罗氏下水?
他早就知道了……他早就怀疑叶朝晖图谋不轨,不管是将林蔚然带回国还是与林蔚然结婚,为的就是入主林氏,借着林蔚然的手吞掉整个林氏集团。
罗氏与林氏的合约的确是一个陷阱,如果项目失败,林氏就会万劫不复,不但内部资金会被掏空,甚至还会背上非法融资的罪名,毁掉在业内多年的信誉和口碑。而罗氏也会因此蒙受巨大的损失,很有可能再也爬不起来。
罗子骜一开始也犹豫过,他也知道不能拿罗氏的基业开玩笑,因为那是爷爷努力大半辈子的心血。但他不能看着林氏就这样垮掉,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林蔚然沦为叶朝晖野心下的牺牲品。
她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回国之后又失去了父亲,在疗养院的时候医生曾警告过他,她的头部遭受过重创,失忆便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没有人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但她的身心都脆弱得不堪一击。她现在就像是悬挂在崖边的菟丝花,一旦再受什么刺激,很有可能引发精神问题,踏进万劫不复的深渊。可他一个不慎弄丢了她,眼睁睁看着她重入泥淖,掉进那个会伤害她的源头里。
他没有充足的证据让她离开叶朝晖,也无法击溃她心中执着了近二十年的憧憬。
他曾经以为她比任何人都坚强,但她失去记忆的事实,以及在医院醒来后对他的防备与猜忌,让他看穿了女神面具下的林蔚然,看穿了她伪装在坚强下的疲惫和敏感。
女神的外表是撑出来给别人看的,如今被剥去外壳、抽离灵魂的林蔚然根本没有半点自保的能力,若是他也对她不管不问,那还有谁能把她拖出深渊,还有谁能在她绝望无助的时候救她出来?
他再也不想看到她无知无觉地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日渐腐朽。他不能忍受心中最炫目的光亮被黑暗吞噬,让那些肮脏的阴谋夺走这世间最干净纯粹的精灵。她是林蔚然啊,是虽然张扬任性,却比任何人都美丽善良的林蔚然。
罗子骜看着电梯上方缓缓跳动的楼层数字,鹰隼般的黑眸里闪过一道锐光。
他已经计算过了,与林氏的合作——或者说与叶朝晖的合作的确会让罗氏担上很大风险,其结局很有可能是和林氏一起走向毁灭,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翻盘的机会。
林氏的产业链无比复杂,祖祖辈辈积累出的资产不是叶朝晖一朝一夕就能搬空的,罗、林两家的合作也要等年后才启动。他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只要在项目启动前找到叶朝晖掏空林氏的证据,甚至是证实自己两年前的那个猜想,拿出足够的证据让林蔚然看清事实,叶朝晖的阴谋就会彻底落空。
到时候他可以拿着合约反咬叶朝晖一口,在林氏脱离叶朝晖的掌控后,让叶朝晖坐实非法融资的罪名。到那时,林家和罗家都会回到正轨,即便这里面会有些微损失和动荡,也不会动摇两家的根本,林蔚然就可以跳出叶朝晖的陷阱,做回林家那个光彩照人的女神。
罗子骜嘴角勾起一丝自嘲的浅笑,眼里也尽是忧郁的悲伤——拿罗家的基业去赌一个女人的未来,难怪爷爷要骂他不孝。
但凡他还有一点理智,就不该做出这种不负责任的决策,不该自私地拿整个罗氏当作他破釜沉舟的筹码。
罗子骜其实也知道,在这场豪赌里,罗氏根本占不到半点便宜。赢了,他不过是挽救了一个跟他毫无关联的家族,救了一个他牵挂多年却对他毫无感觉的女人;但输了,他就会血本无归,一无所有。他有些疲惫地靠向后方,抬手遮住了满是血丝的眼睛。
——林蔚然,我做不到。
他答应过她再也不见,再也不会干涉她与叶朝晖的一切,因为她曾那么坚定地告诉他,就算会万劫不复,她也要嫁给叶朝晖,成为叶朝晖的妻子。
罗子骜以为自己真的会放弃,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心,毕竟那是林蔚然自己的选择,他又何必强行插足,把自己弄得像个可悲的第三者一样?可是,他到底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也低估了林蔚然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叶朝晖入主林氏后小动作不断,他与林可欣的关系也一直像根刺一样扎在罗子骜心里。当那份合作方案送到他的办公桌上时,他立刻找人去调查,进而看穿了叶朝晖的真正目的,然后,他强行压下没几日的怒火就再度将他吞噬——
叶朝晖,你已经得到林蔚然,得到了女神的眷顾和深情,为什么要背着她毁掉她能倚仗的一切?林蔚然有哪里对不起你,以至于你对她如此决绝狠心?你斩断她的翅膀,禁锢住她的手脚,将本属于她的光环一点点拿走,到底想要做什么?
罗子骜垂在身侧的左手紧握成拳。
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再与林蔚然纠缠,但他也不会任由叶朝晖玩弄林蔚然。爷爷虽教过他什么叫当断则断,但也教过他什么叫善始善终。他放在心里珍藏了近二十年的女人,绝不能就这样毁在一个伪君子手里,而自己已经追查近两年的真相,也不该就此中断。他会站在林蔚然看不见的地方护着她,不给她半点压力地为她撑起一片蓝天、一片能让她彻底放心的净土。当林蔚然找回昔日的光芒,找回她失去的灵魂重登神坛,他才能彻底放手离开。
“叮”的一声脆响,电梯已经到达底层,罗子骜面无表情地出了电梯,朝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却突然察觉身侧有一道人影晃过。
“谁?”他警觉地扭头望去,然后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反应能力还不错,看来你并没有因为冲动失去本能的敏锐。我还以为你为了那个女人已经失去理智,像个疯子一样乱闯乱撞,被人坑了还要给人数钱。”
淡然中又带着一丝嘲讽的声音传来,罗子骜脸色难看地瞪着正朝他走过来的男人,毫不客气地骂道:“你当自己是幽灵吗?鬼鬼祟祟地溜进罗氏的停车场里,也不怕保安把你当小偷给抓起来!”
“我有罗总经理亲自交给我的通行证,上面印着‘经理特助’四个字,哪个保安敢拦我?”男人毫不在意罗子骜恶劣的态度,抬手将一直拿在手中的档案袋扔给了他,“你要的东西……”他话语微顿,看着罗子骜的眼睛里多了一抹深思,“有时候,我不得不感叹你这小子运气好得离谱。林蔚然这次去医院可算是中了大奖,我在她身上发现了不少有趣的东西。”
“你对她做了什么?”罗子骜脸色顿时一沉,原本要打开档案袋的手改为揪向男人的领子。
“我能对她做什么?”男人眯起眼睛看着罗子骜,“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求着我混进圣林医院,让我想办法去查看林崇阳的病历;在Z国的时候,也是你求着我毁掉了她在海边被发现,然后被送去急救的记录,坐实了‘林家大小姐林蔚然死于海难’这条新闻;也是你求着我暗中安排转院,几经辗转把她送去Y国藏了起来。”他不耐烦地拍掉罗子骜的手,抽出一根烟叼在嘴上,点燃,“罗,别把你的怒气撒在我身上,我随时可以丢掉这些麻烦走人。”
罗子骜青筋暴起地瞪着眼前云淡风轻的男人,半晌后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扭头就走。
男人仿佛习惯了罗子骜这暴躁的性子,双手插进口袋里,漫不经心地跟在罗子骜身后,直到罗子骜走到停车的地方,才顿住脚步。
罗子骜拉开车门坐进车里,飞快地抽出档案袋里的东西翻阅起来,那个跟着他的男人则无比自然地坐进了后座,按开车窗,一边吞云吐雾一边道:“罗,叶朝晖在调查你。”
罗子骜手指一顿,随即冷哼了一声:“你能如此轻松地对我说这些话,想必那些人已经被你摆平了。”
“啧,你一开始安排的私家侦探水平太差,让叶朝晖发现你在追查两年前那件事,他自然会反过来找人查你。林氏和罗氏合作的投资项目,极有可能是他针对你设下的陷阱。”
“我早就猜到了。”罗子骜的心思全放在手中的文件上,半点没将男人的话放在心里。早在他于酒会上同叶朝晖公然叫板开始,他就猜到叶朝晖会对罗氏做点什么。他罗子骜又不是被吓大的,罗家人最不怕的就是危机和挑战。
后座的男子嘴角轻勾:“叶、罗两家的交锋……呵呵,不知道是叶朝晖的不幸,还是你罗子骜的不幸。”修长的手指搭在车窗边缘,男人随意地磕了磕烟灰,“不过,我还是很期待看到你将叶朝晖扳倒,毕竟你勉强算得上我的朋友。”
“闭嘴!”罗子骜被他吵得满心焦躁,视线停留在面前的一张检查报告上。
罗子骜眼睛一眯,突然抽出那张报告扭头问男人:“这是什么?”
男人侧头瞥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回答:“看不懂吗?血常规啊。”
“我知道这是血常规!”罗子骜险些忍不住一拳揍到男人的脸上,“我问你下面的两句批注是什么意思!”
白纸黑字的检查报告上,上半部分印着各种红细胞、白细胞等数值,罗子骜曾照看林蔚然整整两年,自然对各种医学检查的术语非常清楚,他知道这是血常规的检查结果,也能看出各项数据没什么异常。但下面标红的两行批注是某人的字迹,第一行写着“C16H13ClN2O”,第二行写着“亚甲二氧甲基苯丙胺”,这些字符拆开来看罗子骜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像是天外符文。
罗子骜知道眼前这人性格恶劣,最喜欢看人抓狂跳脚,以前看他捉弄别人也觉得有趣,但罗子骜现在没有耐心跟他胡搅蛮缠,于是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道:“伊诺,你要是再跟我绕圈子,我就跟你老死不相往来。”
伊诺·亚伦,中文名叫简诺,R籍华人,是R国最有名的精神科医生,算是罗子骜多年前无意中结识的“狐朋狗友”。
罗氏企业之所以无法跻身C城商圈的最上层,很大原因是罗氏由罗西烈白手起家,而他早年经营的生意大多属于三教九流,在那些上流贵族的眼中根本上不了台面。虽然后来的罗氏有了资本,慢慢做大,又进军电子产业站稳了脚跟,但C城很多家族都把罗氏当作毫无底蕴的暴发户来看待,如叶家之流一直和罗氏划清界限,生怕自己祖传的修养和气质沾染上罗家低俗的铜臭味。
然而,这种出身和背景却也给了罗子骜无人能及的优势,罗大少爷从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不管到何处都能结识无数朋友。他可以是酒会上最俊美的贵公子,也可以混迹街头,蹲在路边和朋友吹嘘扯淡。Μ.chuanyue1.℃ōM
除了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林蔚然,他不管在谁面前都称得上是无往不利,他阳光般炽热的笑容总能在不经意间让人放下戒心,让人从心里想结识和靠近。
罗西烈将罗氏交给罗子骜打理后,罗子骜便是凭借着野兽般的直觉和别人看不起的人脉给罗氏寻来了一次次商机,使得罗氏的业绩步步高升。也多亏了他在世界各地的“狐朋狗友”,他才能在两年前找到林蔚然……
“罗……”伊诺见罗子骜双眼充血,显然已经濒临失控的边缘,见好就收,弹了弹那薄薄的纸张,“C16H13ClN2O是安定的分子式,亚甲二氧甲基苯丙胺是MDMA(摇头丸)的主要成分。”
罗子骜闻言瞳孔一缩,攥着检测结果的手掌瞬间青筋暴起,他看不懂伊诺的批注,但他知道伊诺提到的那两样东西是什么!
安定,可以镇定人的情绪,却也会引发嗜睡、记忆力衰退等副作用。
MDMA,是一种会致幻的精神毒品,会造成中毒者情绪失控,极度兴奋,但药效消失后,服用MDMA的人便会出现情绪抑郁、焦虑、妄想症甚至精神性疾病等问题。
“林蔚然的处境很危险。”伊诺淡然地吐了口烟圈,“她的血液中含有少量安定和MDMA的成分,但安定的剂量要比MDMA高。我推测,她应该是同时摄入了这两种东西,在快速入睡后避过了MDMA的兴奋期,却会在清醒后引发情绪抑郁症状。而她最近一次摄入这些东西,应该就是昨天。”伊诺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道,“我还打听到一个有趣的消息——”
“说!”罗子骜的声音变得有些哑,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但那低哑的声音里蕴含着汹涌的风暴。
伊诺眉梢一扬,看着罗子骜深不见底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叶氏企业早在两年前就负债累累,公司内部几乎成为空壳。业内传出来的业绩全是幌子,财务做出来的账面也全是假的。若是叶朝晖再找不到解决危机的方法,叶氏集团将在三个月内破产。”
圣林医院内,邬曼云带着林蔚然将各种精密的检查全做了一遍,各个科室的医生在专属于林蔚然的休息室里进进出出,直到下午四点,林蔚然才得以喘息。她看着屋子里消失了一大半的人,和那些离去的医生一样松了口气。
虽说林蔚然大部分时间待在休息室中,很多检查并不需要她亲自跑去仪器室,会有护士推着专门的器械到休息室来,林蔚然依然觉得这一天的时间简直是煎熬。各种仪器的响声传入耳中,针管刺入皮肤的微痛也唤醒了她不愉快的记忆。她在国外刚刚醒来的时候,连续好多天都在进行各种各样的检查,她打心里排斥消毒水的味道和仪器嘀嘀的叫声。
由于邬曼云一直陪在她身边,她也不方便单独去找什么精神科的医生,免得邬曼云听到她和医生的谈话后会胡思乱想。她思考着是不是要等明天自己再过来一趟,这样便能避开邬曼云和医生深谈一番。
“小然,检查结果妈妈都看过了。”邬曼云坐在林蔚然身边仔仔细细地翻看着检查结果,顺便听一旁医生的小声解说,等她终于翻完最后一张,这才皱着眉头将那些资料放到一旁。
“医生说你的身体机能一切正常,就是体质偏虚,精神有些焦虑,有点轻微的神经衰弱,好好养一阵子就能恢复。”邬曼云轻叹了口气,将一小瓶药片塞到林蔚然手中,“这是静心养神的药,记得每晚睡前吃一片,你就能安稳地休息,不再受噩梦的困扰了。”
邬曼云眼中满是疼惜,失去记忆对女儿来说果然有很大影响,女儿嘴上不说,心里应该也是介意的。女儿是不是夜夜睡不好觉噩梦连连,所以才会神色疲惫?邬曼云还记得女儿刚回家那晚就做过噩梦,原来她心里是这样不安吗?
安稳地休息?林蔚然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她的睡眠质量并不差啊,只要待在叶朝晖身边,她很容易就会沉沉地睡过去。不过,她的确有精神焦虑的症状,偶尔也会被噩梦困扰,原来她有轻微的神经衰弱吗?
林蔚然听话地接过药瓶塞进手提包中,然后拽了拽邬曼云的袖子问:“妈妈,我们能回去了吗?”她不想待在医院里,她不喜欢医院里的味道,也不喜欢医院里的声音。
“是不早了,妈妈这就送你回叶家,顺便见见朝晖和天嬅。”邬曼云闻言点了点头,拉着女儿的手朝休息室外走去。
“不要!”林蔚然想也不想地拒绝,“哪有在回门当日让妈妈送女儿回婆家的道理,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您要去叶家示威呢。”
“怎么说话的。”邬曼云没好气地瞥了林蔚然一眼,眼里却闪过一丝心虚。她的确想陪女儿回去,给女儿撑撑门面,提点一下叶家,让他们能对林蔚然更上心一点。
林蔚然眉眼一弯,勾着嘴角笑道:“我知道您是怕我在叶家受委屈,我都跟您解释过了,朝晖他们对我都很好,今天不陪我回来也是有原因的。您在这个时候去叶家,不是给公公婆婆制造难堪,也给朝晖施加不必要的压力吗?传出去我们两家还怎么做人?”
邬曼云脚步一顿停在原地,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女儿,随后扑哧一笑,骂道:“果然是女生外向,这才嫁人三天。妈妈真是白疼你了。”女儿果然越来越懂事了,她以前可从来不会为别人着想的。
一想到这么乖巧的林蔚然已经嫁入叶家,不能像以前那样守在自己身边,邬曼云就觉得满心不舍。
“怎么能说是白疼我了呢?您这样我可就不回去看您了。”林蔚然心中也有些不舍,一想到要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家里,她就不想离开自己的母亲。但她的人生已经和叶朝晖联系在一起,怎能还像个孩子一样躲在妈妈怀中?路始终要自己去走,该经历的,也必然要由她自己去经历。
叶家和林家的司机都等在医院门口,看到邬曼云和林蔚然出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打开了车门。
来的时候,林蔚然是和邬曼云坐在一起的,但此时已经快到黄昏,算算时间林蔚然也该回叶家了,所以叶家的司机当即做出表示,拉开车门示意林蔚然上车。
邬曼云看到司机的动作,方才还温和的笑容顿时敛去,她冷冷地看了司机一眼,然后握着林蔚然的手道:“记住,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诉妈妈。有妈妈在,谁都不能欺负我的宝贝女儿,你背后有整个林氏集团给你撑腰。”
她原本也没打算让林蔚然跟着她回林家,不然得再多折腾一段路途,但叶家司机这不客气的小动作让她有些冒火。她事先说过让女儿直接回叶家吗?该怎么安排时间,还轮不到叶家来做主。
“知道了。”林蔚然一点都没发现邬曼云心里的不满,对邬曼云笑了笑,无比自然地上了回叶家的车子。
已经这么晚了,朝晖应该回来了吧。
公公去国外出差了,婆婆对她也更加不满了,她该怎么样才能让婆婆开心一点,和婆婆的关系拉近一点?林蔚然轻轻叹了口气,一整天的轻松在她坐进狭小的车厢后顿时消失,那迫人的压力再度漫上心头。她取出邬曼云交给她的药瓶,一边放在手心把玩一边想,要是这些药片真的能化去她所有的负面情绪,让她能坦然地面对盛天嬅就好了。
“嗡嗡——”她正若有所思地发着呆,一阵轻微的振动突然从口袋里传来,她下意识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了里面银白色的手机。
有人给罗子骜发消息?
呃,不对。林蔚然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手机是之前罗子骜留给她的,他们两人在度假山庄的时候,他还对她说他的手机会二十四小时为她开机。
从拿到这部手机开始,她就只接到过罗子骜一个人的电话,所以,这个号码应该只有罗子骜一个人知道。也就是说,手机里的消息是罗子骜发送给她的?林蔚然握着手机的手突然一紧,心跳竟然变得有些急促。
上午她还想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结果下午就收到了他的信息。若是这手机一直悄悄地藏在口袋里,藏到电量耗尽,或是张妈没有碰巧拿这件外套给她,她也不会在此时收到罗子骜的信息。
这到底是多么巧合的孽缘……林蔚然眼里闪过一丝纠结,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点开看信息内容。
“嗡嗡——”振动声再度传来,同时还伴随着手机电量快耗尽的警告声。
又一条消息飞速发了过来,紧跟着,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那余下不多的电量也快要消耗完。
手机屏幕亮起,此时此刻,就算林蔚然没有解锁,也看清了屏幕上飞速闪过的小字——
“蔚然,你一直在服用安定?”
“蔚然,你身体还好吗?”
“蔚然,最近有没有做噩梦?”
“蔚然,脑后受过的伤有没有复发?”
“蔚然,有没有看到过什么幻影?”
……
手机再次发出嘀嘀的警告,林蔚然被那一条条消息轰炸得眼花缭乱,但她的思绪停留在最初看到的那条消息上,目光转向了手中的药瓶。妈妈说这是静心凝神的药,可以缓解她的神经衰弱,但这药是妈妈今天才拿给自己的,罗子骜是怎么知道的?
“嘟”的一声,手机电量彻底耗尽。看着微亮的屏幕变得一片黑暗,林蔚然心里一颤,纤细的手指缓缓收紧,眉心也几不可见地拧起。
他说一直……为什么要说一直呢?明明在今日之前,她没有吃过任何乱七八糟的药物啊。
傍晚五点,林蔚然回到了叶家。
林家别墅在C城市区,圣林医院在C城南郊,而叶家的别墅却坐落在C城刚开发的东郊,两家距离不近。林蔚然下车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天边升起了淡淡的红霞,霞光满天,有些刺眼。一阵寒风刮过,有细小的水滴轻轻落在她的脸上,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的水汽,她禁不住拽紧衣襟,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天空。要下雨了吗?
深秋的这个时候,太阳已经悄然降落,但林蔚然第一次注意到原来秋季的晚霞竟会红得这么凄艳,像是天边染上了血色……
“蔚然,有没有看到过什么幻影?”
这条信息再度跃入林蔚然的脑海,林蔚然瞳孔微缩,微微抬手挡在眼前,像是要遮挡那刺目的血色,又像是要把空中的艳霞抓在手中。
“宋叔……”林蔚然突然开口,回头对今日接送他的司机甜甜一笑,指着空中示意道,“好看吗?”
“什么?”面无表情的司机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林蔚然会突然同他说话。
在他眼里,这个刚嫁入叶家的女孩就像个胆小又敏感的雏鸟,不管见到谁都带着几分退缩和戒备。她缩在自己的壳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佯装勇敢,硬着头皮扯出傻乎乎的笑容,笨拙地讨好她必须讨好的目标。比如盛天嬅,又比如……他?
司机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之色,他微微颔首,漠然地对林蔚然说:“下雨了,大小姐快进去吧。”
乌云密布、阴风阵阵,还说好看?这林家大小姐果然是摔坏了脑子,难怪太太不待见她。
他喊她大小姐?林蔚然的微笑有些僵硬,眼里也闪烁着几乎要破碎的光芒。叶家的司机叫她大小姐?她已经嫁给叶朝晖成为他的妻子,可叶家的司机都没有认可她的身份。
下雨了啊……那应该是阴天吧,又怎么可能有晚霞呢?所以,她看到的那凄艳的颜色到底是什么?
无法勉强自己再对司机微笑,林蔚然紧紧地握着手中没电的手机和药瓶,低下头像游魂般朝院子里走去。
屋内,盛天嬅听到大门处的响动,立刻抬起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看到林蔚然幽幽地走了进来。只见她的头发被风吹乱,额前的碎发挡住了她的眼睛,盛天嬅一时间看不清楚她的眼神,只能看到她的脸色有些泛白,而她的表情也不怎么好看。盛天嬅眼神一冷,眉心微蹙,打量着林蔚然的表情也越来越阴沉。难道她回林家后乱说了什么,与邬曼云发生了冲突,所以才如丧考妣地跑了回来?
“林蔚然。”盛天嬅第一次主动唤了林蔚然的名字,却是打算将她叫过来训斥一顿,然而林蔚然像是没听到她的声音一样,径直越过她上了二楼。盛天嬅瞬间震惊了。
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一直是畏惧而讨好的,她连直视自己的目光都不敢,谁给她的胆子让她对自己甩脸色,无视自己的存在的?
大门再度传来一声响动,司机宋叔也走进了屋子,来到盛天嬅面前对她微微弯腰。
盛天嬅眼睫一垂,压下肚子里的火气淡淡地问:“她回来的时候遇到什么事了?”
宋叔立刻恭敬地回答:“没有,她今日一直和林太太相谈甚欢,林太太带她到圣林医院做了身体检查,四点左右两人在医院分别,我就把她带回来了。不过……”宋叔有些畏惧地偷看了盛天嬅一眼,“林太太对她今日自己回门非常不满,原本是想要来叶家兴师问罪的,却被她给拦了下来。但她回来之前,林太太在医院门口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盛天嬅的声音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宋叔连忙将邬曼云那段示威的话转述给盛天嬅,盛天嬅听了那段话后眼角一抽,原本搭在腿上的右手瞬间握紧,圆润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你回去吧。”她漠然地对宋叔吩咐了一句。宋叔连忙应声离开,直等他走出了林家大门,盛天嬅才目光阴冷地望向二楼。
林蔚然今天在林家没有任何异常反应,但邬曼云似乎对她灌输了不少可笑的东西,让她生出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委屈?撑腰?林蔚然是不是觉得有邬曼云和林氏在她身后,她就真的能作威作福,将叶氏踩在脚下肆意践踏,从此之后再不用对自己低眉顺目,所以从进门开始便对自己蹬鼻子上脸?呵,她果然天真得可笑,脑子也从未真正清醒过。
盛天嬅直接站起来朝二楼走去,却不知道,当宋叔来到她身边告知她白日里发生的一切时,二楼楼梯拐角处一直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直到宋叔离开才静静地走开。
卧室内,林蔚然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里的人影发呆。她面前放着白色的药瓶,和那些护肤品混在一起,乍一眼看过去并不容易发现。而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像是受到了撞击一样嗡嗡作响。
“咔嚓”一声,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但林蔚然依旧毫无反应,像是早料到身后的人会出现。盛天嬅面无表情地走到林蔚然身后,透过镜子与她对视。
林蔚然也呆呆地看了她片刻,然后僵硬地转头对她道:“妈,有事吗?”
盛天嬅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随后冷冰冰地宣告:“朝晖最近太累了,我在林氏附近买了套公寓,让他先住过去一段时间,免得他操心林氏之余还要两头跑,他需要时间休息。”
林蔚然下意识眨了眨眼睛,脸上也多了一丝困惑,但很快她点了点头说:“我过去陪他。”
“你不许去!”盛天嬅直接呵斥道,“他为了你们林氏殚精竭虑,你少给我靠近他,给他制造麻烦。”
林蔚然瞳孔一缩,双手交握,颤声道:“我很麻烦吗?”
“你以为呢?”盛天嬅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除了哭哭啼啼地躲在朝晖身后,你这个所谓的林大小姐还能做什么?若不是因为你,朝晖也不会成为整个C城的笑柄,外面的传言你没有听过?”
“那妈妈的意思是……要我和朝晖分居两地?”林蔚然皱眉,“我们才结婚三天……”
“呵,等你们林氏倒闭了,或者朝晖被你们林氏累死了,你再来跟我计算你们结婚有几天!”说完,盛天嬅傲然地转身离去,那冰冷的眼神里依旧是浓浓的嫌弃与厌恶。
卧室内再度恢复平静,林蔚然双手攥得死紧,手心里全是沁出的冷汗。心脏似乎在一阵阵收缩抽搐,但奇怪的是她竟然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像是身处梦境般觉得不太真实。她再一次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然后伸出手描绘着镜子里那完美的轮廓,像个茫然的孩子般问道:“她看我的眼神,其实根本不能用不喜欢来形容,那是彻头彻尾的鄙夷和轻视吧……为什么呢?”
论身份,她是林氏集团的大小姐,也是林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妈妈也说过,林氏比叶氏要大得多,整个C城的商业圈里没有任何人敢欺负她林蔚然,盛天嬅以前也表现出了对她的欣赏和认可。就算要瞧不起,那也该是她林蔚然瞧不起叶家,因为想攀上林家和林家联姻的家族数不胜数。别说她林蔚然只是失忆,就算她是个痴傻的疯子,他们也该把她供起来才对吧。
既然这样,盛天嬅为什么要看不起她呢?她抬起另一只手,将手心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手机的外壳被她握得有些发烫,她的指尖拂过手机,轻触那个白色的药瓶,然后,她像是被针刺到一样收回手,闭上眼睛试图压下脑袋里凌乱的信息碎片。她停滞的大脑似乎终于找回运转的方式,她锁在心里的阴影终于挣脱牢笼的束缚,将她一直不愿面对也不愿求证的事实一遍又一遍地送到她眼前。
异国他乡、街头重逢、抽脂手术、医院认亲、亲人离世、两家联姻……叶朝晖,最好不要是我猜测的那样,否则……林蔚然踉跄地后退两步,眼里蓄满了心碎的微光,她突然转身推开房门,跌跌撞撞地往楼下冲去。
盛天嬅刚刚回到自己的卧室,正打算换件衣服离开这里,却不想房门“砰”的一声被人撞开,跟着她就看到林蔚然闯了进来。盛天嬅微微一愣,脸色一沉就要张口呵斥,却看到林蔚然直接拽过身侧的古董花瓶,“砰”的一声将花瓶砸在地上。
盛天嬅被那清脆的巨响给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望着立在门口的林蔚然,却看到她脸上早已经满是泪水,但她的眼神里涌出了类似绝望的疯狂。盛天嬅心里微微一颤,竟然无法抑制地后退了两步。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林蔚然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要散开的云烟,但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盛天嬅,嘴角勾起一丝轻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凭什么?”
“滚出去!”盛天嬅一点都不想和林蔚然纠缠,干脆利落地对她下了逐客令,“曼云就是这么教你的?你竟然在我面前这么失礼,你的家教哪里去了?”
“家教?”林蔚然笑得更加甜美,“你忘了吗,我是林蔚然啊!我爸和我妈从小就教导我,我喜欢的一切都是我的,我看上的东西一定能得到,因为我是林家的林蔚然,林氏集团的大小姐林蔚然!”她一步一步朝盛天嬅走去,“叶家和林家联姻,受益最大的明明是叶家,那些所谓的流言蜚语,你们应该早就料到了啊。若是你一开始就介意这些,为什么还要去林家提亲,为什么要同意朝晖娶我?”她嘴角的笑容猛然一敛,冷冷地看着盛天嬅道,“你们叶家这么对待我,就不怕叶氏集团倒闭吗?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你最好祈祷不要让我发现。”www.chuanyue1.com
“轰——”一道白光伴随着巨响劈开了天幕,盛天嬅瞳孔猛然一缩,像是受到莫大的羞辱和刺激,她瞪着林蔚然吼道:“你以为你是谁,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一个野地里捡来的丫头,也敢以林大小姐的身份来威胁我?你根本就配不上朝晖!”
你以为你是谁,一个野地里捡来的丫头……
林蔚然脑中嗡嗡作响,身子一软靠在墙上,浑身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空。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终于等来了噩梦般的真相——她不是林蔚然,她果然不是真正的林家大小姐林蔚然。
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始终有这样的顾虑,所以此时听到盛天嬅这么说,林蔚然除了震惊,也有那么一丝解脱的感觉——啊,原来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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