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凤阳的话把何晓花问住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和教授专家说这么多的话，她停在那里，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何华远。
何华远黑着脸叹了一口气，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刘教授，我们这边不兴女娃娃上学……”
何晓花抿着嘴巴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偏见！”刘凤阳脱口而出表达自己的不满，“何村长，你这话就不对了，多好的孩子啊，一定得好好培养，她现在还小，一切都来得及，这可是她一辈子的事情……孩子，说什么也得上学啊。”
何华远干笑了两声，没有了下文。
何晓花上不上学的事情不是今天的重点，所以周清晖为了避免不愉快，直接将话题引到了茶树上了。刘凤阳知道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说何华远偏见，是有点仗着自己倚老卖老的架势，可是他是真的惜才。
每年这么多人报考农大，农学系、生科系、园艺系、林学系……这么多的学生，就连一个研究生所积累的实践经验都不一定有何晓花的多，茶树、茶学这是这个地方用来吃饭的产业，能碰到这样无师自通的人，简直就和捡到宝了一样，可是村里人却不懂得珍惜。
刘凤阳走过国内的很多村子，见过很多何华远这样的父母，他盼望着中国的强大能够给这些孩子带来更多的机会。
周清晖今天也很有感触，在农村的这些女孩们的命运的确从一出生就带着偏见，这种偏见从她们长大的过程越来越强烈，陈姻姻和何晓花可能比起一些人来说还算是幸运的，可是这种幸运有时候让人觉得是无声的讽刺。
张天明和刘凤阳短暂的调研一天就结束了，两个人还有其他的会议和课程，也不能耽误很长时间。周清晖把两人送走之后并没有如释重负，反而一种紧迫感更加强烈，因为刘凤阳走之前问了他一个问题。
“周书记，你们这儿的地里是不是曾经有过什么重金属一类的污染，又或者是地矿、金子之类的？如果真的是矿物元素含量超标，食用农作物对人体也会有害，当然茶叶的质检是个问题……”
听到刘凤阳这么说的时候，周清晖的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晶花村的地里作物长不好跟金子有关？他目前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
当然刘凤阳只是通过经验观察和实地考察之后得出了一个假设推论，还得不到证实，如果要检测的话，就要等到土壤样品的实验结果出来之后。
可是就是因为这几句话，周清晖却变得寝食难安，半夜醒过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胡思乱想。
如果真的和金子有关，那几十年前淘沙队的事情是不是也有关，周清晖一连想到这儿就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睁开眼一看闹钟，才早上五点钟，外面得天还是黑的，黎明尚未到达。
周清晖穿上衣服，披着羽绒服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坐在村委会的院子里，抬头看着还挂在天上的月亮，心情和那清凉的月光一般朦胧。
他打开关机的手机，这会信号还不错，流量信号也稳定，微信响了好几声，他点开图标发现爸爸和妈妈昨天给他发过几条信息。
阿晖，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周清晖
一切可还好？要是坚持不住就回来，我和你爸盼着你回来呢[微笑]
听说你和舒可吵架了[疑惑]你们都谈了这么久了，舒可可是个好姑娘，你不考虑以后结婚，我们还想早点抱孙子呢[呲牙]
你别让人家受委屈，男子汉要有担当。
老周，这孩子怎么不回信息呢@周平
你可能养了个假儿子@王之美
[白眼]
阿晖，我们不是逼你，你也不小了。去了那么久了，有空会就回来看看，别太累了，照顾好自己，身体最重要。
……
周清晖点开通讯录，想要给父母打个电话，却想到了现在他们还在睡梦中，于是就作罢了，无奈的重新抬起头，月亮比刚才好像移动了位置。
此刻的周清晖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古人看到月亮总是倍感思亲，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的时候，孤独才会这么强烈，一直以来繁忙的工作也让忘记了自己的生活。
舒可说的对，他的确自私，所以只要舒可不说分手他不会主动提这件事情。上次不欢而别之后，她丢下一句分手后，一直在“冷战”。
对女朋友，对父母，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他都是自私的。
周清晖对自己挺失望，他想要做好每一件事，可是发现，他一件事都做不好。如今他是如愿来到了晶花村，可晶花村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现在他可以体会到吴杰明所说的这条路不好走，非常不好走，而且越走越累，没有尽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替晶花村的未来负责，或者这个责任自己能不能担得起。
看着形形色色的朋友圈，有人环游世界，有人享受美味大餐，有人狂撒狗粮……每当夜深人静，隔着屏幕里的热闹，他的孤单感更加强烈。www.chuanyue1.com
当年他决定来乡村的时候，周围的同学一片惊讶，纷纷询问他这么做的理由，就业和升学的机会那么多，你跑农村去干什么？
没有人理解他，如今毕业快两年了，大家都过上了不容的生活，出入不同的场所，开着不同的车子。同学聚会他一场也没去，倒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他察觉到了自己和昔日的同学们能说得话越来越少，社会生活把他们变成了不同的人。
曾经有同学在微信群里喊他来聚会，他还没回答就有一群同学帮他回复，周清晖得坐着火车来，不对，书记有小毛驴。
一句玩笑话引出了很多潜水的同学，是啊，你学习好有什么用，到现在还不是混的不好。
人可能多半都是势利的。
周清晖笑了笑，收起了手机。
现在想起来，他终于明白了人不仅多半势利的，多半也是带着偏见的。
一想到偏见，他突然想到了昨晚和刘凤阳的通话。周清晖起身走到水台边，飞快的洗漱之后就出了门。
*****
这次见到胡海波，苏炳业发现他整个人比上次见面时的颓废样子精神了很多，果然人活着不能没有信念和斗志。如今徐大吉成功的唤醒了胡海波对金钱的欲望。
没人想到，前几天还兵刃相见的两人，一眨眼就冰释前嫌。
至少经过上次的事情，胡海波也长了个心眼儿，利益面前朋友连个屁都算不上，如果这次徐大吉还框他，他也不客气，反正自己本来就什么都没有了，更不会害怕。
“我没有骗你吧，”徐大吉说道，“我和苏老板老早就打听好了，那几块地里肯定是有金子……你想，周清晖他不是傻子，他一个研究生，放弃那么好的前途，大老远跑到咱们这个穷乡僻壤‘认祖归宗’？说出来都嫌笑话。”
昨天周清晖带着专家来村里的事情都传开了，大家好奇又惊讶，还有些不可思议。
专家、教授、博士……就咱们这穷地方居然还能请得动这样的人？
大家自动忽略了周清晖为了请刘凤阳和张天明过来所作的诸多努力，所有的重点都放在了刘凤阳临走前的话上了。
金子，这地方有金子。
这话传着传着就变了味儿，那些无事生非的人最喜欢把事情无中生有，传来传去，大家都知道地里有金子，周清晖请专家来就是为了找金子的，而不是说得冠冕堂皇，要解决土壤的问题。
这激起了大家的不满，如果村里有金子，那是不是谁找到就是谁的，那是不是人人有份？
这种传言在村民之间传开了。
如果周清晖不给大家一个交代，而是选择中饱私囊，那就是动了全村人的利益。
谣言的始作俑者如今正洋洋得意。
徐大吉点燃了一支中华烟，深吸了一口，笑着说：“苏老板，海波，你们知道我这段时间让二龙去干什么了？”
“二龙可是有段时间不见了，你让他搞什么货？”
一说到这儿，原本漠不关心的苏炳业也好奇的看着徐大吉。
“我让他去进种子了。”
“种子？什么种子？”
“海波，当然是茶树的种子，咱们这儿还能种什么种子？”
胡海波一脸迷茫。
可是苏炳业却笑了，笑过之后苏炳业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疑虑，这个徐大吉还真是损招不断，刚说让他准备收树苗，这会儿又提前安排上进种子了。如果他是个朋友现在还好，要是他关键时候翻脸，自己说不定也得跟着倒霉。苏炳业表面上笑着，心里却盘算着怎么吃死徐大吉。
徐大吉一门心思的谋划，对胡海波说：“海波，你有地你怕什么。合适的时候把周佑民是周清晖阿公的事透露出去，你看大家什么反应，就这儿就够周清晖受的。”
他这一次下定决心要搞走周清晖，又岂能没有准备。
*****
冬日的天阴沉沉的，有一片乌云飘了过来。
不一会儿山间就飘起了小雨，周清晖打开伞，一步一步的行走在山间公路上，朝着不远处的那户人家走去。
今天是周六，他终于抽出了时间。
刚走到门口周清晖还没来得及叫人，陈姻姻和小娃就从门里走了出来，迎面撞上了周清晖。
周清晖伸手摸着小娃黑色的小脑袋，问道：“下雨天了，这是干嘛去呀？”m.chuanyue1.com
“去学校！”
一提起学校，小娃就满脸兴奋，俏皮的圆脸胆儿鼓起来。
“妈，我走了！”说着他撑着伞往上面跑去了。
“早点回来！”陈姻姻叮嘱小娃之后，朝着周清晖点头，“周书记，你这是找我？”
“不是，我来找晓花，她在家吗？”
“在呢，她在吃早饭呢，周书记吃了吗？快进来！”
周清晖收起了伞，跟着陈姻姻进了门。
何晓花从正厅门口一听周清晖来找她，惊讶之余连忙跑回屋里，端坐在饭桌前面，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还顺带着把前额凌乱的头发捋到了耳后。
“晓花，周书记来看你了。”
何晓花看见周清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又坐下，双手放在桌子底下，无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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