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chuPicchuTop
(一)
2013年5月,在连续完成了一系列的住宅设计项目之后,裴任之终于摆脱了基层设计师的桎梏,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建筑设计师。
为了庆祝裴任之的小成绩,6月,迟若非休了一次2年没有休过的年假,整整两周的时间,与裴任之去了南美。
据方致远考察,中国的旅游团,去那个地方的比较少。
“在南美,你出门会感到比较自在!不用戴墨镜与口罩了!”方致远添油加醋对迟若非说:“小裴一直说喜欢南美的马丘比丘,建筑学奇迹。你有责任带她去看一看。”
迟若非觉得是一个好主意。
自从来了南美,迟若非的开心显而易见,喜形于色的程度,大大超出了裴任之的预期。任之本来以为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应该不会像个小孩子一样,见到什么都双眼放光、眉飞色舞。
可实际上,自从在里约热内卢下了飞机,他的表情正是这么个样儿,与在北京时温婉稳重的风格迥然不同。
可见,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影响力多么大。
看来,这个世界上,名利也是要拿自由去换取的。裴多菲的“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难道是个伪命题?或者说:“爱情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名利故,两者皆可抛”,呵呵,——裴任之饶有兴味地想。
迟若非的话,也变得比平时多了两倍,兴致勃勃地一路给任之讲故事,从山顶的基督像一直讲到了海边的面包山。里约热内卢这个城市,他在美国读大学的时候就来过:“那个时候,打工攒钱来一次南美,是很多美国男学生的向往。我们3个朋友,在大三的暑假终于攒够了这笔钱,可以整整玩10天,真的好开心。”
“有没有——艳遇呀?”任之逗趣地说。
迟若非愣了一下,大方说:“别说,真的有。”
他过瘾地观察到:任之故意撅起了嘴巴,就忍住几秒钟,愣是不往下头说,等着任之上来捏他的脸蛋或揪他的鼻子。
可任之也学聪明了,撅着嘴巴“哼——”了一声,也等了好久,才说:“你爱说不说!憋死你!”
迟若非这才拍拍她的肩膀,爽朗说:“我又没有说是我有艳遇。是我那名叫JACK的大学同学,他呀,家里本来就是葡萄牙移民,来了巴西沟通无障碍、如鱼得水,第一天就认识了两个本地美女,彼此打得火热,她们不仅陪着我们玩遍了里约热内卢,还去了圣保罗,每天晚上都吃烤肉,喝啤酒。”
“等等,”任之噘嘴又打断:“女孩子有两个,那么,你们3个和她们怎么个搭配方法呀?”
“这个嘛!我好好想想,是应该资源共享、有福同享喔!”迟若非做出了一个思考状。
“你好意思呀?”任之终于忍不住嚷嚷开了:“别人费力泡妞,你捡现成的,有福同享喔!20出头的小伙子,好出息喔!还有,美国人怎么个个都叫JACK呀?《泰塔尼克号》上的叫JACK,《阿凡达》上的叫JACK,《猫和老师》上的叫JACK,《加勒比海盗》叫JACK,你这个十几年前巴西之行的主角同学,也叫JACK?”
迟若非一愣,依然笑了起来:“呵呵,连这个规律你都发现了呀!美国人没文化,可以了吧!都住一个屯子里,就是爱起些翠花、桂香之类的名字!”
两个人已经绕着面包山山顶缓缓走了一周,里约热内卢的空气质量极佳,东边是海天一色,白帆点点,西边是巍峨群山、层峦叠翠。
迟若非仔仔细细地给任之讲了那个暑假以JACK为核心的旅游故事,讲了巴西著名的足球文化、酒吧夜生活,贫民窟的生活点滴,其间趣味多多,也没有回避JACK的一夜情。这是认识数年以来第一次,迟若非没有在裴任之面前回避去谈关于“性”的问题。在此之前,虽然他们做爱、亲吻、两情相悦,却始终小心翼翼地不用语言触碰这个“雷区”,而且,两个人达到了某种惊人的默契。
“从我们其他两个男孩来看,那个Izabel和Ândrea不太一样,她是对JACK一见钟情的,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就是动了真感情。所以,Ândrea与JACK多说几句话,她都会吃醋,就非要拽JACK过来跟她单独在一起。然而,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就在海滩上消失了。我们剩下的三个人整整等了他们两个小时,他们都没回来,我们吹够了凉风,喝光了啤酒,就都回酒店了。结果,整个一个晚上,他们也都没有回来。第二天快到中午,JACK才回来,衬衣居然被撕裂了两个口子,我们都惊呆了,吓坏了,——以为他遭遇了什么匪徒。结果,他一脸无奈、幸福地对我们说:巴西真是个有魔力的地方!巴西的姑娘们太热情了!”
迟若非回忆起当然的画面,仿佛如在眼前,依然忍俊不已。
任之酸溜溜地说:“哼!你肯定特羡慕吧!"
“不是羡慕,”迟若非一本正经地忽略了她的醋意,说:“是发自内心的钦佩。JACK告诉我们,他几乎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
裴任之听得脸红心跳,双颊再次烧红了,忽略了心中刚刚产生的疑问:这个JACK颜值得高到何等地步呀?居然能在迟若非的面前公然获得巴西女郎的青睐。也或许,巴西女郎的审美观真的和我们中国小妹差异极大。
迟若非在面包山顶的艳阳下看着她的红脸,心中恶作剧式地笑开了花,脸上却仍紧绷着一副学术报告式的表情。
半响,裴任之才腼腆地提醒:“我感觉你说跑题了。你不是说这个Izabel对JACK动了真感情吗?怎么说的都是床上的事情。”
迟若非说:“任之,灵魂与肉体向来都是一体的。如果这个Izabel不是因为爱上了JACK,怎么会花费一个晚上的时间,给他贴身上了如此生动的一堂课?直奔主题、干完了睡觉,似乎更符合一夜情的习惯呀!”
裴任之感觉脸烧的发烫:他今天是不是喝多了酒?让他这么按照自己的思路随意说下去,不知道还要说到什么令人尴尬的事情。自己的头都要低到尘埃里去了!
这个时候,她的眼睛扫到了10米外的索道口,两位白人女郎正拿着手机饶有兴味地在朝迟若非的这个方向拍摄。而当自己抬眼看着他们的时候,两个人又有些不好意思,一位白人女郎抬手打了个招呼,颇为爽朗地说:“handsome!Yourfriendisreallyhandsome!"(你朋友很英俊呀!”)
任之兴奋而腼腆地回应到:“thankyou!heismyhusband!"(谢谢,他是我丈夫)
两位女郎听到后有点儿惊讶,依然笑道:“Youaresolucky!Wishyouanicejourney!"(你好幸运。祝你们旅途愉快。)
迟若非也是一愣,立即抓住了裴任之的双肩:“任之,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任之的脸红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低头说:“你都听到了,为什么还要我说一遍?”说完就想挣脱他,指着一边说:“终于又看到了Havaianas拖鞋啦!去买拖鞋。”
可迟若非却没有这么好糊弄,紧紧攒住她的肩膀:“再说一遍,我想听!不说,不让你走。
两个白人女郎也在不远处跟着起哄,虽然听不懂中国话,他们还是在喊:“KISS!KISS!"
迟若非抬眼一笑,对她们说:“Iagree!"说完,就要低头吻过来。
任之埋头钻进了他怀里,快速说:"Youaremyhusband!ok?听好了吧?”
迟若非心花怒放,口吻是少有的宠溺:“乖,再说一遍!”
任之抬起头来,嗔怪道:“你太坏了,不跟你玩了!”可她依然没有能挣脱迟若非的怀抱,——她居然不知道,一个男人的手臂会这么有力量!那种力量,带着无穷无尽的蛊惑,仿佛能将自己的灵魂“套牢”。
(二)
得益于这种“套牢”,得益于南美的良辰美景、好空气,那天夜里,他们的床上游戏被推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至少,在任之看来是这个样子的。26岁,她第一次完全确定地感觉到了传说中的高潮,那种刀尖上的舞蹈,泪光中绽放的美妙,夹杂着前世痛楚般的刺激,一阵阵袭来,让她欲罢不能。
床上的迟若非,与床下的迟若非判若两人,——床下的他,温和而矜持,绅士气质,君子风度;床上的迟若非,生猛如同吸血鬼。
不是说针缝过的疤痕永远不会改变吗?可是,他这个蜈蚣疤痕分明是变了个样子,不再狭长,两边收近了,中间变形了,再怎么看,都更像是一朵花,莲花?荷花?——不,别瞎想!可能是自己高度近视、视线也变形了吧。
酒店的落地窗正对着Ipanema海湾月光下的细白沙滩,耳边是浪花低吟,怎一个“爱”字了得?
那一夜,她又梦到了银杏树林,梦到了那个酷似蛇郎的人。好多年,不曾梦到了。
但与早年不同,她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脸,那张类同迟若非的脸,当然,也很像方致远的脸。
他穿着一身极少穿的湖蓝色长袍,没有吹箫,对她微笑,问:“这些年,好不好?”
多年以来,银杏树林里的梦总是与众不同,别的梦都是黑白片,唯独这类梦,却参杂着斑斓色彩。
醒来时,她想:自己一定是太开心了。将生活中的美好,直接投射到了梦境中。
(三)
如果要问巴西最美的景致在哪里?裴任之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一定是在伊瓜苏大瀑布。虽然与迟若非出游之后,良辰美景、美人相伴,处处都是好心境,但伊瓜苏大瀑布的美景依然震撼了这个中国小女子:中国的黄果树瀑布、北欧所见的千米高山瀑布,均不能与之相比。
伊瓜苏瀑布是世界上最宽的瀑布,也是三大瀑布之一。短短三五平方公里的空间中,横列着20多个瀑布,其中8个是水量超过或达到了黄果树瀑布规模的巨型瀑布,平均落差高达75米,气势磅礴,水声震耳欲聋,20公里外均可听到。
世界上的自然美景数量不算少,可如此壮丽磅礴的美景却不多见。裴任之素来认为中华美景冠绝天下,热切地向迟若非表示,伊瓜苏瀑布可以比肩于中国九寨沟、张家界了。
她看迟若非说话有点儿吞吞吐吐,答应的态度有点儿犹豫,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认为,美景看多了,都是那个样子?你是不是心里想,祖国的九寨沟、张家界实在没有我说的这么牛?"
迟若非又是一愣,心道,有的时候真的不能小瞧这个丫头了,回答道:“前一句对,后一句不是这样的。九寨沟、张家界,全世界,估计没有几个地方有了。要不然,《星球大战》、《阿凡达》也不会都去张家界取景。”
“哼哼,师兄,你说话总是这么好听,”裴任之说:“却是不够真诚!我知道,如果让你挑,你肯定愿意去现代化程度高的大都市玩,有吃有喝、生活便利。自然景观再美,中国的,外国的,都会让你想到外景基地,看着美景,搞不好你心里还有点儿沉重!”
“沉重?”迟若非无奈地笑笑:“跟你在一起,怎么可能沉重呢?自然景观,只要不太商业化了,我向来都喜欢。”
“师兄,我补充一点,”裴任之也装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你一定也看新闻吧?中国的旅游业这几年迅猛发展,在比较对你胃口的一些地方,比如伦敦呀,巴黎呀,罗马呀,悉尼呀,东京呀,首尔呀,随处可以见到我们可爱的中国大妈与中国小妹。你到这些地方旅游,是不太可能轻松的,出门见熟人,出门被要签名。所以,还是跟本女侠多去点儿自然景观,比较好,呵呵!”
迟若非觉得她今天也太善解人意了,随意说:“没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了!一个人,尤其是一个男人,出点儿小名算不了什么,一个职业而已,天底下那么多人,一出了中国国门,又有几个人认得你?”
话音刚落,就被打了脸。
“先生,能帮我签个名吗?”娇滴滴的一句话在迟若非身后响起来。
裴任之一听,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傍边闪出来三个25岁上下年纪的年轻人,两女一男,气质上一目了然,均是中国大陆的小伙伴,不是台湾、香港同胞。淡季的伊瓜苏瀑布公园,游人依然不算少。三位年轻人似乎已经跟随迟、裴两个人有段时间了,终于鼓足勇气,上来索要签名。
迟若非无奈,一边说着:“您客气了!”一边签了名。
另外两个人也一一上前,另一位女孩子让他签到自己的T恤的背上,迟若非看了下裴任之,犹豫了下,还是签了。
男孩子比较大方一些,不仅请他签了名,还激动地表达了倾慕之意:“JASON,你的电影我几乎都看过,我觉得你特别MAN,特别有血性,大哥,我崇拜你!”
难得听到男粉丝的称赞,迟若非腼腆一笑:“谢谢!”
这才发现,裴任之早已退到了5米开外,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他刚要抬腿去找她,她却几步小跑上前,对三人中第一个上前索要签名的女孩子说:“美女美女,你们想和他合影吗?我来帮你们照?”
女孩子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立即说:“好喔好喔!”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裴任之立即指挥四个人摆出了各种组合,接连拍了十几张相片,手机的、相机的都拍了(好在2013年“朋友圈”还不是那么无孔不入,裴任之自己不会轻易暴露)。足足折腾了10分钟,大家才依依惜别。临走时,任之还不忘用粤语对男孩子说:“你们玩好。我系迟先生地经纪人,JASON的下一部电影9月份上映,大家莫忘了去电影院支持他喔!”
男孩子看她这么快认出自己是个广东人,忍不住赞叹道:“美女你好眼力!怪不得这么年轻能当经纪人。”
确认他们走开之后,迟若非哭笑不得地拽了拽任之的耳朵。
之后的半天,虽然没有再遇到过大方的中国粉丝,任之却留意观察,发现:迟若非招来的回头率还是颇高的,10个人从他身边走过,就有四五个人都会多看他两眼。如果是女性,能惊艳当下、多看他两眼的概率接近70%。
任之开心地推测:谁说外国人与中国人的审美观相去甚远?谁又说中国的俊男美女在外国人眼里其实并不怎么地?——看来,大家对于美的认同还是比较统一、一致的。
接着,她又小肚鸡肠地琢磨了一下:迟若非的外貌胜在鼻梁高挺、下颌棱角分明、双眸如水、唇形周正,这几点,估计放到欧美国家里也是被推崇与认同的,比如裘德洛,比如《壁花少年》上的那个罗根,比如“抖森”,大抵也是这个流派的长相。不过,欧美人可能更在乎身板,迟若非在中国算得上高个子,但放到一众壮硕的巴西小伙子、欧美游客中,却并无优势。
而且,迟若非的五官还是比较东方化的,眼睛并不凹陷,眉毛并不粗壮,嘴唇也算不上丰厚,更没有欧美人近年来流行的小麦、蜜糖肤色(巴西混血人中很多都是这个肤色)。
她又恶作剧式地想到了日本人的审美观,《艺伎回忆录》的靠后部分里,日本艺伎们说起美国大兵热捧二等艺伎“南瓜”(而南瓜一向不怎么被日本本地男人待见),就说:“反正他们美国人没文化,刚好南瓜是粗俗型的,正对美国人的胃口。”再一个例子是,多数的欧美观众、中国观众,都认为《哈利波特》系列电影中的男主角小演员越长大越长得不尽人意,但日本人反而能发现金子,觉得他符合日本人的审美,“特别的性感”。
——同样,迟师兄这种眉目清秀之美、骨子里透出来的“写意”,恐怕也只有中国人自己最能欣赏了。巴西女孩、欧美女孩也会觉得他帅,但是不会认为他比那个同学JACK更帅。
她一路想,一路自顾自傻笑,看得迟若非“毛骨悚然”,——不知道从猴年马月开始,迟若非养成了一个偷窥裴任之的毛病,忙还是不忙,总是不由自主地在观察小女孩的表情。——这一次的观察,让他敏感地认为:她肯定是在笑话自己!但他说什么也不好意思问问裴任之:到底有没有笑话自己?
——他于是一路忍着,也颇纠结。
(四)
两个人居住的贝尔蒙德酒店(在巴西这境内)是伊瓜苏大瀑布公园内唯一的酒店,价格不贵,却是一家颇有品位的五星级酒店,酒店门前的大草坪对面,就是悬崖峭壁,大瀑布就从悬崖峭壁上飞流直下。
晚间、清晨从酒店走出,顺着峭壁的栈道散步,成为了很多情侣、游客的休闲之选。
第二天清晨,迟若非很早醒来,亲了亲还在熟睡的任之的额头:无论到哪个地方,她为什么都是个婴儿一样的睡姿?梦里头也在微微浅笑,手指头还在嘴边。
给她手机上留了短信,他只穿着睡衣与人字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凌晨五点半不到。
一个奇瑰的世界展现在了眼前,门前的大草坪颇不安静,随便一眼,便有四五种动物在活动:两三只浣熊在觅食;一对儿灰色珍珠鸡专心致志、恩恩爱爱正在孵蛋,全然无视周边其他动物的活动;一只绿油油的大蜥蜴从马路边探头探脑地转过身来,惊悚地看着迟若非。草坪尽头,还有位圆鼓鼓的家伙,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只穿山甲,幸亏是生活在地广人稀的南美,如果在中国广东,早被人逮住煲汤喝了。
看来,动物们都习惯在清晨享受生活。虫鸣鸟语,伴着伊瓜苏大瀑布的轰鸣,交织成了生动多彩的乐章,让这个清晨魅力无穷,——自己,究竟有多少天、多少年,没有这么静静地、惬意地欣赏大自然了!
顺着栈道走下去,越深入丛林,动物、植物越丰富,从前只有在动画片上见过的大嘴鸟,就这么活生生地从眼前飞过,三五成群地在枝头开着派对。巨大的蕨类植物像一个绿色披肩一样遍布了所有的崖石壁,苔藓、开喇叭花的藤本植物和凤梨植物与树木互相映衬。除了鲜艳的蜥蜴不时跑过,大如兔子的稀有动物——刺鼠、肥肥胖胖、营养过剩的浣熊都悉悉索索在草丛里觅食。迟若非的童心被激发出来:听说公园里还有金刚鹦鹉、吼猴,不知道能不能遇到?
迟若非出门口不到十分钟,裴任之就醒了。她睡觉时总是习惯性地将腿压在迟若非身上,没有了“垫脚石”,反而不自在,所以醒来得比较快。确认迟若非不在房间后,她翻看了手机,决定追出去。
为了配合清晨静谧的氛围,她特别翻出了一件亚麻质地、纯白色的连衣裙,也穿上了新买的巴西特色的人字拖,头发随意编成了一条粗辫,出门了,也顺着栈道渐行渐远。
大约十分钟的时间,在距离伊苏瓜瀑布“魔鬼喉”不到50米的地方,她看到了栈道上迟若非,亭亭玉立在清晨的暮霭沉沉中,宛如人在仙境。她刚想蹑手蹑脚跑过去,给他一个惊喜(虽然她也没有这个自信,迟若非素来反应机敏,自己从前所给的“惊喜”基本上都被他提前发现了),却发现迟若非的姿势有点儿奇怪:整个人一动不动,后背非常僵硬地保持着挺直的状态,脸部侧面的肌肉并非散步时该有的放松状态,也是线条僵硬地绷着。而他的双眼、身体朝向均没有落在右手边轰鸣的大瀑布上,而是落在左手边的热带雨林中。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任之的腿顿时软了,——一双毛茸茸、形体庞大的爪子撑在栈道左手边的护栏上。哇!可到底是什么东西,从任之目前的位置,根本看不清,——只有迟师兄看得见。
任之想都没有想,尽量轻手轻脚地快步接近迟若非,却在距离10米的地方,听到了迟若非平静的声音:“任之,停下来,往回退20步,然后转头回酒店。听话。”
“我,我不!我——要和你在一起。你走,我,才走。”
瀑布轰鸣中,她依然能听到迟若非的叹息。
他语气里的急迫已清晰可见:“你只要慢慢走掉,什么事情都不会有。如果再不听话,我们才有大麻烦的。”
“那你为什么不走?”任之坚持说。
“我和它正面对面直视,不能轻易转头,否则它会以为我真的是猎物。”
“那你什么时候走?"任之急问。她不是没有想到飞奔回酒店请求救援,但一想到酒店要走十分钟,就觉得远水解不了近渴,绝不能丢师兄一个人在这里。
第一次,迟若非有种想骂任之的冲动,——她,怎么这么婆烦?与此同时,胸中的感动又使他鼻尖有点儿酸:作为中国大城市的独生子女,她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却没有想到,对自己深情至斯,勇气可嘉。
他又叹了口气:“我本来想逼退它的,可它呆那里了五分钟也没有打算移地方。现在,我只能慢慢后退离开。你也一样,慢慢往后退。”
“喔。”裴任之脑子中才逐渐意识到了更为恐怖的科学规律:遇到猛兽绝对不能掉头就跑,否则,它本来没有打算追你,也会开始追你。
然而,当她照着迟若非所说慢慢退后时,恐怖的事情出现了:那只原来俯身在护栏处的美洲狮,对,现在看清了,应该是一只棕黑色的美洲狮,——居然放弃了直视迟若非,从护栏上松开爪子,沿着护栏内部的灌木丛,向裴任之这个方向走来,距离越来越近。
裴任之后退的脚步显得有些慌乱了,一不小心就在阶梯上绊了一下,虽然没有摔倒,但姿态已经狼狈至极。
就在这时,她听到迟若非一声大吼,声震云霄(她从来没有听过迟若非这么大声喊过,他甚至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少之又少),那头美洲狮显然被吓着了,立即停住了脚步,目光重新又落在了迟若非身上。迟若非再次大喊一声,突然俯身去捡地下的石头,美洲狮又是一惊,调过头去,飞速跑掉了。
这个时候的裴任之已经瘫坐在地上了,迟若非的叫声更让她恐惧,还没有等她爬起来,迟若非已经跑到了她身边,干净利落地一把“抄”起裴任之,打横抱住,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地沿着栈道返回。两人一路不敢说话。一直跑到了酒店的大草坪,迟若非的脚步才慢下来,仍然没有将裴任之放下来。
到了大堂,两个人终于停下来歇口气,却不约而同地拥抱在了一起,许久没有说话。迟若非刚才想骂任之“傻子”的话都塞在了嘴边,不愿意说出来了。裴任之这才发现,他为了跑得快,早已在路上甩掉了一双人字拖鞋,一双脚上满是泥泞,恐怕还被划伤了多处。
两个人都惊魂未定,迟若非不想吓坏任之,思忖着慢慢再告诉她:刚才实属棋出险招,他在美国读书时看过新闻:有人荒野求生时用突然大喊大叫,吓退了企图进攻的熊,所以,他尝试着用在美洲狮的身上,也不知道是否管用。而这个方法也并非常规的遇险应急方式。
常规来说,人类遭遇野兽时,应该淡定从容地直视对方,原地不动,消除野兽的戒心与被威胁感,等野兽主动离开;但如果野兽不走,人类最好慢慢向后退去,匀速慢性,直到退到安全的地方再转头跑走。
然而,今天这只野兽对于人类不够恐惧,常在旅游区混,是头“老江湖”了,所以,双目直视、逼退它的方法根本没有管用。向后退的方式也没有使它安静下来,反而想换个人类找找乐子。迟若非担忧裴任之,才铤而走险,想到了大喊大叫与弯腰捡石块的方法。
拥抱了好久之后,他才转过头去,朝向酒店门厅服务人员,对方一脸温馨望了他们许久。迟若非用英语简单叙述了刚才的历险经历。没有想到,两位服务生小伙兴奋无比。一个小伙子立即去前台拿来了森林公园的动植物对照图,指着几只大型猫科动物的图形给迟若非看,其中有云豹、金钱豹,也有美洲狮、美洲虎,总共加起来有十几种。
迟若非与裴任之研究了半天,始终在美洲狮与一种大型豹类之间拿不定主意。服务生解释:豹类动物在公园里相对常见,巴西这边(伊瓜苏瀑布被阿根廷与巴西两国共有,两边都有国家公园)至少有二三十只,但也多在晚间出来活动,白天全在睡觉,游客能撞到的概率非常低。而美洲狮就更加罕见了,巴西、阿根廷连接在一起的伊瓜苏瀑布国家森林公园并非“常住客”,时有造访,但其真正的栖息地是在国家森林公园之外的荒野地带。
到了最后,那位浓眉大眼的服务生才幸灾乐祸地对他们解释说:历史上,巴西、阿根廷两边的(伊瓜苏瀑布)国家公园中,从来没有出过大型猫科动物攻击人类的案例。类似的动物本来就不会主动攻击人类,又身处国家公园内,衣食无忧、生活惬意,不会被当成狩猎的对象,对于人类绝无深仇大恨。为此,看到野兽应是一件幸运的事件,很值了一会门票,而并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件。
听了他们的叙述,迟、裴两位依然心有余悸、连连苦笑。如果是大白天游人如织的时候碰到野兽,也许真的算一件幸运的事件,可是回忆当时,天只蒙蒙亮,雾气缭绕,能见度极低,周围空旷无人,足够任何好莱坞恐怖片的场景,尤其是怪物出场前的氛围,惊悚无比,看到那么黑乎乎的一只野兽宿命般拦在路上,再大胆的人,也会恐惧大于兴奋。
而迟若非更没有告诉裴任之另外一件事:他所以一个人清晨独自外出,是想将一个人引开,看看究竟是否有人在跟踪自己?——自从到了伊瓜苏小镇,他就有一种脊背发凉的直觉。而昨天,裴任之给他与几个粉丝合影,他甚至确信自己看到了那个跟踪自己的人的身影,站在50米外、一个戴着夸张鸭舌帽的中年男子。
而这个清晨,这个不敬业的人并没有跟上他的脚步。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跟踪自己?记者?——除了卓伟大叔这样的独立狗仔队,不会有哪家媒体如此大费周章出国的。
竞争对手?——有点儿可能,跟踪窥探情报?
总不至于是来杀自己的吧?——自己虽然有敌人,却并不应该有仇人呀。
从现在开始,小心一点儿为好,尽量避免去人少的地方。但也不必打草惊蛇。
(五)
两个人做梦都不会想到,邂逅美洲狮,不过是这次南美历险事件的开始。在亚马逊丛林统共只呆了三天两夜,灵巧的迟若非(而不是笨拙的裴任之)居然被食人鱼给咬了,伤口渗血长达两天一夜。
亚马逊河的食人鱼果然不负盛名,凶猛无比。导游指挥游客们用简易鱼钩去钓食人鱼,鱼饵就是一块块生牛肉,鱼钩一下水只一两秒,就被只有巴掌见方大小的食人鱼争抢一空。由于它们不分青红皂白地猛咬,上钩的概率特别高。
就连裴任之这样从来不钓鱼的新手,也在十分钟内钓上了四五条,小诀窍就是:肉饵要扣得深、扣得紧,入水要浅,一经咬钩立即上拉。同路坐小船的英国中年夫妻连连向裴任之竖大拇指,表示:你们亚洲人就是有钓鱼的天赋。
不过,与在发达国家钓鱼一样,钓食人鱼并非为了食用,一经上钩,立马给它松钩,将它重新扔回河里去。而迟若非正是在“松钩“这个环节上掉以轻心,在帮裴任之“松”钓上来的食人鱼时,被一条不识好歹的小鱼咬了一口,无名指上立即多了个豁口,鲜血长流。要不是两个人出国前都打了各种疫苗,恐怕真的还要担心好多天。
食人鱼栖息的湿地旁边就是粉红海豚的家园(亚马逊流域的特色、稀有物种),游客们这边厢钓着食人鱼,那一边就可以看到:超过三种海豚在河中央自由地游泳。粉红海豚是其中体积较大的品种,两三个一群,每隔个两分钟,粉红的身体就从河面清晰地露出来一次,虽然只一两秒钟,却衬着霞光闪烁的河面,美艳无双。
“其实,我们这个旅游团只是个大众娱乐的队伍。真正想要探险亚马逊丛林,就像你在电影里看到的那种探险,是要去参加一个那种半个月时间的探险团的,深入亚马逊丛林腹地,可以看到原始部落。绝对没有现在这么轻松,很辛苦,也有危险。”迟若非向裴任之介绍。
而目前的三天旅游,裴任之从网上挑了一个驴妈妈网风评最好的马瑙斯(亚马逊流域中心城市)的旅游团,留宿在亚马逊分流的一个小木屋度假村中,虽然经常停电,卫生条件却颇好,有独立卫生间,24小时提供热水。绝大多数吃的东西,都是导游从马瑙斯背过去的,虽然舟车劳顿,但比较卫生。
在大学时代,迟若非热爱一切具有挑战性的室外活动,除了篮球、足球与攀岩,还爱帆船竞技,但回中国之后迅速成名,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现在不参与,更是怕裴任之为他担心。
古今中外,一个男人,无论本来的心性如何的洒脱不羁、不拘一格,真正能做到“随性”生活的,试问又有几个?在不同的人生阶段,会囿于不同的事情,或是牵挂,或是羁绊。
而且,到了接近35岁的这个年龄,迟若非也与众多的中国男人一样,对于旅游的激情大打折扣,如果一定要旅游,真的就想窝在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大城市的顶级酒店里,泡泡澡、喝红酒,半夜去街头溜达两圈就可以。所以选择这么复杂的游览线路,花样翻新地看风景,多半也是为了让裴任之能开心。
他想起初回中国的时候(那个时候还没有几个人认识自己,可以自由地徜徉在北京的公园里、大街上),看到很多外地来北京游览的三口之家:男主人任劳任怨地扛东西、做服务,完全忽略了自己的感受:是否能从旅游中获得乐趣?一门心思地宠着老婆、孩子开心。
尚在少年时光的迟若非曾在心底嘲笑过中国男人的老黄牛精神。而时间不知不觉中过了十几年,自己也荣升此等心境了,却发自内心地毫无怨言、乐在其中。
(六)
然而,以上对于个人旅游感受忽略不计的懒散心境,却在与裴任之登上了世界八大奇迹——秘鲁的马丘比丘遗迹时,宣告改变。
迟若非,一个颇见过世面的中国企业家、少年成名的人中龙凤,依然被这伟大的工程震撼了,觉得此行颇有意义。
前提是,他行动机警,到达秘鲁后不久就将那条“尾巴”给甩掉了。方法简单:将多数行李都放在了秘鲁首都利马的酒店里,并且没有退房。对方根本不知道两个人立即出发向南“飞”了。
在此期间,如何哄着任之全然不知有人跟踪,也得费了点儿唇舌。裴任之固然是个高度近视、警惕性不强的知识分子,但她逻辑思维较强,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轻易被糊弄的。
马丘比丘是南美地区少有的古代人文景观,是前哥伦布时期印加帝国建于约公元1500年的城市宫殿群的遗迹,建在库斯科市西北75公里处、海拔2350米的高山山脊上。多数的中国游客对于马丘比丘的认识,还停留在电视节目与LP(lonelyplanet)之类的旅游指南书上。而照片与录像是很难反应出当时当地站上马丘比丘的感受的。
因为要拍戏,迟若非去过中国境内数量可观的名山大川。然而,站在马丘比丘山顶的感觉却是别样不同的,自然而然产生了一种对自然与古文化俯首膜拜的敬仰膜拜之情。站在悬崖峭壁包括的马丘比丘太阳神庙之上,周围是3000—6000米高度的崇山峻岭,云雾缭绕,山鹰翱翔,建筑遗址更显得孤傲清冷,卓然不群,巍峨肃穆之感扑面而来。
迟若非一瞬间感觉到,造物主是如此的触手可及,渺小的人类无论曾多么辉煌过,终究不是这世界的主宰;个体不过一滴水、一粒沙,三千红尘里微不足道的过客。
马丘比丘几百年前就被荒废了,印加帝国文明,已经陷落在了人类历史的记忆深处。英雄传奇也好,美人香艳也罢,均化作了萤火虫一般若隐若现的传说。比及中国的名胜古迹,更多了一份神秘与悲怆的魅力。
裴任之从小立志要来马丘比丘看一看,“功课”做得比较足。这次轮到她来给迟师兄讲故事,从印加国王帕查库第的英雄传奇,讲到了帝国的皇室秘辛,再讲到了欧洲白人进驻秘鲁的历史,战争与政治,英雄与美女,权利与欲望,内容已经颇为丰富——她也不忘了插科打诨,用尽网络语与后现代解构方式,故事讲的妙趣横生。说到后来,迟若非都连连称赞,说她如果再机灵几分,可以去电视台当主持人了。
她还用英语全文背诵了智利诗人聂鲁达的“马丘比丘之巅”:
“我看见古砌的古老建筑物镶嵌在青翠的安第斯高峰之间。激流自风雨侵蚀了几百年的城堡奔腾下泄——”
至于马丘比丘的建筑学传奇,当然也在裴任之的专业范畴之内:整个古建筑群都采用巨型岩石堆砌而成,衔接得天衣无缝,一把利剑都插不进去。而石块与石块之间,居然没有采用任何的石浆灰浆粘连,可谓建筑学奇迹。
她逐渐发现:迟若非对这个景点像自己一样颇有感触,——原来,——他也有文艺的一面呀!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人都是有多面性的,伟大的科学家同样可以是伟大的哲学家,伟大的企业家似乎一生为名为利奔波,内心的渴求却是能有机会站在万山之巅去唱几首少年时眷恋的小诗。她甚至想到了自己的学霸同学们,比如苏炳辉,比如方致远,比如黄毅彤,他们虽然架着高度近视的镜片,专注研究着理工学科,但也常常颇有情怀。
——所以,人生的悲催之一在于,多数人看别人总是容易“看死”、符号化、标题党,三五九等之后分门别类,从此开始了程序化交易与交往。或许是因为,大家的时间都不够用。
“任之呀,你说,再过百年、千年,还会有人记得我们吗?”迟若非紧握着裴任之的手,站在“三窗之屋”边上,动情地问。
任之很想专业地告诉他:都电脑时代了,肯定有人记得你的!至于我嘛,就不一定了,想要青史留名,小裴我还需同志多努力呀!但她觉得实话实话有点儿煞风景,就采用了记者井宝教过的偷懒方式:“迟师兄,你自己说呢?”
迟若非想了想,说:“有没有别人记得,我其实不在意。我,——只要你一直记得就可以了。”
裴任之的鼻子有点儿酸,靠在他肩上说:“那——好吧!百年后,千年后,我就算变成一只鸟儿,一只鱼,一滴水,我也都会记得你的。并且,我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一定不会变成一只食人鱼的。”感动下,她居然没有想到要被公平对待,并没有要求迟若非也如此待她。
迟若非的唇边荡漾开了微笑,不单单是温暖的,而是青涩的,轻松的,与他这几年的表情并不相符的。可惜,靠在他肩上的裴任之没有看到,否则,会再次惊艳。
美好的时刻从来都是短暂的。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二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十多个本地长相的中学生(或者大学生)也来这个景点参观,像看明星一样看着两个人,笑嘻嘻、叽叽咕咕地说着当地话。
迟若非心里琢磨:没有这么神吧?——自己演过的电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卖到秘鲁来吧?就是卖到过,也没有“脸熟”到这个地步吧?
这时,两个女学生已经羞涩地跑上前来,无视迟若非的存在,只对裴任之说:“COULDYOUHAVEAPICTUREWITHUS?WELOVEYOU,BEATY!"(漂亮姐姐,我们爱你。能和你一起照一张照片吗?)
任之愣住了,没有想到,走遍中国、走过那么多个国家,居然能在秘鲁,享受到明星一样的待遇!停了三四秒,她才笑容满面地仓促答道:“sure!ILOVEYOU,TOO."
于是,三四个男孩子、女孩子跑上来,将任之夹在中间合影,摆出各种POSE来。后来,上来的学生越来越多,一个学生索性将自己手里的手机(居然还是中国华为产的)塞到了迟若非手里,让他帮忙拍照。任之羞涩地笑开了花!
在马丘比丘遗址转悠了2个多小时,时间居然还不到上午11时。迟若非来了兴头,想去怕背后的瓦纳比丘山,从这座海拔更高的山峰上俯瞰马丘比丘,据说效果更好。
任之虽然并不擅长爬山,但那天新穿了一双漂亮的登山鞋,也觉得应该物尽其用,就吵着也要去爬。迟若非当然兴奋,两个人花费了一个半小时,终于登上了山顶,迟若非依然是气定神闲,任之却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了。
山顶的景色美不胜收,远景是云蒸霞蔚、山峦叠翠,隐约可见多座冰清玉洁的雪山,低处的马丘比丘遗迹则如同一个世外桃源、人间仙境,——镶嵌在崇山峻岭间的末世童话,神秘、清凉而奇瑰。
(七)
然而,俗话“乐极生悲”。那天游览得太HIGH,乘坐小火车回库斯特市(也是一座文化古城)的路上,裴任之就感觉有点儿不舒服了,喉咙疼痛,肠胃不适,但她不想扫迟若非的兴,就强行忍住了。回酒店之后,吃了一罐保济丸,似乎有所缓解,就没有再在意。
然而,她也不知道,自己是遭遇了名副其实的高原反应:长期生活在低海拔地区的孩子,特别容易高反,裴任之正好在此之列。
第二天,两个人起身坐车去阿雷基帕市的过程中,裴任之已经变得面色惨白、头顶渗汗,迟若非不得不让车停下来休息了四次。但在犹豫之后,他决定还是不要就地休息、过夜,因为:秘鲁并非一个经济发达的地区,只有去了大城市,才有可能享受到发达的医疗服务。阿雷基帕市是一座文化古城,也是秘鲁的大城市。
睡到了阿雷基帕市中心那家异域风情、古色古香的酒店之后,裴任之感觉好了很多,她被迟若非灌进去了各种药与很多水,穿着睡衣,还没等摘掉隐形眼镜,就昏昏沉沉睡去了。其实,当地时间还不到下午的3点半。
迟若非并不想睡觉,本来想出门去转悠下,却担心裴任之,想来想去,在靠近门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始看裴任之送他的《17首诗》,是瑞典诗人托马斯.特兰斯特勒默的作品。对于文学作品,两个人不分种族、不分文化、不分地区一律热爱,倒能算得上一个共同点。
才看了不到10分钟,突如其来的一阵抖动,令迟若非机敏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短短2秒时间,窗棂与门框也跟着强烈震动起来,类同老式拖拉机的轰鸣声响彻了房间。
是地震!——地震了!
想都没有想清楚,几乎是本能的,迟若非剑一般地奔过去,整个身子罩在了躺在床上的裴任之身上。他本想将她拽到床边的写字台底下,或者,如果还有时间,可以一起躲进卫生间中。
然而,一阵天崩地裂的轰鸣,迟若非感到自己与整个世界都飞起来了,根本不知道是否罩住了任之,就在重击之下昏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大叫着“任之”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十字路口的正中央,居然在一个简易担架的上头,意识还在模模糊糊恢复之中,他已经看清了周边的景象:好莱坞科幻片的末世一般,惨烈无比,大概有三分之一的建筑物已经坍塌,没有坍塌的,也在原地变形与扭曲,到处是紧急呼叫的对讲机声音、哭泣奔逃的人群,而自己,正处在放置着六七个担架的救助区,周边的同伴们个个鲜血淋淋、灰头土脸。
“任之!”他挣扎着爬起来,一个个揪住蓬头垢面的同伴们看,——没有,都是男人,一个女人都没有。
他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抬起头来研究这个十足路口:自己到底是在哪个地方?仔细看过周边之后,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大概80米开外,一片相对开阔的平地上重着几十株南美香胶树,那好像是所住酒店的后院,——可是,那间酒店的建筑呢?建筑到哪里去了?难道——?迟若非只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几乎再次晕过去。
他踉跄着往前跑去,却连摔了两个跟头,才意识到了剧痛:自己的大腿骨,应该是被重击过,不过,还好,至少没有断掉(按照早年的经历,身体的一个地方如果断掉,是动都没有办法动的。)接近建筑物时,他才发现,那栋富丽堂皇的7层建筑而今已经剩下了4—5层,怪不得刚才在担架上看不清这栋建筑(下头的几层从远处看,已经被灌木丛挡住了),上头的两层已经全部坍塌,残垣断壁稀稀拉拉混成一片,一直从4层顶拖到了地上。
——而自己与裴任之的房间,是在6层。
迟若非的心顿时像被利刃切开了,痛的哆嗦成了一团。他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要从酒店的正门进去,却立即被三四个蓬头垢面的救援人员拦住了。
任凭迟若非声嘶力竭地嚷嚷“MYwifeisinit,onthe6thfloor!”
对方丝毫不让步。英语夹杂着西班牙语、印第安语一并袭来,如同钢豆一般地敲打在迟若非的耳朵里、心里。当斜眼看到一个彪壮的保安恨不得抄起个砖头打昏自己时,迟若非终于安静了下来,恢复了几丝理性:面前这些人穿的都是酒店服务员的制服,并非专业的救援人员,他们能在第一时间自觉地投入到救援工作中去,已经冒着生命的危险了。自己,不能一味给他们添乱。
三言两语交流后,迟若非的焦灼越烤越旺:原来,这次救援活动是从最底层开始的,目前仅仅进行到了三层,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了六层,何况,——六层已经坍塌。
迟若非很想弄清楚一件事情:自己刚才也在六层,到底是怎么被他们救起来的?在场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说的出来,甚至没有一个人表示见过自己。
迟若非一不做二不休,从正门走开,直接绕道到了建筑的背面。他看到,街道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正在自救,其中点缀着消防队员的身影,更多的人则是普通居民。这些并没有救援常识的人,连简单的工具都没有,就开始用能捡的到的最方便的东西砸门撬墙,寻找掩埋在废墟中的亲友、邻居,或是一根变形的钢筋,或是一把家用扫把。比起他们,迟若非算得上有经验、有能力了。
他在路上已经找到了消防栓,并顺手抄起了一把相对轻便的花园用铁剪刀,找准了建筑物外墙的一个角度攀了上去。
然而,他忽视了自己的伤腿,今时不比往日,往日里这些墙壁本来可以依靠惯性攀爬的,现在却显得困难重重,第一次攀爬后,力度不够,步点不到位,他直直从2楼的窗棂摔了下来,锥心的疼痛再次席卷了整个身体。
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英语,却迅速爬起来,换了个姿势再次攀爬。
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后,大概过了10分钟,他终于来到了5层的楼顶,场面触目惊心:五楼的天花板有一多半已经坍塌,下陷到了四楼去,那么六楼更是不可寻觅了。他按照自己的记忆,在碎石瓦砾中一蹦一跳,找寻原来626房间的所在地,一路上没有看到一点儿生命的迹象,一片狼藉中隐约可见各类落满灰尘的衣物,在此之下,也不知道是尸体还是破碎的家具。
终于到了626房间附近,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任之,任之!”迟若非疯了一样在钢筋混凝土的残骸中寻找,开始用铁剪刀,之后就用双手,希望能有一丝所获。
然而,房内曾经的一切都已变形与离位,除了一个压扁的大箱子,甚至看不到一样与任之相关的东西。就连铸铁的浴缸都已经被砸扁了一个角,诚如迟若非的心脏,直直被压扁了。
崩溃的镇痛一阵阵袭来,令人昏厥,他感觉到了有生以来前所未有的绝望。
也许是处于本能,他手里并没有停,继续不停翻捡面前的瓦砾石屑,仿佛得了强迫症,仿佛那是必须完成的工作。又是一个十分钟,他的手突然停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严重变形了的床,——对,地震前任之躺的那张床,也是自己扑过去的那张,——虽然酒店的床都长的一个样子,但这张一定是626号房的。因为,有微弱洁癖的裴任之,已经将床上用品换上了自己从北京带去的货色。
任之的床套还在,床也还在,任之呢?
——迟若非正打算用颤抖的双手去撬开床边的瓦砾时(他知道很可能立即会看到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耳边却响起了蚊子一样的声响:“师兄,师兄,我在这儿!”
迟若非以为自己幻听,轻轻摇了下头,继续去挖瓦砾。
耳边的声音却更大了:“迟若非!迟若非!你下来!我在外头!”——这一次听的分明。
他一怔,开始大叫“任之!”因为刚才的声音分明不是从瓦砾底下传过来的,而是从外头。什么是外头?迟若非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儿,提高声音再次大叫:“任之!任之,你在哪儿?”却发现嗓子已经因为焦灼与伤痛而变得嘶哑。
当“迟若非!我在楼下”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他终于确认了声音的方位,急转身,跳到了建筑物的边缘,看到楼下的对角巷,裴任之还穿着睡觉时的那件棉麻睡衣,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挥手,表情急切而兴奋。
峰回路转,迟若非的一颗心终于落在了地上,人却又是一阵眩晕,几乎要从5层楼上掉下去了。他急忙扶住旁边的断墙,才算是控制住了自己大起大落的心境。
十分钟之后,蓬头垢面、狼狈不堪的裴任之再次缩在了迟若非的怀里。她感觉自己像一块橡皮泥,已经被他巨大的臂力压扁了,仿佛他打定了心思是要将她欠进自己的胸膛中。那宽厚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响着隆隆的轰鸣,仿佛南方夏季阵雨前的雷鸣,撕天裂地地震慑了灵魂深处。
许久,她想起小时候看过一本日本小说《华莱士人鱼》,上头编篡了一个凄美的自然规律:深海里生活的人鱼为了防止自己的另一半走失,惨烈地断臂断尾、缩进配偶的身体中;从此往后,一对儿鱼儿相爱千年、永不分离。
又好久,两个人稍稍平复,裴任之第一句话说:“师兄,好危险呀!你一个普通人,爬那么高干什么呀?你也不想一想,万一有什么意外,你那么大一个公司怎么办呀?”裴任之心里再次无厘头地想:其实,我想说的是,你要有什么三长两短,你那些粉丝该怎么办呀?
“没有了你,还要公司干什么?”迟若非哽咽地说,他实际上想说的是:没有了你,还要这个世界干什么?
裴任之用鼻子在他前襟上擦了几下,他身上的味道,有一种令人镇静的作用。她很想再说几句戏谑的、煞风景的话,却一开口也哽住了,只好继续拿他的衬衣当洗脸毛巾。
很多年后,裴任之回忆起当时他说过的那句话,依然能感受到满满的温暖。也许,小说中的道理是真的,无论沧海桑田、美人白头,有些感动、有些爱,有些同生共死的缘分,依然不会消失。
只可惜,即便同生共死过,也未必能解决这个光怪陆离、变幻万千的世界中所有的矛盾。
(八)
喜极而泣之后,两个人才逐步弄清楚:窗子开得够大,两个人估计是先后被地震波给震出了窗口。而感谢上帝,窗外的棕榈树、灌木丛够厚够密。
大约半个小时后,迟、裴二人终于找到了阿雷基帕市的地震救助中心,高反未痊愈的裴任之加入了吊瓶子的行列。迟若非从酒店5楼废墟爬下来之前,明智地找到了她的背包,取出了她备用的框架眼镜。迟若非简单处理了一下自己的伤腿,千叮咛万嘱咐任之一定不能离开原地,自己出门去找中国领事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阿雷基帕市到底有没有中国领事馆,大概率是根本没有。而且,两个人的手机都丢掉了,也没有任何搜索或联系的方式可以求助。
他只好一路问去,想找寻一些可以联系中国领事馆的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地震抢救的混乱中,终于有秘鲁的警察蜀黍告诉他:圣玛丽娅大学区有个孔子学院,那里地震损坏并不严重,中国人聚集的特别多,可以去问问。并且提醒他,如果实在找不到,也不用着急,政府已经启动了临时救援方案,到了明天,应该就可以帮助外国游客联系“撤退”了。
他刚刚谢谢了警察蜀黍,儒雅的声音在迟若非身后响起,"迟师兄,总算找到你了。”回头一看,居然是一头汗水、风尘仆仆的方致远。
没等自己开口,方致远就问:“小裴同学怎么样?怎么样?”声音是颤抖的。
迟若非露出了几丝笑容:“她很好,在那边的救助站打吊针。受了一点点轻伤。”当时当地,他已经无心无力去追究方致远对小裴的情感了,胸腔里充斥的都是感动:地震发生不过24小时,方致远居然从地球另外一边的北京赶过来了!在这场惨烈的灾难面前,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他都当得起有情有义四个字!
他抬起双手拍了拍方致远的双臂,说:“你怎么这么快跑来了?”
没有想到,方致远居然突然情动,立即与自己抱在了一起,如释重负地哭了,边哭边语无伦次地说:“老板,你们没有事情,真是太好了。急死我们了!黄毅彤也来了,正在广场那边找,那一片,都震成废墟了。呜呜,呜呜,你们要是有三长两短,该怎么办呀?”那表情、那感觉,简直像极了一个孩子,27岁的小伙子,哭成这个地步也是醉了!
迟若非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自己已经一天一夜没有洗过澡洗过脸了,身上一塌糊涂,又是泥又是血又是裴任之的鼻涕眼泪,脏成这个自己都嫌弃的样子,却被小师弟这么“待见”!
“亲热”够了,方致远提议先去找黄毅彤,路上两个人交换了彼此的经历。
原来,2天前,黄毅彤与迟若非通过电话之后,迟若非的手机就再打不通了。一天时间后,新闻联播就播出了秘鲁大地震的新闻,黄毅彤就打电话告诉了方致远:老板刚好在秘鲁。两个人又打给了经纪人HARRY,确信迟若非在秘鲁,真的都吓坏了,立即不眠不休地赶来了。当然,在黄毅彤精明提醒下,两个人给人力资源部请的是病假,根本不敢对任何人说为什么要消失。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才在救灾的人群中找到了黄毅彤,这小伙子也是又惊又喜,如果不是素来腼腆些,搞不好也跳上来亲迟若非一口。穿书吧
他反复唠叨:“这辈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大灾难呀!挺可怕的。好在你们两个都没有事儿。”
激动情绪的平复用了大概10分钟,黄毅彤找回了理智,立即开始按部就班地谈工作,令迟若非极度惊喜的是:就在地震发生前后的48小时内,IPO居然发生了突飞猛进:黄毅彤告诉他:管理部门刚刚发微信来通知,证监会过会通过了。这也就意味着:距离上市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
“兄弟,你怎么飞机来的路上都没有告诉我!”方致远微微有点儿抱怨地说,转过脸去对迟若非说:“老板,你大难无事、必有后福了,你——要上市了。”
而迟若非,呼吸都有点儿急促,找了块砖头坐在了地上,精疲力竭地,极度兴奋地,仔细回味着黄毅彤带给自己的这条信息。
“是,我们——要上市了。”迟若非沉静地说出来。
两个师弟一愣,即刻听懂了迟若非的意思:所有高管、公司核心人员都有股份,上市意味着大家和可能将迎来阿里巴巴办公室“典故”一般的未来:前台小姐、扫地阿姨都可能一夜暴富、成为亿万富翁。27岁的方致远摸着后脑勺,木木然地对26岁的黄毅彤说:“兄弟,难道我们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五秒之后,两个小伙子不约而同大喊一声“喔”!兴奋地拥抱在了一起!
迟若非,也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九)
回去找裴任之的路上,迟若非也终于腾出心思确认了:两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对于裴任之情深义重,却并无非分之想,因为——他们虽然担心任之,却在弄清任之无恙之后,并没有急切想着见她,这一点,与自己大为不同。
在裴任之的一再坚持下,迟若非在简易帐篷的地板上睡了几个小时,睡梦中都不忘了拽紧任之的一只手。
黄毅彤与方致远也随便就近找了空位,囫囵睡起了大觉。两个大男孩都太累了,乃至鼾声如雷、此起彼伏,两米远外的任之简直被吵得睡不着,——呵呵,他们与迟师兄,真有很大的区别呀!
第二天一大早,迟若非又是最先醒来的,即刻就要出门去联系回国事宜,黄毅彤也随着他一同去了。
方致远是被黄毅彤摇醒的。而裴任之醒来时,身边就只剩下个“草草”了。灾区一天的奔波后,草草的神态有些个狼狈,面色有点儿憔悴,说起话来也似乎不太清醒。
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聊,从迟若非公司的即将上市,扯到了同学八卦:罗东浦刚刚领了结婚证,成了2004建筑(1)班早婚的牛人之一,娶了自动化系的一位师妹,据说大五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眉目传情了。
“你说,我们这些冰华大学的呆子们,谈起恋爱来也一点儿创意都没有,不是师兄师妹谈恋爱,就是和同班同学好了,再不济,弄出个姐弟恋,也是同学校的师姐弟。就好像村里的汉子出门打工多年、娶不到老婆,最后随便找了个青梅竹马的村姑(裴任之在对面提醒他不许用这个口气说农民兄弟)。我们,就是整出一段跨校园的恋情,什么灰姑娘找了白马王子,大小姐嫁了吊丝,那么也好啊!我们公司也可以就此编出点儿有新意的狗血剧来。”致远的幽默感重新回来了。
“恋爱这个事情,要看缘分吧!不是说,近水楼台先得月吗?”任之随便说道。www.chuanyue1.com
“我觉得,你们女生都是势利眼,非冰华大学以及同等学历水平的不嫁!非要找学历上门当户对的。你们也不想想,进入社会以后,周围的同事,是名牌大学的多,还是一般大学的多?这要讲一个概率的嘛!哪里能人人都找名牌大学的配偶!”草草如是总结到。
任之被逗笑了:“草草,就算真话,叫你讲出来,怎么都这么难听呀!谁说我们女生一定要找冰华大学的男生了?你也太高看你们自己了。”
草草还是一门心思按照自己的思路“倾诉”:“你也不看一看,迟师兄开的这家牛公司,都快上市了,行业内一定是响当当的了吧!可我和毅彤进去时简直都想哭出来,周围的同事一个比一个大学烂,还有我现在管的那个部门,你猜怎么着?当时居然一个名牌大学生都没有,还有大专生,这可是在北京城呀,又不是开在县城里的公司。我去向人力资源部抱怨,说拜托多招两个名牌大学的人进来,人力资源总监就对我寒了脸:不管什么出身,好用就可以!莫以大学定英雄!还把我教训了一顿。”
任之深知:草草今天是太高兴了,所以一门心思将自己在工作上曾经的烦恼全部倒出来,就是想说着痛快些,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外人,推心置腹,不会担心自己将内容“捅”给老板听。
于是,她鼓励草草继续发挥,将各类偏见、不平、抱怨一股脑地说了15分钟。直到后来,草草自己也抱怨累了,转换话题,说了件旅游趣事,却在一个人名上打了个磕巴:“伺候这帮美女去少林寺(旅游区)拍外景,却没有想到,——牛盼融半路杀出来了,非说有大事儿要和我谈,真一个晦气。”说完,沉默了十多秒。
裴任之并非一个多么八卦的人,现在“劫后余生”,思维有点儿任性,多了句嘴:“草草,你,和牛师姐分手了?”
草草的脸逐渐从耳根处红了起来,让人联想起迟若非十多年前入行时拍的青春片。
只见他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挤出了一丝自嘲的笑容:“你都听说了,真是丑事传千里,好事儿不出门。谁告儿你的?罗东浦?刘坤?”
“分手了也挺好的!好男儿志在高远!”小裴发自内心不想同情草草,更不想说什么同情的话。
自从上一次无意瞥见了牛盼融偷看草草的短信,她就暗地里为草草鸣不平,也认为牛盼融丢了冰华大学同学们的脸,心里觉得:草草还是早点儿结束这段恋情的比较好。
没有想到草草这件事儿挺敏感,任之说错话了。
方致远几乎跳起来了,说:“兄弟,你这个人怎么没心没肺的?我被女孩子抛弃了,心如刀绞呀,你怎么还在一边儿拍巴掌呀?谁教你的呀?”
小裴一愣,一门心思直抒胸臆:“我是觉得,她,牛师姐,配不上草草——你!分手了,你们可以找到更加般配的另外一半,有利于社会进步。”
是男人都有虚荣心,草草自然也不例外,火气顿时消了一大半,嘴上却不依不饶:“我说小裴,我都分手了,你说这还有毛用?那个时候,我刚想和她谈,你怎么不说刚才这句话呀?你怎么不说她配不上我呀?你这个兄弟还是不厚道。”
裴任之心想;你有完没完呀?但看在他万里迢迢跑来寻自己的“厚道”上,咽了一口吐沫,继续解释:“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们是自由恋爱,你情我愿,又不是封建包办婚姻,做朋友的不好意思乱提意见吧!再说,你刚谈的时候,我们也不知道般配还是不般配呀!”
草草终于苦笑了起来:“误人子弟呀!误人子弟。什么不毁一桩婚?借口。告诉你,不要歧视包办婚姻。谈过这次倒霉恋爱,我特别赞成包办婚姻了!为什么?老人家吃的盐胜过我们吃的米,老人家看得高远,见的事儿多、人多,考虑得比我们周详!我恨不得我爸爸,现在就给我包办一桩婚事呢!”
小裴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草草,谨言慎行!看来,你初恋受伤不浅!”
草草寂寞地苦笑了几声,说:“什么受伤不受伤,男子汉大丈夫,皮糙肉厚得很,很难受伤的!你以为拍狗血剧呢?不好意思,不能自己骂自己,我们公司的主营业务就是狗血剧。——你看迟老板,演过多少肝肠寸断的戏?自己却是铁骨铮铮男子汉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情绪化的时候,从来也没有失控过。”
任之微微一笑,推断他是真的是这么认为的,而不是为了让任之说给迟若非听的恭维话。她也因此有点儿心酸:谁说迟若非没有失控过?至少,他昨天就失控了。
又隔了几秒,草草转换话题,再次多愁善感起来:“其实,现在想起来,她也没有那么好!”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你知道我最喜欢她什么吗?——”
等了5秒,方致远也没有继续往下说。裴任之觉得:他这句话应该是问他自己的,但也不好意思不答他,又不想自作聪明乱推测,只好实话实说:“师姐的性格比较活泼吧,也有大姐大的风范!有可能,刚好弥补了草草你的一些个——缺失。”
方致远终于说:“你说的,是回过头去能看得清的事儿。要说当时吧,我也没有想那么多,我最喜欢她的就是:她不那么‘作’,不那么黏人,比较独立吧!跟她在一起,还算轻松!”
任之很想问问他:他年纪轻轻,到底见过哪些女孩子特别“作”?为什么这么反感“作”?“作”这个词儿,难道真是个贬义词?不是有本网络小说叫:不作不死不青春吗?小时候也听奶奶说过:上海女孩子最会“作”,但也是因为“作”,才显得最有魅力。——或许,草草这样天生丽质的帅哥们,自以为是,懒惰成性,都不太喜欢“作”的女孩子吧!
她禁不住有点儿后怕地想,自己会不会有点儿“作”?师兄会不会认为自己有点儿“作”?回忆了一下,冰华大学同班9个女生,还有外系外班的若干个女同学,也没有一个人特别“作”吧?自己对于“作”的理解,看来不够透彻。
她当然不知道,方致远对“作”的实物理解,并非源自冰华大学,而是源自自己的亲妈,——山西大同府的80年代文艺女青年,因为自负美艳(要不然也生不出草草),“作”功了得。方致远从小到大,对妈妈的“作”可谓深恶痛绝,内心深处,极度同情爸爸。三十年如一日伺候这么一位会“作”的美女,男人的阳寿怕都会少几年。
这个女主人至上的三口之家的发展旅程,刚好与裴任之那个男权至上的三口之家的发展旅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裴不理解小方的思想,也是合情合理的。
方致远接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可是,后来我也发现,她并不是最开始的那么不‘作’,或者说,熟了之后,她就开始喜欢控制人。我这个人,自己就不喜欢控制人,我真的很不理解,为什么有一类女孩子,就那么喜欢控制人呢?”
那一年,裴任之刚好看了一本纽约时报推荐的畅销小说《消失的爱人》,上头的女主人公就是一个控制男人欲望特别大的奇葩,为此,她对于方致远这句话,还是比较理解的,为此,也立即开始同情起来。她说:“你难道没有同牛师姐沟通过吗?你不喜欢被指挥,告诉她不要指挥你不行吗?”
方致远木然地看了看任之,仿佛在看一个笑话:“一个女人一旦想要控制你,你是无法与她沟通清楚的。你,小裴,你是女人吗?”
“不要这么说吧,太伤自尊心了!”任之一本正经地说。
方致远伸伸舌头:“见谅,小裴。我水平低,无法理解你深邃的思想。迟师兄肯定特别理解、欣赏你,这个,你放心!你大可不必跟我这种俗不可耐的男人计较!”
任之向他作揖道:“承让。那,小方总,你当时,奋起反抗过没有?”
方致远看了她两眼,心里想:如果她长你这个样子,我估计也就忍了,不反抗了。
嘴上实话实说:“当然反抗过。她不管我有多忙,安排某天晚上去见她亲戚与闺蜜,就命令我一定得去。而我,偏偏那天就是不去,她电话我都一律不接。与是,她就摔锅砸碗与我吵架。一则我没有服从她,二则丢了她在亲友面前的面子。还有她自认为她人脉广、认识的人多,非要我去同她一个什么皮包公司的老板朋友联系生意,我就是不打电话,那个人有一天真打电话给我了,我也说正开会、以后再联系。”
细思以上这些,方致远心里颇有点儿解气式的快感。
他还想继续往下说,任之打断了他:“等等,草草!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牛师姐的感受?这些情况,都很不尊重她。而且,你并没有传达清楚你的想法:你是因为讨厌她控制你,才故意这么干的?她会误以为,你是故意不尊重她,才这样干的。”
方致远说:“小裴,你别天真了!故意还是不故意,是否传达清楚想法,实际上有区别吗?就是真的有区别,对于她这种胡搅蛮缠的女孩子,我看也会被忽略不计。”
任之想,他也许说的是一个真理,小说里不就都是这种情况吗?男女闹到了快要分手的地步,都是互相伤害、互相报复,搅和成了一锅粥,分不清是非曲直。
致远纠结地说:“其实,如果不是因为工作忙,也许可以有缓冲的余地。可是,现在是我们公司关键的发展期,我一年365天,几乎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外头出差,忙得都喘不过来气。她还不能体谅我,还这么'作',哪个男人受得了呀?你看人家黄毅彤,女朋友就安安静静的,自己忙自己的,哪里像她这个样子?”
说着说着,草草逐渐触及到了最痛心的部分:“任之,我想问问,你们女孩子难道自己跟自己玩不行吗?非要男人天天陪着吗?非要隔几个小时就得给男人打电话吗?男人如果没有接,就一定要把电话打通为止吗?离了男人,你们就不能自得其乐吗?——这个牛盼融,我感觉就是这个样子的。所以,吵了几次架后,她就自得其乐地去找别的男人了。”
任之觉得,面对他这种特伤自尊心的经历,自己最好还是闭嘴好,不要引导他继续说,也不要阻止他不说。
她心里也很替草草难过,初恋对自己是多么多么的美好,对于草草应该也不例外,初恋对象移情别恋了,想起来都是痛断肝肠之事。
方致远却不愿放过这个向兄弟倾诉的机会:“也许,她对我本来也不是真爱吧!不过是到年纪该恋爱了,退而求其次的一个选择(裴任之在他对面摇着头)。反正,我看她转向转的挺快。我也没见过她现在找的这个臭男人。她自己说是个上市公司的高管,还是个牛二代。呸!谁知道是不是花花公子?她认识的人多,又没个正经,喜欢与男人嘻嘻哈哈,不要一点儿矜持的,找谁也都不奇怪。——不过,她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都三十二三岁了,我也不信她能找到什么好的!”
任之知道他在发泄,说话难免不公正、不客观,就忍住了自己的不同意见:怎么能以年龄来看女孩子呀?这是明显的不尊重妇女。
两人半响无话。
任之觉得,还是说点儿让他开心的吧,忍不住拍了拍方致远的肩膀,说:“好男儿何患无妻?草草,我记得大学的时候,听宿舍的人说,建筑系的师妹中,都有几个暗恋你呢!你的魅力还是很大的。”
草草一愣,脸上并没有出现如期而至的兴奋表情:“你逗我吧?冰华大学的师妹?吃疯了?建模作业都做不完呢,还有时间暗恋?暗恋的还是我,这种学习成绩明显靠后的人?”
任之真想为他这种工作多年后依然端正的“三观”点个赞,嘴上说:“做作业与暗恋是两回事儿,作业再做不完,也不妨碍她们柏拉图式的倾慕之情。”
草草终于露出了一点儿笑容:“好吧好吧!那你说说,到底是哪位慧眼识英的,暗恋本大侠呀?”
“这个你得自己回忆吧?你接触过哪些师妹?总不至于是在图书馆、饭堂一见钟情的吧?学校的社团活动中,你肯定接触过两个北京姑娘吧?反正,这事儿是我宿舍的陈柏桐与薛岩告诉我的,说是她们北京的小老乡师妹,还都是什么牛三代或富二代,家庭很有背景的。至于是哪两个还是三个,我就没有细究了。你可以打打越洋电话,问问在美国的她们。呵呵。”
既然有了蛛丝马迹的“细节”可寻,草草就更加兴奋了:“喔,喔,喔!让我想一想,想一想。有一个我还是有印象的,文艺社团活动,那个会跳民族舞的,叫什么来着?一下想不起来了。对,她妈妈据说是个正部级的干部,还有可能提副总理的。她人和气很爽朗,就是长相奇葩了一点儿,不过,是个好师妹。”
任之悲哀地想,一个家境上乘的好师妹,如此暗恋过你多年,你居然一概不知,这还不说,连人家名字都想不起来了!嗨,问世间,暗恋为何物?多少校园少女的美好心思,就如此石沉大海,葬送在你们这些奇葩男孩儿身上了。
——她又纠结地回忆起自己与迟若非的过往,如果不是自己厚着脸皮委婉告白,自己不也和这些师妹一样,成了又一个石沉大海的典范?
“好像还有一个师妹,是人大附中保送进冰华大学的,那个长得好看点儿,但叫什么,还是想不起来。嗨,毕业都5年了,我老年痴呆,经常忘这儿忘那儿。”方致远继续自恋地回忆。
任之被逗笑了。
(十)
两个人刚聊着,方致远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秀美皱起(裴任之突然发现,他虽然五官与迟若非酷似,但微表情还是相差甚远,迟若非没有他这么频繁地皱眉,多数情况下,迟若非皱眉也只皱一边的),就按掉了。
裴任之笑问:“追求你的美女打来的?”
方致远面不改色地说:“卖楼的。”
裴任之拣他愿意谈的说:“我怎么听说,你正在北京到处看房子,打算买第二套了?”
方致远脸色阴转晴,刚要大谈特谈自己的“宏图大志”,手机又想起来了,——很显然,对面的“房产中介”孜孜以求、誓不罢休。
方致远发狠地再次按掉。
不久后,手机就收到了一条短线,叮咚之声清晰可闻。方致远不得不又拿起来一看,看后脸色有点变化,立即打回去,接通后,那边是个女生在大喊大叫,声音清晰可闻,基本内容是“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还夹杂着几句“人命关天!”
方致远说:“别急别急,我已经找到他们了,他们生命在线,不用担忧。”
对方好像又在叫骂。
无奈下,方致远说:“我把电话给小裴,好不好?”
然后,他压住电话说:“是刘薇薇,她一片好意,只是有点儿急,你理解包容一下。她现在要和你说话!”
裴任之一愣:她与刘薇薇多年以来便便扭扭,现在一起做同事也算不上亲密。这么远,打来越洋电话,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
她拿起电话先向刘薇薇报了平安。
刘薇薇开口一句却是:“你们要当心,尤其是迟若非,他有生命危险!可能有人想要他的命!”
裴任之吓了一跳:很显然,刘薇薇说的不是秘鲁地震的风险,而是其他的一些什么事情。
她赶紧问:“谢谢你。是怎么一会儿事儿?”
“他保镖在身边吗?”刘薇薇从来都只按照自己的思路走。
他有保镖吗?——裴任之心里想,自惭形秽地觉得:自己简直对师兄太不关心了。实话实说:“没有。”
“靠!——你们找死呀!你们两个,你和迟若非,——干脆现在就躲到警察局去算了!”刘薇薇骂道。
这是裴任之印象中,她为数不多的几次骂脏话的时候。
小裴很想告诉她:这里已经一片废墟了,警察局都给震塌了,哪里有警察局可躲呀?不过,她觉得还是和她谈正事要紧,继续追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刘微微的思路不算特别清楚,看得出,她是一得到信息,就十万火急地来找他们的,——裴任之与迟若非的手机都被压在废墟里了,刘薇薇绕了一个大圈儿,才想到了找方致远。好在,歪打正着。
“反正,我就是刚好听到有人说:跟踪迟若非的那个人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下手?要不要下手?——找的这个人可靠吗?——完全是凑巧。你就不要问我从哪儿听来的,反正不是听方致远说的。”刘薇薇急匆匆地说。
“他们,是用的下手这个词吗?”裴任之迷恋了几年的推理小说,希望逻辑严密一些。
“这是原话!我说裴任之,——你是在质疑我的智商还是记忆力?别以为你最近单位里混得不错,这方面就能超过我!再等20年吧!"刘薇薇气急败坏地说。
“再次谢谢你,薇薇,我真没有想到,你这么仗义!”小裴满怀情感地说。心里隐约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她与刘薇薇N年里完全没有来由的对立,也因此能向“友谊的小船”转化。
刘薇薇在电话的那一边一愣,这么多年,她习惯被人各种恼恨、各种拒绝,甚至是各种讨厌,却很少再能像大学阶段那样听到如此称赞的话语,反而觉得不适应起来,随即恶狠狠地自圆其说:“别以为我是想帮你,我是想帮——,反正,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路上看到杀人还会报个警呢,别说你们了,我们,——我们毕竟都是同学!冰华大学的同学——迟若非要死了,方致远怎么办?黄毅彤、刘坤怎么办?你,——怎么办?”
她声音太大,方致远在一边儿全听到耳朵里,也大声说:“薇薇,别担心我,我好汉一条!这一次,可谢谢你,这么为我们大伙儿想!”
没有太久时间,迟若非与黄毅彤回来了:中国大使馆雷厉风行,已经全力开始救助当地华人,还安排了若干架专机,专送中国公民回国。这就是所谓的大国风范、大国福利吧!为此,过了几年,安得集团这样的影视公司,拍戏开始特别青睐这类当代爱国题材。方致远亲身经历过,更是混成了这个题材的行家。当然,这是后话。
裴任之立即将刘薇薇的电话汇报给了迟若非。迟若非感觉后背开始发凉,但面上并没有显现出来。旅游过程中被人跟踪的直觉终于被印证了,自己完全低估了跟踪者的厉害,——自己冒险也就罢了,还带着裴任之一路冒险而不自觉。如此不谨慎,真是该抽自己。
思索中,更多的疑问接踵而至。
很显然,刘薇薇绝对不会是偶然听来的故事?就连裴任之都知道:语文老师最讨厌小概率事件推动情节的发展。刘薇薇一个蹲办公室的知识分子,有什么机会与场合听到人命关天的大事儿?
——她一定是有所隐瞒,但她究竟隐瞒了哪些内容?为什么要隐瞒?
很显然,对方也不是对她那么重要的人,如果重要到一定程度,比如男友,比如亲人,她不会这么快将这个信息传递给自己的?就算人命关天,她也会掂量再三。——她有冰华大学学生的道德底线,却并非一个裴任之这样纯良无欺、善良透明的人。
但对方显然也是她不能透露的人,否则,就会引火烧身、妨碍自己的利益。
而什么人会想自己死掉?
自己不过是一个演员出身的小商人,生意规模在行业内根本不算起眼,又妨碍了哪些集团的利益、乃至要杀人灭口?
为什么跟踪两个人了那么久,都迟迟没有下手?自己特别注意了安全,固然是一个方面,但是,在电影里,一个专业的狙击手,是不会找不到下手的机会的。
以上这些问题都聚集成了一团团麻线。
——弄清楚需要从长计议,恐怕,自己也需要雇佣一两个人手。
与裴任之一样,他对刘薇薇心存感激,而且也认为刘薇薇的道德感超过了自己的预期。不过,回去之后,他打定主意:自己一定要去单独见刘薇薇。关乎人命的事情,还可能带累到裴任之,自己一定要知道更详细的内容。
而目前最重要的是,注意安全,赶紧回中国。
可是,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上帝对于自己是何其眷顾?自己与裴任之两个人,逃过了地震劫难,几乎没有受伤。而那位跟踪他们若干天的“杀手”,屁颠屁颠地终于赶到了古城,却在这次地震中重伤倒地了。
想要回中国,无论如何,大伙儿还是要费事儿回到首都利马。
好在之后的事情还算得上顺利,在三位男士的全力合作下,在公司上市的美好期待中,一行四人花费了不到40个小时,终于坐上了从利马飞向回中国的临时救助班机(途径美国旧金山)。
利马飞机场,裴任之看到满眼的中国企业广告,华为手机的巨幅图片上,足球明星梅西与美国演员斯嘉丽。约翰逊的微笑,简直从来都没有这么迷人过!不远处,红塔山、芙蓉王的烟草广告也做得想象力横飞。
裴任之觉得:当一个中国人真的是太好了!——活着真的是太好了!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更新,第十章 马丘比丘之巅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