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其他小说 > 贺新郎 > 第十四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
  第十四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

  只是吹过几阵微风,冻结几个月的大地,一夜间,突地被催醒了,红花绿叶在枝头笑闹,河水欢快地流淌、涨高,田野湿润,禾苗拔节。

  立春后的第三日,皇帝率领百官来到京郊的皇田,在百姓面前,举行祈天祭祀的仪式。皇帝亲自下田劳作,体察百姓的辛劳,这样便可让上天知晓,这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君王,祈请上天能护佑秋季的丰收。皇帝耕作后,便是钦差大臣贺文轩下田。

  站在田埂上的百官相互看了一眼,表情有点怪异。谁都没想到,贺文轩突然之间改变了性情,不再隐居书阁做一个逍遥的才子,对朝政一下子热衷了起来。他每天勤朝,分内的国事事事亲为,鞠躬尽瘁的表现令浑水摸鱼的其他官员汗颜,不自觉地也跟着尽职尽责。南朝的朝廷,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机。

  贺文轩接过那十分沉重的耕具,用拿笔的手牢牢握住,他深吸一口气,推动了耕具。

  这一夜,西京城里百姓们为皇上的出耕,敲锣打鼓舞龙耍狮,闹腾到凌晨,才复寂静。寂静的深夜里,西京城又升起了一盏盏的孔明灯,其中有一盏,依然画着鲜艳的红心。

  “公子,这是刚刚送过来的放灯奏折。”贺东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楼。

  在灯下为南朝起草新的法规的贺文轩抬起头,推开身边的案卷,接过奏折,一本本细细地翻阅着。

  贺东站在一边,屏气凝神。

  这好像成了一个规矩,放灯的奏折如同十万火急的鸡毛信,不管何时送来,都要第一时间送到贺文轩的手中。贺文轩不管在忙什么重要的事,总会暂时搁下,先看放灯奏折。

  各府郡响应朝廷号召,在节日的夜晚燃放天灯,没多少可写的,几本奏折一下就看完了。贺文轩从后向前,复看了一遍。

  “嗯,收起来吧!”他合上奏折,痴痴地对着玻璃罩灯发了会儿呆,把案卷又挪到了面前。

  贺东心里一叹,收好奏折,退了出去。

  贺文轩没能在新年后去成龙江镇,江子樵放心不下他,也就暂时留在了西京城,倒是徐慕风追到了西京。听完一切,他紧紧地握了握贺文轩的手,说蓝荫园有他,不用担心。他又叮嘱了江子樵几句,当晚便匆匆回了龙江镇。

  一切都在继续,天气在变暖,衣衫在变薄,从商的从商、务农的务农,为官的为官,日复一日,周而复始,一成不变。

  唯一变化的就是,南朝多了项不成文的规定,每逢节气或节日,都要燃放天灯。

  少女站在山岭之巅,任山风吹拂着她的长发与素衫。她没去过多少地方,这里是哪里,她不太清楚。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一重又一重的山峦,脚下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山上十多个人所用的物资,是怎么运上来的,她不知晓,应该不是常人所为。

  这山上住的人,除了她,谁是常人?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她秀雅的唇角掠过一丝苦笑。纵使给她插上双翼,估计她也飞不出这座山岭,于是,她被解除了束缚,可以用脚走路,偶尔能走出视线之外吹吹山风。也可以抬臂梳发、穿衣,保留自己的一点点尊严。

  山里头的季节后知后觉,外面应快是初夏时节,山上却还有点春凉,绿色浓郁的山谷里,几株野桃树才婆娑地开放着,她抬眼看见,桃花艳丽得像一朵飘浮的粉云,美得颤颤的。

  “咳,咳!”山风送来几声喘不过气的咳嗽,紧接着,一个独臂女子跑上了山巅,“王妃,王爷唤你过去。”Μ.chuanyue1.℃ōM

  “不要叫我王妃。”她不胜其烦地说道。那个在溶洞里的婚礼根本没有举行成功,喜绫还没塞到她的手中时,冷炎就因内伤突发,口吐鲜血,昏厥了过去。当时外面又有士兵在搜寻,一行人便匆匆来到了这座山上。

  这座山是早就准备好的藏匿处,几间木屋,几间石屋,干干净净,装设得非常舒适,也非常隐蔽,恰好够十多个人居住。

  到了这里后,冷炎就病了。山上每天都飘荡着浓浓的药味,一大碗一大碗的汤药端进屋里,他眼都不眨地喝下。喝完了,他会睡一刻,那时就是她的自由时光。他一睁开眼,便要看到她。

  “对王爷好点,”独臂女子一把拉住她的手,在对视上她讥诮的眼神时,独臂女子低下了眼,“求你了……”

  她甩开独臂女子的手,走进木屋。

  下午的太阳穿过云雾,照在一张宽大的木床上,清晰地照射出冷炎冷峻面容的瘦削,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尊贵与寒气仍不容人忽视。

  侍候他的侍卫见她进来,点了下头,出去了。屋里是他与她的卧房,只是他睡在床上,她睡在角落的卧榻上。

  “梦姗,出去散步了吗?”他微笑地询问,伸手想拉她。每当这时,她都当没看到,自顾走到另一边的椅中坐下,离他很远。

  手臂在半空中落下,微笑一下子变苦了。

  “今天好点了吗?”她不带感情地问道。听说奸恶的皇帝让人在死牢里用棉被包住他,对他用了极刑,外表看不出异样,其实五脏六腑已受了重毁,稍微一使力气,便会发作。纵使他逃过斩首,也是一个没用之人。她想起了她的二姐夫,曾是征战沙场的威猛将军,拜他所赐,现在也成了一个没用之人。她对他除了恨,还是恨。

  “嗯,感觉精神不错。梦姗,你扶我下床,我也想下去走走。”他含笑要求。

  她微怔,沉吟了一会儿,走上前,掀开他的棉被。他架着她纤细的肩膀,怕她承受不住,尽量不把全身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艰难地挪了几步,他虚弱得渗出一身的汗,他没有停下,咬着唇,继续往门外走去。

  “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我睡太久了。”他感慨。落日正在西斜,晚霞酡红,为两人洒上一层金辉。

  她没有接话,视线急促地逡巡,霞光太艳,她找不到那几株桃花了。

  两人如蚂蚁移步,一点点地向前,从背后看,像一对相依相偎的情侣。

  砍柴、担水、练武的侍卫们瞧见二人,忙把视线移开,找个理由,很快消失在二人的面前。

  “梦姗,我们成亲有几个月了?”他低头问她,想改作揽她的腰,怕她拒绝,只得维持原来的姿势。

  “我们没有成亲,冷王爷。”小脸一怔,罩上一层寒霜,“我是无奈寄居的客人,你是高贵无比的王爷,我们没有交涉。”

  他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如水,“梦姗,你错了,我们在共同穿上喜服时,就是夫妻了。多好,我们将在这山上做一辈子的神仙眷侣。等我彻底康复,我让侍卫们各自返乡,你看到没,这山后面有几块湿润肥沃的梯田,我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农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读书、画画,为我做衣、煮饭,是我贤惠聪颖的娘子。好吗?”

  她扭过头,画面是美,但她不想点缀。

  见她久不答话,他挫败地叹了口气,“往事介意不得,那时的我不是现在的我,有身不由己的地方。梦姗,让我用以后的岁月来弥补,我真的爱你……”他说得戚戚,许多更浓情的话堵塞喉间,一时间不知怎么表达。

  “冷王爷,”来山上后,她第一次直视他,“如果没有发生那么多事,纵使我不爱你,至少也会愿意与你待在这山上。”她是一个守信的人,哪怕是因为赌气接受了他的感情,她都会从一而终的。

  “你是说是我把你推开的吗?”他皱起眉头问。

  “不是吗?”她反问。

  他摇头,“不是。”真的不是,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看,还是那句话,他那时并不完全属于自己。“梦姗,现在再说那些也不能改变什么,我不可能再放开你的。”他虚弱的身子突然生出无穷的力气,他抬臂,终把她紧紧抱住。

  她没有挣扎,她害怕再被硬逼吞进那种软骨散,她要保留自己的清白与尊严。

  暮色从山底漫上,一点点地漫过山头,天地间,暗了下来。两人像两座石像,静静地立着,各怀心思。

  “又放天灯了。”侍卫们从各处走了出来,不知谁嚷了一句。

  “什么叫又放天灯?”他抬起头,看到远处的天空下,飘荡着一盏一盏的明灯,像流动的星辰,与天上的繁星交映成辉。

  “属下在山下的镇子里听人说,皇上为了给百姓祈福,每逢节气、节日,都会放天灯。今天是清明?”

  一个侍卫接口道,“反正现在经常放,搞不清这是第几回了。”

  “真美啊!”她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盏盏的天灯,豆大的泪珠从粉腮上扑扑地滑下。那个夜晚,她在贺大哥的怀里,也看过这样的天灯。只几月,为何就恍若隔世?

  一时间,相思像疯狂的怒潮,翻滚着向她扑来,她支撑不住,任眼泪一泻而下。

  他抬起了她的脸,“怎么了,梦姗?”他心疼地低头,吻着她的眼泪。

  “我……小的时候,与祖母在道观里,常做天灯放了玩。”她抽泣道。

  “你会做天灯?”

  “嗯!”

  “明天下山买些做天灯的器材。”他吩咐侍卫道,“梦姗,我们也做天灯放了玩。”他宠她,只要她不离开他,为她做什么,他都心甘情愿。

  器材第二天便买上山了,竹篾、绵白纸,灯烛……一大堆。她欢喜得像个孩子,对着他笑了。

  她确是个做孔明灯的好手,一会儿工夫,就做了一盏。她的灯是扁圆形的,像灯笼,绵白纸上绘着一颗颗红心,点上烛火后,心像是会跳跃。到了晚上,她一共做好了十顶灯,一起在星夜下放上了天空。她站在山巅上,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这……奏折是何时送到的?”贺文轩握着奏折的手哆嗦着,眼睛眨了几眨,把折子中几行絮语看了又看,满脸的肌肉不住地抖动。

  贺东有点纳闷,“按照规例,昨晚到京的,御书房整理好,便转过来了。”

  “达州近日百姓响应皇上号召,民间在天气晴好的夜晚,燃起天灯祈福,天灯有圆,有扁,有方有角,还有子民突发奇想,在灯中描绘出心样,煞是好看。”

  几行字,贺文轩早已倒背如流。

  他颤抖着,不敢喊出那两个字,但他知道一定是她。只有她才会懂得天灯升天的真正意义,只有她才会绘出鲜红的心。

  “达州……”贺文轩念叨着这个地名,脑子里飞速旋转。达州在南朝的西南方,距离西京五六百里的路程,地形以高山为主,居民大部分是山民。达州盛产竹子,南朝各地制作与竹子有关的一切,都是到达州购买,故达州又称竹州。那里山高林茂,有些山头,至今都没见过人烟。

  “贺东,磨墨。”贺文轩喜形于色,“我要向皇上请假几月。”

  贺东瞟了公子一眼,心里面也跟着高兴。自蓝小姐失踪后,公子今儿第一次露出了笑意。

  “我写完奏折,你与贺西收拾行李,然后去刑部调捕快,要求一律便装易容,以商队的打扮出京。”

  “公子,蓝小姐有消息了吗?”贺东忍不住问出口。

  贺文轩神秘地一笑,“她现在应该很安全。”

  “贺爱卿又要请假?”皇帝捧着贺文轩的奏折,斜睨着他。

  “风轻云淡,还没入暑,现在出游最佳,我想游遍南朝的名山大川。”

  “就这个理由?”皇帝咂咂嘴,真是这个,他会答应,只怕贺文轩要是看中某处,心血来潮,不回来了,他损失可大了。

  “不错,皇上放心,我只是散心,并非放纵自己,我定然还会回到西京。”贺文轩双目炯炯,把皇帝的心思洞悉得一清二楚。

  “那捎上瑾儿吧,他对朕的江山一向缺少了解,这次是个好机会,正好,你也能一路指点他的学业,游玩和教习两不误。”皇帝的算盘打得精,最重要的是给贺文轩找了个盯梢的。有宋瑾在,不愁他不回西京。

  贺文轩沉吟了下,点点头,“那就让太子同行吧,但皇上我们可说好了,出外一切可得听我的。”

  “在内,他听你的也比听朕的多。”皇帝叹息,“多带点高手,路上不要生出意外。文轩,希望你回京之后,心情能比现在好点。”

  贺文轩意味深长地轻笑,“我想一定会的。”

  出了议政殿,刚在御花园边上转了个弯,便看到紫璇站在路边嘴噘得高高的。贺文轩淡淡地颔首。

  “贺大哥,为什么不带上本宫出去游玩?”紫璇在贺文轩经过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快松开。”贺文轩裸露在外面的脖颈、手腕,立马浮出一个个鲜明的红痘。他懊恼地瞪着紫璇,气得咬牙切齿,“你贵为公主……怎能如此随意?”

  “贺大哥,这世上只有她……可以吗?”紫璇丽容上泪水纵横,她真的不甘心。

  “是的,只有她,唯一的她,我能抱,能亲,因为我爱她。”贺文轩出口大叫。

  紫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无半点怜香惜玉之情,一甩袍袖,气呼呼而去,独留下紫璇在风中哭泣。

  清晨,东方露出鱼肚白,守城的士兵打着呵欠徐徐打开城门,几辆装满绸缎、脂粉的马车鱼贯出城,车上的人均满脸胡须。

  “不是说游山玩水吗,为什么要这身打扮,”宋瑾很不习惯地摸摸脸上的胡须,瞄瞄窗外飞逝的风景,“为什么要赶这么急?”

  贺文轩笔直地看着前方,冷冷地抿了下唇,“你若想游山玩水,现在下去还来得及。”

  “不是,小王……”贺文轩一记冷眼射来,他忙改口,“我不一定要游山玩水,只是不想稀里糊涂的。”

  “怎么,怕我把你给卖了?”贺文轩上上下下打量着他,“你这样的,有买家吗?”

  “不要打击我好不好?”宋瑾呵呵一笑,“我至少能帮人家生儿子呀!啊,说笑,说笑,文轩,我们这次出去是有任务吧?”

  贺文轩收回目光,神色凛然,“嗯,一个大任务。”

  山林茂盛,一点小雨,落在千枝万叶上,沙沙直响。一下雨,天就黑得快,这才刚用过午饭,屋子里不点灯,就看不清楚了。

  今晚,不能放天灯了。梦姗依然在忙碌地糊纸、扎架子,屋角已堆着十几盏做好的灯筒,这是目前唯一能让她心情愉悦的事。做灯的时候,她会笑,有时还会哼歌。

  冷炎半躺在床上看书,他咳嗽渐好,脸色看上去好多了,主要的原因是梦姗的心情好了。

  他在山上备了个书室,里面有许多藏书,而这个天下第一才女最近玩物丧志,一步都没进去过。他喊她下棋,她充耳不闻。搁在卧室上的笔墨纸砚,她摸都没摸一下。

  冷炎宠溺地凝视着梦姗,心想她到底还是个孩子,玩心重,碰到喜欢的东西,就把什么都忘了。

  “绵白纸没有了,支架也没了。”梦姗四下张望,手中的灯筒只做了一半。

  “那就歇会,等天晴了,侍卫会从山下买上来的。”冷炎柔声轻道,向她招招手,“让我看看小手,天天这样做个不停,长茧没?”

  她乖乖地起身,走近前,向他伸开双手。

  冷炎大惊,纤纤十指上,布满了血泡,红肿不堪。他看她做得欢喜,没想太多。一刻不停地劈着竹架,手怎会不起泡?“从明天起,不准再做天灯。”他不舍地握住小手,不敢用力,生怕挤破了血泡。

  “我要做,哪怕把手做烂了,我也要做下去。”

  “你不疼吗?”冷炎痛心地问。

  “我疼的是心,做天灯,我会暂时忘记现在的处境,请你不要再抹杀我唯一的快乐。”她迎视着他,口气冰冷、挑衅。

  冷炎无力地一笑,从柜中取出药膏,替她轻轻地擦拭着,“我是你的夫君,怎么会抹杀你的快乐呢,我只是心疼你的手……这手以后还能握笔吗?”

  “你不是我夫君。”她一字一句地否定,缩回手,转身扶着门沿,对着外面眺望着。外面雨声淅沥,天上远雷阵阵。

  “响雷是不是代表这下的是雷阵雨?”她急急地扭头问。

  他讶然地点头。

  小脸上绽开一朵花,“雷阵雨就不会下太久,那明天一定是个好天,你记得让侍卫给我买天灯的材料。”

  冷炎的唇边缓缓浮起一丝苦涩的笑。

  夜深了,烛火熄去,静下心来细听,外面的雨声更大了。冷炎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好入睡,近在咫尺的梦姗倒是发出香甜的鼾声。他忍不住掀被下床,走到她的床边。

  漆黑的夜里,他看不到她的睡容,但他能想象得出来。在龙江镇时,她落水,病卧在床,他在她床边守护了一整夜。她睡着时爱笑,如果做到不好的梦,秀眉会蹙起,小嘴微噘。

  一股强烈的情潮突然从脚下漫起,冷炎呼吸加重起来。耳边听到梦姗翻了个身,手下的被子空了,他想都没想,在她身边轻轻躺了下来,但他只是轻轻揽住了她的腰,没有再深的动作。大夫说他的身子还不宜剧烈运动,比如与女子燕好,至少得等到一年后。他也感到他想提气把她裹在身下时,腑中会一阵阵抽痛。

  罢了,不急于一时,梦姗现在对他有误会,这一年就当是他们的磨合期。

  今夜,他先偷偷地抱抱她。没想到,依着梦姗,睡神很快降临,他睡熟了,直到天明了很久才苏醒,怀里的梦姗已不在。他急忙起身。

  雨后放晴,天空一碧如洗,山林比往日更显青翠。下山购买生活用品的侍卫已起身了,其他几个在习武,项荣一只手端着洗脸盆和布巾向他走来。

  “王妃呢?”他没有看到梦姗,心里面着急。

  “在那边摘野花。”项荣眼睛随意瞟了一眼,“不知怎么了,一大早就要沐浴,和她说话,她一言不发,脸拉得老长,写了张纸条,又是要侍卫买灯的材料。”

  “她爱买就给她买吧,只要她喜欢。哦,暂时不用早饭,我一会儿喝药。”冷炎匆匆梳洗了下,就走向斜坡上的梦姗。斜坡上长着一大蓬蓝莹莹的小花,花蕊是白色的,平时看着一般,扎成一束,才发觉野花也可以美得令人窒息。

  “在和我生气?”他知道她气他昨天不声不响地爬上她的床,“作为夫妻,我想我有那样的权利。”

  “你没有,没有。”她抬起眼,怒视着他,把一捧花全扔到了他身上,“我们没有拜堂,没有媒妁之言,没有在父母面前立誓,就不是真正的夫妻。你没有权利对我做出任何非礼的行为,而且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

  “那如果你知情了,我可以做吗?”他打趣地问,心情一点都不坏,“我从来不在意那些个繁文缛节,我认为我们是夫妻就是夫妻。”

  这个问题争议了多次了,从来没有一个结论。她放弃反驳,“我要求住到别屋去。”

  冷炎指指几间木屋,“石屋里太冰,只能放放东西,不宜住人,能住的就这几间,你是想和项荣住,还是要与别的侍卫挤一间?”他倾倾嘴角,弯腰把一枝枝花拾起,扎好。

  “让项荣与你住,我住她那间。”

  笑意在冷炎的嘴角突然冻成了寒冰,“梦姗,我会把你这话当句吃醋的玩笑,但这玩笑我只想听一次。”他高贵地背过身,“我是你的夫君,不是一块你随意丢到别人碗里的鱼肉。昨晚的事不会再发生,我会等到你真心接受我的那一天。”

  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全身流淌的血液都是骄傲的,可以强给她名分,但强要她,他做不出来。

  “那一天永远不会有的。”梦姗对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喊道。

  他没有回头。

  一天,两人都像在冷战,确切地说是他在和她冷战。她从来就没给过他好脸色,而他总是温柔地注视着她,和风细雨般地喊她的名字。今天,两人没有一句话,饭是各自吃的。他待在屋里,她待在山坡上,对着那几株凋零的桃树发呆。

  傍晚时分,下山采买的侍卫回来了,“这小镇上的人还真有生意头脑,居然有人特意开了家天灯商铺,出售制好的天灯还有材料,这下也好,我不用分几处买材料了,一次解决。”侍卫拭着汗水,说道,“那家的材料应有尽有,就连支架还漆成几色,这是掌柜建议我买的蓝色,说做成的天灯,升空后,灯像透明的一般。”侍卫捏起几支蓝色的竹架,递给梦姗。

  梦姗怔了下,伸手接过,几支竹架,她捏得很用力。当她抬起头时,侍卫发觉她的下嘴唇被咬出了一排齿印。

  好看的支架,并不实用。

  梦姗拿起支架,回到房间,稍微一弯曲,想绷起糊好的灯筒,啪的一声,支架断了,再来几次,还是如此。

  “这家店铺是奸商,把支架涂成蓝色,是为了遮掩支架的劣质。你看,我原来的支架多结实呀,现在的太脆,一碰就断。明儿你下山,找他们说理去。”她气呼呼地找到下山采买的侍卫,向他演示两种支架子的区别,一口气说了一大通。

  侍卫摸摸脑袋,眼睛转了几转,惭愧地咽咽口水,“对不住,王妃,属下真没注意这些,明儿,我另给你寻一家去,买些好的上来。”

  “不行,”梦姗像和谁杠上了,昂起头,“这样闷不作声,岂不太便宜了他们,我们也是花银子买的。你一定要和他们说理去,把这些烂支架带下山,和他们换好的。银子可不能乱浪费,我们要在这山上过一辈子的,没有别的来源,当然要算着花。”

  站在外面,想主动休战的冷炎听了她的话后,精神一振,然后是无限的狂喜。她终于把心安下来了,接受这一切了,愿意和他在这里过一辈子?

  “好的,王妃,属下明天就和他们说理去。”小王妃较起真来挺可爱的,侍卫有些想笑,“那您还要不要别的什么,我一并给您带上山来。”

  “其他的就免了。”

  梦姗转身出来,差点撞上冷炎,“晚上山风大,你出来干吗?”

  这又是一个小的意外,她居然在关心他,声音不是无风无浪的,带着一丝担忧。

  “我在找你。”他欣慰地伸手牵住她,一寸一寸地拉近,直到把她完全抱在怀里,“梦姗,一辈子不长,不要担忧银子的事,你想怎么花都可以。”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接话,任由他搂着回屋。

  非常恬美的一个夜晚,他在灯下看书,她在糊灯筒,两人不时抬起头,四目相交,他是温柔的,她是纠结的。

  “为什么这样喜欢我?”她低头,叹了一声。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这个问题的。”他轻笑,走到她身边,拉起她,擦去她满手的糨糊,来到她的卧榻边,两人相拥着坐下。她乖巧地把头搁在他的肩上,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人活着,会有欲望,有梦想,这些都是靠努力,有朝一日会实现的。唯独喜欢不受人控制,是啊,梦姗过了年才十七岁,与成熟妩媚的女子相比,满脸青涩,还娇气任性,脾气不小,作为一个成熟的男子,一个独子,也许是不会喜欢上梦姗的,可我偏偏喜欢上了,陷得很深。”他温柔地凝视着她,把玩着她受伤的十指,眸光灼然,“我喜欢你聪慧如湖泊般的双眸,喜欢这双会画画、会写诗的手,喜欢俏皮时上扬、生气时微噘的双唇,喜欢你开心时荡起的满脸明艳,喜欢你生气时口是心非的话语,喜欢你偶尔闪过的体贴和娇媚,甚至你不能生儿育女的身子,都是让我喜欢的。我太孤单了,不想有一天你对我的爱还要分给孩子,我要拥有完完全全的你……”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不是因为他难得一回的动情表白,而是因为他其中的一句话,“你……说我的身子不能生儿育女?”她怎么不知道这一回事,一个女子不能生儿育女,她还有什么资格爱人?她惶恐不安的泪花在清眸中闪烁着。

  他宠溺地吻吻她的脸腮,“梦姗,这不是件事,我不介意的。”

  “你听谁说的?”她眨着泪眼,瑟缩地战栗着。

  “我带你回西京城时,去白云观见你祖母,她告诉我的。因为你从小患有心病,身子经不起生儿育女的辛苦。怎么了,梦姗?”冷炎不舍地捧起她的脸。

  她的泪水滂沱大雨般狂泄不止,“你听着这话时,心里面在想着瓷器,才不介意的吗?”她很无理地发问。

  冷炎嗔怪地替她拭着泪,“乱说,那时我已经爱上你了,我觉得有没有孩子不重要,我只想要你。”

  她平静下来,湿漉的双眸深究地打量着他。这番心意表白得太晚了。她咬着唇,心情剧烈起伏着。

  贺大哥也是家中独子,她不能生儿育女,如果有朝一日能见面,她亦不能嫁了。多么可笑的讽刺,她竟然是一个这般可怜的女子。怪不得祖母把她带进道观抚养,她不应懂情爱的。和谁的相遇都不应该的,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刻才醒悟?

  “如果时光回流,我不会离开白云观,就在那里伴风吟经,了此一生。下山真的是个错误。”她悲伤地按住心口,小小的身子蜷缩着,眼神空洞无助,“你若不认识我,也许就不是现在的命运。”

  “现在的命运是我自己选择的,我很幸福,梦姗今晚一直在说傻话。”他疼惜地抱她坐在膝上,“我这辈子没做什么好事,但上辈子一定做了许多善事,才让我与你相遇。”

  她噙泪苦笑,“现在下这个结论太早了。”

  “我的小梦姗……”他浅浅叹息,感到她在抖,浑身冰凉。他掀开被子,试探地去解她的外衣,她没有喝止。他深深呼吸,解去她的外衣,抚平她的长发,把她塞进被子中,然后起身熄灭了烛火。黑暗里,他犹豫了一刻,还是来到了她的床边,“梦姗,往里去一下。”

  她没有动,好一会儿,他听到床响了一下,手边空出了半个被窝。

  他惊喜万分地上了床,小心在她身边躺下,轻轻地把手搭在她的腰间,她温顺地贴着他。

  “梦姗,”他颤抖地扳过她的身子,呼吸急促,“唤我……夫君,就一声。”

  她身子僵硬如铁,像是被谁夺去了呼吸,良久,他听到一声嘤咛,“夫君。”小脸上,泪如雨下。

  “我的小娘子。”他幸福地闭上眼,把她紧紧地抱住,心跳如急促的鼓点,“我一定要早点康复,让我们的夫妻关系名副其实。”

  她把手塞进嘴里,哭得更凶了。

  他想她是羞涩了,对她的哭泣没太往心里去,他的心里面涌上的全是对明天美好生活的憧憬。

  隔天,仍然是个晴朗的天气。山外已是酷热难耐,山里面还能寻到半点阴凉。侍卫为了梦姗的支架,下山去了。她把他一直送到山口,原来上山的路是隐在丛林中一条极不起眼的陡峭的羊肠小道。

  “王妃还有什么吩咐?”侍卫受宠若惊。

  她张了张嘴,摇摇手,“没有了,路上小心。”

  项荣在山边练剑,觉得梦姗今天有点怪怪的。

  她送走了侍卫,回过身,冷炎站在山巅,手里面握着一束野花,冷峻的面容上温柔如水。她跑过去,把身子投进了他的怀中,两人相拥着在山坡上散步。

  项荣受不了地打个冷战,心里面不由得又有些羡慕,哪还有心思练剑,不时分心瞟着那两人。

  “老板,你这个支架太劣质了,经不起折。”侍卫走进天灯商铺,把支架往柜台上一扔,“你看看我原先买的这个,质量多好。”

  掌柜的是个外地来的大胡子,打量了侍卫几眼,接过两根支架,左左右右地比较着,然后,堆起满脸的笑意,“对不起,客官,这支架确实不如另一支,是伙计没注意,估计拿错了货,现在我把银子退给你。”

  侍卫没想到事情会这般顺利,一摆手,“不了,你给我换成质量好的便行。”

  “好,好,好!”掌柜的吩咐伙计到后面仓库取货,让侍卫坐下等会儿,亲自沏了杯茶送上,“客官不是本地人吗?”

  侍卫警觉地瞪了他一眼,“你不也是外地人吗?”

  “对,对,”掌柜的抚着沾满糨糊的外衫,呵呵一笑,“做生意的没个固定的家,哪里有银子赚,便奔哪里。客官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我做什么关你什么事!”侍卫的口气很不耐烦,也没动那茶,看着伙计取了支架从里面出来,接过,一扭身出去了。

  “欢迎下次光临呀!”掌柜的笑吟吟地送着他。门外,一个打柴人蹲在墙角里抽旱烟。掌柜的咳了一声,打柴人背起柴,收好烟袋,哼着山歌,不远不近地跟上了侍卫。

  天灯商铺的掌柜的又在柜台后坐了会儿,确定侍卫不会折回后,拿起柜台上的两支支架,掀开通往后堂的挂帘,急匆匆地走了进去。

  里面有一个宽敞明亮的房间,两个男人围桌而坐,神情均兴奋不已。

  “大人,你看。”刑部捕快装扮成的掌柜的恭敬地把支架递给贺文轩。

  “让我先看。”宋瑾欲抢,贺文轩闪过,他把两支支架放在眼前,细细辨析,“是的,是……姗姗……”他欢喜地跳起,“你们看,她看懂了那蓝色,还有支架上我浅浅刻着的一个姗字,她回应地在这支上刻了个轩。老天……我终于寻到她了。”

  “你们有这么默契?”宋瑾不相信地翻了下眼,抢过支架。不说不注意,说了才会发现。果真,在支架的竹结处,极不显眼的地方,用竹刀浅浅地刻了个“轩”字,“也只有你们这种才子才女才会想出这种法子。”他服了。

  “姗姗在书阁时,我们曾一起看过天灯,那时,她说如果她放天灯,便要在灯上绘一颗红心。她失踪后,我始终无法相信她会死。我就想着用天灯的法子来召唤她,如果她活着,她会懂我的意思。我给各府郡发了通知,不管是燃放什么样的天灯,都要上报。”贺文轩双手合在胸前,微闭上眼,“等了六个月,我终于等到了达州那封奏折,在这里,有人燃放绘有红心的天灯,那是姗姗在告诉我,她在这里,她还活着。”

  宋瑾愕然地眨巴眨巴眼,“你那什么祈福,原来是这个目的呀。”

  贺文轩点头,“我只能这样说,我怕冷炎在朝中还有暗探,走漏了消息,我就真的失去姗姗了。”他有些兴奋。

  “太傅,小王发现朝中一干大臣中,你才是最奸诈的那个,把帝王骗得团团转。”宋瑾咂嘴,“不过,小王不计较,因为你所做的都是为了小王的十七妹。”

  贺文轩轻笑不语。

  挂帘一掀,打柴人装扮的捕快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一拱手,“太子,大人,属下发现他们的据点是在离此十多里的一座深山上,人烟罕至,平时很少有人出现。但最近,那里被人踩出了一条小径,直通山上。属下怕人发现,只敢跟了几步。小径上有米粒、柴草,上面定有人居住。”

  “做得好,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这次一定要小心行事,不能出一丝差错。通知镇上隐身的各个捕快,速回店铺,今晚咱们就行动。”贺文轩双目炯炯,凛声吩咐道。

  “不知山上他们有多少人手,我们贸然上去行吗?”宋瑾蹙起眉头问,“冷炎的那些个侍卫能从军兵手中劫法场,可个个都是高手,特别是那个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项荣,很可怕的。”

  “所以我们要在半夜上去,神不知鬼不觉,他们防不胜防,制他们个正着。今夜是下弦月,出来很晚,天地间不会太通明。”贺文轩严厉的眸光穿过窗户,看向远处的山峦,“我已经放过他一次,这次,我不会再犯君子之仁的错误。”

  山中幽静阴凉,但蚊虫很多,侍卫在附近点上驱蚊草,嗡嗡轰炸般的蚊虫才稍微飞远了点。树丛中,一大串一大串的萤火虫排着队飞梭着,一闪一闪的萤光在暗夜里格外明亮美丽。

  “梦姗,怎么还不放天灯?”自晚饭后,梦姗就失魂落魄般坐在桌边,一言不发。平时极爱的天灯堆在角落里,她都没扫一眼。

  “要放吗?”她吃了一惊,醒过神,对外面看了看,“天气好像不错。”

  “满天星辰,伸手可及。你要哪颗?”冷炎拎起几串天灯,温情脉脉地看着她。

  她愣愣的,像傻了般,“我们在一起多少日子了?”她答非所问。

  “我们成亲六个月零九天。走,我陪你放天灯去。”他牵住她的手,她木木地跟着。看着他擦亮火镰子,点燃天灯里的烛火,热气满溢灯筒,灯缓缓飘上星空,越来越高,仿佛与星星连在了一起。

  “真美。”冷炎赞道,揽住她的腰,“只有与梦姗在一起,我才尝到什么叫温情什么叫快乐。哈哈,要是以前,我做这些事,会把所有人吓坏的,特别是我娘亲,她一定以为我是疯了,不然就是她教得不成功。”

  “他们……现在好吗?”

  “嗯,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过不错的日子。回归普通,希望他们能适应。我不想与他们同住,娘亲讲话的态度,一般人不能承受,我不想你受我那样的苦。”

  她仰起小脸,目光发直,像不认识他般,“你内心里其实不算是个大恶人,为什么要做那些凶残的事呢?”

  “不提那些事,好吗?”他抱着她,柔声要求,像是撒娇般。

  她慢慢抬起手,回抱着他,“冷大哥……”她喃喃轻唤,闭上眼,一行无奈的泪滑下她的脸,“这山上是安静,但没有人气。不如你去别处重寻个去处。”

  “你不同去吗?”他急切地问。

  “我去的,一同去的。”她苦涩一笑,“还是你先去安排,然后再来接我,你……今晚就走。”她推开他,眼里满是痛楚。

  “那些事让侍卫们安排就好了,我不想再与你分开。”他断然拒绝,看她低着头,轻笑着哄道,“来,我们放天灯。”

  她别过身,纤细的肩耷拉着。

  灯,一盏一盏地升上天空,她没有平时的惊喜,反倒像心事重重。他默默地注视着她,闭上眼,深呼吸。

  这夜,他依然拥着她入睡,只不过从她的小卧榻移到了大床上。

  他睡得很香,她睡得很浅。

  山里面所有的烛火都熄灭了。夜加深,星辰渐亮,下弦月爬上山坡,给几座木屋铺上了一层银光。

  项荣睡觉一向很警觉,一丝细微的声响从外面传进屋内,她蓦地睁开眼,迅即握住枕边的长剑,飞快地着好衣衫。她缓缓把门拉开一条缝。月光下,上百个黑衣人手持大刀,把几座木屋密密地围住,探身过去再看,山下火把通明,照亮了整个星空,像有千军万马。

  是官兵,他们暴露了,是谁告的密?上山的几个弟兄都是跟随王爷多年,出生入死的,若是有人有异心,他们不可能安全出西京。只有那个蓝梦姗,可她没下过山一次,如何告密?项荣愕然瞪大眼,想起蓝梦姗这些日子的异常。天灯,问题出在天灯上,项荣才意识到。

  她抬脚踢破窗户,从窗中跃了出去,大喝一声,“官兵来了,保护王爷。”

  其他侍卫纷纷惊醒,也没点灯,抡起刀就冲出了门。

  转眼间,刀光剑影,侍卫与捕快们战到了一起。

  项荣来不及敲门,直接踢开了冷炎的房门。冷炎听到声响,与梦姗已穿好了衣衫,并排坐在床边,神情很平静。

  “王爷,官兵来了。”项荣抑制住惊慌,冷声禀报。

  “我听到声响了。”冷炎揽着梦姗。

  梦姗绞着十指,低着头。

  “是她告的密!”项荣一咬牙,眼中迸出怒火,指着蓝梦姗,厉吼道,“她放天灯,向官兵告的密。”

  梦姗幽幽抬起眼,点了点头,面如死灰,“是的,我告的密。”

  “你真是够勇敢的,”项荣愤怒地闭了闭眼,出其不意地拿起剑,对准梦姗就刺了过去。

  “项荣住手!”冷炎喝止,怎奈项荣的剑速太快,无法收回,他想都没想,一把推开了蓝梦姗,剑尖深深地刺进了冷炎的胸膛。

  “王爷。”项荣看着自己的独臂,不敢相信地瞪大眼,“我……”王爷是她这辈子最敬重最深爱的人,她杀了他!

  “不要伤害……梦姗……”冷炎苦涩一笑,“她是个孩子,做错了事,不要……去计较……我对她的心,如同你对我的心,你懂吗?”鲜血从心口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冷炎的脸越来越白。

  项荣呆如木雕,王爷原来是懂她的心的!

  梦姗哆嗦着从地上爬起,她颤巍巍地站在他眼前,盯着那伤处,只会哭。

  “梦姗……”冷炎支撑着向她伸出手,她握住,“你仍是不相信我的心吗?”

  “不是的,不是的……”外面杀声震天,她拼命摇着头。

  “我想要江山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他不舍地抚摸着她的小脸,感到浑身的力气在抽离,“但江山与感情难两全,人不能错一步。我的小梦姗,一辈子好短哦。昨晚你劝我离开时,是不是心里面对我有那么一点情意?”

  她痛苦地点头,“是,我……也不知怎么的,我恨你,恨你做的那些事,可是我……不想你死……但……”

  “不要说了……这已足够,是我没有把握好。你仍是清白如玉,文轩是个好人,他会比我更爱你的。”疼痛加剧,他快说不出话来,“我……的娘子,再唤我一声夫……夫君……下辈子,我……不会再错一步了……”

  “夫君!”她号哭着扑上去,抱住他缓缓倒下的身子,拍着他的脸,“不要,不要闭上眼,不要。你醒醒,我随你走,哪里都好……”

  冷炎苍白的唇瓣浮出一丝留恋的苦笑,“这次……来不及了,这个诺言我带走,下……辈子……不做王爷……我做……书生……”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抬手,拔出了剑,血一下子全喷了出来,他大喝一声,合上了眼睛,一只手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冷大哥,冷大哥……”她拼命地哭叫着,抱着他的身子摇晃着,他一动不动。

  “王爷,等等我……”呆立的项荣捡起地上的剑,横在脖间轻轻一抹,咚的一声倒在地上,血喷了梦姗一身。

  “啊……啊……”梦姗伏在冷炎身上,放声尖叫。

  “姗姗!”贺文轩立在门边,柔声轻唤,“我来接你回书阁了。”

  冷炎就葬在了山上,在他的墓附近,有一个小墓,是项荣的,不管生生死死,她都将守护在她痴爱的王爷身边。这一切都是梦姗的要求。

  冷炎的其他属下,大部分身亡,没有死的也是断胳膊少腿,算不上个正常人了,他们的余生将在大牢里度过。那些从溶洞里带出来的财宝,贺文轩做主,送往国库以作朝廷赈灾的善资,皇帝估计要失望了。

  冷炎的净身、宽衣、梳发都是梦姗亲力亲为,每一个细节她都极其神圣地完成,神情严肃,动作有条不紊,甚至冷炎胸前那个被剑刺穿的伤口,她都用针一点点地缝补好。她说他喜欢这座山的幽静,住在这里做个普通的农夫是他的梦。她要了一顶紫檀木的棺材,尸身火化。一堆碎骨灰烬,她细细捧起,装在一只蓝荫园出品的瓷坛里,放进棺材。大理石的墓碑上写着:先夫冷炎之墓,妻蓝梦姗。

  叩拜时,她口中喃喃低道:“他生莫作有情痴,人间无地着相思。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向谁诉。”

  自始至终,贺文轩一直前前后后地陪着她,什么话也不说。看到那碑文时,他越发沉默了。

  “太傅,你说小王那十七妹是不是傻了,我从没见到一个人质对绑匪这么好过。”宋瑾同情地拍着贺文轩的胳膊,语气凝重。

  今天,所有的事都已完毕,捕快们已整理好一切,只等贺文轩一声令下,起程回京。

  天气非常的炎热,几只蝉在树枝上声嘶力竭地鸣叫着,苍蝇围着人飞来飞去,怎么赶也赶不走。

  贺文轩没有像平常一样露出不耐的神色,他在等待,虽然他不知他会不会等到。事情的发生永远超出人的意料。原以为把姗姗救出来,就云开雾散。可是此时,他有种彻底失去她的预感,这种感觉比在溶洞里看到那喜堂、那摊血迹还让他绝望。

  他离开了小镇,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沿着山径往前走着。

  心,很乱,很疼。他一直在忍,不知还能忍多久,他担心下一刻倒下的那个人是自己。不觉,他走进了一片幽深的竹林。密密的竹叶挡住了直射的艳阳,一股阴凉透体而入。他抬起头,意外地看到梦姗站在林子的中央。

  “贺大哥。”十七岁的梦姗像在一夕间长大了,眉宇间拧着轻愁,笑起来都戚戚的,神情中背负着许多复杂的思绪。

  “姗姗,”他强撑起笑脸,走向她。自从相遇之后,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的交集,说的多的都是关于冷炎的葬礼。

  梦姗笑了笑,一身素白的罗裙衬得小脸越发苍白。“贺大哥,你转过身去,当着你的面,我可能没有勇气说出来。”她低下头,轻轻说道。

  他一怔,“那就不要说,永远都不要说。姗姗,随我回书阁,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她落寞地摇了摇头,“贺大哥,人生不是一朝二夕,可以躲避就能过完。你转过身去,我要说。”

  “我不想听。”他的音量突地提高了,语气急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姗姗,没有什么事的,你随我回书阁就好。”

  她恋恋不舍地凝视着那张被痛楚扭曲的俊容,一咬牙,她转过了身。“贺大哥,你听不听,随你,但我要说。”她大口地吞了吞口水,小手紧紧地攥成了拳,把指尖深掐进肉里,命令自己冷静。

  他悲痛地盯着她的背影,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一说完,她和他就再也没有关系了。

  “我一直都在做一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真想回到当初,我与贺大哥没有在茶馆相遇,没有那场赌棋,我们就像是两个路人,该有多好。可命运让我们相遇了,贺大哥,这样的相遇,注定了我今生将负了你。你对我有多好,我不想用言语来表达,我只把它记在心里。原谅我以前对你的偏见,原谅我做的一些傻事,原谅我的孩子气,原谅我的懦弱。四季无常,风景朝令夕改,何况人呢?对不起,贺大哥,我已经成亲了,请把我忘了吧。”她说得很慢,很清晰,没有一点结巴,感情没有一丝波荡,像准备了很久。

  他却无法保持平静,他冲上前,扳住她的肩,胸膛急促地起伏,“我千里迢迢来这么远,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这些?我都想到的,姗姗,那没什么,我不在意,在贺大哥心里,你还是原来的姗姗。”

  “不要自欺欺人了,贺大哥,你是个高洁的君子,我失贞的身子已配不上你。还有,夫君他为我挡了那一剑,用他的命换我苟活在世,我……不忍背叛他。”泪,还是没控制得住,扑扑滑了下来。

  他愕然地松开手臂,面如土色,一步步地往后退,然后转过身,像发了疯般冲进了竹林深处。她说彼此要深信对方,不管隔了多远多久,都要坚信有一日对方会回来,这期限至少是十年。没有十年,只短短的六个月,她就变了。回首那些誓言,多么的可笑。他斗得过一个活人,却怎么和一个死人斗?冷炎以命抵命,用这样悲绝的方式刻在梦姗的心头,谁也抹不去了。冷炎终得到一个完完整整的梦姗。

  他呢?落得一地碎成片的心,一场没有成形的梦灰飞烟散。什么红袖添香堪佐读,白首齐眉乐倩兮,琴瑟和鸣鸳鸯配,都成空,都成空……二十五岁前,他是孤单的,二十五岁后,他仍将孤单。贺文轩踉踉跄跄地跑着,竹林深处,传来一阵嘶哑的怒吼声。

  “对不起,对不起,贺大哥,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只会带给别人痛苦与伤害,不要管我了。今生,我负你,来生,你负我……”林中,她闭上眼,泣不成声。

  隔天清晨,露水沾肩,东方浅白,两队马车驶出了小镇,在十字路口,分作了两路,大队人马奔西京城,一辆轻便的马车往龙江镇。

  梦姗非常郑重地向贺文轩施了个大礼,又向宋瑾道别。宋瑾一改平时嬉笑的口吻,关心地拉着梦姗的手,直叹气,“路上多珍重,”他扭头对护送梦姗的贺东贺西叮嘱道,“照顾好公主。”

  贺文轩什么也没说,抱起她跨上马车,给她打开车窗,查看了下角落里置放的冰块,又看了看携带的水和果品,然后跳下车,向自己的马车走去,再也没回头。

  两辆车渐行渐远,消失在彼此的视线中。

  贺东贺西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贺东不时地朝车里张望一眼,梦姗保持一个姿势僵坐着,面朝后方,在别人触不及的视线外,她哭花的俏容不住地抽动。

  马车是在十天后进的龙江镇,时值七月,龙江镇上又在为今年的瓷器集会而忙碌,大街小巷里挤满了从各地而来的商贾,茶馆酒楼更是爆满。

  蓝荫园中,徐慕风俨然已是当家人般,大事小事都是他在张罗,双荷怀孕三个月,害喜仍很严重,紧张得蓝夫人一起床就把满园子的佣仆支使得团团转。蓝员外现在倒落得清闲,静心研究瓷艺,一进瓷窑就是半天。

  蓝怀树不习惯做个商人,他还是怀念老家自在的日子。现在有徐慕风当家,他便向蓝员外告辞,回老家去了。

  蓝丹枫的日子照旧,绣花、扑蝶、弹琴,有许多大户人家上门求亲,她一声不吭,家人也不催促她。

  蓝荫园经历了生死大劫,对许多事都看淡了。唯一的牵挂便是梦姗。

  当贺东叩响蓝荫园的大门时,只听到蓝荫园里响起一阵惊叫,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哭声,接着,便是震耳的爆竹声。

  蓝荫园,终于合家团聚了。

  梦姗没提发生的事,只浅浅一笑,说了句:“爹,娘,我回来了。”如同她从前自白云观回来一般。

  蓝夫人张张嘴,欲问长问短,蓝员外一个凌厉的眼神把她的话给逼了回去,她想了想,跑上去抱住小女儿,“回来就好,你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我只想睡一下。”

  这一睡,便是三天,不吃不喝,静静地躺着,眼睛紧闭,唯有潮湿的枕巾知道她曾醒来过。

  在这三天里,徐慕风从贺东贺西的嘴里,把一切都问清楚了,他除了为好友叹息,剩下的只能是替贺文轩照顾好梦姗了。

  贺东贺西并没有回西京,而是把以前贺文轩租住过的小院落购了下来,重新粉刷整理,把小院建成了一个雅致的小别院,两人仍住在以前的房间里,卧房和客房空着,偶尔,他们来蓝荫园找徐慕风玩,顺便看看梦姗。

  梦姗的梅园有点冷清,七月时节,无花有叶。她要么和父亲泡在书房里聊天,要么就是陪着双荷散散步、和大姐说说话。看着双荷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她比谁都开心。

  后天就是瓷器集会,蓝家这次拿出了祖传手艺,相信在瓷器集会上一定能大出风头,徐慕风为此忙了几天几夜。这时,街头巷尾,戏楼的伙计忙着张贴告示,名闻京城的江家班又要来龙江镇献演了,消息如风一般刮进了蓝荫园。

  蓝丹枫坐在花树下刺绣,手一抖,针刺进了手指,一滴血落在了绣匾上。

  明明大了三妹好几岁,还是习惯来找三妹拿主张。蓝丹枫无法保持平静,心乱如麻,月上柳梢时,她来到了梅园。

  梦姗正让娇白收拾着衣衫。娇白见蓝丹枫进来,停下手中的活计,给她倒了茶,识趣地退了出去。

  “三妹,”蓝丹枫坐在蓝梦姗面前,怅然若失地对着灯花,“江家班要来龙江镇了。”

  蓝梦姗点点头,等着她的下文。

  “妹夫说……他要来蓝荫园拜访爹娘。”蓝丹枫叹了口气,求助地拉住梦姗的手,“我该怎么办呢?”

  “你想见江班主吗?”梦姗问。

  蓝丹枫脸无助地拧成一团,“我不知道,我想见可又怕见,见了后又如何呢?如果他再来一次不告而别,我……再也承受不住的。”

  “不会的,大姐,没有人会错过第二次。如果你心里面仍有他,就别让他乱猜,也别折磨他,相信他的诚意。我在西京城里遇见过江班主,他其实并不是一个花心的男子,只是对情感有点误解。他红颜知己无数,可大姐在他的心里却是唯一的。”

  “唯一的又怎样,难道要我以后一直与别的女子争风吃醋过日子吗?”蓝丹枫委屈地叹了口气。

  梦姗淡然一笑,依进大姐的怀里,“大姐,不要要求那么高。能嫁给心仪的人,你不知有多幸福。我很羡慕你与二姐。”

  “三妹?”蓝丹枫讶异地推开梦姗,发觉她已是泪水盈眶,“我见过那位贺公子的,有才有貌,对你很是在意,你们之间出了什么事?”

  大姐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江子樵的逃婚可能是她经历的最悲苦的事了,其他风雨在爹娘的遮蔽下,她没有经历一点,不像她和二姐亲身体会过什么叫生,什么叫死,什么叫火,什么叫冰。

  “我们之间没什么事,他把我当妹妹一般。大姐,江班主来了,喜欢他就给他一次机会,嗯?”她拭去眼中的泪,俏皮地眨眨眼。

  “好,那三妹你呢?”

  “我要住进白云观里,这辈子,我不嫁人的。”她被两位杰出的男子深爱过,也朝夕相处过,尝过情的滋味,虽然无果告终,但不遗憾。

  “你要出家?”蓝丹枫大惊。

  “我只想安静。”梦姗笑,笑落了满眼的泪。

  瓷器集会的前一夜,江家班的两艘大船浩浩荡荡地开进码头,戏楼出动了所有伙计搬运器具,龙江镇上的居民站在岸边围观,疯狂得把半个天空都燃烧了。

  当晚,江子樵便到蓝荫园拜访,徐慕风与蓝员外出面接待。幸好有徐慕风在一边打圆场,不然江子樵真是羞得无处藏身。

  蓝员外板着个脸,蓝夫人从外面跑进来含沙射影地说他是个负心汉,周晶的死也怪罪于他。他听得是满身大汗,只是不停地应着“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请伯父伯母原谅子樵。”

  徐慕风看不下去,冲微笑旁观的娘子一使眼色。双荷会意地点点头,出去了一会儿,然后蓝丹枫随她走了进来。

  如同是烤炉里刮进了一阵清风,江子樵痴痴地看着梦寐以求的佳人,激动得双手直颤。蓝丹枫也好不到哪里去,什么矜持,什么惩罚,什么气恼,都随风而去。三妹说得对,能嫁给心仪的男人,是件幸福的事。谁没有犯过错,改过来就好,以后珍惜她便行。她迎视着江子樵,清晰地意识到,她的心一时一刻都没离开过他。徐慕风摸摸鼻子,牵着行动不便的娘子,回园补养去了。

  蓝员外和蓝夫人相对一眼,叹口气,摇摇头,也走了,女大不中留呀。

  所有的人一离开,江子樵与蓝丹枫就抱在了一起,又是哭又是笑。江子樵当晚就向蓝员外提了亲,要求三日后成婚,江家班完成演出前,他要带新娘同行。他在西京城已置好了宅院,等着女主人回家呢!以后他会专心写剧本,找一个能干的副班主,专门负责演出的事,他再也不愿东漂西泊,他倦了,只想与娘子待在一起,形影不离。

  蓝员外说三天怎么来得及备嫁妆,还有亲戚们也来不及通知呀!

  双荷笑了,“爹,何必在意那些,我出嫁时,身边都没第三人,我和慕风不是一样过得很好吗?”

  蓝夫人怒斥,“傻丫头,你还敢说,我看在你怀孕的分上没计较。这次不同的。不过,老爷,三天是有点仓促,但也能准备得差不多了。唉,二十多岁的老姑娘总不嫁人,是娘亲的一块心病啊,难得有人要,快快嫁了,免得夜长梦多。”

  蓝员外耸耸肩,不再阻挡。江子樵当即跪地就以女婿的身份,大礼参拜岳父岳母。

  蓝夫人心里面有点不舍,“老爷,丹枫嫁了,双荷要生孩子了,梦姗有人在惦记着,女儿们都嫁得不错,我应该高兴呀,可为什么我总想哭呢?”

  “你是个操心命,你身子若行,我们再生几个?”蓝员外一本正经地说。

  蓝夫人脸一红,瞅瞅女儿们都离得很远,没人听得见,才放下心来,“老爷,要死了,说这种昏话,都一把年纪了。”

  蓝员外见她咧着嘴偷乐,心想如果她知道自己也尊为王妃,不知会什么样?不过,那个身份,他不乐意提及。

  徐慕风在忙瓷器集会的事,顺道又要开始忙婚事。蓝员外要求一切都准备两份,上次双荷没有婚礼,这一次一同补办。双荷说,挺着肚子做新娘会让别人笑疯的。人人都在忙,没人有空理睬她的话,她只得找上另一个闲人发发牢骚。

  梅园里静静的,梦姗在认真地抄写经书,一笔一画,慎重无比。

  蓝双荷坐了一会儿,说道:“三妹,贺公子这次陪太子来参加瓷器集会,然后再参加姐夫的婚礼。”

  “嗯。”梦姗没有抬头。

  “三妹,你倒是说句话呀。”蓝双荷抢过梦姗的笔,急了,“冷炎死了,你难道要为他守贞一辈子?”

  梦姗无意解释她与冷炎之间的事,往事都已归于尘埃。她懂贺大哥的心,但她不能嫁他的,他们今生注定要错过。

  “我会见贺大哥的。”她说话了。

  “只是见见?”蓝双荷火大了,“三妹,不管你说什么,在我眼里,冷炎就是一恶魔,我亲眼见识过他的残酷。贺公子是君子,是才子,你若舍他而就冷炎,我保准你会后悔一辈子。你这样子任性,怎么对得起人家贺公子?他为了你才去从政,为了蓝荫园,为了我和慕风,为了你的被掳,他付出多少,你知道吗?”

  “因为知道,我才不嫁。”梦姗苦涩地倾倾嘴角,“以后,我会在长明灯前为他祈福的,爱他的女子很多,只要他肯卸下心防,会幸福的。”

  “你在说什么傻话,是不是你患上了什么病?”蓝双荷想破头也想不通。

  “我没患病,一切都很正常。”

  “那一定是我病了……”蓝双荷拍拍头,自言自语地往外走去。

  距离产生美感,距离能测人心。江子樵与蓝丹枫误会消除,尽释前嫌,爱得比从前还要深。江家班的演出,江子樵根本无心过问,他与蓝丹枫一点光阴都不浪费,时时刻刻黏在一起,恨不得把这分别的几个月全部补上。

  蓝员外夫妇觉得这两人好得也太有点过了,但想想明天就成婚了,索性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皇家大队人马是傍晚到达龙江镇的,礼炮轰隆,鼓乐齐鸣,五十里内都听得清。从这一刻,梦姗的心就紧紧地揪着。她对自己说要平静,可怎么也做不到。

  她走出梅园,出了后院的角门,沿着运河的河堤漫步,想起去年的这时,秋雨绵绵,贺文轩撑着伞,倨傲地昂起头,要求自己嫁给他,她反过头狠狠地把他羞辱了一番,他伤心地走了,伞都没要,淋着一天的雨。点点滴滴,一幕幕在眼前重现。m.chuanyue1.com

  娇白焦急地四下张望着,看到河岸上一抹纤细的身影,跑了过来,“三小姐快回去,家里来了客人,说是你的朋友。”

  来了,他来了。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终是要见的,不然显得太无礼。“嗯,知道了。”她抬手整理发丝,随即又把手放下了,女为悦已者容,她现在是为谁妆扮?她自嘲地一笑,抬步往蓝荫园走去。

  园子里,蓝夫人像热锅上的蚂蚁,紧张得团团直转。

  “姗儿,你可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和皇宫里的人认识的?那个太子一口一个十七妹,怎么回事?”

  宋瑾也来了,这也好,梦姗舒了口气。“娘亲,这话很长,以后说给你听。”她抱了抱蓝夫人,跨进正厅。

  厅中,坐着一群男人,爹爹、两位姐夫、身着便装的宋瑾,还有—贺大哥。“贺大哥,太子,你们来啦!”她盈盈欠身,轻声问候。

  “叫皇兄。”宋瑾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小心地瞟了下蓝员外,“事实上,小王也是她兄长。对不对,员外?”

  蓝员外不动声色地回道:“按照年岁,是应叫声兄长。”

  宋瑾笑了,“姗儿,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自别后,连封书信都没有,还要小王这次特地请命父皇,硬要替他来龙江镇主持瓷器集会,才能见你一面。”

  梦姗大方地走到贺文轩身边坐下,俏皮地倾倾嘴角,“我若写信,路上耽搁的辰光怕不止数月,我知道兄长要来,所以把思念的话都放在肚中,一会儿我亲口说给你听。”

  “我们兄妹还真的很默契。啊,员外,这蓝荫园小王是如雷贯耳,却从未参观过,能不能带小王参加下?”宋瑾对着一直沉默着的贺文轩挤挤眼,大声说道。

  蓝员外点点头,“当然可以,太子,这边请。”

  没有人点破,一行人鱼贯走出正厅,把偌大的空间留给再次相见的贺文轩与梦姗。

  “姗姗……”这样的一个名字,哽在喉间,好不容易才喊出口,嗓音沙哑到不行。

  “贺大哥,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园子。”她微笑起身,热情相邀,尽主人之谊。

  他点头,欲牵她的手,她已走出了正厅。

  “我的园子叫梅园,因这几棵百年的老梅树而得名,别看它们年纪苍老,一到冬天,满树的花苞,开得很是茂盛,香飘几里呢!”她领着他前前后后地参观着,“这是我的卧房,那边是书室,中间是起坐间,很密封,寒冷的夜里,只要置两盆炉火,就可以暖如三月。”

  他含笑倾听着,信手拿起桌上的书,是本经书,经书的下面是本《书阁漫话》。

  他一怔。

  她抢过书合上,“你送我的那本没带回来,这……本是我回来后新买的。贺大哥,来,我们去后园看看。”

  “姗姗,”他拉住了她,把她拥在怀里,下巴搁在她的发心,“想我吗?”

  她的身子摇晃了下,故意笑得很轻快,“想呀,当然想呀,我也想皇兄,也想紫璇公主,这次,她来了吗?”

  贺文轩失望地闭了闭眼,落寞地松开她,“她来了,现在在行宫里。”

  “嗯,那我明天去看看她。贺大哥,你来,我们家后园也很漂亮的,大姐那一院的枫树现在红得像火……”

  他打断了她,“姗姗,你的想法一点改变都没有吗?”

  她低下头,搓着腰间的丝绦,“贺大哥,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不要再提了好吗?”

  “我怎能不提?”他握住她的双肩摇晃着,“你抬起头,看看我,我是个活人,能呼吸,会说话,难道你也要我长埋到地下你才能心动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与他一同生活了六月,他珍爱你,疼惜你,又为你而死,你念着他的好,我不怪你,我可以等,等你恢复理智,等你清醒,等你想起我们的从前。姗姗,你的心呢?”

  “贺大哥,我配不上你……”

  “就是那个该死的贞节吗?我不在意,姗姗,那东西比人重要吗?你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我就很开心了。姗姗,贺大哥不是铁打的,这一阵子,我真是度日如年。我们不赌气,也别说任性的话,我们成亲好不好?”

  她拼命地眨着眼,把泪意生生眨了下去,她不哭,至少不能当着他的面哭,不能心软。她硬起心肠说道:“贺大哥,我们去后园看看吧!”

  “你……真是铁石心肠……你对我十年的感情都不抵与他的六个月吗,你这情感也太轻微了,我不信,我不信……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他冲上前,把她嵌进怀里,低头欲吻她,她闪躲着,“人是善变的,因为我爱上了冷大哥。”

  他僵硬地立着,俊脸雪白,“你……说爱他?”

  “死了也要爱。”她说得坚定,指尖在颤抖。唯有让贺大哥死心,他才能接受别人。

  他痛楚地摇着头,跌跌撞撞往外走去,她没有追上,他没有回头。在他出门之后,她哭成了个泪人。

  梅园外的一棵松树下,立着一个娇美的女子,他认得,那是她的大姐蓝丹枫。

  “贺公子,我在等你。”蓝丹枫迎上前,看着他的表情,心里面什么都明白了。

  他强打起精神,对她点了下头。

  “三妹仍没改变心意吗?”她揪心地问。

  他悲痛地苦笑。

  蓝丹枫哭了,“她才十七岁,就要侍奉佛祖终生,这太残酷了。”

  “你说什么?”他瞪大眼。

  “你不知道三妹要进白云观修行吗?”

  贺文轩细长的唇角紧抿,双目怒火熊熊,喉结不住耸动,额头青筋暴涨。他深吸一口气,用屋里那人可以清晰听到的音量说道:“我与她因误会而分离,因阴谋而分离,现在因相爱还是要分离。看来这是命数,好吧,她要出家,我也出家去,道观与寺庙比邻而居,同伴青灯黄卷;她要自尽,我在她坟旁买片墓地,花重金买通盗墓人,怎么也要把尸骨合一处。倘若她……想回头,我在书阁建新房买婚床。”说完,他倨傲而又高贵地向蓝丹枫点点头,潇洒离开。

  蓝丹枫眨眨眼,再看看梅园中的梦姗,也是一脸目瞪口呆。

  瓷器集会的那天,也是两对新人成亲的日子。

  蓝荫园再大,也被挤得水泄不通。前面喜乐飘飘,贺喜声不断。后园就有点寂寥了。梦姗着一身素净的衣裙,留恋地看了看蓝荫园,毫不迟疑地跨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三小姐,一定要选在今天走吗?”娇白纳闷地问。

  “我已给爹娘留了信,姐姐们那边都祝福过了,没什么事,就走吧。白云观不远,想见便能见着。”她合上了眼,红尘如烟,已在关山外。车夫一甩马鞭,马车驶出后园,踏上石径,绕道山中,远去了。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集会已散,喜宴撤去,宾客尽欢,新人送入洞房,蓝荫园中好不容易恢复安静,一帮人却齐集到正厅,个个面露忧色地看着贺文轩。

  他扬扬俊眉,问得很不客气。

  现在,一帮朋友都成双成对,独他对影成双人。

  “贺公子,真的是对不住,小女她已经走了。”蓝员外手中捏着一封信笺,过意不去地直叹气。

  “那鬼丫头不知怎想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想着进道观修行。”蓝夫人跺着脚,感到养女儿实在是件太痛苦的事,操心完一个,另一个又不安分了。

  “哦,我知道。”他是站在窗边看着马车出的蓝荫园,她眼里的留恋,她的无奈,她的心痛,他都看在眼里,“没有关系,尊重她好了。”

  “文轩,如果难过,小王这肩借你靠一靠。”宋瑾很大方地拍拍肩膀。

  江子樵拥着新娘,越发衬得贺文轩的孤单,他同情地拧起眉头。

  “三妹是个孩子,心里面有结,你体谅点。”徐慕风说道。

  他轻笑如风,“你们都怎么了,我很好,一点事都没有。好啦,新人们都回房去吧,太子你回行宫,我回我的小院。”

  贺文轩话音还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个身着禁卫军装束的男子十万火急地跑了进来。

  “太子,请速回宫继位,皇上他……昨夜子时已驾崩。”

  宋瑾眼前一黑,跌坐在椅中,“太傅,小王该怎么办呢?”

  “太子不要紧张,镇定点。”贺文轩冷静地握住他的手,“为防意外,我们这就回京。所有的事你不要多想,自有内务府的丞相、尚书为你担着,你只要打起精神就行。”

  “你呢?”宋瑾惊恐地追问。

  贺文轩闭了闭眼,“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宋瑾长吁一口气,这才高声吩咐:“来人,起驾回宫。”

  “吾皇万岁万万岁。”来迎接的禁卫军和大臣在蓝荫园外黑压压跪了一排。

  皇上驾崩,龙江镇上的所有官员都回西京城奔丧。这是自有瓷器集会后,龙江镇第一次冷清得这么快。三日后,江家班演出结束,器具一一装上大船,江子樵携新妇跪别蓝员外夫妇,回西京居住。

  时序继续,四季更迭,春花,夏雨,秋实,冬雪,一日一日地翻过。

  徐慕风打理蓝荫园的生意越发顺手,他现在成了远近闻名的大瓷商,蓝家的瓷器获新皇特准,允许销往邻近的几个国家。蓝荫园渐渐地跃居南朝富商的首位。

  哦,说起新皇,虽然他在金殿上闹出许多笑话,但总体情形不错,这一切都归功于他的首辅贺文轩的相助,还有他新立的皇后—一位书商的女儿,脸圆圆的,见人三分笑,一笑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不是个大美人,可是把新皇吃得死死的。新皇为了她,改去好色的习性,现在简直成了天下第一专情男子。

  有了这位新皇后监督,新皇勤政爱民,贺首辅才能稍微喘口气,偶尔出京到龙江镇附近的一座道观,与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子下下棋、喝喝茶。

  这个偶尔渐渐地发展成每换一季就来一次,白云观的观主感叹,索性为他建了个小院,方便他来时居住。

  女子和贺文轩的关系一直是西京人乐此不疲的话题,有人说他们是知己,有人说他们是好友,有人说他们是兄妹。反正君未娶,妾未嫁,一切都皆有可能。

  皇后对新皇说:“首辅不小了,是否该为他张罗婚事?紫璇小妹都等了他好几年了。”

  新皇拿出帝王的威仪,严肃地说道:“皇后,你什么都可以操心,唯独首辅的婚事你不必过问,他单身到几时是他贺家的事,与咱们无关。至于紫璇,朕另有主张。东朝一直欲与我朝联姻,朕看紫璇有母后的风范,让她去,应该能不负朕所望的。唉,对于一个痴心人,只有远离才能让她忘却从前,开始新的生活。”

  皇后促狭地一笑:“皇上,你好像有点偏心哦。”

  “皇后,如果有朝一日你见到朕的另一位小妹,只怕你比朕还有偏心!她的心里呀,那结是有多复杂,都过去三年了,怎么还解不开呢?”

  三年,徐慕风与蓝双荷的儿子都会颠颠地在蓝荫园中撒着欢地跑了,小嘴喊着外公、外婆,嗓门大得镇头镇尾都听得见。

  江子樵也让人从西京城送来口信,说丹枫怀孕两个月,不宜远行,今年的新春,只好在西京过了。

  蓝夫人一接到口信,急了,“丹枫是第一胎,身边没个人照顾,怎么行呀?我不放心,得去西京城看看。”

  蓝员外抱着外孙从外面进来,听见了她的自言自语,“你没出过远门,一个人可以吗?”

  徐慕风在外面接话,“那就找个人陪同好了,三妹对西京城最熟悉了,就三妹吧!”

  “嗯嗯,人家贺首辅来看望她多次,她也该回拜下。”蓝双荷在一边帮腔道。

  “可那个固执的丫头肯去吗?”蓝夫人拿不定主张。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蓝员外慢悠悠地说道。

  蓝夫人被他们一激,第二天就去了白云观。

  “娘亲,你怎么来了?”三年来,家人给了她完完全全的空间,从不打扰她的清静,唯有贺大哥,常无预期地闯上山来。他一次次地来山上,当她是位相谈甚欢的好友,偶然小住。她不忍拒绝,可她知道再这样下去,她注定要耽误他的。

  但她从何启口呢?她很怕他一怒之下做出傻事。

  “丹枫怀孕了,身子很不适,身边没人照顾,你二姐与姐夫要忙生意,你爹爹要带外孙,没有办法,只有我去跑一趟,可我大字不识一个,又没出过远门,娘只能来求你了。姗儿,你陪娘亲去一趟好吗?”蓝夫人在女儿面前向来无形象可言,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不惜涕泪俱下。

  “娘亲,你别哭呀。二姐陪你走几日,挪不出时间吗?”

  “慕风忙不过来,她得帮他,现在又值年关,哪里有空呀!你没事,念经可以在路上念,就几天,好不好?”

  梦姗叹息,心里面好难,她是很闲,可是那是西京城呀,贺大哥住在那里,那里有许许多多的回忆,她不敢去。好不容易才武装到现在,一到西京城,她怕自己会丢盔卸甲。

  “娘亲,你不要担心。大姐夫家里佣仆很多,他那么疼大姐,大姐一定会被照顾得很好的。”

  “再好有家人好吗?这不是做家事,让别人做就行了。你没做过娘亲,不懂怀孕的辛苦,这时候,孕妇很可怜的,最想念的就是家人的陪伴。你……怎么一点姐妹情分也没有呀,这经你念到哪去了?”蓝夫人见软的不行,来硬的了。

  梦姗心里面一阵凄楚,这辈子,她都没可能做个娘亲了。“娘,你别说那样的话。你若想去,我陪你去好了。”

  三天后,蓝家的马车缓缓驶进西京城,在一处大宅院前停了下来,江子樵从里迎出来,欣喜地扶出岳母,当他看到还有一个人跨下马车时,不敢相信地直眨眼。

  “大姐夫,我变得你都快认不出来了吗?”梦姗戏谑地笑问。

  “不是,不是,娘子,你看谁来了?”江子樵扭头对着里面大叫,心里面震了一下,不知文轩可知贵客驾临?

  蓝丹枫走出来一看,她哽咽地上前一把抱住最心爱的小妹,“路上累吗?”

  “还好!”梦姗凝视着大姐,怀孕让她清瘦不少,“小娃娃很调皮?”

  “是有一点。”蓝丹枫不好意思地一笑。

  “那一定是个小子,只有小子才调皮,双荷怀孕时也是这般。”蓝夫人激动得两眼放光。

  “不要站在外面,快请进。其实我想生个姑娘,性子文文静静的,知书达理,像她娘亲最好。”江子樵毫不掩饰做父亲的欢喜。

  “头胎是个姑娘也不错,以后再生儿子不迟,早晚的事。”蓝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大女儿,跨过门槛。

  可能是娘亲与小妹一同来了,蓝丹枫特别开心,直到下午时分,她的精神还都不错,她提议陪娘亲与小妹一同去夫子庙逛逛。

  恰逢年节,夫子庙夜晚的集市直到半夜才散,晚上灯火辉煌,逛街的人很多。蓝梦姗跻身在人流中,前尘往事不禁涌上了心头。

  蓝夫人与蓝丹枫兴致勃勃地边逛边议论,没有人注意到梦姗脸上露出的忧伤。昨日清晰在目,只是情意不再,空落得几声欷歔。

  前方有一处,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不时有锣鼓声从里面传出。

  蓝夫人爱追个热闹,挤进去一看,原来是玩杂耍的。一个男子手拿一把刀,对准一个俏俏的姑娘砍下去,姑娘的手臂被生生砍断,鲜血洒了一地,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但就那么一刻,男子手一挥,姑娘的袖管里又生出了一只新的手臂,地上落下的那手臂和鲜血都不见了。掌声如雷般响起,围观的人直赞太神奇了。

  卖艺人拿着一只瓷盆伸向行人,铜钱如雨点般落下,当的一声,瓷盆里放进一锭大银。

  众人都惊住了,纷纷抬起头。

  一点都没有预示,贺文轩就这样撞入了梦姗的眼帘,只不过他没有看到她,他在对着卖艺的女子微笑着,笑意如沐春风,温暖而又和煦。卖艺女子不觉羞得连耳根都红了。

  “是贺公子!”蓝夫人扭头就找小女儿。

  梦姗早已别过脸去,回过头时,脸上已一派平静。贺大哥对陌生女人从来都是冷漠相待,恨不得驱之千里,只有他喜欢上谁,才会露出这样温和的轻笑。贺大哥的心房被人敲开了,她该替他高兴,对不对?可为什么心里面疼得如撕裂一般呢?

  “三妹?”知妹莫如姐,细心的蓝丹枫握住三妹的手,“可能贺……”

  “大姐,走了这半天,有点累了,我们去喝杯茶,好吗?”她打断大姐的话,笑道。现在没有勇气上前去打招呼,面是迟早要见的,但不是此刻,她需要静下来,好好地整理一下心情。

  蓝丹枫无奈地点点头,直后悔来逛这个街。

  “贺公子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卖艺的?”蓝夫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怎么瞧我们家姗儿都胜过她百倍,瞎了眼啦!”

  “娘亲,你到底在说什么。”蓝丹枫急得对她直努嘴,蓝夫人这才看到梦姗的脸都没了血色,忙噤声。

  三人挤出人群,向路边的茶馆走去。

  “姗姗?”贺文轩正欲上轿,他随意一抬头,看到人群中有抹熟悉的背影,心里一颤。

  梦姗浑身的肌肉都僵住了,她拼了命才自如地回过头,笑靥如花,“贺大哥,别来无恙。”

  “姗姗,真的是你,你来了,怎么不回书阁?”贺文轩三步并作两步,不顾众人的瞠目,也没看到一边的蓝夫人与蓝丹枫,紧紧地抓住梦姗的手。

  “我中午的时候刚到。”她欲抽回自己的手,他握得太用力,她根本无法得逞,“贺大哥,别人都在看呢!”她小脸微红,低声提醒,幸好今天自己没穿道袍。

  “那也应该先回书阁呀,走,我们回家。”他欣喜万分地拥着她,招手让轿夫过来。

  “贺大哥,我现住在姐夫家中,我……娘亲也在这里。”她小声说道。

  他这才注意到另外两人,忙不迭地施礼,礼貌地问好。

  “贺公子,我们姐妹难得团聚,还是让三妹住在我家吧!”蓝丹枫知道梦姗的心思,解围道。三年前,三妹是一个俏皮任性的小姑娘,三年后,她是早在周身裹上了一层厚厚的茧,轻易不会破茧而出。

  “书阁离江宅不远,你们聊得再晚都没关系,我来接姗姗就好。”贺文轩就是一个性情中人,他根本没想到当着人家娘亲的面,把未出阁的女子接回家,这于礼不合。他死心眼地认为书阁是姗姗的家,没有到了家门而不入的道理。

  “天气寒冷,还是不要两边跑来跑去,三妹暂时不走,日后有机会相见的。”蓝丹枫含蓄地坚持。

  贺文轩想说他不怕寒冷,可看看梦姗一脸意兴阑珊的样,无奈地点点头,“那好吧!那我去大姐家好了。”

  江子樵坐在席上,失笑摇头。

  席散,贺文轩又留下说话。蓝夫人不知打了多少个呵欠,梦姗婉转地提醒又提醒,他这才不情愿地起身告辞。

  梦姗把他送到大门口,经过一处树荫处,他忍不住抱住了她,还是不想放弃:“姗姗,随我回书阁……”这样的夜晚,他等了三年,没有说出口,但在心中时时记挂着。“我这里空了三年,它很冷很冷……”他拉着她的手放在心口,“即使你为他守孝,三年也过了。姗姗,别再漂了,回家,回家……”

  她咬着唇,不敢接话,怕自己会哭出来,硬生生从他怀里挣扎开,“贺大哥,走好!”然后转身就跑进了厢房。

  怀中一空,温暖的身子化作一缕寒风,他仰面苦笑。她对冷炎的爱真的是海枯石烂吗?“姗姗,不管再有几个三年,只要能等到你回头,我就会等下去。”

  蓝夫人坚持不住,先睡了,蓝丹枫在灯下一边做着婴儿衫,一边和梦姗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话。

  梦姗惊奇不已地把做好的婴儿衫放在掌心里比画,好小哦,只比掌心大一点。“能穿吗?”

  “能,婴儿生下来好小的,粉嫩娇弱,惹人怜爱。”

  “我真羡慕你与二姐。”梦姗脱口说道。

  蓝丹枫停下针线,“为什么要羡慕?三妹,你尘缘未尽,念再多的经也没用的,贺公子等了你三年,你的心就是石头也会融化的。你们成亲,也可以生个小娃娃的。”

  “我生不了小娃娃。”梦姗幽幽地叹了一声。

  “为什么?”

  “我从娘胎里带来的心病,注定我一辈子无法生儿育女。”她耸耸肩,说得轻描淡写。

  “你那病在初潮后就可以带走了,早好啦!”

  梦姗愕然地瞪大眼,“谁……谁说的?”

  “祖母呀!我那时陪她在山上,她说起的,不然她也不会同意你来西京。”

  “可她告诉冷炎说,我不能生孩子的。”

  “那是她看出冷炎性子阴冷,不适合你,故意这样说来击退他的,不过,那人虽坏,对你倒是至情至性。三妹,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拒绝贺公子的?你和冷炎到底成亲没?”蓝丹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三妹的神情,追问道。

  梦姗像根木雕似的,一动不动,神情呆滞。

  一夜没睡好,贺文轩依然起了个大早,赶到江宅。

  梦姗比他更早,她进宫去了。蓝丹枫说不是皇帝宣召,是她自己主动进宫的。

  他一愣,立即掉头往皇宫奔去。

  “这位妹妹我好像见过。”亲和的皇后拉着梦姗的手左看右看,觉得眼熟。

  梦姗揶揄地倾倾嘴角,“某天,我与皇兄去风雨阁购书,是皇嫂为我们结的账。”

  皇后这才回想起,她取笑地斜睨着神情有些微微不自在的皇帝。

  “说这些陈谷子烂芝麻干吗呢,姗儿远道而来,我们应热情地招待才是。姗儿,走,陪皇兄用早膳去。”宋瑾咧咧嘴,顾左右而言他。

  皇后捂嘴轻笑,“知道了,你们兄妹是嫌我这做大嫂的碍事,罢了,你们叙旧,我走人。”梦姗一大早进宫,不会只是来问候的。她对宋瑾挤了挤眼,笑着走出寝宫。

  整天与人精一样的官员打交道,宋瑾也多了几分城府。他没像从前那样喋喋不休地问个不停,只是与梦姗随意聊着家常,似乎他一点也不好奇她的来意。

  两人走进暖阁,对面坐下。梦姗犹豫了会儿,抿抿唇,抬起头直视着宋瑾,“皇兄,听说西京城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

  “是的,宫中不仅有地道的中医,还有一位西洋过来的西医呢,医术也高明。谁身子不适?”

  “那请皇兄找一位来为我诊治下身子。”她粉嫩的脸颊不觉绽开了一丝红晕。

  “你?”

  说完话,宋瑾随即宣御医院最好的御医过来。老御医拎着医箱小跑步地赶过来,诧异地扫视着厅内,病人在哪儿?

  “皇兄,你先去忙国事,我……我想与御医单独待一会儿。”她轻声要求。

  宋瑾有些委屈,他还想表现出兄长的体贴呢,这下没机会了。他摸摸鼻子,出了花厅,忙什么国事,在外面等着听结果好了,不然心难安。

  “公主的脉搏稳健清晰,没有大碍呀?”老御医没诊出一点病因,头上急得冒汗。

  “我……的心也康健吗?”梦姗紧张地发问。

  “老臣觉得非常康健,若不信,可以找西洋医生再诊下。”老御医回答得有点底气不足。

  梦姗温和一笑,“那倒不必,老先生,你说我……这样的身子能经得起生儿育女的辛苦吗?”

  老御医眼一瞪,“公主看上去文弱,其实不然。女子的身子具有韧性,百折不断,比一般男子都结实呢!”

  “我小时候曾患过心病,体弱得很。”

  “那些在公主及笄之后,因发育成人早带走了,公主现在的身子好得很,可以活得很长寿呢,老臣保证。”老御医松了口气,口吻轻快地说道。

  梦姗站起身,“多谢御医了。”

  厅门打开,她一眼就看到宋瑾身边立着脸色紧绷的贺文轩,他赶得太急,还在喘着气。她眼眶突地一红,有点想哭。

  “姗儿哪里不适?”宋瑾先出声问道。

  贺文轩则一把揽住梦姗的腰,上上下下打量着,“要紧吗?”

  在老御医开口前,梦姗抢先说道:“我只是请御医检查了下身子,不是哪里不适。”

  “公主身子康健得很。”御医禀道。

  “那就好。”宋瑾拍拍心口,害他乱担心了一把,“首辅,今日早朝……”

  “我休假几日,皇上多勤勉些。”贺文轩没空理会宋瑾,只想挟了佳人离开,好好地问个明白。

  她平白无故为何要诊治身子?他心头起了个疙瘩。

  贺文轩让江宅的马车先回府,他牵着梦姗的手上了自己的暖轿。不大的空间里,两人紧挨着。虽不是第一次肌肤相触,但这之间相隔了三年,年岁渐长,青涩褪去,两人瞬间就呼吸紊乱。

  心跳如鼓,面红耳赤。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十指紧紧地交缠着。

  贺文轩心中窃喜,他感觉到姗姗是柔顺的,并不排斥他的亲抚。她……她心结解开了吗?

  他把她带回了书阁。

  一草一木,一房一舍,甚至那笑呵呵的雪人,梅树上绽开的花苞,书楼地毯上放置的两双情侣鞋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她为他画的那幅画像也裱好了挂在卧房的床前。

  “我没敢告诉娘亲你来西京城了,不然你耳根不会清净的。她念叨起你来,可是没完没了。都是你,以前她可是从不来我书阁的。”贺文轩宠溺地凝视着她,让她换了鞋,两人并肩走进书楼。

  她深深呼吸,眼眶湿润,再怎么自欺欺人,她都无法否认她想书阁,发了疯地想,做梦都在想。这里有家的味道,让她情不自禁地沉浸,而蓝荫园反倒像个客舍,她不常想起。

  他拉着她并坐在书案后,贺东送上手炉与茶点。

  “明天是小年夜,西京城里会放天灯,现在样式很多了,非常漂亮。”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

  天灯?提起天灯,她心头一抽,无意识地展开手掌。三年没做天灯了,她掌中的皮肉恢复了从前的细嫩,唯有笔茧深厚。“西京城依然繁花似锦,我可能在山里住惯了,走在街上,都有点不习惯。贺大哥,你现在好像比从前好多了。”以前,他是不屑于在街头与行人为伍的。

  “我现在还是不习惯,但夫子庙那里有许多我们之间的回忆。我们就是在夫子庙邂逅的,在卖笔墨纸砚的店铺里,记得吗?后来,慕风住过那里,你就经常光顾,再后来,你在那里失踪。我特别想你时,就会到夫子庙走走,想着会不会有一天我一抬头,你就站在灯火阑珊处。”他动情地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这一天,终于给我等到了。”

  “贺大哥,”她咽了咽口水,屏息,“是呀,我没想到一到西京城,就会遇到贺大哥,本来想第二天过来看望的。街上那么多人,他们都在看卖艺的,贺大哥却……看到了我。”她深深地凝视着他。

  贺文轩笑了,“那对卖艺的说起来是我的福人。三年前,我出京看望你爹娘,顺便寻找从前的一些答案。回西京的路上,恰逢大雪,我与贺东贺西在一个饭馆里用饭,那两个卖艺人也在。他们用暗镖刺伤了我的腿,我昏迷了,贺东贺西制服了他们,命令他们用马车载我进西京城,没想到,因祸得福,从而逃过了冷炎在观云亭附近的暗杀,捡了一条命,我才能平平安安地再次见到你。昨儿一看到他们,我心里面一动,心想他们会不会再次带给我福音呢?我扔下银子,抬起头,你真的就在不远处。”

  “贺大哥,这一点也不像你。”

  他叹了一声,温柔地拥她入怀。

  蓝梦姗没住进书阁,但待在这里的时间越来越长。江子樵夫妇与蓝夫人乐见其成,不管她何时回来,从来不多语。

  贺文轩更是想方设法地把所有的时间都腾空,专心专意地陪着她。对于这样的旷工,宋瑾咂咂嘴,无奈地接受了。

  两人像从前般,在书楼里看书、画画,下棋,饭后在园子里散步。天气晴好时,他陪着她逛街游山,两人还去了西郊的山里。那里的溶洞现在已成了西京城的一大景观,进去观赏要花银子的,而那个温泉,现在成了西京人冬天的最爱。站在溶洞里,寻到那个摆有屏风的房间,她一叹,苦涩地倾倾嘴角,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泪水瞬间沾满了他的衣襟。

  他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低喃:“姗姗,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贺丞相夫妇听说蓝梦姗回到西京,虽没有上门看望,却悄悄地让总管找人着手装饰府邸,准备大办婚事。

  两人是恩恩爱爱,但贺文轩一直没有向她提出成亲一事。她很享受现在这一切,不知怎的,谁一提婚事,她就转话题。贺文轩挫败地苦笑。

  可她却接受了另一件事,就是正式接受朝廷的十七公主封号,改姓宋。至于原因,贺文轩问起,宋瑾三缄其口,深沉地飞来一句,“恭喜了,首辅。”

  新年一过,春天就来了。

  蓝丹枫挺过了害喜期,现在能吃能睡,肚子日渐隆起,成了位非常丰润的待产妇。

  就在这时,梦姗突然丢下一封书信,不告而别了。贺文轩呆立着,手足冰冷,他失去了拆信的勇气。

  “文轩,是好是坏,打开来看看呀!”江子樵满脸好奇,蓝丹枫在一边轻笑。

  “不看了,不看了……”他失落地摇头。连道别都没有,以这样的方式生生分开,他不能承受。

  “贺公子,三妹说那里面是个谜语,谜底是个词牌名,你若猜中了,再看这封信。”蓝丹枫缓缓地从袖中又抽出了一封信笺。

  贺文轩手一哆嗦,好半晌都愣愣的。俏皮的姗姗,慧黠的姗姗,久违了。他撕开信角,展开信纸,清秀的字迹跃入眼帘。

  “佳期正值小阳春,风暖华堂拥玉人,应是三生缘夙定,漫教相敬竟如宾。个郎早岁盛才华,彩笔群推是大家,若向妆台调粉黛,画眉深浅漫轻夸。红毹拥出态娇妍,璧合珠联看并肩,福慧人间君占尽,鸳鸯修到傲神仙。”他不敢置信地念了一遍又一遍,会吗,会吗?姗姗的谜会如此浅显?

  “贺公子,猜着了吗?”蓝丹枫挽着夫婿,笑成了一朵花。

  “贺……贺新郎……”他闭上眼,重重呼吸。

  她接受他了,贺新郎,贺喜他成为新郎,他姓贺,是名副其实的贺新郎。

  “文轩,恭喜,恭喜!”江子樵欣喜地说道。

  “这是三妹的另一封信,如果你明天动身,你们应会同时到达龙江镇的。”蓝丹枫把另一封信递给了他。

  “姗姗去哪里了?”他知道她是前几天悄悄离京的。

  “信里有写吧!走喽,夫君,咱们不打扰妹夫看信。”

  “妹夫……”贺文轩念叨着这个词,轻笑出声。

  “贺大哥,谜底很浅,对吧!你一下子便可猜出。我们之间猜来猜去的事太多了,我不想再让我们之间有猜疑,一切都要简简单单,一目了然。贺大哥,我爱你,一直都爱着。从那个只有六岁,对情感还懵懂的小丫头,到现在历经沧桑的姗姗,爱的只有你。你会问我如此爱着,为什么还要生生分离三年对吗?

  “是呀,三年,漫长的三年,每一时每一刻我都在命令自己远离你、忘了你,可越是这样,越是恋你入深。贺大哥,因为我的心境和误会,也因为刚刚经历了冷大哥的死亡,我真的无法在那时接受你。那时,我觉得配不上你,我是个不祥之人,喜欢我的人总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想结束这一切。我错了,错得很深,很深。

  “冷大哥的命运,我只能同情。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写好了。只是与他相处的时光里,看着他傻傻地疯狂地纵容着我,一味地呵护我,我总是想哭。冷大哥过得并不快乐,一直都很压抑,对自己非常严苛,又无人疼爱,重新轮回,未尝不是一次好的选择。在与你接上头后的最后一天里,我有些舍不得冷大哥了,心里面很纠结,那时我不恨他,一点都不恨的,很奇怪,但那也不是爱。我……与冷大哥成亲时,他正好晕倒,这是天意吧!他说是要把完完整整的我留给你。他走的时候,我圆了他的梦,唤了他一声夫君,他是笑着闭上双眼的,立墓碑时,我也按了他的心意,我只能为他做那些了。

  “贺大哥,还在看吗?我之所以接受公主的封号,愿意改姓,是想从今天起,给自己一个崭新的人生。蓝梦姗立在冷大哥的墓碑上,现在给你写信的是宋梦姗,一个从身到心都深爱着你的女子,纯洁的,清白的,能为你生儿育女,与你白头偕老的人。

  “贺大哥,我先去达州,与冷大哥正式告个别,然后便会直接回龙江镇。早春三月,春暖花开,贺大哥,娶我做你的新娘,好吗?姗姗,等你!”

  春到龙江镇,山峦碧绿,山花怒放,运河湍急地向远处流淌着。

  卖芭兰花的老婆子挎着竹篮照旧来到蓝荫园的后门,门吱的一声开了,娇白俏生生地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位清丽绝伦的女子。

  “小的见过公主。”老婆子忙施礼。

  梦姗笑笑,捏了一串小花拢在袖间,自顾往河岸走去。

  “公主这是要去哪?”老婆子神神叨叨地问。

  娇白一翻眼,“没看见吗,散步。”

  梦姗信步漫走,心,有点患得患失。

  从达州回来十日了,西京城依然没有客人来访,书信也没一封。达州比西京城远多了,照理他早该到了呀!难道贺大哥没猜着谜底,还是改变心意了?

  她摇摇头,捧起花串放在鼻间深嗅,这花的香气清雅幽远,令人闻而不腻。实在没办法在园子里待着,她每天都像游魂一样出来飘荡,才能把满腔的相思与担忧吹散。

  无预期的,天边突然飘来一朵乌云,刚发觉,细细的雨丝便在天地间飘洒着,她着急地用手遮着头,欲往回跑。

  一艘张着风帆的大船这时缓缓靠近码头,立在船头的俊美男子眉宇飞扬。他一抬眼,怔住了,“贺东,拿伞来。”

  船舱里递过一把大伞,他撑开,不等船靠岸,一个跃步跳上码头。

  她正忙着避雨,一把油纸伞突然遮住了满天风雨。

  她慢慢地从下往上看去,呼吸停住,秀唇哆嗦着,“好……晚……”珍珠一般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

  “结婚是件大事,有许多东西要准备,马车载不下,我只得走水路。”他轻笑着贴近她,把手搁在她的肩上,“你在等我吗,姗姗?”

  她哽咽地点点头,“等了三年!”

  “好巧,我在路上也走了三年。”他把她揽进怀里,“姗姗,我终于到了。”

  她闭上眼,嘴角绽开一朵幸福的花。

  伞外,雨落得更欢了……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贺新郎更新,第十四章 只有相思无尽处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