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其他小说 > 关于暗卫的职业素养 > 第六章 花心二皇子的贴身暗卫不容易
  这时候要包子做什么?要求还这么多……

  “郡主,你饿了?”沛芙疑惑地看他。

  虞立薰妩媚一笑,瞬间眼角眉梢都是桃花。

  沛芙正觉得美色惑人,却见他靠着马车壁,懒洋洋地虚托了托自己平坦的胸道:“人家这里之前不是让你玩坏了么?小暗卫,虽然本郡主知道自己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乃是举世无双的美人儿,但你不觉得做女人还是要有点胸?”

  郡主,不就是之前你胸前捆的那两只“赖以生存的沙包”让我不小心弄坏了么……求你不要讲这么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好吗!

  沛芙看着眼前这个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威武雄壮气息的雄性郡主,一时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

  果然到现在为止总能平静以对,哪怕此时听到这样的对话也只是眼角微微抽动的少主,才是最强悍的!

  算了,不就是去买包子么。这附近的小镇上就可以搞定,沛芙决定快去快回。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沛芙用轻功赶回来的时候,时辰已经不早。马车已经前进到了城门外十里亭处。

  这往日用来供行人躲风避雨的十里亭,在今日的此时处于客满状态。甚至十里亭外还临时搭了不少凉棚,远远望去里头也是坐了不少人,大多是京城的纨绔子弟及其姬妾。

  他们随身带着的护卫侍从也是人数众多,挤挤挨挨地将十里亭周围百步内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连官道都被横向占用了大半来停放马车。更不用提一些闻讯特意跟来瞧热闹的百姓,也正远远地聚在一旁围观。

  这许多人聚集一处,真正过路的车马被挤得只能排队前进。想不到宁世子的婚事受关注程度,已经威胁到官道的通畅了。

  至于这位话题的主要人物宁浣亭,则早已下了马车,正在十里亭内与一名身着蟒袍头戴金冠的男子寒暄。

  沛芙没走近便已望见金冠男子那身海水江牙坐龙的蟒袍,袍子本色是蓝紫,却在阳光下反射着淡淡的红褐光泽,近看更是连四爪金龙上的龙鳞都片片分明,足见用料之考究,做工之精细。

  能穿着如此考究精细的蟒袍之人,在京城中也没几位。而能穿着这样考究精细的蟒袍却脸色苍白眼睑青黑、行为举止浮夸轻佻、一副酒色过度模样的,则只有当今以纨绔花心闻名京城的二皇子了。

  这位二皇子在京城也算得上是个人物,或者说算得上是一代煞星。

  因着来自皇族无上的权势,又是老皇帝宠爱的皇子。虽然明面上他还不到欺男霸女强取豪夺的地步,但暗地里凡是被他看上的女子,几乎无一幸免,轻则从家里莫名消失,重则全家突然遭遇毫无来由的灭门惨事。反正事情不管轻重,这女子最后都会出现在二皇子府后院。

  至于二皇子府中更是听说夜夜笙歌酒池肉林,极尽奢靡荒淫之能事。

  大约是想表达对宁浣亭这位从“少女芳心的杀手”,升级为“少女杀手”的惺惺相惜之情,近来这位京城煞星倒是开始频频对宁世子示好。

  今日自然也是他当仁不让地率先带了人,热情地来到京郊十里亭迎接宁浣亭一行。

  虽然沛芙觉得以他这般好色,恐怕迎接只是幌子,想率先一睹玉雪郡主的容貌才是真。从他在与宁浣亭寒暄的同时,还不忘时不时扫向马车帘子的急色模样,就可见一斑。

  沛芙在离十里亭数丈处便停下,开始四处打量怎样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钻进宁国公府的马车内,将那两只“又大、又圆、又白”的包子顺利交到虞立薰手里。

  然后她苦恼地发现大白天光线太明亮,四周的围观人数实在太多,尤其大部分目光都正关注着马车,试图从马车的缝隙里窥见宁世子第十五位准新娘的真容……她哪怕变作一只苍蝇,只怕也会在这么多的目光里无所遁形。

  正苦恼间,忽然肩头被谁拍了一下,沛芙不由一惊,正要下意识地反手回击,已经听到个温厚的声音笑道:“小尘,你怎么独自在这里?”

  她缩回了手。现如今,世上会这样唤她的,只有一人。

  “绝心!”她有些欣喜地回头,果然看到一名同样面蒙黑巾、身着暗卫标志性黑衣身材魁梧的男子,正站在身后冲她笑。

  绝心是二皇子的贴身暗卫之一,也是与沛芙同期接受训练的暗卫。

  虽然他和绝情一样从头到脚罩在一团黑色中,但气场却截然相反,站在他身边总让她有种温暖的感觉。尤其他那双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总是微微眯起,仿佛时刻都在微笑一般,令沛芙看到他心情就不禁变得好起来。

  “小尘,我靠这么近都挨到你身后还没发觉,总这么没警惕心可不好。”绝心笑着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如同对方是自家的妹妹或者宠物。

  他的体型壮硕,身材高大魁梧,与沛芙说话的时候往往会微俯下身子,配合着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温暖愉悦感觉,整个人就好像一棵洒满阳光的参天大树。

  也是因为这样温暖愉悦的感觉,沛芙总是很高兴见到绝心。

  “看到二皇子,我就猜作为贴身暗卫的你是不是也来到了附近,再想想也说不定你又被二皇子派去……‘收集’哪位美人了。”沛芙歪着脑袋打量他,试图找出他刚奉命做过某些不可告人之事的痕迹。

  身为二皇子的贴身暗卫也是不容易,除了日常保护二皇子的人身安全之外,还得不时去执行一些不太好言表的隐秘任务。

  绝心闻言呵呵一笑:“小尘,你跟了才貌双全的宁世子后果然连说话水平都提升不少,什么‘收集’,强抢就是强抢——我帮二皇子强抢的民女还少吗?”

  虽然他是笑着说话,眼中却露出一抹嘲讽。也不知究竟是在嘲讽二皇子,还是在嘲讽帮二皇子作恶的自己。

  也是,作为暗卫虽然平素见不得光,但好歹也是专门训练来负责保卫主子安全的暗卫,一再被支使去做强抢民女这种下作的事,确实有点糟践人。也难怪每次见到绝心,都会发现成为皇子暗卫的他,眼中的嘲讽之色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浓重。

  “前些时二皇子倒还真又派人抢了个村姑,不过对方虽然出身低微却一副宁死不从的样子,二皇子殿下抢归抢却又爱玩什么得到人更要得到心的把戏,结果就一直僵持到现在。僵持也就罢了……”绝心不愧为专业的暗卫,没有让自己沉浸在这种情绪中太久,下一刻又轻松道。

  他下巴朝二皇子的方向点点,继续道:“一听说宁世子接了玉雪郡主回京,殿下又立马兴冲冲赶来瞧瞧玉雪郡主的真面目。瞧这样子他多半已经把之前的村姑抛到脑后,那村姑今后多半就是被遗忘在二皇子府的角落里,同其余被抢来的女子一样自生自灭,也着实可怜。”

  难得对生死麻木的暗卫居然也会说“可怜”,看来绝心是真觉得那村姑可怜了。

  沛芙闻言望向不远处与宁浣亭寒暄完,对着马车殷勤问候的二皇子。

  “其实,二皇子相貌底子应当是挺好的,就是面色差了些,气质也实在……还是我家少主看起来赏心悦目。”沛芙看看急色猥琐的二皇子,再看看自家发束玉冠身着白衣、一派仙人风范卓然立于人群之中的少主宁浣亭,顿时觉得自己运气真是不错。

  “美貌后妃所生,又用金玉堆砌着养育长大,有几个真会长得难看?就是这些皇子皇孙们大多不会珍惜罢了。”绝心也表示赞同。他和沛芙私下里随意惯了,便是这句理应大逆不道的话也没什么忌讳。

  他也打量着远处的二皇子,又笑道:“说起皇族,你还记得在暗卫传习所听说的,那个关于皇族的传闻吗?”

  看沛芙茫然苦思,他笑着拍了她脑门一巴掌:“就知道你这脑子!是关于那个每一代暗卫中都会有一名皇族混入其中的传闻。”

  沛芙揉揉脑袋恍然想起,当年他们刚进入暗卫传习所时,便曾听说这样的传闻:每一代的暗卫中都会混入皇族。这来自皇族的暗卫,担负着暗中监视所有暗卫的职责,且只听命于每一代的天子。

  她思索道:“那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不知道我们这一代有着皇族血统的暗卫,又会是谁?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人根本没熬过暗卫残酷的训练,早就不在世间了?可惜咱们暗卫之间都看不到彼此长相,否则还能从各位皇子的容貌特征来比较推测一下……”

  绝心靠在树干上笑道:“你想太多了。首先,混进来的皇族就从未说过只有一个,所以就算有个别没熬出头的,最后也必然会保证有至少一人成为暗卫,否则怎么起到监督作用?而且……听说每一任暗卫传习所的修罗,都是由这样身份的人担任的。想来也是,老皇帝又怎么放心用外人来管理重要的暗卫?”

  修罗,是暗卫传习所最高统领的外号。就如同暗卫都有各自的外号一样,在暗卫传习所中担任不同职责人,也会有相应的外号。

  绝心摸着下巴,望向滔滔不绝问候完车中玉雪郡主,正搬家般向郡主美人赠送见面礼的二皇子:“只是不管是谁,若是看到亲兄弟这般风流快活、挥霍无度且毫无皇族气度,而自己同样的出身,却失去了整个江山的继承权,一生只能是个见不得光的角色,不知心里会不会有怨恨。”

  沛芙望望那头裹在一身华服中却笑容猥琐的二皇子,摇摇头:“都说同人不同命,连皇子间都有不同的。有的天生倒霉被从锦衣玉食的生活中踢出来,过我们暗卫刀山火海般的倒霉日子,有的却身在福中不知福,天天只知道沉溺酒色之中虚度光阴。这样想想,倒是让人觉得心里平衡不少。”

  “确实,真是件想想就叫人心平气和的事。”绝心呵呵笑了起来,不知从哪里取出几包点心凉果递给沛芙,“崇文门那边卖的西瓜糕和酥儿烧饼,我记得你挺喜欢,刚才出城路过的时候顺手买了。”

  沛芙欣喜地接过打开一看,顿时乐开了怀:“连我喜欢的无花果干和玫瑰瓜子之类的零嘴都有!要知道我的零食已经断档两天了,果然是我的好兄弟!雪中送炭呀!”

  作为贴身护卫,平日里逛街买零嘴小吃的机会实在不多,最近又碰上个零食不断的吃货郡主,那些点心茶果她都馋好久了。

  绝心拍拍她脑袋:“瞧那玉雪郡主不像要从马车中出来的样子,二皇子应该还会磨蹭一段时间,不妨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一早赶路到现在,我还真饿了。”沛芙吐吐舌头,当下就不客气地取出一块西瓜糕啃了起来,顺手抓了把瓜子给绝心,一边继续围观十里亭,“你家二皇子也确实执着,我看他若非顾忌对方是郡主身份,早就直接掀了车帘进去一窥真容了。不过他这样继续黏在马车前不走的话,我看咱们晚饭都得在这里解决了。哎……这西瓜糕味道就是好!”

  这西瓜糕名为西瓜实则是糕饼,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色如琥珀味道甘美,不愧是崇文门一带有名的点心。

  因着历来对皇家的敬畏,加上传习所关于皇族暗卫的传闻,每一代的暗卫都会对身边的同伴小心谨慎,不敢轻易露出丝毫对皇家的不敬。哪里会像绝心和沛芙此时这么大大咧咧,能够随意拿皇子当话题来开涮。若是让别的暗卫看到这样的场面,只怕会惊讶到掉了蒙面巾。

  那边随着二皇子殷勤的话语与讨好,以及众多官宦及其内眷的热情问候,马车中终于传出个优雅悦耳的声音,极有礼貌地回应众人。每个音调转折间都彰显着车中人曾受过多么优良的教养,仿佛车中人就是个养在深闺中有礼仪有涵养的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从未是个会用沙包等物绑在胸前冒充波涛汹涌、会捶着门框笑得毫无形象的雄性生物。

  这声音顿时引得二皇子对车中人投以越发热辣猥琐的目光,同时还不忘假装出潇洒高贵的皇族风度。那酒色过度的脸上盛满热情洋溢的笑容,仿佛他的家中从未关着许多强取豪夺来,连他自己恐怕都记不清数量的美女。

  而宁国公府的宁世子则依旧谪仙般翩翩站在马车旁,浑然无视周遭各种目光,只是缱绻多情地望着轻车帘后的人,仿佛里面真是他梦寐以求的佳人、将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伴侣,而不是一个配合演戏、性别为男的妖孽。

  不得不说,他们真是一个比一个演技好!

  沛芙扭头看看被自己挂在一边的纸袋,想到里头装着那对“又大、又圆、又白”的包子的用途,忍不住有些寒毛凛凛,抽搐地感叹:“这些皇亲贵胄们真会玩,我们这年头当暗卫都不容易啊。”

  说起来,此刻有绝心在旁边,她似乎更难将手中的包子送上马车了。一会儿郡主若是从马车中露面,会不会被人发现胸部太过平坦进而怀疑性别?最后导致少主第十五次婚姻失败?

  等等……少主跟那个妖孽婚姻失败的话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沛芙发现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诡异烦恼中。

  “刚才就想问你,这袋中装了什么?你为何一脸愁苦?”磕着瓜子的绝心随着她的视线,也注意到了她手中的纸袋。

  “包子啊……”沛芙咬一口无花果干,叹了声。

  “包子?”

  接收到绝心疑惑的目光,她才想起自己拎着袋包子却不趁热吃,好像有点不合情理,于是转着眼珠搪塞道:“这……是给我那位僚友绝情买的。”

  “哦?”绝心笑眯眯的眼又扫了下纸袋,叹口气将手中瓜子壳抛下树,“小尘你什么时候与那个人冷话少的绝情关系这么好了?我一直以为同你感情不错的人应该是我才对,果然是日久生情么?真叫人失落。”

  那句“日久生情”让沛芙觉得背上一寒,忍不住抖了抖肩膀:“说什么呢,那冰山一样巨冷无比的绝情,光靠近就让人凉飕飕好像入了冬,要跟他日久生情岂不是先得被冻死个几回?我又不嫌命长!这次他为了保护郡主,独自引开凉心居杀手受了重伤。我作为同僚多少也要表示一下关心……”

  她话未说完,便听到绝心仰头望向树枝上方轻笑着开口,说出来的话害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哦,绝情,原来你居然受了重伤?”

  僵硬地抬头,沛芙果然发现他们所在这棵大树上方的枝桠间隐约露出绝情的黑衣,这棵树长得十分繁茂,如果不是特别留意根本无法从这密密交织的枝叶间发现他的存在。

  那么所以……绝情几时也在这里的?他听到了多少?她刚才说他那些话都听到了?

  上次是给他疗伤,结果自己发现没带换洗衣物,只能把他衣服抢了,这次背后说人又好死不死被正主听到……

  沛芙哀怨地瞪了绝心一眼,觉得暂时都没有什么食欲了:“你是不是早察觉他来了?”

  最近她一定是流年不利,所以明明不是有心,却总屡屡得罪这位暗卫中的精英。

  “绝情出现的时候吐息比往常沉重,我以为他是见到我们俩相谈甚欢吃醋来着,才问你们有没有日久生情,想不到只是受了伤……唉……”绝心惋惜地叹气。

  如果他没有一边叹气,一边嗑瓜子的话,沛芙可能还会信他真有几分惋惜之意,如今见此忍不住瞪他。

  刚才他分明是听到了绝情沉重的呼吸声,故意引她说出那番话,既是试探又带着告诫意味,借此提醒她暗卫铁律就是不能产生感情。这样的损友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眼前黑影晃过,绝情落在了他们旁边的树枝上,静静的,如同飞雪坠地无声无息,他连一片衣角都没有颤动过便已离他们那么近,然后慢慢转过头来。

  “太远。”他依旧惜字如金,哪怕刚被同行开涮过,却仍无动于衷。不愧是天下间排行第一的暗卫,永远像是一把锋利而冰寒的剑,不带有一丝多余的情感,也没有一个多余的字。

  “小尘,你能听懂他在说啥?”绝心若无其事地继续嗑瓜子。这样的绝情他早已习惯了。

  沛芙在绝情释放出的冷气中,心虚地缩了缩身子:“我想,他的意思大概是说:我现在所处的位置,离需要保护的对象太远了,不利于随时防卫各种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状况。”

  “说得好有道理!我至少还有几个顶班的,你们少主可只有你们两个暗卫,都蹲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确实不像话。”绝心拍掉手中的瓜子壳,无视绝情投过来的寒冷目光,对沛芙呵呵笑道,“我们以后再聚,你就同绝情先去护卫主子吧。”

  沛芙藏好零嘴吃食,刚想同绝心道别,绝情已经身形一晃跃到了前一棵树上,显然选择从一棵接一棵的树上一路跃至马车附近。

  利用茂密的树叶隐藏行踪,真是个好方法!

  她提起装包子的纸袋,也起身跃向前方的树,落下的时候树枝颤动着落下几片叶子。绝情回头看向飘落的树叶,显然有些不满意,声音冷如寒风,吐出两个字:“轻功?”

  “这句我懂!”身后仍在原地嗑瓜子的绝心积极发言,“他一定是想问你,以前暗卫传习所教过的轻功就只有这样?比如在树枝上掠过而片叶不动的绝顶轻功‘细胸巧翻云’,为何总是不用?”

  沛芙望望前方的冰山绝情,再望望身后正弹着瓜子壳玩的绝心,最后将视线投在手里装着“又大、又圆、又白”大包子的纸袋,忍不住感慨地叹口气,吞吞吐吐道:“僚友们,要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是万万细不得的!”

  她话音一落,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绝情脚下的树枝轻颤着也落了几片叶子,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看她,看得沛芙竟有几分毛骨悚然的寒意。

  终于绝心轻咳了下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怪异道:“原来‘细胸’二字还能这么理解,我觉得以后用这招时,大概心里也会有点不适应了……”

  你不适应个啥?你又没胸……沛芙很想反驳他,但忽然觉得身子一轻,竟已被绝情一把拎住衣领掠向十里亭。

  他的轻功极好,即便不用那招高明的“细胸巧翻云”,也能片叶不沾身地飞掠至目的地。只是如果他不用拎小狗小猫的动作来拎她的话,会更好……

  这次还没等沛芙感觉到晕眩,他们就已经达到了十里亭上方的树枝间。

  由于今日以二皇子为首,来了不少皇亲贵胄,所以十里亭上方的几棵树上早已人满为患。随意往枝叶茂密处望一望,就能窥见一抹抹暗戳戳的黑色身影仿佛枝叶的阴影般,悄无声息地隐匿着,对经过的他们毫无反应,好像他们没有生命,只是树枝的一部分。

  等绝情停下丢开她时,沛芙赫然发现已经没几棵足够粗壮繁茂的树枝能让她蹲守了。她四下环顾,慢慢苦起脸来——完蛋,晚来一步,失去了占据有利位置的机会。

  每次遇到贵人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考验暗卫藏匿功力的场面。

  要知道每个主子身边总有几名暗卫如影随形地贴身保护,而这些暗卫通常十二时辰不能离开主子左右,于是每当主子们聚在一块儿喝个酒对个弈,暗卫们就会像今日这般挤得不可开交。

  这还算好的,听说最痛苦的莫过于主子们在密室中议事之时。ωWW.chuanyue1.coΜ

  密室才多大?暗卫们为了隐匿身形,就不得不钻床底的钻床底,钻桌底的钻桌底……总之钻一切可钻之物,只为将自己藏起来,而这样的姿势往往要保持很长的时间,简直不是正常人能忍受的——躲阴暗的墙角?那么好的位置一般是别想抢到的!

  总的来说,蹲守位紧张,真是身为暗卫永远的痛!

  沛芙叹口气,觉得今天让她苦恼的事情真是不少。

  她思考了很短的时间,就果断决定还是用那招名称最为优雅的“珍珠倒卷帘”。她轻轻一个侧翻,双脚熟练地一勾,便优雅地倒挂在了一根看来还算粗壮又茂盛的“有主”树枝上,引来树枝上原本蹲守者无声的侧目。

  沛芙冲他眯眼笑笑,再耸耸肩——下回还说不准谁要借谁的树干子挂着呢。

  她探头向下方十里亭张望,恰巧望见玉雪郡主正在众人的殷切盼望中,由宁世子的搀扶着娉婷地从马车中下来,迎来众多围观者惊艳的赞叹声。

  然后听到她那气度高华、温润如玉、风姿卓然的少主宁浣亭,用那清朗如月的声音说道:“二皇子猜得没错,浣亭确是第一次见到郡主便为之倾倒。”

  她差点一失足摔下树去。

  倾倒?沛芙敢用手里已经凉透的包子打赌,此时此刻表面平静的少主,内心中一定正倾倒着排山倒海的鸡皮疙瘩。

  同样是倾倒,意思差太多。

  少主也真是不容易,成个亲却总出这样那样的状况,如今还得当众同一个妖孽表现出亲热的样子。希望此次回京之后能找出追杀郡主的凶手,然后及时与这位郡主解除婚约,另寻佳人顺利成亲。

  沛芙觉得自己真是吃着暗卫的饭,操的是宁国公的心!

  简直有点心力交瘁啊有没有!

  树下那个仿佛娇弱无力,正用细嫩不足却极为纤长的双手扶着宁浣亭的玉雪郡主应答得极为得体,在满足了所有人的好奇心后,小鸟依人地往宁浣亭身边靠去:“浣亭,人家好累了,可不可以早点回去休息?”

  这次沛芙真的没能控制住,被郡主那句娇嗲的话吓得一岔气,再也勾不住树枝,整个人就头下脚上直直地往树下栽去。

  树下传来几声惊呼,本以为会摔个狗吃食的沛芙却感觉到自己一头扎在一个温暖坚实的物体上,抬头才发现她竟然刚好落在了树下的郡主虞立薰怀里,将后者压倒在地。

  “小暗卫,你这是突然想不开要自杀吗?”虞立薰凤眼微眯轻声道,眼底闪过一丝嘲谑。虽然意外被她压倒在地,但他丝毫不见狼狈,推开她站起身来优雅地拂了拂身上沾染的尘土。

  但是下一刻,拍完尘土的虞立薰忽然表情慌张地一把攥住旁边二皇子的手腕,指着一旁的树干惊呼:“二皇子,有刺客!”

  沛芙吃惊地扭头,果然发现一支箭无声无息地插在他们上方三寸处的树干上,几乎没至箭尾。露出的一点箭身隐隐能看到泛着蓝色光泽,显然涂有剧毒,刚才若不是沛芙恰巧掉下来将虞立薰压倒,此时这位玉雪郡主只怕已经魂归九天。

  “什么人?竟敢在此放冷箭?来人!来人啊!”二皇子慌乱的声音,打断了沛芙的发呆。

  想不到那些刺客竟然追杀到了这里来,还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手。

  她正想回头望向少主宁浣亭,原本气氛和谐的十里亭内外已经在二皇子的惊呼声中炸开了锅。

  在场的大多是娇生惯养受不起惊吓的贵族官宦子弟以及他们的内眷,随着这支箭的出现,突然发现杀手潜伏在附近的可能,就算随身带有众多护卫,也免不了惊慌失措。

  一时间沛芙只觉得耳边充斥着各种高低起伏的尖叫声,赛过魔音穿耳,心脏都跟着别别直跳。

  “女人的尖叫声真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不知何时被护卫们团团保护在中间的虞立薰喃喃,音量极低,只有离他极近的沛芙能听到。

  这位早已经历过许多次刺杀的玉雪郡主,显然早已达到了临危不乱境界,此时只是靠在树旁看着这兵荒马乱的场面打了个哈欠,又恢复了平日的慵懒,丝毫不见方才的端庄优雅。

  再看同样被护卫保护着的宁浣亭,也是处变不惊地吩咐了手下沿着箭的来处搜寻过去,便负手一旁淡淡垂眸望着地面,充耳不闻四周连绵不断的惊呼声。

  等现场被控制下来,诸人终于在侍从的搀扶下各自回到马车中,个个一副如丧考批的表情。乱糟糟地进入京城后,连向来爱好女色的二皇子都皱着眉头面色极差地匆匆与众人挥别,一眼都没再扫向众位马车中终于恢复了安静的女眷们。

  也许今后一段时日,他会对哑女比较感兴趣。

  沛芙随着玉雪郡主并没有一同回去宁国公府,而是被安置在了虞将军当年的将军府中。

  “他脚步虚浮,没有一丝内息,就算骤然被捉住脉门,也没有下意识反应,显然本身不会武。”从马车出来前,虞立薰忽然低声道。

  宁浣亭显然听懂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点了点头:“请求面圣的折子已经递上去,就等明日皇上传召,我便再来接郡主一同进宫谢恩。”他极为有礼地交待着,好似真是一个称职的未婚夫。

  玉雪郡主在京中并未有朝廷赐下的郡主宅邸,幸好当年的将军府尚未被朝廷收回,便作为玉雪郡主待嫁的娘家先住进去。而连带着负责保护郡主安危的沛芙,也必须留在将军府中,直到宁浣亭来迎娶……

  “世子走好,一路小心。”虞立薰也端庄地站在门前行了个礼,声音温柔神情温顺,好似真是个玉雪般温柔美丽的未婚妻。

  沛芙搓着胳膊目送宁浣亭离去。自打这两位达成一致决定将婚礼继续后,沛芙觉得自己几乎每天免不了要冒上十二个时辰的鸡皮疙瘩,真是有损健康。

  玉雪郡主虞立薰缓缓走进将军府,走得极慢,一路痴痴地望着府中的景致,似乎在追忆着什么极宝贵的东西。

  自打虞将军战死沙场,虞立薰被封为郡主前往光州封地之后,这座将军府就一直被空关着,只留了一房家人稍事看顾。十多年未有主人的将军府萧条冷寂本该是正常现象,然而沛芙还是感到出乎意外。

  这座将军府内竟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精致的亭台楼阁,相对于京城诸多朝廷重臣的府邸来说极为窄小,甚至连宁国公府的一半都不到。

  小小的府院内几乎荒草没径,破旧的房舍墙壁乃至游廊都爬着藤蔓,大约只有从门前那两只长满青苔的石狮子,才能窥见一丝当年镇国将军府的威仪。

  而府中占地最大的是一个小型演武场,陈列着一些刀剑枪戟,俱已在十多年的风霜雨雪中残旧不堪。

  大约当年虞将军就是在这演武场内与手下们每日练武切磋,或许虞立薰幼时也曾在这里由父亲手把手地学习过骑射。那时仍是名纯真少年的虞立薰定是有着将来要继承父志,上阵为国杀敌的志向的。这从他此时留恋地摩挲兵器架上一截陈旧的马鞭,能猜出一二来……沛芙觉得自己的心里头升起了一丝小感伤。

  “小暗卫!”虞立薰突然的呼唤打断了沛芙的浮想联翩。出于刚才升起那点小感伤,她从隐藏的角落里跃出后分外恭敬地候命。

  然而虞立薰一开口就打散了这份感伤:“小暗卫啊……”他懒洋洋地倚在兵器架上,“之前让你去买的包子呢?本郡主难得指派个任务,你居然就执行得有头无尾?”

  得,他居然还记着这事。

  本想蒙混过去的沛芙犹豫了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又扁平又沾满尘土的纸袋递过去。虞立薰没有接,眯了眼问:“这是什么?”

  “包子……”沛芙有点没底气。这包子她原本一直拿在手中,方才从树上落下时被压在了两人身下,其结果就是现在这般连着纸袋一同被压扁了。

  “本郡主记得要的是又大、又圆、又白的包子,你这扁塌塌的玩意儿也算包子?是大饼吧!”虞立薰哼哼笑了几声,充满鄙视地伸出纤长的手指戳了戳沛芙的额头,“就你这么无用的暗卫,若不是被分配在太太平平的宁国公府里,又遇上个与世无争的主子,恐怕早就死了百回了。”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如果她当初被派到皇宫里当暗卫,估计坟头草也差不多有一尺高了。

  沛芙呐呐受教。觉得宁浣亭真是天下间最好的主子,此次既然他吩咐自己跟随玉雪郡主,那她一定要好好听从玉雪郡主的指示。

  “小暗卫。”玉雪郡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千变万化的情绪,“本郡主现在有个新的任务需要你去执行。”

  刚想到要听从指示,新的指示就来了。

  “是,郡主。”沛芙恭敬应声。

  玉雪郡主却只是随手将四周指了指:“你瞧,这将军府多年来虽然有家丁偶尔打理,也依旧不像能住人的。本郡主的侍女们生死未卜,宁世子说要安排的侍女仆役,估计也没这么快过来,所以如今只有劳烦你这位暗卫打扫一番了。”

  所以沛芙跟随这位性别为男的玉雪郡主,除了被要求服侍他上床下榻穿衣吃饭外,所执行的第一个任务是买包子,第二个任务则是打扫整座将军府。

  沛芙抓了抓头皮,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作为暗卫,为何执行的任务都不是在需要保护的对象身边默默守护呢?

  想想这位玉雪郡主其实运气也不太好,自打被老皇帝赐婚给宁浣亭后,就仿佛少主之前那十四位准新娘所遭遇的诅咒,又一股脑儿不分男女地降临到了他身上。

  一路从光州封地到京城,不过数天时间他就连番遭遇刺杀,并且一次比一次凶险,而身边所带侍从也逐渐减少,最后听说在安排分头行动护送郡主轿辇至京城外沿的时候,也遇上了不知来历的刺客,如今生死未卜。

  沛芙想到玉雪郡主身边那些身手极佳的美貌侍女们,两天前才初次见面如今却多半已香消玉殒,就不由得有些感慨:这年头不管是当暗卫还是当侍从,要想活久些,最重要的果然还是得跟对主子。

  花了半天时间,手拿扫帚一路扫过将军府庭院的沛芙,再次意识到了追随宁浣亭是件多么幸运的事,起码比追随宁浣亭的未婚妻要日子好过多了。

  而这一天,因为打扫整座将军府而忙到满身大汗的沛芙,在日落时分终于等来宁国公府派来的侍女仆役后,简直有种见了父老乡亲的热泪盈眶感。

  等一切安置妥当,当她腰酸背痛地扶墙走进郡主房门时,才发现自己选的真不是时候,也可以说选的真是时候!

  屋里水汽弥漫,一道屏风后隐约有人影晃动,伴随着还有水声。虞立薰竟正在沐浴。

  沛芙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接近屏风。她多年来虽然试图偷窥少主沐浴未遂,但也多少总结出了一些概念。

  从那隐约投在屏风上的人影看来,这位男扮女装的虞立薰真是……腰肢纤细,甲等!侧身线条优美,甲等!浑身上下骨肉均匀,甲等!

  他平日里刻意装得娇柔妩媚,想不到脱了身上女装后,仅仅隔着一个屏风都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好身材。

  沛芙心中连连暗赞,不禁渐渐越走越近,一不小心脑袋便碰到了屏风,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尽管声响极小,但已惊动了里头正在沐浴的人。

  “小暗卫?”虞立薰慵懒的声音从里头响起,“本郡主沐浴,你一声不响地跑来,是打算服侍本郡主沐浴?还是打算偷窥?”

  虽然没有抱着偷窥的目的,但已经做了偷窥之事的沛芙,觉得脸上一烫,正要解释两声。耳边突然传来破空声,她大叫一声:“不好!”顾不上绕过屏风,直接一脚踹倒屏风,便飞扑向屏风后浴桶中的虞立薰。

  浴桶也随着她剧烈的动作哗啦翻倒,在屏风与浴桶接连倒地的惊天动地声响中,滚倒在地上的沛芙松了口气,望向几乎在他们倒地同一时间擦身而过,插在地面上的一排毒针。只差一点,挡在虞立薰身上的她,就被这毒针扎成刺猬了。

  而这种毒针一旦入体,便会随着血液游走全身,最后流向心脏,让人死得不知不觉,且毫无伤痕。

  这样说来,少主有一任准新娘的死状也是全身毫无伤痕,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死于心疾,莫非……另有隐情?

  窗外已经暗沉的夜色里,根本找不到任何异样,想来刺客一击不中已经遁走。

  “好险!”差一点,少主的第十五次婚事又要泡汤!这位玉雪郡主差一点就成为第一个在沐浴时候遇刺身亡的准新娘!

  等等……沐浴?沛芙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身下压着的、双手撑着的,某个湿漉漉细腻柔滑触感温软的物体是什么……

  她一惊低头,果然看到玉雪郡主虞立薰正好整以暇地躺在地上,正用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压坐在他身上的自己。那悠闲惬意的模样,好似正躺在午后的茵茵绿草上休憩,而非一丝不挂地躺在翻倒的浴桶旁的一大滩水中,身上还压着个大活人。

  看到她终于回神,虞立薰将一只光裸的手垫在脑后,凌乱发丝间露出的绝美脸上勾起一抹笑:“小暗卫,你说,本郡主该谢你的救命之恩呢,还是该指责你不但偷窥我的身体,还又抱又摸占尽便宜?”

  他另一手轻撩犹在滴水的发丝,指甲干净整齐,尾指处仍套着那截精美的雕花金护甲,在烛光中反射着金灿灿的亮光,与被乌黑发丝缠绕下肌肤分外显得雪白的他,形成一种近乎妖异的美。

  洗澡还戴着护甲,太臭美了些,也不怕失手刮伤了自己的肌肤。

  沛芙偷偷撇嘴,赶紧收回正撑在他平坦胸前的手,跳起来背过身去:“郡主,刚才事出突然,属下为了救郡主,一时情急才不得已有此失礼之举,望郡主千万莫要见怪。”

  这刺杀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都怪那刺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人家沐浴的时候才来,下回是不是如厕的时候,她也得防着呀?

  沛芙内心吐着槽,听身后虞立薰啧啧道:“哟,刚才还整个儿饿虎扑羊一般,抱着人家滚地板,这会儿又不敢看了?”

  为什么被他这样一说,刚才发生的事就变了味儿?她哪里像饿虎扑羊了?

  不过,他的肌肤手感倒真是不错……不知道少主的肌肤触感如何?唉,为何就没有刺客在少主沐浴的时候来刺杀一回,好让她趁机体验一下呢!呸呸,怎么能希望少主被刺杀呢!

  作为一名自认为忠于主子的暗卫,沛芙胡思乱想到这里开始自我唾弃。

  等她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结束,抬头发现虞立薰不知何时已转到了她面前,一脸兴味地打量着她的眼睛。

  他身上只随意披上了一件外袍,湿漉漉的墨发就披散在身后。对着终于回过神来的沛芙,他仍是用一种十分兴味的语气道:“小暗卫,你在想些什么坏事?这眼珠子转个不停,眼神千变万化的,真是有意思。难道……”

  他朝沛芙凑了凑,语带魅惑道:“难道你是在思考怎么补偿本郡主?”

  这家伙真能胡扯!沛芙眼睛猛地瞪大。

  “莫非不是?”见她原本就极大的眼睛,因瞪大眼而显得更大更亮,虞立薰眼中笑意愈盛,却做出了一副委屈的模样,撑着柱子哀叹:“本郡主可是被你占尽了便宜,你居然不想补偿?你想赖账?本郡主的名节啊……”他语调哀哀凄凄如同唱戏般,说到最后一个字,差点就没拖出个戏腔来。

  喂喂……作为一名男子,就算被看了也不至于这样吧?还名节呢!真让人起鸡皮疙瘩……何况她根本没看到几眼好么!

  她低头看看身上被他洗澡水打湿的黑衣,有点郁闷。为了保护这位雄性郡主,她至今不过三天多,已经两次“湿身”。虽然如今回到了京城,可她本身也没几件换洗衣物啊!到底这事儿是谁比较吃亏真还得另说!

  “小暗卫,你又在想些啥?”虞立薰见她又自顾自神游起来,忍不住感兴趣地问了声。

  沛芙掸了掸湿透的衣服,叹气道:“回禀郡主,属下在思考,万一下回你如厕时候刚好来了刺客,该进去救你呢,还是等在外头成全一下你的名节?”

  虞立薰噗嗤笑了出来,伸指戳了戳沛芙的脑袋:“你这小暗卫,上辈子是说书的吧?总能逗得本郡主高兴。”

  沛芙被戳得脑袋歪向一旁,视线正对上内厢缀着珍珠床帘的床。

  虞立薰房里因多年未住人,早已重新打扫布置过。原本空洞洞的四壁,如今按照虞立薰的爱好摆满了各类珍奇古玩。就连原本朴素的床都换上了一张极大的红木雕花拔步床,外面罩上了织金锦帐,还垂了珠帘。

  就连刚才被沛芙踹倒的屏风,都是镶嵌着碧玉翡翠的,现在想来也不知摔损没有,怪心疼的。

  最吸引沛芙的则是床上那些填了上等蚕丝的软缎被褥,光是用看的,都让她觉得躺着一定很舒服,可惜她向来只有躺横梁的份儿。

  这房间的奢华景象与与自家少主那雅致中透着随性的房间截然不同,今后他们两人若是成了亲整日一块儿生活,恐怕需要磨合很长一段时间……等等,好像又想远了,他们此次是假成亲,怎么可能一块儿生活!

  沛芙赶紧收回自己的胡思乱想,只是双眼还是不舍地盯着那张床。

  虞立薰顺着她的视线,一边走到床前伸手撩起床帘,故意让床上铺着的的被褥清晰露出,一边又叹道:“这将军府是没落了,想当年府中最弱的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哪有宵小敢来……”

  他的“想当年”还没追忆完,沛芙已发现不对劲,猛地扑上前去:“郡主小心!”

  裂帛声中,虞立薰毫无防备地被她用力扑倒在冷硬的地面上,手里的床帘被拽下一片,珍珠滚落一地。

  他不由呻吟一声:“小暗卫,就算你再垂涎我的美色,也别老这样扑倒我好么?我的后背也是血肉所做,一天连着两三回都如此,怕是骨头都要跌散了。”

  沛芙却充耳不闻地从虞立薰身上撑起,戒备地望向床上的被褥,那刚才还让她很想躺上去的地方,但此刻一角被褥却在微微地抖动,幅度虽小却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小心地站起身,拔出剑快速地将被褥挑起,同时后退几步。被掀起的被褥间,赫然盘着数条蛇在缓缓蠕动,从那鲜艳夺目的花色看来,此蛇必然剧毒无比。

  什么时候让人将蛇藏进这里的?沛芙确定少主刚派人送来这些物品时,她曾亲眼看着侍女们将被褥取来铺在床上。

  当时还是好好的,那么多半是在她后来离开之后,被人潜进来做了手脚?难道少主派来的那些侍从中有刺客的奸细?

  “郡主,你真的没有惹过什么不得了的仇家?”沛芙趁着那些蛇尚未反应过来,用整个床单飞快地兜起床上的蛇。

  能在宁国公府藏下奸细的,可绝对不会是简单角色。这样不简单的角色却能够为了除去一个刚到京城的郡主,而动用藏在宁国公府的珍贵棋子,是得有多深的仇恨?

  “早说过了,本郡主这些年来在光州算得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可能惹到什么仇家?看来是你家少主该清理门户了。”虞立薰显然也想到了此处却没再多说,只是坐在地上看着她的动作,眼中闪过讶异,语气中少见地没有轻视的意思,“想不到你这小暗卫还有那么点见识和胆量,居然能及时察觉不对,还敢直接将蛇兜起来提着……”

  “郡主,属下好歹是受过训练的暗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路,只是……”沛芙看着手里不断扭曲着的床单有些为难起来,“这些蛇要怎么处理?”

  虞立薰闻言不由嗤声道:“终究是女孩子,哪怕身为暗卫,终究也还是会害怕这种东西么?罢了,本郡主就勉为其难替你收拾了。”说着他朝沛芙作势伸出手。

  沛芙却依旧显得有些为难,迟迟没有将手中蛇交出去,嗫嚅道:“郡主……这些蛇看着挺肥的……要不要……考虑做成蛇羹……”

  “蛇羹?”虞立薰一副自己是不是听错的表情,再度确认,“用那些一看就有剧毒的蛇做蛇羹?”大约是太过惊讶,他连站起身都忘记了,仍然维持着刚才跌倒时的姿势坐在原处,一个劲儿盯着沛芙瞧。

  沛芙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地转头看向别处:“郡主可别看它们剧毒,处理好了做出来的蛇羹,那滋味可鲜美极了……当年我们暗卫在深山老林里头训练时,这可是我最爱的野味之一……”她似乎真的回忆起了那时蛇羹的鲜美,忍不住吸了吸口水,“横竖这些蛇也没啥用处,丢到外头去到处游走只怕会害了路人,直接杀掉的话不如干脆利用做成蛇羹。”

  虞立薰慢慢摸着床栏杆站起身,柳眉微蹙地看了她半晌儿,忽地大笑出声:“你这小暗卫真是出人意料的地方太多了,宁浣亭有你这样的暗卫待在身边,应当也是乐趣无穷,我倒是有些羡慕他了。要不今后你也别回去了,就干脆跟着我如何?”

  暗卫被用上“乐趣无穷”的评价,除了沛芙大约也没谁了。

  一会儿被说像想说书的一般逗人一会儿又“乐趣无穷”的沛芙,一时不知该感谢他的夸奖还是翻白眼,百感交集之下她索性运功朝地面甩了甩手中床单,将床单中的蛇都甩得再也动弹不得后,扎紧了床单丢到窗外。

  这次她也没唤人来,自己净了手去更换被褥。幸好少主送来的被褥有几床,尚能替换着用。

  等到被褥更换一新,虞立薰已经吩咐下去重新上了一桶热水洗沐,在重新扶起的屏风后沐浴更衣,又令外头待命的众仆役侍女晚上都去前院歇着,无事不得来此院中打扰他休息。

  在此期间又帮助虞立薰挡住一支毒镖的沛芙,正要照常去横梁上躺着,反常地没有第一时间躺到床上去的虞立薰,忽地喊住了她:“小暗卫啊,这黑灯瞎火的别乱跑,你还得保护我不是?”

  沛芙自然不好说还惦记着去外头寻了那些蛇,预备偷偷做个夜宵打打牙祭什么的,毕竟自己正在执行任务中。

  便见微弱灯光下,虞立薰一脸慎重其事地指了指床上:“你瞧,今晚注定不会是个太平夜,本郡主如果直接睡在床上,只怕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要不你去替我睡那儿,混淆一下刺客的视线?”虽然是问句,但他说完后,便用一种事情已经定论的表情走向床侧的矮榻直接躺下,“本郡主就委屈一下,今晚睡在此处吧。”

  沛芙望向已经用一种司空见惯的优雅姿势,躺在矮榻上的虞立薰,突地恍然脱口道:“郡主,原来你怕蛇!”所以那张待过蛇的床哪怕已经换过床单被褥,他都无论如何不想躺上去了。

  “胡说什么呢!快睡觉!”虞立薰果然少了平日里的几分淡定,将榻上被子一卷,便翻身背对沛芙。

  原来他这个有胆男扮女装欺君犯上的男人也怕蛇。

  觉得自己又多知道了一点秘密的沛芙,伸伸懒腰走向屋内大床。暗卫要睡一次床也是难得的事,既然这样的高床软枕让她睡,她就不客气了。至于窗外被摔晕的蛇……算了,等她先打个盹再说。

  不知是否时辰不早,刺客们也都睡了,之后屋内竟太平宁静没再出现什么诡异的暗器毒物。

  沛芙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无比舒畅。

  等醒来的时候天竟然已经大亮,她睁眼就看到玉雪郡主正坐在窗前揽镜自顾,长发披垂在挺直的背上,纤长的手指在发间穿过,晨光下倒是好一番美景,如果他没有轻叹那一声:“如我这等花容月貌,也是世间少有,难怪会招人恨,频频派人刺杀……唉,真是红颜薄命!”

  沛芙浑身一哆嗦,立马就清醒了过来。任谁大清早看到一个男人如此揽镜自我陶醉,都会被吓得清醒的。

  “郡主……”她抽着嘴角正要说话,门外忽地传来剥啄声。

  这个时辰,府里的下人们包括侍女都已被虞立薰下令没有召唤不得进屋打扰,沛芙几乎一听到剥啄声,就隐约猜出是谁。

  她从床上跳起来几步冲到门前打开房门,果然看到极少在人前现身的绝情正站在门外。

  “僚友,你这么早就来啦!”一见到多年的同僚绝情,本来就有些想念宁国公府的沛芙就觉得特亲切,不由两眼弯弯地笑开了。完全忘记先前还曾打算要暂时躲开绝情一阵子。

  绝情似乎没料到会看见她这么兴高采烈地样子,难得怔了怔才道:“进宫。”

  他的言辞依旧简单,但沛芙反应很快地转头冲着仍坐在窗前的虞立薰喊道:“郡主,我家少主来接你进宫面圣了!”

  随即整整两排侍女应声而来,各自手托一件衣物或饰品,自院外越过绝情和沛芙鱼贯来到虞立薰身前,齐齐屈身行礼。看来从不轻忽面圣事宜的宁浣亭,是早有准备。

  沛芙暗暗松口气,正准备退下隐藏起来,当一个名副其实的暗卫。郡主却一个都没理会那些侍女,站起身又发话了:“那个小暗卫,你过来服侍本郡主穿衣。”

  沛芙不由面上一苦。进宫的流程十分繁琐,而郡主的梳妆打扮对她来说,更是难以攻克的难题。她每日穿的都是极为简单的暗卫服饰,之前应付郡主那些繁琐的日常衣饰已经手忙脚乱,更别提如今面圣时按照品级需要穿戴的一应服装发冠,她简直看到就有点发晕。

  她抬眼瞧瞧那个站在漆屏前的郡主,虽然身姿婀娜却明显比身边的侍女们高出一头的高度,让她猛然想起——是了,此地知道他真实身份的只有她和绝情,确实也只有她来服侍他穿衣,才不会被人发现他的秘密。

  没奈何,沛芙有些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方走了三步,突然身边黑影一闪,门外原本正侍立的绝情竟抢先掠至郡主身前,手中剑银光流转“锵啷”声中,已挡住了一名侍女骤然刺出的匕首。同一时间,另一名侍女也从托盘下方取出一只圆筒朝着郡主的方向按下开关,一蓬毒针便铺天盖地地射了出去。

  绝情手中剑正挡着手持匕首的侍女,眼看躲闪不及暗器,要与郡主一同被扎成刺猬。

  侍女眼中刚露出得色,下一刻神情却化为惊愕。绝情用另一只手将面前侍女托盘上的衣衫迅速一扯再一甩,便如同施了幻术般将铺天盖地的毒针全都收进衣衫之中。

  “这……不可能!”两名侍女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反应过来的沛芙也已经掠到她们身旁,双手疾点将她们全都点倒在地。

  看来与沉默寡言的绝情相处久了,多少还是会有些默契产生吧。她颇有些自得地想着。

  下一刻绝情开口打断了她的自我陶醉:“活口。”说着快速俯下身朝着地上的两名侍女伸出手去。

  待沛芙反应过来时,绝情已经手法极为娴熟地在“咔咔”两声中,将二女的下颌骨卸了,随即用眼神示意沛芙。沛芙只得不太情愿地上前挑开她们的嘴,果然发现在她们牙后藏着来不及咬破的药囊。

  她剔了药囊出来丢在地上,一边找水洗手一边哼哼:“说服毒就服毒?那种狠辣到连自己都不放过的事,还是让专业的杀手来比较好。”

  看到那毒针就想起昨晚在虞立薰沐浴时,不分时间场合差点把她扎成刺猬的那次暗杀,原来也是这侍女干的。想想当时还害她因为看了虞立薰的春光,被用言语戏弄了一番,着实可恶!

  等她匆匆洗完手回来,看到虞立薰正蹲在地上欣赏二女的表情,啧啧道:“瞧着年轻轻长得跟葱似的水嫩,何必如此想不开?”

  “郡主,咱们是不是该收拾下出发了?少主还等着呢。”沛芙忍不住抚了抚额头提醒他。

  她猜郡主大人大约是想盘问盘问这两名目前为止唯二的活口——只是他那一脸老鸨看姑娘的表情是闹哪样!尤其地上那两名伪装成侍女的刺客满脸宁死不屈,更衬得虞立薰好似在逼良为娼。

  “噢……也是,面圣耽搁不得。”虞立薰有些遗憾地直起身,拂了拂衣衫语气随意地吩咐道,“将这两人交给宁世子,好好让人同她们深入交流一番吧,希望等回来时已经确认她们背后的主使人身份。”

  绝情垂首应了声“是”,便一手一个将二女提出了门。虞立薰又坐到梳妆台前,雍容地挥手:“你们都退下吧。”屋内那些早被吓得花容失色抖成一团的宁国公府侍女们,顿时如蒙大赦,放下手中物品便连滚带爬地出了屋,只留下虞立薰和沛芙还在屋内。

  沛芙正担心又要自己伺候他穿衣梳头,虞立薰却只是对着梳妆台上的菱花镜幽幽叹了声,叹得她浑身又冒起一阵鸡皮疙瘩忍不住主动问他:“郡主,是否要属下服侍更衣?”

  虞立薰侧过头来,柳眉轻轻挑起,神情似笑非笑,出口的话却让沛芙不禁讪讪:“你觉得这事儿本郡主真能指望你吗?”

  等到她们坐上宁世子等在将军府外的马车,已经是一炷香之后了。

  虞立薰一身金丝绣祥云的宫装,裙摆处缀着颗粒饱满的珍珠,一头长发绾起牡丹髻,插满了金钗玉簪,身上也配以同样的赤金缧丝首饰,整个人看着比沛芙第一次见到他时更显得雍容华贵。

  如果说第一次见他时,从打扮便能看出他的不凡,那么他此时的装扮便更符合玉雪郡主的身份。

  这样一位绝代佳人手执碧玉如意缓缓步出将军府的时候,包括被赶到外头去等他的沛芙在内,所有候在将军府门前的侍从与路人全都瞬间失了神。

  而唯一没有被他绝代姿容所迷惑的恐怕就只有沛芙了。

  没办法,无论谁亲眼看见一个男人在一炷香时间里,亲手将自己打扮成如此绝色天香倾国倾城世间少有的美人,大约心里都多少会有些阴影的。

  虞立薰就这样在众人的瞩目之下,柔柔弱弱实则懒得不想用力地在宁国公府侍女的搀扶下登上马车。他上车时那优雅华美的模样,连车内的宁浣亭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但是在马车帘刚落下的一刻,虞立薰的优雅就瞬间烟消云散。

  在慢慢起步的马车中,他直接仰倒在宁浣亭对面的水墨色引枕上,然后懒洋洋地用手中那枚碧玉如意挠了挠后背,挠了一会儿才似想起还未向宁浣亭打招呼般,十分敷衍地冲他点了点头:“宁世子昨晚睡得可好?”

  宁浣亭伸手捂了下自己的嘴,大约是想掩饰正在抽搐的嘴角,轻咳了声才道:“不错,郡主休息得可好?”

  这声不问还好,一问出来,虞立薰立马哼了声,坐起身来凑近他,审视地看着他:“好不好,宁世子不是很清楚?”

  宁浣亭颔首:“不错,根据绝情的禀报,昨晚一共五波刺客。但从刺客的水准可以看出,这些刺客与原先在进京途中雇佣杀手的背后并非同一人。”

  五波?早就趴在马车顶上默默偷听的沛芙有些愕然。如果没记错的话,昨晚她只遇到了两波,还有三波刺客难道……是绝情?莫非少主除了她以外,还派了绝情守在外头?

  但如果绝情在的话,前两波刺客又怎么会有出手的机会?

  她抬头扫了眼四周。此时正值日夜交替之际的寅时,朝阳未完全升起,天光仍然微弱,周围民居的黑瓦白墙间仿佛笼着朦胧雾气,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晰。更何况绝情那样顶级的暗卫,又怎么会平白被她发现踪迹。此时便是想找他问一声印证一番都做不到。

  宁浣亭接下来的话,却解释了她的疑问:“昨晚绝情去查探过,那人府上近期并未有大额的银钱支出。而他府上门客虽有能人异士,却没有一个是擅毒的。”

  “没有也可以有别的途径获取……”虞立薰闻言倚在引枕上,用玉如意敲打着自己的手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沛芙趴在车顶抓着头皮。少主原本就比较内敛,如今虞立薰出现后,两人说话越发像云山雾罩,叫人摸不着头脑。

  这时早朝已经开始,他们正好与各部官员错开,马车沿着洒扫得十分清爽的青石板路行进得十分顺畅,没一会儿便过了正阳门到了广敬门,前方便是本朝的政治权力中心——皇宫。

  沛芙在马车进入广敬门前便能已从马车顶上跃下,尽量小心地闪到角落里,再往前就不是他们这些普通暗卫能进去的了。

  在皇城内能存在的暗卫,只有老皇帝和未来太子身边的皇家暗卫,负责保护这两位天下间最尊贵之人的安危。而其余臣子身边的不管护卫还是暗卫,则只能在内城门处等待,以免混进什么武力值超群的刺客。

  这是自本朝之初便已形成惯例,若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大概就是听说从前暗卫们还能在内城门里头等待,而如今老皇帝当政后却只能一律在内宫门外等着。

  事实上在老皇帝上了年纪之后,一般文武百官都要在此处下车步行。连身为宁国公世子的宁浣亭,以及有郡主封号的虞立薰,如今都必须下了马车步行进入,身边仅留三五名侍从跟随。

  老皇帝真是人越老越发小心起来了。

  沛芙在闪入角落后,郁闷地发现自己再度找不着舒服一点的蹲守位了。

  虽然少主是错开了前往早朝的文武百官们的马车,并且此时早朝即便还未结束,众位大臣的车马也是等在午门的两侧门外。

  但纵是如此,每日里有事求见皇帝的贵族皇亲也不在少数,此时他们的护卫也就算了,都在这内城门外围着自家主子的马车与车夫窃窃私语着。其余的一大票暗卫却只能暗戳戳无声无息地藏在各处,再加上皇宫内为防止刺客躲藏,早砍了光了所有高大树木,此时这内城门外的各处角落里可是人满为患。

  她找了几处都没有空位,秉持着能省体力就省体力的原则,索性找了个背光的阴暗墙角一屁股坐下。

  要知道少主虽然低调做人,但也偶尔会被皇帝召见几回。而每回少主被皇帝召见,都要先在偏殿等待早朝结束,待老皇帝休息一下喝个茶用些点心什么的,再由内侍通传后得到召见才能进入大殿面……总之,没有个大半天那是不可能出来的。

  如果碰上老皇帝心情好,留宁世子用饭,那说不定得到晚上才能看见少主。

  而这样将近一天的时间里,身为暗卫又不能随意离开,除了去解决进食如厕等个人问题外,就是在原地苦等,那滋味……实在是太过单调寂寞无聊了!

  沛芙坐在角落里思想跑马了一阵儿,按捺不住将手放在嘴前轻声喊起来:“僚友……僚友……僚……”第三声还没喊完,她只觉得身边一冷,已经多了一道漆黑的人影,就好像仍未散去的冷寂黑夜般出现这个阴暗的小角落。

  “有事?”绝情用的是传音入密,直接用内力将声音凝聚后送入沛芙耳中,而不会被周围人听到。

  身为暗卫平日里沟通起来就是这么该死的麻烦!

  内力较弱的沛芙虽然多次尝试过这种沟通方式,还是觉得伤不起。然而眼下她也只能同样传音入密道:“僚友!昨晚你也来了将军府?”

  “后半夜。”绝情的回答依旧简短,却印证了沛芙的猜想。

  “难怪……昨夜到后来那么太平……”沛芙喃喃,随即想到件事,“那么昨晚我扔出去的蛇,也是你给处理了?”

  这回绝情连声都没出,只是点了下头。

  她拍了拍脑袋。难怪今早她睡醒后,想起忘记处理那一床单蛇赶紧跑出去,却发现窗外空荡荡。原来真不是那群蛇自己冲出床单爬走了,她顿时放下心来。

  沛芙轻轻吁了口气,拍拍胸口感激道:“僚友你真是个助人为乐体贴入微的好同僚!”

  这次绝情连反应都没有,只是据守在原地做着他安静的冰山。

  也不知道他向少主禀报事情的时候,都是以什么形式……照眼前这模样,沛芙觉得真该替少主心疼下,平时无事也就罢了,若是碰上什么复杂的事情,得费多少脑子去理解绝情的话才能了解前因后果,继而分析解决?

  当一个沉默寡言的暗卫的主子,其实也是不容易的。

  沛芙觉得寡言又冰冷的绝情出现后,反而更衬出了一种空虚寂寞无聊的感觉来。如果此时在身旁的是绝心那个话痨,他们一定能愉快地在零食与八卦中度过充实的一天。

  奈何这个时辰,夜夜笙歌的纨绔二皇子是绝对不可能起床跑来皇宫的……沛芙望望遥远而空无一人的御道尽头,觉得自己一定是除了二皇子之母冯贵妃外,唯一一个经常真心盼望他出现的女人了。

  她百无聊赖地从怀里摸出一包杏仁酥,轻轻咬了一块,抬起头来才发现身边绝情居然还没消失——难道他今日也找不到适合的蹲守位了?她看看手里的杏仁酥,略有些不舍地递给他:“僚友,时辰还早,这宫里不能随意出入,又没什么店铺可以用个饭,咱们运气再好也得到午后才能进食,你要不要先垫垫肚子?”m.chuanyue1.com

  绝情看看她手里装着杏仁酥的纸袋,意料之中的没有给出什么反应。

  沛芙刚做暗卫那会儿,由于三餐总是不规律,曾经饿到腹痛,最后还是有经验的绝心提醒她可以随身带上些零食,遇到无法用饭的时候,便可以先垫一下肚子,免得天长日久伤了身子。

  就是不知道绝情这边又是怎么解决这情况的,似乎从未见他吃过什么零食,平日里的用餐也只是同她轮班去解决。

  看在对方好歹守了一夜,让自己难得享受了一回好觉的份上。尤其之前还点他穴剥他衣,至今不知他有没有记着这笔账……

  沛芙又将手中杏仁酥往他手里塞,讨好道:“别客气了,这可是皇建院前郑家做的。那家虽是油饼最好吃却不方便带着,绝心特意买了些杏仁酥给我们分分,你本来也有份儿。”一口气用内力说这么多话,沛芙有点乏力地调息了一会儿。

  这次绝情总算接了过来,但是默默吃了一块杏仁酥后又没了动静,只是朝她看着,一向冰冷的眼神有些奇怪。

  沛芙被他这么看了一会儿,觉得杏仁酥都吃不下去了,索性抬起头来:“僚友,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那日……”绝情斟酌了一会儿,才看着她道,“负责。”

  负责?负什么责?谁对谁负责?

  沛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直到再度迎上绝情充满寒意的眼神,才猛然领悟:“难道你是指之前疗伤那回事?你被我……看了身体,想要我对你负责?”

  绝情眼眸一沉,摇了摇头。

  沛芙又想了想,不解了:“我看了你身体,分明是你吃亏,难道还需要你倒过来对我负责?不可能啊……这不合情理……”

  她以为绝情顶多会追打教训自己,一雪被看被摸之耻,为何会是这种反应?

  左思右想,她才想起,在民间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之前的事若是放在普通人眼中确是只有夫妻间才可以做,一般做了就得负责任结为夫妻……她抖了抖,他们暗卫怎能以常人论!

  她站起来,壮着胆伸手拍拍绝情肩:“我们同僚之间哪有什么男女之分,不用介意那么多啦。你受伤我帮你包扎是理所应当的,没有什么负不负责的说法。放心,你不用负什么责任。”

  忽然觉得身边有点寒气逼人,想起自己前不久还在绝情面前提过“细胸论”,现在又大谈暗卫没有男女之分,明显前后矛盾……她收回手心虚地往墙角里缩了缩。

  开玩笑,僚友作为一流暗卫,功力深厚轻功卓绝是没错,但要跟他过一辈子的话,还不把自己冻死?

  虽然……他的身材是真的很有看头。

  随着阳光的转移,沛芙往阴影里挪了挪身子,继续埋头往嘴里塞点心。原本她就没来得及吃早饭,如今一吃起来便停不下来。

  身边的绝情一直没再有什么动静,仿佛与宫墙上雕刻的瑞兽化作了一体。不知用不着对她这样的弱脚暗卫负责,他面巾下是否也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埋头解决完杏仁酥,沛芙又摸出一袋绝心给的无花果干,正打算慢慢嚼着打发时间,宫门外却又来了一拨人。

  能有资格来皇宫的都不会是普通人,然而宫门外出现的这群人看似寻常,却反而越发不寻常。因为这只是一群道姑。

  道姑这种脱离了世俗的存在,通常与庄严华丽中透着粉香脂腻的皇宫是沾不上一点点边的。此时她们却恰恰出现在了这座皇宫的内城门外。

  沛芙眨了眨眼,安静地蹲在墙角仔细打量。

  这才惊奇地发现,这群道姑身上的蓝色道袍,虽然远远看着似乎朴素无华,但走近了便能认出这蓝色道袍竟是用上等的细罗宫纱制成,并用同色丝混金银线密密地绣着各种郁罗萧台、日月星辰、宝塔仙鹤等吉祥图案。而道袍的外头甚至还罩了层同样染成蓝色的香云纱,这种价值高昂的轻薄纱绸非但没有丝毫遮挡道袍上的绣纹,反而令那些因金银线绣成而在阳光下闪着微光的亭台楼阁仙家苑囿,越发显出朦胧的神秘感。

  这本应带着隔断凡尘寓意的道袍,偏生用料如此昂贵,宫内的皇妃命妇所用衣料也不过如此。

  这哪里是道姑,分明就是一群移动的银票!

  而更令人惊奇的是,这群道姑的最中心处,有八人正抬着一座朴素的小轿。

  沛芙见觉得自己应该算见过世面的,却也没见过这么一群移动的银票,恭敬簇拥着一顶朴素青昵小轿的场面。

  不知轿中到底是什么人,既然有钱让一群道姑穿得如此豪富,为何自己却坐一顶这么朴素不起眼的轿子。

  广敬门前原先还杵在道路两旁小声闲聊的轿夫与护卫们,早已在这群道姑出现时,便静了片刻,显然也同样在观察这群道姑。

  这群道姑目不斜视地越过他们,抬着轿子静默地向前走着,神态那般庄重肃穆,好似前方不是红尘间第一等富贵荣华之地的皇宫,而是即将做法事的道场。留身后众人暗暗猜测着轿中人的身份。

  当她们簇拥着小轿径直来到广敬门前时,门前守卫禁军恭敬行礼时的一声:“长公主千岁!”解了所有人的惑。

  沛芙也恍然大悟,忍不住朝身边除了散发冷气外几乎没有存在感的绝情道:“我听说过她!”

  事实上,本朝唯一一位自愿入道的长公主,天下间又有谁会没听说过?

  长公主,自然就是当今皇帝的姐妹。而这位长公主,听说本是先帝宠妃之女,老皇帝唯一同胞的幼妹,差了老皇帝二十来年,比二皇子大不了多少。

  当年传闻她为京城第一的美女,及笄之时容颜倾国倾城,只是在先帝驾崩之后,她便自请前往京郊道观出家,为先帝祈福,道号清悟。到如今已默默修行了不少年头,因此京中人士虽然听说过她,却也没几个见过真人。

  若非今日恰好瞧见,恐怕在场人等早已想不起来这位长公主的存在。

  如今乍然见到这位出身皇室的清悟仙姑出现,又是这样的排场,在场人等都越发好奇地朝那青昵小轿打量。

  正当沛芙也随众人的目光一同,试图透过那厚厚的青昵轿帘看到轿中人的模样时,那抬轿的八名道姑却缓缓落了轿,随即轿帘一掀,出来个素白道袍的女子。

  就如同那顶朴素的青昵小轿一般,这道袍女子浑身上下也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朴素。

  她发束洁白无垢的莲冠,身上仅着一件用料普通的白色道袍,外加一件同色素白披纱。她的脸前蒙了白纱,看不清楚容貌,只能看到一双眼睛。若非身段高挑窈窕,气质又典雅出尘,恐怕早被身边那群看起来美貌又昂贵的道姑们比下去了。

  众目注视之中,这朴素白衣道袍女子手执拂尘口中道:“无上天尊,清悟乃世外之人,已非长公主之身,无需对贫道行此礼。贫道亦从此处步行进入即可。”说着缓缓抬起头来。

  早就听说这位长公主容貌酷似先帝宠妃,也是生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只是可惜这般绝色的容貌今日被白纱挡住,无人得以窥见美人。而唯一露在外头的那双眼睛则神色寡淡,仿佛凡尘一切皆不在她眼中,让人一眼便意识到她年轻轻就已做了道姑。

  不过即便是道姑,她也的确人如其名,算得上是道姑中的仙姑级别了。这站在内宫门前依旧超脱世俗的眼神,但总让人有种她走错了地方的感觉。似乎这样的人物就该在深山里头潜心修行择日飞升,而不是出现在在这人世凡尘间最为华丽奢靡的皇宫之中。

  而众人发呆之际,这位原长公主、现在的清悟仙姑已轻轻甩动了一下拂尘,带了身后数名道姑款步走入内宫门。

  待她们行动间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逐渐消失后,这广敬门前霎那热闹了起来。虽然那青昵小轿边仍留了几名道姑在,但根本挡不住在场人等的熊熊八卦之心,只一会儿这关于长公主的各种话题便在窃窃私语间展开了。

  沛芙从刚才开始,便一直觉得这位清悟仙姑给她一种极不和谐的感觉。她托着下巴倾听了一会儿外头众人的讨论,无非都是在追忆当年清悟仙姑的美貌,惋惜她入了道,感叹身为长公主却如此谦恭地步行进入……

  她忍不住叹气,暗暗吐槽:“谦恭……见过哪个普通道姑能随意进出皇宫的?真觉得自己不是长公主,她能这么大模大样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带那么多人走进内宫门?”

  而且脸上还蒙着面纱,只露出双眼,倒是与他们这些见不得人的暗卫有点异曲同工味道……

  此番她连传音入密都懒得用,只是声音控制得极低。内力嘛,能省则省。

  也没期待绝情给她什么回应,她说完之后便掏出无花果干大嚼,反正现在外头那么热闹也不怕她咀嚼的声音太大让人发现。只是才吃了两口,她便听到耳边有隐约的呼啸声,身边一直不动如冰山的绝情忽然动了,出手如电地接住了一枚射向沛芙额头的附骨钉。

  “吧嗒……”沛芙叼在嘴里的无花果干落在地上,傻傻地看着眼前那枚亮闪闪的附骨钉,又看向绝情,惴惴道:“僚友!”

  她意识到刚才只差一点,她就被这根附骨钉穿透额头,驾鹤西游去了。

  为什么在这么安全的皇宫里头,会有人刺杀她!她既不是招眼的玉雪妖孽,又不是金贵的皇帝陛下,这是招谁惹谁了!

  绝情没理她,只是用手指一弹,附骨钉便朝着来时的方向疾飞而去,在那处发出隐约的闷哼声后,他才朝那方向拱手致意:“绝情。”

  “绝情?圣上派给宁国公府的暗卫?那个暗卫排行第一的绝情?”远远的竟真有声音绵绵不断地传入他们二人耳中,是个沙哑难听的女人声音,带着讥讽和冷笑,“在下乃清悟仙姑贴身暗卫绝冥。你身边那算什么暗卫?背后说人是非!下回若再如此,恐怕不只是附骨钉招呼了!”

  但从略短促的喘息来看,说话人显然受了点伤,想来应当是中了绝情还给她的附骨钉。

  想到此人身上插着根亮闪闪的钉子,还嘴硬地说着威胁的话。沛芙忍不住撇撇嘴:有暗卫第一的绝情在,这样的威胁真的一点不吓人好么!

  那边的声音已经隐没,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去拔附骨钉疗伤了。

  “说我背后说人是非算什么暗卫?哼,背后偷听别人说是非的就算是好暗卫了?”沛芙这次吃过亏,没忘记用传音入密进行吐槽,“还贴身暗卫!看吧,我果然没说错,哪里有普通道姑还能配备贴身暗卫的道理!整个京城也只有皇亲国戚身边有那么一两个好么!”

  那一副目下无尘姿态的清悟仙姑就是让她看着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果然连贴身暗卫都那么讨人厌。

  吐完槽,她又直起身子感激地拍拍绝情的肩膀:“好僚友,有你一起共事,我觉得世上简直没有我过不去的坎儿!”

  绝情不言不语,只是看看她,又看看她好兄弟般搁在他肩上的手。沛芙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缩回了手。这位僚友又要开始散发寒气了……好吧,她承认自己这么多嘴,确实不太符合暗卫的准则。

  今日运气看来尚可,宁浣亭与虞立薰仅仅进去半天功夫,便出来了。

  出来时,两人脸上神情依旧一个云淡风轻,一个笑靥如花,远远望着真是俊男美女天作之合,令广敬门前的侍从禁卫们纷纷私下里投以艳羡赞叹的眼神。

  他们一直到坐进马车,脸上的表情都丝毫看不出在宫内有无发生过什么事。

  也是,能在宫内行走的人,又有几个能随便就让人从简单的一两个表情就瞧出端倪?

  绝情在他们还未走出内城门时,便已消失了踪影,沛芙则熟门熟路地潜回了马车顶上趴着。

  这角落里蹲半日,而是浑身难受,她正在慢慢行进的马车顶上悄悄伸展四肢。

  马车刚出了外宫门,下方突然发出咄咄的敲击声。她双手撑着从车窗处探头望进去,发现玉雪郡主正拿着那柄贵重的碧玉如意,好似一把不值钱的棍子般捅着车顶,见她探头他笑笑招手:“小暗卫,进来!”

  沛芙疑惑地瞧瞧他,小心地从车窗窜了进去,见宁浣亭正坐在一边闭目养神,而虞立薰则一脚搁在宁浣亭平日用来放茶杯书籍的小几上,一手按着额头轻叹:“这身行头,真是重死本郡主了……快,帮我揉揉脑袋。”

  她见状忍不住抽了抽,见宁浣亭没有反对的意思,还是不情不愿上前伸手按在虞立薰光滑的额角,轻轻推按他的太阳穴。只是……为什么自己这个暗卫在虞立薰面前,总会变得好像一个最普通的侍从?

  不过虞立薰的皮肤真不错,摸上去滑润细腻。不知是他天生如此,还是这些年来养在深闺,保养方面比较不遗余力。沛芙不客气地在他头上摸着按着,心里头又是各种浮想联翩。

  不知道自己与沛芙究竟谁在吃谁豆腐的虞立薰,舒服地闭上眼睛发出享受的叹息,不时还提出意见:“用力点……对,再快一点……嗯……”

  “郡主。”大约宁浣亭都看不过自己的暗卫像个老妈子一样被使唤,睁开温润的双眸道,“沛芙是暗卫。”

  “嗯……”虞立薰应了声,依旧舒服地歪在车内眼都没睁开,“本郡主知道……哎呀,小暗卫,再用些力!”

  马车不知磕到了什么,咯噔一声剧烈摇晃。沛芙只觉得身上一重,原本就挨得极近的虞立薰,竟顺着马车的摇晃直接倒在了她盘坐的双腿上。

  “嗯……这样也挺舒服的……小暗卫,要不你顺便再给本郡主按按肩敲敲腿。”虞立薰竟赖在沛芙腿上不想动弹了,还舒服地蹭了蹭。

  沛芙只觉得自己寒毛都瞬间炸起,虽然虞立薰美得雌雄莫辩没错,摸在他身上的手感也确实不错,但突然这么抽风还是挺渗人的。她顿时没了继续吃他豆腐的兴趣,努力克制想拍他一掌的冲动,只将他用力一把推开。

  宁浣亭眸光有点冷:“郡主,沛芙是暗卫,她只负责保卫你的安全。”

  “暗卫啊……”虞立薰咯咯笑起来,笑声听来妩媚却无端让人有些森然感,“我怎么听说你们这些京城里的贵族皇亲们,但凡有女暗卫在身边的,少不得最后都会收用到床上去。白天做暗卫,夜晚当侍妾……呵呵,这日子真是快活似神仙……”

  他将手探向沛芙脸上的面巾,嘴角的笑森冷中带着嘲讽:“小暗卫,你也别老蒙着脸了,青春年华就那么几年,赶紧摘了面巾让你家少主瞧瞧,说不准就他就看上你也把你收了房呢?”

  沛芙一掌拍开虞立薰要揭开自己面巾的手,因为激动有些小结巴:“胡说!我家少主光风霁月,怎……怎么可能会跟其他人那样,收……收暗卫……那……那种事……那种事少主他……不可能!”

  说着她慌张地瞥了眼一边的宁浣亭,后者却是依旧那样平淡的语气,唯有冷冷的眸光与平日不同:“虞立薰,我知道进宫对你来说是件十分煎熬的事,但也别把气无端撒在暗卫身上。”

  “我说错了吗?这些表面光鲜的贵胄们,私底下的龌蹉谁不知晓?你宁世子看着光风霁月,但从那种烂到根子里去的京城权贵之家成长出来的,又有那个会是真正磊落不凡?”虞立薰忽地扔掉手中玉如意,坐起身冲着宁浣亭冷笑,“我父亲当年在沙场拼死拼活,最后马革裹尸之时,这群京中权贵只会用虚假的表情来表达毫无诚意的哀悼,然后在那狗……”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及时收了口,但依旧恨恨难平地攥紧身上华丽的女装道:“若非我今日这般模样,说不定早死在他们手里,如今的虞氏恐怕早已绝了后。”

  此时的他眼中已无丝毫媚态,有的只是深深的仇恨盘踞在眼底:“十多年前如此,十多年后这群蠹虫依旧在我面前如此恬不知耻!”

  他说到这里,手握得紧紧的,能听到手指关节的爆响声。这样的动作与他倾城美人的形象极为不搭,却反而让她更感受到他此刻心中难以压抑的愤恨。

  沛芙作为一名暗卫,此时理应选择保持沉默,假装自己不存在。但她还是觉得作为一名忠心为主的暗卫,自己此时此刻应该仗义执言:“妖……郡主,少主家虽然是权贵出身,但宁国公府绝对不会烂到根子里去。况且就算根子里烂了,少主也绝对会长成……”她苦思了下形容词,最后总算挤出来,“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

  原本沉浸在愤怒情绪中的虞立薰在她这句出口后,竟“噗嗤”一声被逗乐了:“宁浣亭,这么有趣的小家伙一天到晚闷在角落里,实在是浪费!你这小暗卫还是送我算了。”

  被自家暗卫比喻为“白莲花”的宁浣亭难得的脸黑了黑,没有搭理他的话,只是沉沉地望着他道:“虞立薰,你方才失态了。如今只是进了一次宫你就这般沉不住气,我觉得需要重新考虑与你的约定。”

  似乎这句话点醒了虞立薰,他收起笑沉默了半晌,最后闭目似有些疲倦:“对不住,是我一时触景生情,失态了。”他接下来的时间里再没出声,只是垂着头坐在原处,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见他不再提要少主把自己送他,沛芙也暗暗放下心。

  马车快驶近将军府的时候,忽然从后头传来呼唤声:“前方可是宁国公府的车马?”

  已经回到车顶的沛芙抬头望了眼,发现一顶颇为眼熟的青昵小轿正匆匆向这边赶来,簇拥着轿子的正是之前见过的那群满身奢侈的道姑。想不到她们还会轻功,尤其抬着轿子的那八名道姑速度脚下步子毫不凌乱,却每一步都能跨出数尺,竟然速度不输马车,很快就来到他们的车旁,平稳地放下轿子。

  “车中可是宁国公府的宁世子?”为首一名道姑手持拂尘行礼问道,听声音正是方才发出呼唤之人。

  宁浣亭掀起车帘从马车上下来,脸上依旧是平日里温和有礼,他向轿子恭敬一礼:“正是,宁浣亭见过长公主千岁。”虞立薰也随之下车,向轿子行礼。

  “免礼……”对面的轿帘缓缓升起,露出面蒙白纱的长公主清悟仙姑,她看了会儿宁浣亭,眸色慈悲地轻叹道,“贫道早已不是什么长公主,如今只是西城门外妙月观里的一名普通道姑罢了。”

  普通道姑能走到哪儿都随身带着一群移动银票吗?

  伏在车顶上的沛芙忍不住撇了撇嘴,想偷偷看眼少主的表情,不料却正巧与为首道姑阴森的视线对个正着,不由吓出了冷汗。长公主身边道姑的功夫竟这么高,一点小小动静都瞒不过她们。

  那边轿中的长公主清悟仙姑又出声了,声音和蔼似在回忆着什么:“时光过得着实快,本宫幼时与宁世子在宫中嬉戏的情景尚在眼前,一转眼竟已有多年未曾见过世子了。听说世子将与玉雪郡主成婚,此番婚期可有定下了?”

  宁浣亭应了声:“皇上已命钦天监卜算过,日子定在了下月初。”

  “下月初,倒是近在眼前了。”长公主又叹息道:“本宫在妙月观中多年清修不问世事,如今匆忙间闻得此事,便想趁难得出来一趟,送个礼聊表心意,还望宁世子莫要嫌礼物太轻。”

  说着她下得轿来,一旁道姑已知机地捧上一只朱漆匣子,里面装的是一串金丝楠木的珠子,上面依稀刻了些字。

  “此乃太上老君却病延年十四字真言。”长公主说着,示意宁浣亭抬手,“来,宁世子快些戴上。愿戴上之后从此无痛无病,平安长寿。”

  “不敢。”宁浣亭见长公主要亲自替自己戴上,忙道过谢,自行接过串珠戴上。他本就有几分仙人气,如今带着这串珠子倒是相得益彰。

  长公主又望了宁浣亭一眼,便告辞回了轿中放下帘子。青昵轿子在轻功不赖的道姑们簇拥下,很快消失在他们眼前。

  “这位出家修行多年的清悟道姑,难得倒是颇为关心他人的婚姻大事。”虞立薰回到马车上时,脸上又恢复了往日里熟悉的慵懒,他打量着宁浣亭,话中颇有深意,“按照这位出现的时辰,应当是才进宫面了圣,没有多作停留便匆匆出来了。恐怕不只是为了当面送个贺礼那么简单。”

  宁浣亭微皱眉:“你想暗示什么?”

  虞立薰耸肩笑笑:“只是想说,宁世子果然不愧天上有地下无的妙人儿,连出家的道姑都难以抵挡你的魅力。不过出家修行嘛,还是有还俗机会的。”

  他微微上挑的眼角瞥向宁浣亭,手中玉如意随意地敲着手掌轻叹:“只是可惜呀……如今宁世子已有在下这名未婚妻。”

  车顶上的沛芙再一次默默搓着自己胳膊。这虞立薰实在妖孽,说出来的话总害自己起鸡皮疙瘩。

  宁浣亭没有理会他后面这句,只是沉吟道:“你这话中有话,难道是说……”他的视线转向自己手上带着的串珠,那是方才清悟送给他的新婚贺礼。

  “长公主与我年岁相仿,自小也算一同长大,她……应该不会,她性情温婉,又是自请出家清修的,怎会有什么俗世杂念。”他考虑了会儿,还是摇头否决。

  “原来还是青梅竹马……”虞立薰将玉如意敲了敲一旁原本装串珠的朱漆匣子,“既是新婚贺礼,为何只是送你一人?若说因为你们有交情,那为何又对故人的未婚妻一眼不曾看过?甚至,从头到尾无视了我这玉雪郡主的存在?”

  虞立薰眯眼靠在引枕上,又叹息道:“也是,你都收过十四次新婚贺礼了,这第十五次贺礼有没有,对你来说,确实算不上多要紧,自然也不会太多注意。”

  宁浣亭罕见的脸色变得不太好,似乎想捋下手上的金丝楠木珠子。

  “别,我不过是调侃你几句。这好歹是皇族所赠,怎么也该戴上几天意思一下。”虞立薰制止了他,又仔细打量了眼串珠,评论了句,“雕工虽说不上多精致,寓意倒是极好。这位清悟仙姑也是有心了。”

  马车在将军府前停下的时候,早已等在门前的护卫头目匆匆上前,打断了坐在车窗边沉思的宁浣亭,忐忑地禀报:“世子,今早行刺郡主的两名侍女押回去还没来得及审问,却被发现死在了关押的柴房里。”

  “想不到宁国公府竟潜藏的内鬼还不少……”虞立薰在一旁轻笑出声。

  宁浣亭皱起眉,挥退了护卫头目:“时辰不早,不如我们就此别过。若有什么新的发现,我会再派人来送信。”

  依据礼法,在婚礼吉日前,他与玉雪郡主作为未婚夫妻是不能再见面的,这也就代表着沛芙短期内也再见不着自家少主了。她依依不舍地目送少主的马车离去,然后跟随虞立薰进入身后将军府。

  虞立薰在马车上抽风之后,如今是一脸温柔的微笑,一直道走进垂花门,他依旧是这般温柔笑着挥退仆从婢女,然后独自在游廊上缓缓走着。

  一边走,他一边将头上精致的金钗玉簪珠花一一拔下,随手抛在身后的地上,仿佛在抛弃自己灵魂中最无用的累赘。

  一直走到演武场,他才停下来,站在残旧的兵器架前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满头失去约束而披散下来的长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令沛芙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是那一刻,他孤寂的背影却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所知道的虞立薰一直是慵懒的、华贵的、骄傲的甚至无赖的,却还没见过他这般落寞的模样。沛芙想起他之前在马车里说的话。

  不知站了多久,他才抬起头,伸手无意识地拨弄兵器架上的兵器,闭目倾听它们与指尖护甲相击发出清脆的金属交鸣声。“铮铮”的声响越来越快,如疾风暴雨般不绝于耳,仿佛带着沙场云涌尘飞的肃杀之气。那是一个不屈的灵魂在挣扎的声响。

  最后一声尖锐的铮鸣后,虞立薰那做工精致的护甲断做两截落在地上。沛芙赫然发现他没有护甲遮盖的小指竟是断了一截的,不由惊呼出声。

  “小暗卫……”惊呼声虽轻,但还是惊动了虞立薰,“出来。”

  沛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小心翼翼从藏身的角落跃出,恭敬行礼:“郡主。”

  虞立薰缓缓转过头来,本有些空茫的眸子,在沛芙这一声“郡主”的呼唤后才似回了些神,但神情间依旧带了分寂然。他将自己的手举起来,对着青白的天光仔细看着那断了一截的小指,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是不是没想到?”

  谁能想到这样看起来金娇玉贵的美人,那双纤长白皙像是能弹出琤琤悦耳曲音的十指,会断了一截小指呢。

  “这节小指是我自己砍断的。”虞立薰放下手,平静地说着惊人的话语,“当年我离京前,生怕自己长大后会被岁月磋磨得忘记了仇恨,所以砍下小指,对着父亲灵位发下毒誓。”

  他没有说出毒誓的内容。沛芙已觉得骇然,当年虞大将军战死,虞立薰被带出京城时,才不过八岁。

  一个八岁的少年便能对自己下如此狠心,那该是多么深似海的仇恨。

  “这次赐婚,是上天给予我最好的机会。”虞立薰放下手,许是发未绾起云鬓的关系,此刻他的面容看来比往日刚硬了许多,“若非如此,我身为封地遥远的郡主,要回到京城还不知是多久以后的事情。所以我与你家少主做了约定——我帮他一起查出破坏他婚事的背后之人,而他则让我以宁国公世子妃的身份留在京城……”

  “不可能!少主怎么可能答应帮你做这种欺君犯上的事,这是会株连九族的!就算要报仇,你也不应该牵扯到无辜的少主!”沛芙脱口而出,随即慌忙低头。

  虞立薰审视地看着眼前的小暗卫。

  沛芙原本就身形娇小,平日里罩在黑衣之下更显得瘦小,唯有露在外面的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波光流转,会时不时暴露出她的各种心思。

  “柏沛芙,什么欺君犯上?我说过要找谁报仇么?”虞立薰这次没有戏谑地称她“小暗卫”,他蹲下高挑的身子,双眼慢慢眯了起来,“你,好像知道太多了。”

  “知道太多了”通常是指,主子不想让你知道的事,你竟然知道了,并且还让主子知道你知道了。接下来自然会考虑,关于如何不让你多嘴的事……

  沛芙在他的逼视下,几乎要像某种胆怯的鸟类般,将脑袋全部埋入胸前,最好扎进泥土中不出来。但是一只纤长有力的手,却伸过来托起了她的下巴,她紧闭着双眼却能感觉到对方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属下只是一时失言,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沛芙慌乱地睁开眼睛,正对上虞立薰幽深的双眸,她吓了一跳试图向后退,却发现托住自己下巴的手简直固若金汤。

  沛芙此刻才惊骇地发现,自称十多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虞立薰,不但武功没有丢下,内力还不弱。她在他的禁锢下竟然无法动弹。

  也是,镇国大将军的后人,又怎么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

  “不知道吗?那你慌什么?又怕什么?”虞立薰嘴角溢出一丝冷笑,脸又逼近了些,沛芙几乎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我一直十分好奇,天下间怎么会有你这样迷糊的暗卫?要知道,能从暗卫传习所活着出来成为暗卫的,有几个是真正的善茬?真正的良善之辈早已永远留在了传习所的训练处了。”

  此时单膝跪在他面前的她,黑衣下的身体努力蜷缩着,就好像一只被染上黑夜之色的小兽,毫无威胁性,反倒有种叫人心底生怜的感觉。然而……

  “宁国公府中有那么多别人布置的棋子,暗卫这种能轻易窥探到重要私隐的位子,也很难排除嫌疑。说不定……在你装迷糊骗取宁世子信任的时候,那块蒙面巾下其实藏着一张阴险狡诈的脸?这真是让人好奇啊……”他说到这里,空着的另一手猛然伸到沛芙面前,将一直蒙在她脸上的蒙面巾一把扯去。

  沛芙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脸上一凉,便见面前虞立薰盯着自己的脸,慢慢露出讶异的神色。在他的手里,还攥着自己从未在人前摘下的蒙面巾。

  午后的风吹在脸上,虽然没有寒意,却让沛芙莫名有种自己此刻浑身没穿衣服一般的难堪,反而从慌乱中清醒过来,恍然明白他竟是怀疑起了自己的身份。他怀疑自己是别人派来探听少主隐私的奸细?

  她心中不禁升起屈辱,双手用力去推虞立薰,大声道:“我柏沛芙从头到尾都是少主的贴身暗卫!我对少主之心日月可鉴!我不过就是猜出来虞将军不是真的战死沙场,从而猜到你想找谁报仇。难道忠诚的暗卫就一定要让人一眼就看出忠诚,我偶尔犯点迷糊就一定是阴险狡诈的伪装?你这个以己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混蛋!”

  这一次虞立薰不知为何仍处于讶异中,没有防备竟然被沛芙一下就推了开来。

  她一获得自由便立即用自己双手挡在脸前,也顾不上夺回蒙面巾,迅速地转身逃进了隐蔽处。

  一躲进去,她两眼就湿了。这是她此生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被揭下蒙面巾,对于暗卫来说是一生的耻辱。并且是在被怀疑人格的前提下,毫无抵抗能力地被揭去。

  绝情此刻定然不在附近,否则刚才那般情景他不可能不出来解围。

  她擦擦眼角的水意,将头埋进膝盖低声自语:“柏沛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眼泪,没有人想看到一个脆弱的暗卫!”

  脆弱、无助、委屈、羞愤、感伤……任何与情绪相关的东西,都是暗卫不该有的。

  可是此时,她真的好希望能有个人在身边,看到自己的委屈。哪怕只是一座沉默寡言的冰山。

  之后的几日,沛芙除了偶尔会去厨房偷偷取些吃食外,一直窝在角落里不出来。

  两日后,当初护送玉雪郡主轿辇的侍女们,竟有数人找了来。虽然均身受重伤,但能在刺客追杀中生还,仍是件不容易的事。

  大约是虞立薰自此有了侍女服侍,也一直没有再主动唤过沛芙。

  绝情不知在忙些什么,时常不见踪影。倒是少主将宁国公好好清洗了一遍,又派了不少护卫,把将军府内保护起来,绝情也时不时会露个面。尽管如此,随着婚期的临近,刺客的暗杀还是越来越层出不穷,沛芙连缩在角落里打个盹的功夫都没有。

  虞立薰倒是恢复了平时的慵懒,每日里只是坐在庭院里赏花逗鸟,别的事情一概不做,无聊起来他干脆会倚着绣榻睡上大半天,把沛芙羡慕得眼都红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十来天,沛芙困倦得躲在角落里偷偷培养起瞌睡虫的时候,将军府来了客人。

  虞立薰自搬进将军府后一直谢绝访客,但这位访客的到访方式比较特别。是在黄昏天色将暗未暗时分,由绝情带着翻墙进来的。

  待揭下头上幕离,果然露出了宁浣亭温雅如仙的面容。

  沛芙见到久违的少主,差点没忍住冲出去唤他一声。

  “哟,这不是本郡主的未婚夫么?这时候来此,是迫不及待要在婚前找本郡主先偷个情?”正倚在榻上喂鸟的虞立薰见他如此出现毫不惊讶,反而风骚地抛了个媚眼过去。

  宁浣亭走到他身前,轻咳了声,无视他的媚眼,开门见山:“来此,是与你说一下新的进展。被关在我别院中的龙虎山寨那群人,按你说的故意放跑后,探子跟踪到其中一人找去了京郊的一处庄子……”

  他将一封密信取出来,递给虞立薰:“而自那日十里亭部署的假刺杀,用了之前刺客落下的毒箭之后,果然某些人沉不住气了。前些日那人府中管家的侄子偷偷去了京郊一处庄子,那庄子是何人的尚未查到,但巧合的是,恰好与龙虎山寨强盗找去的庄子是同一处。派去查探的人还意外发现,管家的侄媳妇娘家与礼部陈侍郎府里的某个灶上婆子有姻亲关系。藏得如此之深的关联,若非认真去查,几乎是无人能联想到其中关节。”

  礼部陈侍郎之女,正是少主的第二任准新娘,当初身染重疾在成亲当日嗝屁。令少主的第二次婚事宣告失败。

  虞立薰接过密信,扫了两眼便轻笑:“就说他有问题,果然不错。我虞氏三代前好歹是六扇门起家的,谁有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说到这里,他不经意望了眼沛芙藏身的方向,神色间闪过一抹歉意。

  “但他素来与我及宁国公府也是无冤无仇。我第一次成婚时,他还未从宫中搬出来。”宁浣亭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看看虞立薰榻边小几,空荡荡只摆了个巨大而做工精巧的金丝鸟笼。

  那只鸟笼还是沛芙第一次见到虞立薰时,他手中所提的,也不知又从哪里寻了回来。如今那只羽毛鲜艳的鸟儿正在硕大的笼子里扑腾不停。

  宁浣亭微微蹙眉,“沛芙。”

  少主呼唤自己了!

  沛芙掩着心头的小激动,自角落跃出,恭敬而急切地应道:“在,少主!”

  大约她语气中的激动有些明显,宁浣亭怔了怔仔细看向她,发现她一双大眼睛此时水汪汪忽闪忽闪,甚至眼角都泛着淡淡的红:“你怎么了?”

  这话不问还好,一问出来,沛芙原本就水汪汪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声音更是哽咽起来:“少主,属下好想你!”

  她此时的感受可不正像那远方的游子乍然见到亲爹娘么,离开少主身边不过半月光景,竟觉得好似过了半年。

  想来应是极少有人同这位宁国公世子说如此直白的话。宁浣亭似美玉雕成的脸上少见地闪过一抹红,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声,正要说什么。

  旁边的虞立薰已冷哼一声,插言道:“怎么着,待在我这儿委屈你了?打算找正经主子告状哭诉?”

  沛芙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新换的蒙面巾,决定不要去理睬这个蛮不讲理的假郡主,只是恭敬地对宁浣亭道:“少主,刚才唤属下出来可是要沏茶喝?”虞立薰的小几上连杯茶水都没有,又不方便唤院外的下人进来沏茶,那就只有唤她出马了。沛芙觉得自己这段时间头脑越来越灵光了。

  “不错。”宁浣亭的脸色此时已经恢复正常,目光温和地对沛芙道,“这些日子确实苦了你,等此事告一段落,便放你几日假好生休息吧。”

  放假好啊!最近有点睡眠不足的沛芙,觉得自己随时都想倒头大睡个几天几夜。

  听到这个好消息,她顿时心情大好地跑去屋里沏茶,连背后那虞立薰对宁浣亭颇为不满地说着:“你待属下未免太宽松了,也不怕她骑到你头上去。”这样挑拨离间的话,她都没放在心上。

  等沛芙端了新砌的茶回来,虞立薰正漫不经心地逗着笼中的鸟儿,同宁浣亭说话:“也许你第一次成婚失败真的是个意外,却因此启发了某些人。就是不知他们没事频频破坏你的婚事作甚。”

  “他们?”宁浣亭接过沛芙递来的茶,捕捉到了虞立薰话中的关键词。

  “对,这件事如今看来,显然并不止一人藏在幕后。”虞立薰瞥了眼侍立在宁浣亭身后,完全忘记斟茶给他的沛芙,慵懒地躺回榻上,“你以为我那些侍女晚回来两日,真是只因为在被刺客追杀?其实是我传信让她们分别假扮成洗心阁、闲心楼、凉心居的杀手,试着混在袭击的杀手中跟随撤退回去。虽然很快就被发现,但还是偷听到他们交谈间,提到几个十分重要的字眼。”

  被江湖排行前三的杀手组织发现的混入者,自然九死一生,难怪最后只逃回寥寥数人。其中经历的凶险和付出的牺牲,虞立薰如同早已司空见惯,只字未提。

  他低头看着自己精致的雕花护甲,慢慢说道:“那几个字是:京城、贵人、金盆洗手还有升官发财。”

  “金盆洗手、升官发财?”宁浣亭重复了一遍后两个词。

  “显然有人向江湖上排名前三的杀手组织头目,许下了将来可以让他们金盆洗手后,脱离江湖升官发财的承诺——想不到本郡主如此值钱。”虞立薰感叹了下,随后摇头,“又或者是宁世子你的婚事,竟能让人如此不惜代价去破坏。”

  宁浣亭坐在椅上,手中茶杯轻轻叩击着小几,发出哒哒的声响:“这些天,我会让人好好查查那处庄子。”

  虞立薰笑道:“听说宁世子在京郊也有几处庄子,大婚前是否需要先去巡视一番?”

  “你是说……”宁浣亭思索着。

  虞立薰冲他斜斜飞着媚眼:“咱俩就快大婚了,为了今后生活的和谐美满,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抓紧时间培养下感情?比如巡视的时候,偷偷带心上人一同去庄子里幽会之类的?”

  “也是,与郡主才相见便分别如此之久,确实该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叙一番别后离情。”平素都比较正经的宁浣亭,终于有些适应这位假郡主的调戏了。

  他将茶杯往几上一放,忽地话题一转:“郡主如此坦诚说出曾命手下侍女假扮洗心阁杀手,难道不怕我怀疑前几天运送官粮的官船,在京郊被洗心阁劫走之事,与你有关?”他抬眼审视地望向虞立薰,“毕竟,洗心阁作为杀手组织平时做的都是杀人买卖,极少会做劫官粮这种会惹到朝廷之事。”

  虞立薰在他审视的目光下,却妩媚一笑:“世子,瞧你这模样,好好的,愣是透出一股子大理寺的腐味儿……啧啧,咱俩谁跟谁,马上都要拜天地了,坦诚一些总是应该的。”

  宁浣亭凝视了他半晌儿,嘴角也弯了下:“也是,咱俩好歹是快要拜天地的人了,有些事确实该坦诚些。”说着他站起身,准备离去前,看了眼侍立身后正偷偷搓胳膊的沛芙,眼底不由闪过一丝笑意,“沛芙,不管何时你都需好生护着郡主。”

  只怕还不知道究竟谁护着谁……领教过虞立薰深浅的沛芙,一边搓着胳膊一边心中暗暗腹诽。但作为忠心的暗卫,她还是恭敬地点头应是。

  宁浣亭离开后,沛芙正要回去她的阴暗小角落,默默回味少主方才仙人般的风姿。

  “小暗卫。”虞立薰却叫住了她。

  虽然不情愿,沛芙还是勉强停下来,恭敬地应道:“是,郡主。”

  然而虞立薰却只是看着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沛芙等了又等,等不到下文,索性主动开口:“郡主若是没有什么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小暗卫。”虞立薰终于发话了,话题却有些偏远,“你今年多大了?”

  “啊?属下是孤儿,年岁只是估算出来的,今年应当……有二十一二岁了吧。”沛芙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有些茫然,但还是如实答了。

  “二十一二岁啊……”虞立薰轻叹,“若是寻常人家姑娘,将是桃李好年华,早可以寻一户好人家嫁了,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过过虽平淡却和美的小日子。”

  沛芙疑惑地偷瞄虞立薰。此时的他似乎与往日里又有些不同,竟发梦似的跟一个暗卫慨叹起这些。难道他自己要嫁人了,也恨不得全天下人都像他一般不管男女不管职业一概都嫁了么?莫非这是抽风的另一种表现?

  “小暗卫。”虞立薰慨叹完,又开口道,“你可曾想过不当暗卫?去做个寻常女子?”

  果然是抽风了。这样的问题根本不适合用来问一个尽忠职守的暗卫好么。

  沛芙很想翻白眼,但还是回答道:“禀郡主,属下对暗卫这份活计十分满意,暂时没有改行的打算。而且这些年不想当暗卫的暗卫,早就全都毒发身亡了。属下还想多活几年。”

  “你这小暗卫,说话总如此直白又逗趣。”虞立薰轻笑。

  她这是实话实说,明明是陈述一个残酷无情的事实,哪里逗趣了!

  只要一天是暗卫,就终身是暗卫。当初凡是进入暗卫传习所接受训练的人,都要服下特制的毒药。这种毒药每隔三月发作一次,需要在每次发作前得到主人赐下的解药就会没事,否则时间一到立即会毒发肠穿肚烂死得很惨,其目的就是为了控制所有暗卫的自由。

  沛芙进入传习所至今也有十来年,看到过不少很傻很天真的同伴,妄想逃脱这种毒药的控制,或四处暗访名医或过了三月期限滞留外头不归,当然这些同伴们如今的坟头草,最长的应该也可以齐腰高了。

  “说起上一回,真是对不住了。”虞立薰又道,“是我一时受刺激太过,连你都列入了怀疑对象。其实像你这样一眼就能看出心思的傻姑娘,根本没可能给谁当奸细。你以后也别躲者我了,看着累得慌。”

  他什么意思!沛芙瞪眼。

  虞立薰看着沛芙颇有些深意:“不过,你终究是个女孩子,总做这样见不得光的暗卫未必适合。女孩子嘛,还是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在花园里绣个花什么的。”

  打扮得漂漂亮亮还可以接受,至于绣花……

  “禀郡主,属下从小学的是武艺,舞刀弄枪还成,相夫教子缝衣绣花那些根本一窍不通,做贤妻良母更不适合。”沛芙觉得虞立薰太高看自己了。虽然她承认自己当暗卫,远远及不上绝情,但总比喊她去绣花要好些。

  这几句话下来,两人几天来有些尴尬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眼见天色不早,虞立薰看了眼小几上早已凉透的茶水,打了个哈欠:“小暗卫,晚膳时间快到了。你瞧,这些天没你给饭菜试毒,本郡主用膳都有些提醒吊胆……”

  已经好些天躲在角落里,没能好好吃顿饭的沛芙顿时激动了,她也受够天天半夜摸去厨房吃冷饭了,当下拍着胸口保证:“郡主,请放心!有属下在,什么样的毒都到不了你的嘴里!”

  听说宫里负责为皇帝御膳试毒的太监,常常吃完之后会痛哭流涕,为自己能继续活着而激动。

  沛芙今日也有些热泪盈眶,却是对着满桌丰盛的饭菜。她实在太多天没吃上热饭热菜了!

  暗卫要吃顿好的,也不容易。以前在宁国公府里虽然有专门为暗卫留的饭,但等自己去吃往往已经放得有些凉了,或者就是面条已经涨烂。要不是偶尔还能蹭少主剩余的饭菜吃,她简直想半夜去找厨子谈谈人生。

  “郡主,那我试毒了?”侍女们上完菜后,沛芙便迫不及待地跃出来拿筷子,想想还是先请示一下。

  “试吧试吧。”虞立薰从院里将鸟笼提进来放在桌旁,顺势在沛芙身边坐下,笑容竟反常的和蔼可亲,“就像往日那般试毒便可。”

  像往日那般?沛芙偷偷吐了下舌。若是像往日那般,饭菜可就不剩下多少了。

  最近奉命保护郡主虞立薰,这不但是个挑剔的主儿,还以各种戏耍嘲弄她为乐……机智如她怎能不有所表示?她便借着试毒这个理由,故意蹭了他不少好饭好菜。

  虽然期间倒也确实查出过几次被下了毒药或其他秘药的饭菜,但如今将军府已经太平了有段日子,她哪儿敢还让郡主大人吃自己的残羹剩饭?

  沛芙十分有分寸地每道菜都用银筷夹了一筷子放碗里,看银筷未变色这才开始进食,耳边听虞立薰又道:“这里没有旁人,要不你把面巾摘了,吃饭会更方便些。”

  “不用,我都这么吃了十多年,习惯了。”沛芙摆摆手,像平时一样用筷子夹了菜飞快地送入面巾下的嘴里,手速快到几乎只有残影。

  她吃完碗里的菜,忍不住又每道菜夹了一筷子……虞立薰不愧是讲究吃穿的主儿,所用的每道菜都精雕细琢般精致,口感更是没得挑。

  沛芙发现,自己完全停不下来!

  正捏着筷子内心纠结,旁边虞立薰竟轻笑着替她夹了几筷子菜,又执起汤匙替她舀了一碗:“别光顾着吃菜,这道金丝肚羹味道极为鲜美又能补身,只品一勺怎么够,再来喝一碗吧。”

  他这模样哪里像是郡主,倒像是正在服侍郡主的侍女,那个态度之温和,服侍之殷勤,让沛芙顿时感觉非常忐忑!

  于是忐忑的沛芙终于战胜了对美食的欲望,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碗而是放下筷子,毕恭毕敬禀报道:“禀郡主,经过鉴定,这些菜应该都无毒,可以放心食用。”说着她要起身离去。

  虞立薰眯了眯眼,笑容越发灿烂:“小暗卫,你这就不够专业了,毒发哪有这么快的?尤其有些毒需要运行全身才能发作,少说也得坐这里再等会儿,才能确定是否有毒。”

  他怎么不干脆说,有些毒要十天半月才发作,他等个十天半月再吃饭好了!

  以前“试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虞立薰从没像今天这么古里古怪。难道对于快要成为宁国公府世子妃的这种角色转变,让他这个扮惯了女人的老手也有些心情紧张了?

  沛芙默默吐槽着,却也只能留在原处再待一会儿,权当坐着消化一下。

  虞立薰笑吟吟地坐在旁边,看着她大眼中千变万化的神色,直看得趣味横生,建议道:“小暗卫,你这样天天罩着蒙面巾不觉得憋闷吗?不如摘下来透透气?横竖我也不是没见过你的模样不是?”

  “禀郡主,暗卫之所以是暗卫,就在于隐秘性。”在他一脸趣味盎然的表情下,沛芙毫不动摇。

  虞立薰又笑了笑。他最近有点疏于打扮,日常躺在榻上的时候仅着一身素色深衣,发髻未曾绾起,全数披散在身上,脂粉也不曾涂抹,却越发显得眉不点而翠,唇不染而朱。此时便连他那精致的容颜也似染了淡淡的红霞。

  他就那么轻笑着,起身凑近沛芙,细细地观察她圆滚滚的大眼睛中闪烁的波光,神情忽地有些严肃:“那么,你的脸,给你家少主看过吗?”

  刚才还言笑晏晏,转眼这么严肃,这虞立薰果然不愧是个妖孽,喜怒简直无法以常理推断。

  但她还能怎样?作为一名暗卫,未来主母发话,她也只能老老实实地摇头:“暗卫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不能给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脸。”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瞪了眼前这个揭过她蒙面巾的人一眼,加了句,“死也不能给!”

  “死也不能吗?可我已经看到了,你要怎么办?去死吗?”虞立薰却丝毫不以为意地又轻笑起来,严肃的氛围瞬间消散,艳美如桃花的脸上是沛芙从未见过的柔和。但他的神情越柔和,沛芙就越觉得胆战心惊,总觉得对于这个喜怒无常的人来说,眼下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平静。

  “小暗卫。”虞立薰向她伸出手去。沛芙条件反射地朝后缩了缩身子,坚决不要再度被他碰到,并且考虑在他再度抽风前及时躲藏。

  见她避开,虞立薰也没再继续,而是将手放下冲她笑道:“不如今后跟了我吧。”

  什么!

  沛芙吓了一跳,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眼前的美人——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这些天的辛苦没有白费,终于让这位“未来主母”认识到自己是一名多么忠心称职的暗卫,值得每一个身份非凡的主子争取留在身边?

  但是虞立薰的这个提议,她是肯定不会考虑的。首先,她已经有少主这个好看又温柔的主子了。其次,虽然虞立薰也长得确实不错,曾经让自己十分惊艳,但……她会真的不知道该拿他当男主子好,还是女主子好!

  “我是少主的暗卫!怎么可能离开少主!”沛芙毅然表态,“郡主想我做你的暗卫,沛芙心领了。只要今后郡主不再无端怀疑沛芙的忠诚,这段时间沛芙还是会好好保护郡主周全的!”

  虞立薰看着她一副立场坚定斗志强的模样,愣了下随即失笑:“却听他又道:“其实,你是喜欢你家少主吧?”

  “没……没有!”听到这句,沛芙不知怎么,脸上倏地发烫。

  虞立薰却冲她摆摆手,眼带戏谑地叹息:“没有吗?没有就好,否则有你家少主的未婚妻在此,你再喜欢也没有指望。还是早早收起心思为好!”说着,他转头提起那硕大的鸟笼,竟自顾自又逗起鸟来,“你退下吧。”

  沛芙被他这话搞得有点晕——这都是啥跟啥?

  这虞立薰是扮女人太久,真把自己当成少主未婚妻了?也不对……他如今确实是自家少主货真价实的未婚妻,但是……沛芙觉得头更晕了,正挠着脑袋准备隐藏起来,她却听虞立薰又道:“小暗卫,为了你好,你这张脸,可别再随意让人看见了。”

  这还要你说?也就只有这个妖孽会不顾她的意愿,突然出手揭去蒙面巾看自己的脸。

  沛芙闪进角落里后,冲着虞立薰的方向扮了个鬼脸,待转回头却吓了一跳:“僚友,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身后那正在散发寒意的黑漆漆一坨,可不正是刚才送宁浣亭离去的僚友绝情么。往常都要差不多半夜回来,今日居然这么快,还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背后,简直跟民间传说里的那些怨灵差不离了。

  沛芙拍拍胸口压惊,觉得绝情的视线一直投注在自己身上,不由回望他,发现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古怪。

  她不禁有点心虚:“僚友,你几时回来的?刚才我跟郡主的话,你都听见了?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绝情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盯着她看。他的眼神一向冰冷,每次被他这么盯着看,都会让沛芙有种灵魂正在接受拷问的错觉。

  回想了一下方才虞立薰与她说的话,沛芙咽了咽口水,决定采用诚恳的态度来承认错误:“僚友,会被郡主看到我的脸,那只是个意外,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还有,我也知道,暗卫是不能对自己主子动心思的。你放心,我是喜欢少主,但只是那种对美好事物的喜欢,绝对不是郡主说的那种意思。”她用非常诚恳的眼神望向绝情,“僚友,你要相信我。比起男女之情来,我其实更喜欢香喷喷的烧卖小笼……”

  咦……说到香喷喷,怎么好像真的有香气传来?

  沛芙停下了话语,用鼻子仔细闻了闻,发现香味是从绝情身上传出来的:“僚友,你藏了什么好东西?这么香的东西怎么可能藏得住?还不快拿出来看看!”

  绝情看着前一刻还一副诚恳认错勇于改进样子的沛芙,转瞬便双眼闪亮充满饥渴地望着自己,一时默然。过了会儿,他才似乎很勉强地掏出个油纸包,丢给快要眼冒绿光的沛芙。

  是一只用油纸包起来的烧鸡!

  她都多久没吃上过这么新鲜出炉的烧鸡了!

  沛芙抱紧了烧鸡,一时感动得两眼水汪汪:“僚友,想不到你待同僚我这么好,知道我最近辛苦了,特意给我加餐送炭,不枉我一直把你视作为世上最好的同僚啊!”

  沉默的绝情在她谄媚的赞美下,简短地说了两个字:“少主。”

  少主?

  沛芙想了想,越发感动:“你是想说,这是少主喊你买来给我加餐表示慰问的?”果然不愧是体贴下属的少主,她就知道自己没跟错主子!

  幸好今晚的饭菜,她每道只吃了几口,才不至于浪费了少主的一番心意啊!

  这刚出炉的烧鸡还是热气腾腾的,她怕四溢的香气传到虞立薰那边去,想了想起身跃上房顶,这样既能放心吃烧鸡,又能守着屋里的虞立薰,吃饭干活两不误。

  不知为何,一向神出鬼没的绝情没有隐去身形,而是跟着她跃上了屋顶,就坐在月下的屋檐边角上发呆,似乎在思考一个十分艰深的问题。他最近一段时间时常如此,不知到底碰上了什么样的人生沟壑,让他如此反常。

  但是他反常是他的事,沛芙有些不太习惯身边长时间存在一座沉默的冰山,她吐掉一根鸡骨头望向绝情:“僚友,你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吗?”

  绝情闻声转头望向她,沛芙立马又觉得自己好像正在接受他眼神的拷问,只得投降:“算了算了,你不爱说就继续发呆好了,可以当我不存在。”

  况且她想起来,就算绝情愿意同她说起自己的问题,以他那惜字如金的说话方式,自己要弄懂也会猜得很累。

  她说完低头抱着烧鸡继续啃,没啃几口就觉得眼前光线一暗,身前传来熟悉的寒气。她惊讶抬头,赫然发现绝情竟突然闪身到了她面前,一只手快速地伸向她面前,竟似要对她出手。

  大惊失色之下,她下意识举起手中烧鸡挡在自己面前,绝情的手抓在了烧鸡上,轻微声响后烧鸡分成两半。

  沛芙看看自己手里只剩下小半只的烧鸡,又看看绝情手里的大半只烧鸡,一脸莫名:“僚友你怎么了?想吃烧鸡就直接开口啊,我还能不分给你吃吗?”

  绝情沉默地将手中烧鸡翻了一面,露出一支正牢牢插在烧鸡上的淬毒小箭。

  原来僚友这是千钧一发之际,冲过来救了自己一命。只是可惜了这只少主送的烧鸡,她还没吃几口呢,就毁了大半。沛芙看着那支小箭,决定诅咒那个雇凶杀人连只烧鸡也不肯放过的背后主谋!

  绝情已经飞身向小箭射来处追了过去,但眨眼间又飞身回来。沛芙愣愣地看他,他简短地解释:“调虎离山。”

  对了,没朝着目标任务袭击,而是特地向暗卫射箭,显然对方是想玩调虎离山之计,把他们这两个暗卫引开后,再对着虞立薰下手。果然还是绝情反应快,未曾中计。

  最近对方明显越来越急躁了,这种冷不防一个暗器袭来已经是家常便饭。

  沛芙唉声叹气地啃完只剩下小半的烧鸡,擦了擦手便要跟往常一样去虞立薰的屋里,却被身边的绝情一把拉住。

  她疑惑地回头看他,却见他放开自己的手,视线转向别处:“男女有别。”

  男女有别,所以叫她不要去虞立薰屋里守着?在她已经待虞立薰屋里守了快半个月,他才想到男女有别这回事?况且以前她不都是在少主房里的横梁上躺着守卫的么?

  等等,僚友同她这两次开口说话,居然都有四个字!

  沛芙有点受宠若惊,但还是挥挥手道:“僚友,咱们暗卫有什么男女之别呀,再说屋里那个能当成男人对待么?”说着她跃下屋檐,从窗子跃进了虞立薰的“闺房”,熟门熟路地躺在了虞立薰的床上。

  自打第一夜床上发现蛇之后,这张床就一直是沛芙在睡,虞立薰是死活也不愿睡上去,非要推说让沛芙当替身。这倒便宜了沛芙,天天能享受郡主级别的高床软枕,但也因此顺道替睡在榻上的虞立薰挡了不知多少场刺杀。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关于暗卫的职业素养更新,第六章 花心二皇子的贴身暗卫不容易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