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清晨,牛志强给周抗美拜完年后,突然心血来潮,驱车前往佟大春家。除了去年初一佟大春在监狱度过没来以外,以往每年初一他从周抗美家出来以后都是到佟大春家拜年,这么多年似乎习惯了。
潜意识里他并不想来,可他想佟大春对自己已经没有威胁了,也不会再给自己添乱,还是看望一下比较妥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年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冤家,多一堵墙。
在佟大春家门口,赫然贴着一幅手写的对联:
世长势短,不以势处世;
人多仁少,须以仁交人。
牛志强感觉芒刺在背,仿佛它在讥笑自己一样。他想起自己家的对联,是他特意在市场上选的:
牛肥马壮丰收岁;
虎跃龙腾大有年。
人生真是充满着戏剧性,真是时也,运也。当年佟大春家这个时候车水马龙,如今门可罗雀。牛志强敲开门,说:“老佟,志强给你拜年来了,祝身体健康、合家欢乐!”
佟大春没想到是他,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连忙说:“请进!”
朱敏过来给他沏茶,又端上元宝蛋让他吃。
牛志强说:“老佟,身体好多了嘛,气色也不错,好,好啊!”
佟大春心想哪有你春风得意啊,不过,大过年的他不想破坏这气氛,便问道:“梅香和孩子都好吧?”
牛志强说:“还是那样,本来我想往你这多跑跑,可梅香叫我放不了心啊,她经常胡言乱语,我得在家看着。”
佟大春知道他言不由衷,便说:“是啊,家庭很重要,事业做得再大也没有个头,可家庭出了问题影响一辈子。”
正说话时,对门的胡松林和楼上的张一冰敲门进来了,给佟大春拜年。不久,金鹏、刘洪和宋晓军夫妇也过来了,屋子里挤满了人,又像往年一样热闹。
金鹏看见牛志强在场,脸色变了变,扭头和佟大春说话。
牛志强看见了,心里冷笑了笑,假装热情地问:“金总,怎么不理会我了?我可没得罪你呀。”
金鹏淡淡地说:“我得先给老大拜年呀。”
牛志强弄了个没趣,假装抽起烟来。他听见佟大春问金鹏今年在哪里发财,金鹏回答说有人打压他,现在湖山立不了足,只有在外地发展了。佟大春安慰他现在中国经济飞速发展,只要有资本,在哪里都能发财。
牛志强见金鹏话中有话,矛头指向自己,心想也怨不得他们,自己对佟大春、金鹏可是够狠的了,恨不得将他们赶尽杀绝。他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在占上风的时候,如果不给对手致命一击,将会后患无穷,“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嘛。
除了胡松林和张一冰过来和牛志强打了招呼外,其他的人都不怎么理会牛志强,这让牛志强很失落。以前他们千方百计讨好自己、巴结自己,现在怎么了,难道被佟大春洗了脑吗?还是自己对他们太无情,以至让他们心凉了?
牛志强往年初一都在佟大春家吃午饭,现在见这情势感到十分尴尬,便自找台阶下,说:“前客让后客,今天我值班,就先走一步了。”
佟大春本想挽留他吃饭,看到大家对他态度冷漠,便说:“也好,你工作繁忙,我也不挽留你了,有空你就过来。”
胡松林和张一冰见牛志强走了,也称家里来了客人,告辞走了。
“我才懒得理他呢,真不知道他怎么还有脸来?”金鹏对佟大春说。
宋晓军插话说:“要我看,他就是电影《美国往事》里面的麦克斯,出卖朋友的手段是第一流的。”
金鹏说:“我看还不如呢,那个麦克斯最后灵魂觉醒,知道如何救赎,而他牛志强,只怕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到死终无悔恨心了。”
金鹏的龙凤大浴场被关停以后,他和宋晓军在外面躲了两个月。其实周抗美也并不想对金鹏赶尽杀绝,只是给他点厉害瞧瞧把他撵走就行,他让公安局放出抓他们的风声,并没有真的实施,也没有上网追逃。倒是金鹏蒙在鼓里,吓得和宋晓军躲在省城一个朋友开的夜总会里不敢出门。那个朋友出面疏通,公安局长又向周抗美请示如何处理,周抗美见目的达到,说:“我看罚点款了事吧,人就别抓了,到时他手下的工人没饭吃也影响社会稳定嘛。”刑事案件撤销后,金鹏回来交纳了50万元罚款,这事就算了了,但经此一事,大浴场是开不起来了,因为再也没有顾客敢来了。
金鹏和宋晓军在避难时有一个很大的收获,就是在朋友的夜总会里发现了楼志高的行踪。这个楼志高就是向省检察院举报佟大春受贿的人,自从他举报以后,就一直销声匿迹。佟大春事发以后,金鹏他们也多次寻找楼志高,要为佟大春报仇,但一直没有他的音信,现在终于发现了他,金鹏本想找人挑了他的脚筋,被宋晓军制止了,宋晓军认为楼志高一定是受人指使,得找出幕后人再惩罚他。金鹏一想有道理,现在工程领域也有潜规则,即便你送了钱没中上标,人家不退你也不会去举报,因为你这样以后谁还敢把工程给你做?除非你不想在这个领域干了,还有行贿也要被追究刑事责任,谁会傻到把自己陷进去的地步?金鹏和宋晓军商议定后,便让他朋友出面,找了个小姐设个圈套,把楼志高和小姐风流的过程录下来。这一切办妥以后,金鹏和宋晓军跟踪楼志高来到他的住处,楼志高见他们找到自己,吓得腿都软了。金鹏把录像放进影碟机,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顿时出来了,金鹏说:“看来楼总还有这嗜好呀,喜欢自拍,干嘛不卖给黄色网站多挣几个钱?你要不方便我替你办好了。”楼志高知道自己中了圈套,连忙央求道:“金总,我错了,求您放小人一马,您要多少钱尽管开个价吧。”宋晓军笑道:“金总会少你那几个钱?我问你为什么要举报佟大春?不就是罗丽收了你20万吗,他自己还不知道呢。”楼志高冷汗直流,说:“如果我说了,能不能把录像带给我?”金鹏点头答应了。楼志高告诉他们是牛志强指使自己这样干的,还许诺给自己两千万的工程干。金鹏和宋晓军听他这么一说,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虽然心里也有这方面的判断,但现在听楼志高亲口说出真相,还是让他们感到震惊。这个牛志强疯了,佟大春对他可是掏心挖肝地好,他反而恩将仇报,真是一点人性都没有。楼志高继续说:“佟大春事发以后,牛志强让我不要回湖山,说你们正找我为佟大春报仇,公司的事情交给我小舅子打理。我现在后悔莫及,不仅因为牛志强没有兑现那两千万工程的承诺,只给了几百万的小工程干,还因为我有家不能回,更关键的是我那个公司快成我小舅子的了。”金鹏说:“谁让你干这种缺德事了?现在遭了报应是活该。”宋晓军说:“金总,咱们可不能信他的话,我看他现在快活得很呢。”楼志高知道宋晓军指的是自己嫖女人这件事,叹了一口气说:“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原先我也包养了一个女大学生,后来公司被我小舅子掌管以后,他每月只给我一点生活费,那个女大学生见我没钱就离开了,我现在只得到这些场所找些妓女满足一下生理需求。要是你们把这个录像给我老婆看了,她肯定会和我离婚,我就什么都没有了。”金鹏和宋晓军让楼志高把受牛志强指使举报佟大春的情况写下来,签了名后将录像带交给了他。
金鹏和宋晓军如获至宝,赶到佟大春家里,把楼志高写的材料交给他看。
佟大春看得很慢,手不停地颤抖着,良久他才将材料看完,然后问道:“你们是怎么弄来的?”
金鹏把过程向他叙述了一遍。
佟大春听完,平静地说:“烧了吧。”
宋晓军急了,说:“老板,这可是他陷害你的证据啊。”
金鹏也急了,说:“老大,他害得你这样惨,我也跟着倒霉,咱们可不能便宜了他。”
佟大春摇了摇头,说:“这东西能给我平反吗?我还能当回我的副市长吗?不能!”
金鹏说:“老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个仇一定要报,现在就是我们报仇的时候了。”
佟大春说:“最近我想了很多,人哪,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如果一个人百毒不侵,别人再想陷害也难。我的情况是咎由自取,所以我不怨恨别人。现在我内心平静,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呢?你们要报仇我也不拦你们,但不要搭上我就行了。”
宋晓军说:“金总,老板现在修成了正果,咱们别再拖累他了,还是咱们俩干吧,找个小姐设个圈套让他钻进去,不把他拉下马我咽不下这口气。”
金鹏点头说:“我也在考虑这么干呢,等录像带到了手,就寄到纪检部门去。”
佟大春笑了,说:“这种方法用多了就不灵了,牛志强一定处处提防你们,这个人比鬼还精呢。不过,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他伸手,总有被捉的那一天,我劝你们要相信法律,别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金鹏知道佟大春生性豪爽,不喜欢在背后搞暗算,说:“这可不一定,楼志高不会把这事告诉他的,否则牛志强决饶不了他。老大,你就别管这事了,我这样做也是让他少祸害国家百姓。”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的计划泡汤了,因为牛志强身边不缺女人,他有了胡璐和林曼如,犯不着再在外面打“野食”了。
牛志强送走了妻儿,安心做起了“裸官”。
春节过后,清沙江综合治理工程和滨江新城建设拆迁工作正式启动了。在牛志强的“帮助”下,彭德彪旗下的捷达拆迁公司承揽下全部的拆迁工程。总计拆迁面积40余万平方米,按每平方米20元计算,近千万元,加上评估费用、拆除下来的废旧物资处理收入,也有数千万元进账,如果推进的速度越快,支出就越少,收益也就越大,彭德彪可以狠赚一笔。
周抗美主持召开全市拆迁工作动员大会,他在讲话中指出,清沙江综合治理工程和滨江新城建设意义非常重大,刚才陈浩市长代表市委、市政府就为什么要拆迁、怎么样拆迁,提出了明确的要求,几个部门作了很好的表态,特别是两个拆迁户代表讲得很动情、很在理,表现了湖山的人民群众,或者说是大多数湖山人所具有的良好素养。这对我们依法搞好拆迁工作,可以说是增添了力量,增添了信心。但我们注意到,有少部分或者是极个别的群众,认不清形势,顾不上大局,在拆迁过程中,漫天要价,蛮不讲理,设置障碍,试图通过“拖、推、拉、蛮”来满足个人的一己私利。当前推进清沙江治理工程和滨江新城建设,依法拆迁可以说是重中之重,是需要我们下大力气来破解、化解的难题。下面我讲三点意见:一是党员、干部要带头。党员干部、国家公务人员的先进性表现在要起先锋模范作用,带着群众干。各级党员干部在拆迁工作中,要做到认清形势,统一思想,加强领导,明确责任,政策交底,依法推进。工作要过细,要满腔热情、细心、耐心地做好工作。要采取政治的、经济的、行政的、法规法律的、亲朋好友的、社会的等各种方式,来化解难题。特别要强调的是,要注重树立正面典型,电台、电视台、新闻信息中心等媒体部门要组织这方面典型事迹的报道,大力宣传一些识大体、顾大局、热爱湖山、想着湖山的好人好事,大力宣传支持拆迁、带头拆迁的先进典型。二是明确责任、严明纪律。全面落实包保责任制,分管市长抓各单位各部门的一把手,各单位各部门的一把手抓班子分管领导和具体工作责任人,一级抓一级,层层抓落实。市委、政府将组织相关部门成立督查组,对任务完成好的要进行表彰奖励,对工作慢、给拆迁工作制造阻碍的相关人员,要追究责任严肃处理。三是加强协作,合力攻尖。谁家的孩子谁抱走,谁家的亲戚谁包干。人人有份,人人有责,只有这样,我们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就没有攻克不了的堡垒。
会议取得圆满成功,当然,这种会上很少能听到反对的声音。那两个拆迁户代表是牛志强找的托,自然是大唱赞歌了。然而,湖山的大街小巷沸腾了,滨江两岸又出现了大字报,还有的小区拉起了“拥护物权法、反对违法拆迁”,“保护群众利益、反对官商勾结”的横幅。网络上也出现大量反对官商勾结的帖子。
彭德彪很有办法,他将拆迁区域分片包给手下几个“大哥”,这几个“大哥”再带几十上百“人头”上门做工作,其实就是“逼迁”。这些人中不乏有两劳释放人员,留着小平头、戴着墨镜,专门对付“钉子户”。他们深更半夜在拆迁户家门口放鞭炮、往门上泼粪、砸门砸窗,至于“打人”之事,则交给外省打手,打了就跑。
一些拆迁户打电话报警,等警察迟迟赶到的时候,那些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虽然立了案,但案件久拖不破,最终不了了之。
彭德彪的做法激起了更大的民愤,许多人踏上了赴省进京上访之路。周抗美安排人对上访户实行围追堵截,让湖山驻京办在国家相关信访部门设卡,一旦发现上访户,就交由金元鼎保安公司将人带走看押,然后派人从北京领回。
桃源街区有一位退休老教师周国平,居住的房子是单门独户的两层小楼,还有一个院落,按照货币化补偿标准,只有40万元,而开发商在郊区开发的别墅每幢都在100万元以上。周老师当然不满意这个补偿标准,迟迟没有在拆迁补偿安置协议上签字。他的噩梦来了,半夜里有人往他的院落里丢了一挂鞭炮,接着窗户玻璃全部被砸碎了,满地都是碎片。老夫妻俩吓得整夜不敢睡,第二天一大早,买了到北京的火车票,跑到儿子家居住。
周老师的儿子周建军是北京某大报的记者,听了父母的哭诉,也大为震惊。他打电话到湖山市委,一位副秘书长接了,矢口否认有这回事,在得知他是周老师的儿子后,这位副秘书长向他表示谦意,说下面的人肯定弄错了,希望周老师回来协商,一定会让他满意的。
周国平听了儿子话后,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他们故意这样的,你没见到那些人,就是些流氓地痞,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周建军也到下面采访过拆迁事件,他知道能被新闻报道的拆迁故事,是少数最极端最冲突的。他的一位记者同行曾经对他说过:“我亲眼目睹了拆迁新闻门槛的提高,现在只有自焚才能引起媒体报道的兴趣。”的确如此,中国这么大,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整个中国都成了拆迁现场,有人形容“没有强拆就没有城市化”、“没有强拆就没有新中国”。在这种“强拆发展观”的指导下,一些地方侵犯人权的事件屡见不鲜。报载某地拆迁户点燃被子从楼上像火球一样滚下来,当场死亡,其两个女儿到北京上访,县领导机场截访,形成“厕所攻坚战”、“现实版保持通话”。山西太原半夜强拆,暴徒高喊“往死里打”,终致一人死亡、一人受伤。
周建军知道父亲所说的这些人,他们属于一个新产生的工种——“逼迁”。这一行应该属于“武行”,但要细究它属“白道”还是“黑道”,还真不好说。从表面看,这一行似乎应该有一定风险,毕竟毁人田地拆人房,都是要被人诅咒断子绝孙的事。但从拆迁“公司”组织有序、“业绩”突出的表现反推,其风险性其实是很小的。因为“大哥”背后还有“大哥”在撑腰。周建军对父亲说:“你们就在我这住下吧,他们大概没有胆量把你们从北京抓回去签字。”
周国平说:“能拖就拖呗,拖得越晚补得会越多的,只要我不回家签字,他们就不敢把我的房子推掉。”
然而,周国平在北京也没有一刻安宁,地方的电话不断地往儿子家里打,希望他回去协商补偿的事情。邻居也打电话过来让他赶快回家,如果不回来房子将被推掉。
周国平寝食不安,担心夫妻俩人辛苦一辈子积攒下的财产化为灰烬。他闷闷不乐地对儿子说:“看来情况不乐观,他们把推土机开到家门口了。”ωWW.chuanyue1.coΜ
周建军说:“我请个假陪你们回去谈吧,如果他们蛮不讲理,我就在报纸上捅一下,把这件事情暴光。”
周国平连忙摆手说:“千万不要这样,真把他们得罪了,恐怕到时他们一分钱都不给。”
当天夜里,周建军家的电话响个不停,一家人都被惊醒了,周国平接了电话,是堂弟打来了,说一帮“打手”闯进他家,逼他签字,他吓得逃到楼上打电话求救,堂弟还让他们不要回来,这帮人真的打人。接完电话后夫妻俩面面相觑,脸色煞白,说不出话。那一晚,全家人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堂弟再打电话过来,说自己被逼签了协议。周国平问街坊邻居一共签了多少,堂弟说没剩几家了,然后就呜呜哭了起来。
周国平知道自己不拆是不行的了,他打电话到拆迁公司,要求在电话中谈个大概数字,对方坚持让他回来协商。最后,还是拆迁公司方面让了步,称考虑他儿子的情面,在补偿款上增加5万元,周国平不依,称至少要70万元。几轮讨价还价之后,拆迁公司方面说超过50万元免谈,只有实施强拆一条路可走。
周国平胆小怕事,和老伴一合计,毕竟比以前多给了10万元,还是划算。他和儿子告辞说:“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带着50万元钱来。”
周建军知道父母这次回去,不仅是“变卖”俩人一辈子积攒下来的财产,也是“变卖”他们一辈子的价值,从白手起家到建成一幢两层半的小楼,其间经历了怎样的艰辛和喜悦,然而,在不久的将来,那里将变成废墟,紧接着会矗立起高楼,所有的记忆都将历史尘封起来。虽然这50万元在父母眼里是不小的一笔财产,可在北京只能买到一个卫生间大小的面积。“我去给你们买火车票,等拿到钱还回来住。”
周国平夫妇俩仓促上了开往湖山的火车,第二天当他们回到家里时,眼前只有一片废墟,一切都没有了。老俩口禁不住泪如雨下,蹲在废墟面前号啕大哭起来。
现场负责这一片拆迁的“大哥”过来了,告诉他屋里的财产已经帮他搬到指挥部办公室仓库里面。然后递给他一张50万元的现金支票,让他在拆迁补偿协议上签字。
“为什么不等我们回来?”
那“大哥”说:“周老师,您知道公司里面给我的拆迁任务重,工程即将开工,我实在是耽搁不起了。要是您发现有什么财产丢失的话,我保证赔偿。”
“可我还没有签字你们就把房子拆了,我要告你们。”
“对不起,我们做法是有些欠妥,在此我向您道歉。但我们在电话中已经谈妥了,所以就提前帮您搬家,给您省了很多麻烦呢。还有,我们给您的房子全程录了像,如果您要告我们只能按评估价40万元补偿。现在就看您如何选择了?”
周国平顿时没了底气,他思忖良久,哆嗦着手接过那张现金支票,然后在拆迁协议上签下了名字。
周国平的老伴手摸着地上的砖头,老泪纵横地哭道:“房子,没了,我想看最后一眼都不可能了…呜…”
周围的推土机轰鸣着,一幢又一幢的小楼淹没在满天的灰尘之中。
周国平拨通了儿子的电话,悲痛地说:“儿啊,房子没了,我们还没到家他们就把房子拆了。”
周建军十分震惊,他安慰父亲说:“那家里的东西呢?”
周国平说:“他们说给搬到仓库里去了。”
周建军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说:“协议你们别签,先去看看东西丢失了没有,到时咱们找他算总账。”
周国平说:“协议我已经签了,他们给了我一张50万元的现金支票,还说东西丢失保证赔偿。”
周建军知道父母胆小怕事,既然事已至此,便说:“你们去清点一下财物,能变现的变现,不好处理的就送给亲戚和邻居们。”
周国平和老伴担心家里的财产损失,急忙赶到指挥部办公室仓库。每间仓库的门上贴着拆迁户的名字,周国平知道这些都是被强行拆迁的。保管员带着他们来到一间仓库前,门上贴着“周国平”字样,保管员打开门,映入周国平眼帘的是堆放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东西都在这里,你们清点一下。”
老俩口清点了一下午,除了父母的遗照外,并没有少什么东西。
周国平问保管员:“我父母的照片你们放哪里去了?”
保管员说:“我只负责保管,少了东西你去问拆迁公司。”
周国平又找到那位负责拆迁的“大哥”。那“大哥”无所谓地说:“这可没怎么注意,或许被埋在土里了,死人的东西你还留着做什么?”
周国平骂道:“亏你说得出口,难道你不是父母生养的吗?你们还我照片!”
那位“大哥”也觉得理亏,语气软了下来,说:“周老师,照片肯定是埋在土里了,这样吧,我们工作不细致,补偿你2000元精神损失费。”
周国平说:“我不要钱,我只要照片,如果你们不还我照片,我就跟你们没完!”
那位“大哥”拉下脸,傲慢地说:“别给脸不要脸,照片没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有招你尽管使,我才不怕你呢!”说完,带着一班人走了。
正当周国平老夫妻俩在自家房子的废墟前悲痛欲绝的时候,牛志强和彭德彪却在开明禅寺与慧空谈佛论道,胡璐在一旁给他们端茶递水。
牛志强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尝到几次甜头之后,他发现打着信佛的旗号可以迷惑人,渐渐迷上了这种敛财之道。他对外宣称自己信佛以后,妻子的病情减轻了不少,为了“假戏真做”,前不久,他拜慧空为师,慧空为他举行了“灌顶”仪式,起了个法号叫“妙全”。“妙”是般若,是智慧;“全”包括广大、圆满和无量。
慧空对牛志强说:“牛局长面带喜气,不日定将高升。”
彭德彪吃了一惊,说:“大师果然好眼力,牛局长已经被市委推荐为下一届的副市长候选人,升官已成定局。”
胡璐笑着说:“那太好了,牛市长,提前向你表示祝贺!”
牛志强连忙阻止说:“快别这么叫,让人家听见了可不好。”
胡璐满心喜悦地说:“怕什么,煮熟的鸭子还怕飞了?”
慧空起身从供桌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块红布,上面衬有黄绫,四周缀有铜钱,然后又拿出五道佛令、五道神符,递给牛志强说:“牛局长,你把这红布铺在卧室的被褥下面,然后把这五道佛令放在黄绫下面,可保你升官发财。”
牛志强点点头,接了过来,他看见五道神符上除了一些复杂的符号外,中间还有八卦的图案,便问道:“师父,这五道神符做什么用?放在哪里?”
慧空说:“这是我参加政协会议的时候特地向茅山长春观王真人索取的,这神符的意思,就是护身护官保平安,你拿回家后放在枕头底下。这样佛道两方相庇佑,定保你飞黄腾达、前途无量。”
牛志强闻听此言,连忙称谢道:“师父厚爱,弟子感激不尽,定当诚心礼佛,多捐功德,为我佛塑金身。”
彭德彪去过牛志强家里,书房隔壁房间设立了佛堂,供奉着释迦牟尼、观音菩萨等佛像,案台上摆着《三世因果经》、《华严经》等各种经书,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供香味。他本身就很信佛,现在见牛志强如此虔诚,说:“牛局长,为佛塑金身的善款我支持一部分,也算是我的一份功德。”
牛志强见还没待向他开口,他就主动表示,心中大喜,指了指外面正在兴建的万佛塔说:“好啊,那是万佛塔,我准备给每个佛像都塑上金身,你是大老板,就多赞助点钱,佛祖一定会保佑你财源滚滚。”
彭德彪从皮包里掏出几沓钱,说:“我今天带的钱不多,这是5万块钱,先捐了,下次来的时候我多准备点。”
慧空接过钱,递给身边的小沙弥,然后对彭德彪合掌施礼,说了声:“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胡璐冲牛志强抿嘴一笑,然后对彭德彪说:“彭老板去过灵山吧?当年修佛祖像时,荣家捐了不少善款,后来莲花宝座的正面刻上了荣家人的名字,保佑荣家世代荣华。你心中有佛,佛也会保佑你,到时万佛塔竣工的时候,也会把你的名字刻在上面。”
彭德彪点点头,连忙说:“多谢!”
这时,牛志强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是周抗美的秘书打来的,连忙摁下接听键,电话那头说:“牛局长,书记马上到拆迁工地视察,你赶快过来!”
牛志强连忙答应一声,对慧空说:“师父,我有点急事要先走了,以后有空的时候我就常来跟你修炼佛法。”
胡璐向牛志强递了个眼神,牛志强心里明白,她是在向自己释放求欢的信号,便冲她微微一笑,然后对彭德彪说:“赶快走吧,周书记马上到工地视察。”
牛志强和彭德彪赶到的时候,周抗美已经在现场了,他看着面前一片废墟,高兴地对他们说:“好啊,你们拆出了一片新天地,创造了湖山拆迁史上的新速度和新纪录,我代表市委、市政府感谢你们!”
牛志强把彭德彪介绍给周抗美:“书记,这位就是拆迁公司的负责人彭德彪。”
彭德彪毕恭毕敬地叫了声:“书记好!”
周抗美握住彭德彪的手,说:“志强跟我提起过你,极力推荐你的公司参与拆迁,现在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你们交出了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牛志强附和说:“还是书记英明,当初我极力反对本地的拆迁公司参与拆迁,因为他们都是本地人,盘根错节,拉不下情面。彭总是外省人,这方面工作好做得多,书记听我这么一说就首肯了。”
彭德彪说:“谢谢书记!”
周抗美笑了,说:“该感谢的是你们!依照目前的进度,我们可以提前完成拆迁任务,但你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因为越到最后,工作越难做,几乎都成了钉子户,你们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
彭德彪说:“书记放心,保证按期完成任务。”
周抗美说:“能提前就提前,只要你们保持现在的工作进度,我相信剩下的不会超过一个月,滨江两岸拆迁区域能全部铲平。大拆迁完成以后,我们紧接着就开始大建设,要把清沙江两岸打造成黄浦江两岸,作为湖山的一张城市新名片。”
大家热烈地鼓掌。
这时,一些群众围了过来。为首地说:“大家快看,那位就是周书记,咱们找他论理去!”人群里有人附和说:“你还叫他书记,他哪是什么书记,我看叫周祸害,害得我们无家可归。今天可找到他了,千万不能让他走了。”
牛志强见情势不妙,对周抗美说:“书记,为了您的安全,咱们还是走吧。”
那些老百姓见周抗美要走,呼拉一下跑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周抗美,这次清沙江治理,你赚了几个亿?”“周抗美,你今天可走不了!”“大家快上啊,决不能让这狗官走了!”
牛志强大喝一声,说:“你们干什么?有事情可以通过正常信访渠道解决,不准胡来!”
为首的那个老百姓对大家说:“他就是牛志强,是周抗美的狗腿子,咱们打的就是他。”说完,砖块、石头向牛志强飞来。
彭德彪和手下人拼死冲锋,护住周抗美和牛志强上了汽车。那些群众又开始围住汽车,砖块砸在玻璃上“嘭嘭”响,为首的那人喊:“父老乡亲们,这狗官不敢出来,咱们把他的汽车掀了。”
人们纷纷响应,彭德彪和手下的人拼死保护汽车,一个个身上挨了不少砖头,鲜血染红了外衣。
牛志强吓得在汽车里打报警电话:“110吗,周书记有危险,赶快过来,在桃源小区拆迁现场。”
桃源街派出所就在附近,民警两分钟后就到达了现场,接着,十多辆警车呼啸而来,消防车也开来了,向人群喷射高压水枪,人群纷纷四散而逃,周抗美的车在警车的护送下离开了现场。
周抗美脸色煞白,他瞅见牛志强额头上流血,连忙对司机说:“快,到医院。”
牛志强惊魂未定,说:“不要紧,我这点轻伤不算什么,先保护书记回家要紧。”
周抗美心头涌上了一丝感动,当年旧城改造他为自己挨了一砖头,今天又替自己挨了一下,说:“谢谢你,志强!”然后,他打电话给公安局长,让他对为首闹事的群众实施刑事拘留。
公安机关刑事拘留6人,引发了拆迁群众更大的不满,1000余人在市委门前请愿要求放人。同时,一些传单也在群众中广为散发,落款是“清沙江流域反违法拆迁联盟”。www.chuanyue1.com
周国平虽然房子被强行拆除了,但父母遗照无端被毁,激发了他对拆迁的不满,也自愿加入了“清沙江流域反违法拆迁联盟”。他和儿子经常通电话,把拆迁群众的遭遇告诉儿子。周建军十分震惊,又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在《正义报》工作的一个朋友,这位朋友当即决定到湖山采访。
一周以后,《正义报》头版刊登了《湖山市清沙江拆迁工程上万居户受威胁》一文:
据本报记者报道,今年以来,江南省湖山市一项集旧城改造与河道整治于一体的大型工程――清沙江综合整治工程,牵动了沿江成千上万居民的心。记者深入调查后发现,沿江居民在与工程建设方就拆迁补偿进行协商谈判的过程中,遭遇到黑恶势力的威胁、恐吓。
“公务员不迁就不能上班了”
沿江居民:“在半夜来放炮、泼大粪。我们报了110,公安局长都来了。我们的玻璃基本上被砸光了,人都不敢在里面住了。玻璃碎了一地。他们都是半夜两三点来。已经被砸了七八次。我们一起来他们就跑,但第二天晚上又再来。”
这位一个月来始终生活在惊恐当中的湖山市民,居住在清沙江畔的农资公司宿舍楼。记者在他家看见,房间里好几块窗户玻璃被击碎,连入户的门也被砸得像筛子一样。同时向记者反映多次收到袭击、恐吓的住户,在这栋楼里还有好几家。
当记者就居民的反映采访清沙江综合整治工程的实施者、指挥部办公室主任牛志强时,他坚决否认对拆迁户采取过不当强制手段。
但记者从一位住户口中得知,楼里那些有公职身份的邻居,都是在单位的施压下被迫搬走了。住户介绍说,“有的是公务员,不迁就不能上班了。”
记者随后查到一份由湖山市纪委、市委组织部、市监察局联合下发《湖山市清沙江综合整治责任追究暂行办法》湖纪发2009-19号文。这份文件中规定,对那些不积极主动搬迁、拆迁、影响工程建设的党员、国家机关、人民团体、国有企业以及事业单位工作人员,一律先待岗、停职,再组织调查、追究责任。
拆迁补偿标准起争执。
那么,为什么湖山市对围绕清沙江综合整治的拆迁采取如此强硬的态度?记者从多个渠道了解到,清沙江综合整治工程以河道清污为龙头,带动沿岸大规模旧城改造。综合整治区域全长16公里,面积12平方公里,被当地政府视为湖山有史以来最大的民心工程和德政工程。
记者采访中发现,沿岸群众支持整治清沙江,可他们又为什么不配合拆迁呢?最大的争执在于补偿标准,他们告诉记者:“拆迁关系百姓利益,如何让百姓在城市改造中感受实惠而不是损害。房产是百姓财产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如果因为拆迁让我受到损失,我就会抵触,我想不通。”
…
湖山市党政领导在谈及清沙江综合整治时言必称这是一项民心工程。这里所说的民心,当然也应当包括被拆迁户的民心。所以,我们也希望湖山的这项民心工程能够早一天名符其实。本报将继续关注事件最新进展。
这篇报道迅速被各大网站转载,湖山一时成为舆论的风口浪尖。
周抗美气急败坏,指示宣传部长连夜赴北京“灭火”。
与此同时,省委朱启南书记也看到《正义报》上的这篇报道,他震怒了。之前他就接到湖山不少干部群众关于周抗美情况的举报,一些材料中称周抗美是“三个一干部”,即“用人一言堂、花钱一支笔、决策一张纸”,因此对于湖山市委推荐的副市长人选,他让组织部暂停研究。他本想马上就要换届了,到时再调整周抗美工作,现在湖山政局不稳,省委有必要采取果断措施予以处置。他批示立即成立工作组,赴湖山了解情况,做好安抚拆迁群众的思想工作。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变脸更新,第17章 大拆迁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