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晓闵从北京回来后,情绪明显有了变化。原来喜欢说笑的班长,突然间不太说话了。进了教室,只是坐在位子上。其他人问到问题,也只是点点头,或者简单地答上几句。余威想:这任晓闵,跑一趟北京,怎么就……
课间休息时,余威找了个机会,问任晓闵:“任书记,最近是不是……”
“没有。”任晓闵手合起头,笑笑。
余威看得出她的勉强,心里更有底了。女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任晓闵一定是遇上了什么。是什么呢?
这次任晓闵到北京,一开始,很多人还以为是正常工作。可是,刚过了两天,几乎整个县干班都知道了,任晓闵是和市委副书记、党校第一校长王伊达同志一块到北京的。王伊达是去开会,而任晓闵是去“陪同开会”。这陪同开会的名堂就多了。一个女同志,陪同一个男领导去开会,除了……还能有什么?用莫仁泽的话说就是:这叫聪明的干部,把上司当做清人。ωWW.chuanyue1.coΜ
余威虽然心里不是很舒服,但是他得相信事实。任晓闵和王伊达的关系,并不是现在才传出来的。他在市里的时候,已经就有很多人在传着了。可是,像这次这样,两个人几乎是公开地跑了一趟北京,好像也太有点……事情不会是这么简单。王伊达是个官场老革命,对事情的分寸把握,是有足够的能力的,他不会放任事情的发展,带着任晓闵到北京,他应该是有另外的打算,或者是出于另外的比他们关系半公开化更重要的目的。余威看着任晓闵,任晓闵瘦了,本来就清细的脸现在有点干巴,眼睛也陷得老深,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像一张拉满了的弓,突然放下,一下子就疲软了。任晓闵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余威看着,心里竟然有了隐隐的疼。
中午吃饭时,余威特地端了碗,跑到任晓闵一桌来。余威说:“任书记,晚上有空吗?”
“晚上……”
余威点点头。
任晓闵皱了下眉,说:“晚上……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如果你有空,晚上我想请你喝茶。”
“就我们?”
“是啊,喝酒宜多,喝茶宜少。少才有情趣嘛!”余威笑道。
任晓闵也笑了下,她的头发比以前长了些,但是显得乱。她用手捋了捋,说:“也好!我还正想……”
“那就好。晚上我去接你。”余威说完,就转了话题,问任晓闵:“马上省里要面向全省公开招考一批领导干部,其中就有些不错的职位。不知你看到没有?”
“没有。”
“刚刚公布的。不过,我是五一期间,听省城的朋友们说到的。好像全省招考15个副厅,1个正厅。副厅当中,有些职位,像团省委,好像要招考一名副书记。你最适合!”余威早已对照了条件,他的任职年限还不够。没有竞争,心胸就宽广了。不是对手,理解就万岁了。
任晓闵抬起头,目光一亮,说:“简单呢?我先看看。到了省一级,竞争力就大,难!”
“再难,你也行。考吧!”
“我看看再说。”任晓闵将还剩下半碗的米饭,收拢了下,余威说:“任书记将来是要担大任的,饭吃这么多,可是不行的。哈哈。”
任晓闵脸一红,没有说话,拿着碗起身走了。
钱王孙走过来,对着余威笑道:“余部长不愧是做组织工作的,很细致很耐心很动情嘛!”
余威当然知道他的意思,笑笑说:“是吧?有一点水平吧?”
这一问,倒是把钱王孙问到了尴尬的局面上,他只好诺诺道:“哈哈,哈。余部长的水平当然高。当然高!不过,我是看着任书记那么……一个词叫什么来着:楚楚可怜?是吧?楚楚可冷哪!”
“你啊!”余威道,“你那个叶书记可是……”
“好,好,别说了,别说了!”钱王孙赶紧打住。
莫仁泽已经吃完了,这时边剔着牙齿边凑了过来,笑道:“两个人议论什么呢?听说没?陈然的事,问题还真……”
“陈然?”钱王孙问了句。
“说有四五百万,全部放在家里,这不是……平时看那老陈,也还……怎么……”莫仁泽摇摇头,将牙签吐了,“真是个混蛋!”
“关键是没有料到。”
“料到?还有谁能料到?”余威问。
“也是。”莫仁泽说:“世事难料,官场险恶啊!”
下午,余威赶回县里,参加了县委常委会。会上,研究了相关人事。这是余威到仁义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行使组织部长的权力。人事研究到了县一级,基本上是书记决定正科,副书记决定副科;组织部,如果职权行使得到位,决定一些副科,是没问题的。倘使职权行使得不到位,或者部长本身就是一个“好人”,那么,组织部就主要承担了考察、介绍、推荐和通过的职能了。有时,差一点的组织部长,连提名一个重要职位的副科也很困难。余威在市里时,就听县里人说到这一点。到了县里,他一开始是不动声色,等到摸清情况后,就直接给县委书记平涛作了汇报。当然,他的汇报也是很策略的。首先,他充分肯定了县委书记在人事中的绝对决定权。同时,他委婉地指出:县委副职对人事的过度干预,影响了人事工作的透明与公正,同时也影响了组织部门正常发挥职能。这个汇报应该说是基本上说到了书记的心坎上了。一个县有多大?经济是市场化了,政府是服务化了,那么,最能让干部们眼热的,其实就是人事安排。作为书记,讲究民主当然是第一。但这民主不是副职的民主,而是大家的民主。因此,余威一提,书记自然是默认了。
平涛书记一默认,事情就好办了。下午的常委会上,共讨论了22名同志的任职问题,其中书记亲自定的6名,副书记和其他主要领导定的4名,其余12名,全部是由组织部定的。说穿了,就是余威部长定的。并且,在常委会之前,余威充分运用了考察的自由度,将个别由副书记提名的同志,给“考察”掉了。常委会一结束,余威就接到不少短信。其中就有组织部分管干部的副部长的。这副部长说:“余部长开创了仁义组织工作的新局面!”
余威只是笑笑。从市里到县里,本来对于他来说,就是个过渡。正因为过渡,且又是组织部长,在很短的时间内,如何进入角色,就特别重要。有些同志,到底下干了两三年,干部都还没有认全,就拍屁股走人了。这样的组织部长,也许只能是……
晚上,余威没有在县里吃饭,而是赶回了市里。同他一道到市里的,还有一个乡镇的副书记鲍军。确切点说,是副镇长。下午的常委会,才正式通过了他的副书记任命。但是,毕竟还没有宣布。路上,余威给任晓闵打了电话,请她晚上在一块坐坐。任晓闵说不了,有点其他安排。余威说那也好,吃饭就算了。晚上请任书记喝茶,任书记该不会忘记吧?任晓闵说当然记得。你到了,再给我电话。
鲍军笑着问:“是余部长的……”
余威没有回答。作为一个领导,有时候,适当地透一点私生活的信息,是造成神秘化的一种有效方法。领导要神秘化,但不能神秘,这是余威一贯坚持的原则。不神秘,通通亮,领导就无威可言;太过于神秘,领导就无亲可言。在威与亲之间,适度的神秘化,是必须的也是必要的。
晚餐,余威只喝了一小杯干红。然后,鲍军开着车子,到了临水茶社。他先把有关事情安排好了,包括结账等,又将车子丢下,让余部长晚上就急用。一切安排妥当了,他才告辞。余威进包厢坐了会儿,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又打任晓闵电话。任晓闵问在哪?余威说在临水茶社,这里环境挺好的。你在家等着,我开车过去接你。任晓闵犹豫了下,余威笑道:“支部书记的车你还不敢上?”
任晓闵似乎也笑了,声音里带了点轻松:“那你就过来吧。15分钟后,我在一百门口等你。”
天上下着小雨,余威发动车子时,竟然有一种回到了少年时候的浪漫。他打着方向盘,从临水茶社出发,只用了五分钟,就到了第一百货。他将车停在路边,人并没有下车,而是倚在方向盘上,盯着街道。时光竟然过得如此的慢,每一分钟,都像要做大事一样,慢吞吞的。余威看了好几次手表,终于,他一抬头,看见从一百边上的巷道口,走出了任晓闵。任晓闵穿一套紫色的连衣裙,头发很自然地朝后扎了下,显得有几分清巧与秀丽。她朝路上望了望,很快目光就转到了余威的车子上。余威就在她目光转过来的一瞬,伸出手,向车窗外招了招。任晓闵迅速地穿过街道。快到车门边时,余威下来了,替她开了车门。任晓闵说:“谢谢!”
“这是基本的礼节!何况你还是……余威没说完,就坐到驾驶座上。车子开动后,余威问:“就住在这后面?”任晓闵“嗯”了声。
余威没有再问了。有些话,问多了,对别人是负担。也许得到答案了,或许答案也是一个负担。
车子快到临水茶社时,任晓闵突然道:“余部长,我们换个地方吧?”
“这……好,好的。你说哪里?”余威料想,任晓闵提出这个要求来,一定有不得已的考虑。
“就到紫丁香去吧。”
“紫丁香?”
任晓闵道:“继续往前开,10分钟就到。江边上。”
余威打了一下方向,车子驶过了临水茶社。很快,就到了江边上,余威看着路边,果然有紫丁香茶楼。从外面看,茶楼不大。但是,看得出来,是个幽静的地方,而且,门边上人也不多,正适宜于喝茶。
进了茶楼,余威要了个二楼的小包,临着道路,从窗子里一看,就是夜晚的长江。任晓闵说:“我喜欢一个人没事的时候,来这里坐坐。清净,别致。现在,这样的地方,很难找了。”
“是啊!整个社会都浑浊得很,人也浮躁。喝茶可以清心,茶香可以疗伤。”余威轻轻抿了口茶,继续道:“任书记还真有雅兴。我们就不行了,一副酒肉皮囊,是得用茶好好地清洗清洗了。”
“余部长也谦虚!不过,想想也是……”任晓闵说了一半,又停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任晓闵望着窗外。长江上正行驶过一条拖驳,长长的灯光,如同一尾流动的长蛇。而近处,江堤上影影绰绰的,似乎是一对对情侣。望了会儿,任晓闵回过头来,笑着道:“余部长生长在南州,一定对长江很了解,而我,一直生活在山里。直到20岁时,才第一次看见长江,那时真兴奋!可现在一晃,都十几年了。人生一如江水,去了就不能再回头啊!”
“我怎么听着任书记在……按理说,任书记的人生应该是很……怎么也有悲伤?也有想回头的地方?”
“啊,只是说说,说说!其实,每个人都一样。如果人生可以重新选择,几乎所有人都愿意重新选择一次。虽然重新选择也不一定就是绝对地正确,但至少是修正过了的。人生的痛苦往往就在于,我们知道了错误,却无法去更改;我们明白了痛苦,却无法去消弥。”任晓闵喝了口茶,说:“就像这茶,泡着泡着,就是苦的了。人生也是,过着过着就是苦的,就是痛的了。”
余威一笑,说:“你这话有些悲观了吧?人生固然有许多苦痛,可是,美好的,总是比苦痛的多。任书记最近是不是……”
“啊!”任晓闵转了下头,盯了余威一眼,说:“怎么了?是不是后面有议论?”
余威没想到任晓闵会如此直接,就笑道:“是有些议论。不过我可以理解。”
“其实,理解不理解,又能怎样呢?”任晓闵叹了口气,问:“你请我喝茶,就是想了解清楚这事,是吧?”
“有这意思,也不全是。主要还是看你好像心思重重的……”
“是吧?每个人都有一座秘密的花园。”任晓闵说着,手机响了。她拿过包,看了看,却没接。余威知道,这打她手机的,一定是……但他嘴上依然说:“是啊,都有一座花园!这很好!我只是希望任书记的花园能充满欢乐与美丽!”
“会吗?不可能的。”任晓闵的目光,即使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余威也感到那正闪烁着忧伤的光芒。
手机又响了。
任晓闵看着手机,迟疑了下,还是拿过来,然后出了包厢的门。余威一个人坐着,他看见江面上如此静寂,刚才那长蛇似的拖驳,已经彻底地消失在黑暗中了……
再回到包厢,任晓闵歉意地笑笑,说有点事,得先走了。
余威也没问,只是说既然有事,我送你吧。
任晓闵没有推辞。余威结了账,车子开出几分钟后,到了临水茶社。任晓闵说我到了,下吧。余威说就这?任晓闵说就这,我先下了,谢谢你,余部长,你让我说出了许多心里想说的话,真的谢谢!然后,头也不回地就进去了。
余威回到车子里,一个人坐了会儿。然后又点了支烟,静静地抽着。任晓闵刚才头也不回进去的背影,在他脑子里不断地闪动着。那应该是充满矛盾的一转身,正如她自己所说:我们知道了错误,却无法更改。也许,这一刻,她正在赴一个新的错误。或者,在延续一个令她痛苦的老错误。
正在这时鲍军打电话来问余部长,晚上要不要开房间?余威骂了句,说:“胡说什么?我们已经散了。我正在往家走呢。”
骂完,余威又望了眼临水茶社,然后发动车子,转过街道,正要往前行驶,一辆车子横冲过来,他赶紧来了个急刹。刚停住,就见那车里探出司机的头,正骂着:“怎么开车的?怎么开的?老子废了你!”
余威也探出头,刚才还在骂着的司机立马停了,打招呼道:“是……是余部长哪,不好意思!”
余威也笑笑。
这是王伊达副书记的专车。司机姓高,以前和余威住在一个宿舍楼里。余威正要开车走,就看见王伊达副书记开了车窗,探了下头。他赶紧喊了声:“王书记。”王伊达却摆摆手,车子向着临水茶社开去了……
余威心里明镜似的,却不能言语。他开着车子,在街上转了几圈,然后才打电话给鲍军。鲍军正在洗浴中心,接了电话,听说余部长正一个人在街上,就请他马上过来。鲍军笑着说:“过来深入一下生活嘛!不然怎么知道底层人民的苦乐?”
周天浩回到家时,已经是11点多了。祁静静一直缠着,他是好说歹说,才总算脱了身。路上,他换了一身衣服。他怕身上有祁静静的气味。现在是个敏感时期,再也不能闹出什么事来了。本来,他是不愿意和祁静静见面的,但捱不过她的轮番电话,更重要的,他是怕祁静静情绪还没有完全复原回来,她再一闹,事情可就……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先稳定好祁静静。祁静静真要闹起来,那周天浩在党校也就……
开了院门,周天浩看见客厅的灯光还是亮的。他心一紧,难道吴雪还没……不会吧,他硬着头皮开了客厅的门,一眼就望见老岳父坐在沙发里。
“爸爸!”周天浩喊了声。
吴昌茂指指屋内,示意女婿说话轻声些。周天浩问:“还没休息?”
“是啊,等你。我有点事找你。”吴昌茂说着,就拉着周天浩进了书房。刚坐下,就道:“天浩啊,最近你们两口子是不是……我看小雪心情一直不太好嘛!有些事情,你得主动。你是男人,男人就得学会承担责任。”
“这个……爸爸,你是知道小雪的脾气的,根本就说不通,只有慢慢来吧!”周天浩一脸的无奈和无辜。
吴昌茂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周天浩说:“时间也不早了,谢谢爸爸操心!”
“谁叫你们是……啊,天浩啊,最近,我也先后找了些领导。你的事,看来……”吴昌茂望着他,慢慢道,“看来麻烦不小啊!好在马国志正在昏迷中。对党校人事那一块,有什么想法没有?”
“现在没有了。关键是自己做错了事。”
“这很好。处事要善变!跌倒了,你可能丧失了这一次机会,但是,并不意味着永远就没有了机会。因此,我想,天浩啊,这次你得姿态上放高一些,积极支持丁安邦上。这对你以后,也是……知道吧?”
“我想也是的。我会……”周天浩答道。
吴昌茂点点头,说:“不早了,都休息吧!”
周天浩到卫生间冲了下,然后自己反复地嗅了嗅,确认一切无事,才去开房门。可是,他的手按在门把手上停住了——
门从里面反锁着,而房里,正一片寂静。
丁安邦刚坐下,汤若琴就送来了一摞文件。
党校是副厅级机构,文件多。上面的,本市的,都有。而且,一些县里和市直部门也送。其中80%的文件,与党校工作基本无关。但是,既然送来了,就得看,就得划上圈圈。对于重要文件,丁安邦会批上“某某阅处”或者“某某阅办”。对于一般文件,只签上一个“丁”字。以前,马国志上班时,文件当然得首先由马国志批阅,这“某某阅处”“某某阅办”等,只能由马国志来写。马国志不上班后,这事就由丁安邦来了。批着批着,他竟也有了感觉。据科学研究,一件事情,一旦重复做21次,就会成为习惯。现在,他批文件,何止21次了?以前,他写“丁”字时,是很小且向底下的一钩向怀里缩着。如今“丁”字,越来越大了,那一钩,也越来越往外伸着。一开始,他写批示时,还像以前阅文件一样,把处理栏的前面空着,那是留给马国志的。渐渐的,他的字开始往空白处走得更多了。这不,已经直接顶着边缘了。
汤若琴替丁安邦倒了杯水,然后问:“丁校长,祁静静那边的医药费,怎么处理?”
祁静静先后在两家医院住了,先是处理流产,然后是休息。丁安邦道:“多少?”
“一共5000多。”
“这么多?”
“应该还有些营养品。”汤若琴说,“这事,我想了下,还是得请示丁校长,因为现在医药费都已经……”
丁安邦抬起头,“还是解决了吧。不过,是不是以其他的名义解决?”
“那好,我去处理。”汤若琴站起来,走了两步,又道:“丁校长,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什么事?搞得玄乎?说吧。”
“听说中纪委正在调查王伊达副书记……”
“啊!”丁安邦这倒真的吃了一惊。他确实不曾听到过这事,一点口风也不曾听到。他马上问:“你是听……”
“昨天晚上,我听孩子爷爷透了一句,但是没多说。好像这次,王还专门到北京,去活动了下。”汤若琴边说边将丁安邦看过的文件整理了下。
丁安邦沉默了会儿,“是吧?不会吧?”
汤若琴道:“我也只是听说,当不得真的。我走了。”说着,就拿起文件,出门去了。
丁安邦转了下脑袋,脑袋依然很灵活。他又转了下脖子,脖子后面发出“吱吱”的响声。他用手按着后脖子,走到窗前。阳光很好,有些绿,明亮中透着些清凉。远处,凤凰山正静静地立在阳光下。山顶上的那棵老松树,只有从他这个窗子的方向,才能看得清楚。据说那棵松树有500年了,就长在一粒庵的原址上。他有一次专门跑到山顶上看过,确实很苍翠,盘旋着,虬曲着。它向北的一面,居然十分整齐,像刀削了一般。这大概是长期立在山顶,承受北风的缘故。而向南的一面,则绿郁着,松针也粗大,伸展着,足足有十几米宽。而现在,从这窗子看,这松树只是一棵松树,看不出它南北两面的差异。可见,真正的岁月痕迹,是不容易被看见的。很多时候,我们看见的,仅仅只是局部,或者假象;而一切事物的内心,其实都在拒绝并提防着陌生者的进入。这样,他又想起了李昌河,想起李昌河苍白得如同纸一样的脸。虽然是同学,但是,丁安邦知道,他并没有能走进李昌河的内心。一直到李昌河离开这个世界,他也没有能认真地去读,去理解。现在,李昌河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他想着,眼前就恍惚起来。阴阳两隔,人生无常啊!
丁安邦叹了声,回到桌子前,打周天浩电话,请他上来。
祁静静回党校上班了,丁安邦也观察了下,似乎没有发现什么。这说明周天浩最近做了一些工作,而且十分有成效。县干班马上要出去接受“红色教育”,他想让周天浩带队。有些事,两个人还是得商量商量的。【穿】
【书】
【吧】
喝了口水,丁安邦又翻了下报纸,周天浩就过来了。
“天浩啊,坐坐!”丁安邦欠了欠身子,周天浩坐下后,丁安邦问:“那些事都处理好了吧?”
“丁校长是说……啊,都处理好了,没事了。真……不好意思!”周天浩马上意识到了丁安邦指的是什么,赶紧道。
丁安邦一笑:“处理好了就好。这样的事,以后还是得注意些。吴雪没说什么吧?”
“最近正在冷战阶段,当然不全是为了这事。”周天浩说着挠了挠头发。
“要做做工作嘛!女人就要哄,何况吴雪也是个很好的同志。”丁安邦说着,问:“喝茶吧?”
“不喝。办公室有。”
“国志校长那儿,这两天去过吧?我也穷忙,歇两天没过去了。”
“上午刚去过,还是昏迷着。医生说醒过来的可能性不太大了。同时,我还听说……”周天浩压低了声音。
丁安邦耳朵竖了竖。
“我还听说,国志校长可能是……”
“可能是什么?成了植物人?”
“那倒不是。是说他的中风,可能是人为的,也就是说,是他自己有意识造成的。”周天浩往前倾了下,说:“有一些药物如麻黄碱等,能促进血液循环,对于有高血压疾病史的病人,可能会造成血压突然上升,导致大面积出血。”
“这……不可能的。”丁安邦断然否定道。
周天浩道:“我也不太相信。所以,我让医院里不要向外传递这个消息。但是,他们的推断,却……”
丁安邦说:“那你讲讲。”
“一、马国志出事前,曾在医院购买过大量此类药物,而发病后,这些药物不见了;二、马国志送到医院后出现的症状,与药物过量的反应很接近;三、马国志在发病前,就曾交给妻子一封信。虽然这封信到底说了什么,除了他家人,谁都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对自己的后事有所安排。”
“这……不可能吧?”丁安邦仍然疑惑着。
周天浩摇摇头:“我也觉得不太可能,到现在还是这么认为。关键是那封信,不知到底说了什么?如果能看到,就能找到国志校长出事前的一些活动轨迹了。可惜……”
“天浩,这封信的事,我是国志校长出事后两三天就知道的。他儿子马强告诉我有这么一封信。我提出来要看看,他们拒绝了。而且,这封信似乎涉及到……”丁安邦停了话头,可能他觉得再往下说有些不妥了,就笑道:“既然他家里人不愿意拿出来,我们也只好尊重他们。你得给医院方面再说一下,千万不能再猜测了。还是要尽一切力量,进行救治。”
周天浩显然也明白,丁安邦刚才的话只说了半截,那后面的,恰恰是最重要的。但他既是停了话头,就不能再问了,于是答道:“我明天还要到医院去,再找齐主任他们说一下。另外,费用上,可能有些紧,是不是让财务上先打一些过去,然后再找财政集中解决?”
“这个当然。”丁安邦说,“你给财务说一下吧!另外,天浩啊,刚才小汤过来,祁静静那边的医药费也结了。”
“啊!”周天浩脸上有点尴尬,“那谢谢丁校长了。”
“不谢。县干班下周要出去搞‘红色教育’了吧?我想了想,还是你带队吧,情况熟。吕专校长那边,正在做一个课题,整天埋头在图书馆里,就不打扰他了。你看……”丁安邦问。
“可以!”周天浩很爽快地答道。
“那……要不要和他们班长还有支书在一块商量下?”
“也好。不行这样吧,我请他们过来,就在丁校长这研究研究。”
丁安邦说也行,周天浩就打电话给任晓闵,请她和余威一道到丁校长办公室来。任晓闵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周天浩说当然有事,是关于县干班出去接受“红色教育”的。我在丁校长这等着,你们就过来吧。任晓闵说好,我就过来。
正等着,祁静静却来了,在门口张了一眼,没进来。丁安邦本来想喊一声,但看了看周天浩,还是没喊。祁静静走后,丁安邦问:“是找你的吧?”
“大概不是。”周天浩道。
丁安邦晃了晃身子,将椅子弄得“吱吱”地响。周天浩则望了下窗外,他也许也看见了凤凰山上的那棵松树的,只是没有做声。同样是一棵松树,每个人看到的都应该是不一样。每个人心里都有片花园,同样,每个人心里就都有可能有棵松树。其实,那棵松树,周天浩是去看过的。他和祁静静还在树下静静地躺过一个下午。那时,他们之间还只是“彼此欣赏”阶段,因此,也是最美好最纯洁的。两个人躺在树下,看着树在下午的风中,慢慢地沉入素朴,听着一粒庵里的钟声,他第一次握住了她的手。然后……
松树依旧在,只是情怀改啊!
任晓闵过来了,周天浩问:“怎么就……余威余部长呢?”
“他正有事,马上就来。”任晓闵把头发向后扎着,脸色却不是太好。坐下后,丁安邦问:“到北京待了几天?事情还顺利吧?”
“待了五天,还行。”任晓闵回答得似乎没有底气,也许这只是丁安邦心里有事听着才有这感觉。
周天浩笑道:“北京官多,钱多,洋人多。公交车上碰上个肘子,也许就是个司局长。到底是首都啊!吕校长那几天也正在北京吧?”
“好像是。”丁安邦应了句,他注意了下任晓闵。任晓闵的脸色稍稍晕了下,吕专说他看见任晓闵和王伊达副书记了,任晓闵是不是也恰好看见了吕专副校长呢?也许没看见。也许都看见了,都不说。不说的“都看见”,就等于“没看见”。可现在,吕专说了,丁安邦就总觉得有些异样,他赶紧转了话题:“任书记啊,‘红色教育’是县干班的一项重要课程,以前各班开展得都很好。这一班,下周开始,由天浩校长带队。等会儿,待余部长来了,你们好好研究下,想周全,前期工作做细,这样才能出成果,真正使学员受教育。”
“好的。班委会上,我们也初步讨论了一下。”任晓闵正说着,余威进来了。
任晓闵继续道:“‘红色教育’对县干班学员来说,尤为必要。虽然一些同志可能去过,但我们要求,没有特殊情况,全体参加。另外,我们计划每个同志回来后,必须提交一篇有分量的感想,然后汇集成一本小册子,也算是这一期县干班学习的一项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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