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3年夏天的某日，我踏上了南下的火车，那是一列普快。
我选择这样一种出行工具，并不是为了在火车上饱览祖国多彩如画的山河，而是我身上的钱，仅够买最便宜的火车票。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车厢里虽然没有春运时那般拥挤，但仍然满满当当。空调里吹出的冷气和人们呼出的二氧化碳交会融合，再加上盒饭、泡面、卤蛋等发出的味道，车厢里的气味让我有些胸闷。
百无聊赖，我只好将目光投向窗外，苍翠的树木、绿油油的玉米地大片大片地在我眼前飞速驶过，像是有人挥舞着绿色的绸带一般。
坐在我对面的是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手里捧着一本书——王小波的《黄金时代》，虽然我很好奇在她这样的年轻人眼睛里《黄金时代》是一部怎样的作品，但空瘪的钱包让我提不起半分精神和她说话。
“嗨，你好，可以说说话吗？”她大约是看书看累了，合上书冲我笑着说。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却没开口。
她冲着我晃了晃手中的书，问道：“你看过这本书吗？”
我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说：“看过。”
怎么可能没看过呢？《黄金时代》这本书曾在我的少年时代留下烈日灼心般的印痕，我曾像书中说的那样，觉得自己会永远地生猛下去，虽然命运最终让我变得平庸，但仍不妨碍我在那个时代，张扬地以为自己不可一世。
“你怎么看待书里面王二和陈清扬的爱情？”她看着我眼睛问道。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纯净，一如我曾经看到的那双眼睛一样，只是那双眼睛的主人从来不问我“为什么”，她一直都是支持我的决定的，除了那次。
“挺好的！”想到了那个人，我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低落，敷衍着挤出三个字。
她似乎没注意到我的情绪，偏着脑袋思索了一下，又正视着我的眼睛说：“或许算是挺好的吧，这本书我还没看完，但看的时候，总觉得胸闷，书里面的故事像是一块石头压在我胸口，而王二和陈清扬的爱情又像一层牛皮纸，包裹住了我所有能呼吸空气的通道。”
“这本书我很早之前看的，有些记不太清楚了。”我实在不想说话了，只好以此结束对话。
她也懂事地没有再问，而是又打开书继续看。我看了她一眼，也看了书一眼，我怎么可能忘记这个书里的故事啊，曾经有一个姑娘跟我说：“即便你被全世界抛弃，我依然会陪你对抗全世界，因为没有你我就没有了全世界。”
她是看完《黄金时代》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她说，我就像那个浑不吝的王二，而她就是被我解构身体的陈清扬。
火车快要到站的时候，对面的姑娘，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没有什么是不快乐的，除非你不想快乐”。
我抬头看向她，她拇指向上、四指蜷曲对着我做了个胜利的姿势，嘴角勾出一个甜美的微笑。
我也冲着她笑笑，我们就此告别。
二
我抵达的城市叫信阳，一个不被人熟知的三线城市。
我一个人拉着行李箱，从嘈杂的师院东门外大街穿过，径直走进师院，又回到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土地。
从来没想过，我会矫情到在毕业后两年，回到校园，用脚步缅怀我曾经走过却不曾用心去看的路。
从师院的正门走出，我来到浉河岸边，柳枝随风摇曳，河面上波光粼粼。站在柳树下，看着浉河水，想起那曾经陪我坐在这里的安静的姑娘。
在不久之前，她对我说，我们的爱情变没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几年前，我曾和她走在这条路上，她曾对我说，我们的爱情是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的，就像王小波说的那样，我们会永远地生猛下去。
她说完那些话后，我像王二一样讲出了对她身体的好奇，我记得那也是个夏天，燥热的空气透过小小的窗口，吹进学校门口便宜的旅店房间。
我们像两条蠕虫，努力地纠缠在一起，隐约间，我似乎听到缥缈的神的召唤，断断续续地传进我的耳朵，仿佛是要告诉我，要永远爱下去呀。
那些年我是一个被所有人讨厌的人，在我们那个学校，大家都埋头苦读，希冀着能够真正地跳出那一方小世界，去到大千世界看一看。
我是一个有些悲观的人，当我努力地考上大学，本以为可以将浑身的气力发泄出来，却没想到根本就没走出狭小空间的拘囿，仍然需要在贫乏的土地上继续开垦。而我们的命运却似乎从进入那不算雄伟的大门的一刻，也早已注定，终将要回到尘土飞扬的地方在小小的校园里做一名乡村教师。
和我的同学们不一样，我没有凌云壮志，没有将自己的青春奉献给下一代的勇气，我脑袋里所想的，是逃离，逃离我所熟悉的一切。
在发现逃离无望后，我开始了堕落，整日泡在网吧里，以游戏为生。无数个夜晚，当所有人开始入眠的时候，我在杀怪升级的嘈杂声中度过；无数个早晨，当所有人都准备着用新的知识充实自己的时候，我却浑浑噩噩地走到寝室里蒙头大睡。
我很难不被人讨厌，特别是所有人都认为只要还有一些希望，都应该拼尽青春热血，而我却在浪费生命。
那时的我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沉浸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幻想当中，很多次嘲笑那些拼命努力，但仍旧要回到故土的人们，所以，我变成了一个所有人都讨厌的人，除了岚。
认识岚是特别偶然的，一天早上，我像平常一样从网吧里走出，睡眼惺忪地强忍着朝阳喷薄而出的光芒，拖着疲惫地步伐低着头前行。
突然，像是撞到了一个物体，当我抬起头，看到一个女孩杏眼圆睁地怒视着我，在她的脚边掉落两本书——《考研真题1》《考研真题2》。
知道撞了人，我敷衍似的说了句“对不起”，错身就走。在网吧奋战了一夜的我，精神很糟糕，心里想的是赶紧找张床，爬上去睡觉。
“不准走！”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气急败坏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素质，撞了人，就想一走了之吗？”
姑娘性子很烈啊，我冷笑，转过头玩世不恭地看着她：“难不成你还想我以身相赔吗？”
“流氓！”她狠狠地骂了一句，跺着脚气乎乎地走开了。
这是我跟岚的第一次相遇，多么无聊、俗套、狗血，估计也只有在那个年纪，这种狗血的剧情才会有后续发展，就像在图书馆捡到一个学生证都能演绎出一段青春爱恋故事一样。
三
岚说，人和人的相遇是命中注定的，不管这开始是多么平常无聊，它都将按照注定的轨迹发展下去。
我对此不以为然，如果不是我去找在自习室里晨读的兄弟阿建借钱，如果不是我那段时间已经带着什么都可以玩玩的心态生活，我和岚也不会有下面的故事。
是的，眼看着要毕业，完全不知道出路的我，彻底地放弃了自己，想找个姑娘，谈一场恋爱，玩弄一段感情。
所以，当我看到正在座位上认真读书的岚，就直接过去搭讪。而后，在接下来的日子，每天给她一封情书，发出一次“做我女朋友吧”的邀请。
在第二十天的时候，她同意了。
我问她为什么同意。
她说，不想打扰自习室里学习的同学，只好以身入地狱。
我说，你真伟大。
她笑了，其实，你文笔不错。
就这样，我们开始了我们的爱情故事，在这个故事里，我一直想着，怎么去死命地玩弄一个姑娘的感情。
按照约定，我每天都要给岚打开水、买饭，从某种形式上，我成了她的保姆，她每天都花费大量的时间学习，而我只能在吃饭的时候，才跟她说一些温柔话语。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完成自己的邪恶目标，甚至怀疑自己被岚玩弄了，她以女朋友的身份，换得一个专职保姆。
我问岚，我们这样算不算谈恋爱，为什么跟书上说的不一样，完全没有如胶似漆的甜蜜呢？
她说：“我们正经历着伟大爱情的结蛹，当有一天，我们破茧成蝶，就是最美好的爱情了。”
我说：“你好像一个神棍。”
她说：“所有恋爱中的主导者，都是神棍。”
她是我们这场恋爱的主导者，这个事情，没有得到我的认可，在我看来，她正一步步地走进我的温柔陷阱，并最终将成为被我捕捉的可怜小兽。
这种日复一日的无聊生活，终于在岚考研后，结束了。
她走出考场后，趴在我身上号啕大哭。
我问她：“为什么哭，考得不好吗？”
她说：“不，我考的很好。”
我问：“那你为什么哭。”
她说：“我不想离开你。”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她考上后，肯定要离开这座城市，而我，半年后该去哪里，我并不清楚。
四
那时的我，对很多事情是不屑的。
最不屑的是那些拼命努力，最终还是要做一个平凡人的同学。我一直以为自己身体里隐藏着一个即将要爆发的灵魂，我深度怀疑自己就是一段必将会燃烧出熊熊烈火的上好木材，我缺少的只是可以点燃我的火种。
在大四的下半学期，班里所有人都开始找工作，他们在各种招聘会上行色匆匆疯狂投递简历，而我却整日和岚缠绵在我们的爱情里。
岚跟我说：“你去找工作吧。”
我说：“不想找。”
她说：“那好吧，将来我养你。”
她就是这么放任我堕落，一点都不在意我的不上进。
在那段日子里，我开始看一些书，把以前丢掉的文学作品，又重新拾起，尤其是王小波的。
我喜欢他文字里的肆意，喜欢他故事里人物的荒唐，喜欢他将世界写成一个荒诞又严肃的笑话。
我严肃地跟岚说：“我觉得我会永远地生猛下去，并不会有什么榔头能够将我敲碎。”
她点着头说：“是的，我也是这么觉得。”
离毕业越来越近，所有的人都开始写毕业论文，我却毫无头绪，几年的荒废，在这个想要毕业就必须完成的任务关卡前，我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也认识到了自己的坏人缘。
没有人告诉我老师喜欢什么样的命题，也没有人愿意帮助我去写好毕业论文，在他们客套拒绝的言语里，我明白，没有人会容忍一个一直不努力的人，突然因为一张证书就貌似和自己变得平等。
岚说：“没想到你人缘这么差啊，不过，你的论文我也帮不了你，你们专业我一点都不懂。”
我说：“是啊，我自己也没想到。”
岚说：“没关系，我会陪着你。”
她就是这样，从来不会去强求我做一些事情，尽管很多时候，她自己特别努力。
我也没有特别去在意努力这件事情，终究随着大流，向着毕业一天天走去。
五
在毕业前最后的日子里，我和岚整日腻在一起，消耗着不多的时光，彼此很有默契地都没提关于未来的事情。
岚通过研究生考试，已经明确了将来的路，我却还不知道什么是以后。
大多数时候，我和岚会坐在浉河岸边，静静地看着缓缓流动的河水，偶尔会看书，更多的是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语。
拿到毕业证、学位证的那天，我看着两个红皮本本上烫金的大字，忽然觉得浑身一阵轻松，像是卸掉了沉重的枷锁，那种放空般的轻快，让我想到电影里那些被监狱释放后点上一根烟看一切风轻云淡的大哥。
小心翼翼地将两本证书装进行李箱后，我看了看寝室阳台上堆积成小山的啤酒瓶，突然有一种将他们全部砸碎的冲动。
“砰！”夶风小说
陪我收拾行李的岚被我吓了一跳，我回头看向她，露出灿烂的微笑：“我觉得这样很好。”
岚看了我一会儿，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像是明白了一些什么似的，快步走到我面前，拿起一个啤酒瓶，狠狠地摔在地上。
“砰！砰！砰！”
我们像两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将寝室里的啤酒瓶一个接一个地用力摔碎，啤酒瓶与水泥地的撞击声，显然是在发泄着某种压抑，那一刻，我觉得灵魂都快要升华了。
岚也很开心，兴奋地尖叫着，她开始不满足将啤酒瓶摔在寝室的地上，竟然直接扔到楼下。
毕业季，寝室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寝楼前的人行道上更是杳无人影。
那一天，我们像两个勤劳的搬运工，将寝室里的啤酒瓶，纷纷扔到楼下，撞击出一场觉醒灵魂的交响乐。
寝楼里还残存的人们，似乎受到这种音乐的感染，也开始纷纷地将啤酒瓶、暖水瓶从高空抛下，并嘶吼着“这狗日的青春”。
“喂！你们是哪个班的！”
在紧密的摔瓶声中，突然一个刺耳的声音传过来，我从阳台向下看到学校保安队正手持着电棍向我们这边冲来。Μ.chuanyue1.℃ōＭ
他们声势浩大，像是要扫荡一切。
我看了岚一眼，她很兴奋又紧张，粉嫩的双拳紧紧握着。
“跑啊！”我拉着她的手，抓过行李箱，用脚将房门狠狠一踹，朝着楼梯冲了下去。
这时，我看到不少人，和我们一样，正冲寝室里往外狂奔，像是亡命之徒，又像是奔赴自由的勇士。
保安队的人已经把守在楼梯口，但毫无抵抗之力，我和岚在人群中飞速地向前狂奔，手中行李箱的小轮子与地面摩擦、跳跃……
最终，我们随着大部队，跑到了校外的自由之地，岚激动地跳起来，紧紧地抱着我。
那一天，我和她怯生生地走进小旅馆，第一次了解了彼此的身体结构。这一切，就像仪式一样，在最后的祷告声中，灵魂完全升腾。
岚对我说，这一辈子就做过两件勇敢的事情，今天是第二件，爱上你是第一件。
我说，既然勇敢，就一直勇敢吧。
岚说，我不会再勇敢了，因为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勇气离开你了。
六
到最后，我还是没能如自己所期望的那样去玩弄一个姑娘的感情，甚至违背初衷，希望这一切的一切，永远停留。
岚最终离开了我。
记得那天，她对我说，时间是我们的新欢和旧爱，留给当下爱情的只能是一片空白，高，你说这样，我们该如何爱下去？
我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或许，在不知不觉中，我和岚演变成了彼此眼中的陌生。
我仿佛听到陶喆在我的耳边轻轻吟唱，“不知我怎么变了，不知她怎么变了，我慢慢知道什么叫作忘记；是一种成长也好，是一种悲哀也好，不管我多想留住回忆，它依然随着时光淡去。Mylove……”
岚说：“高，我们不必像那些情侣一样，在分手的时候，撕心裂肺、痛哭流涕。我觉得那样不好看，我们应该怀着崇高的心情致敬曾经的青葱岁月，那些我和你在时光里漂流的日子。”
我说：“岚，你现在变得好文艺啊！”
她说：“我们可是曾经约定过，要永远地生猛下去。”
我说：“可我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她说：“那又如何呢？值得缅怀一生的爱情，从来不是所谓的天长地久。你看，书中描述的所有伟大爱情，最终都没有好的结局，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
我说：“可我们的爱情里又没有他们那种世俗、仇恨、家族的种种阻挠，为什么也不能有完美结局呢？”
她说：“可我们的爱情里，有时间和成长，这两个强大的敌人啊。”
“那我们怎么办？”我问道。
她将身体向前倾了倾，靠近我的耳朵，说：“像那天一样！”
那天，我们像之前一样，在彼此的身体上寻找着关于自己存在的意义，我毫无所获，像深入宝山空手而归的淘宝者，空空的行囊、空空的疲惫。
最后，岚轻轻地亲了我一下，说：“再见，我曾经最爱的人。”
七
我一直在想，岚为什么要选择那样的方式和我分手。我也一直在想，我为什么要同意那样的方式和她分手。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像两个神经质，一直都在做着奇怪的事情。
我还是喜欢，岚第一次离开我的时候，和我说的那些话。
“不管列车将我带到多么遥远的地方，我都会向着你所在的方向，等待着你的声音从风中传来。”
在火车站，岚紧紧地抱着我的身体，在我的耳边呢喃。
我轻抚着她的头发告诉她：“我会在每一次呼吸的时候，都默念你的名字，这样我对你的想念就会随着呼吸在空气中弥漫，并最终随风飘到你的身边。”
我们是那样的矫情，在爱情的世界里，我们浑身每一个细胞都是戏码。
八
读研的那段时光，岚像每一个学霸一样，整日埋首于书籍与实验。
每次我攒够钱，去到她所在的城市看她的时候，她都告诉我，她会发现这世界上最伟大的存在。
我问：“那将会是什么？”
她说：“你们文科生完全没必要了解世界的真相，你们只需要去想象就好。”
我对她所谓的伟大发现并不是很感兴趣，这世界并没有所谓的真相，科学不是一直告诉我们，曾经以为正确的，实际上很可能是错误的。
岚吮吸着手中的奶茶，抬头看着我：“高，你说，我们将来会不会分手？”
我想了想，说：“应该不会吧，我这种懒人，怎么可能勤快到去做分手这件事情呢？”
岚点了点头，像是要确认一些事情一样，轻轻地蠕动嘴唇，然后说：“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们有很大可能会分手。”
我问：“为什么？”
岚说：“我预感自己将会变得很奇怪，最近实验做得越多，这种感觉就会越强烈。我好害怕，有一天，我变成了你眼中的陌生人。”
我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那个懒到根本不会去想分手这件事情的人。”
“我好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变。”岚轻轻地说。
那一刻，我看着她可爱的脸，突然感觉有些紧张。
九
岚研究生快要毕业的时候，我去找她。
那天，我和她漫步在校园里，那是一个非常宁静的校园，在我上大学的几年里，从未感受到过的。
“你们学校环境真的不错，很安静。”我说。
岚笑着说：“其实，还不如我们曾经的学校。”
我讶异，“不是吧，我一直觉得那里很吵啊！”
“大概是心态不一样吧，那时候，你是人见人厌，我和你过的日子虽然不能说是兵荒马乱，也算是慌乱嘈杂哦。”岚挽着我的手臂说。
“好吧，这样说，也是的。”我挠了挠头，笑着说。
那天，我们的聊天终于变得正常，彼此默契到没说半句矫情的话。其间，我抱着岚，烦闷的热风吹过，忽然觉得有些疲倦，想轻轻推开她，独自睡去。
我走的时候，岚说：“这次就不送你了，我要赶个论文。”
当我从岚所在的城市踏上火车的那一刻，看着车站里熙攘的人群，我拿出手机给岚打了个电话，铃声响了一分钟，却没有人接。
等了十分钟后，火车开动，手机还安静地躺在手中，我轻轻摁着关机键，关掉手机靠着坚硬的普快座椅，沉沉睡去。
十
倒数第二次见岚的时候，她穿着长长的白大褂，出现在我面前。
“不好意思，刚才在做实验。”岚双手插进衣兜里，略带歉意地说。
“没事。”我尴尬地笑了笑，将手插进了裤兜。
“中午你自己去吃饭吧，我可能没时间了。”说着，岚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翻了翻信息，又放了进去，“我看看下午有没有时间，如果可以的话，我陪你走走吧。”
说完，岚转身就朝着实验室的方向走去，我抽出放进裤兜里的手，手心里沁出一层汗。岚曾经对我说，她的手冬暖夏凉，我的手是夏暖冬凉，所以我们只要在一起就要牵着彼此的手。
一直到傍晚，岚才找到我说：“我们一起去走走吧。”
和每次一样，我们漫步在校园里，穿过一处又一处静谧的角落，说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情话。
只是这次，岚看了手机十五次，发了七条信息，打了三个电话……而我，悄悄地用手在裤兜里掐掉了几个来电。
“没办法，最近事情比较多，经常会有一些重要的电话，所以我要时刻盯着手机。”岚这样解释。
我看着她，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其实，我心里一点都不能理解……
岚说，她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就要起床去实验室。所以她回到寝室里睡觉，我只好一个人在小旅馆里，透过小小的窗户，看天上那一轮明月。
自从上大学后，我很少认真地看过天上的月亮。在高中以前，无数个夜晚，我趴在寝室的床上静静地看着月亮，看它阴晴圆缺，看它升起落下。
那夜的月亮，似乎跟以前看到的月亮都不太一样，它更加圆润，更加明亮。夜空也不是漆黑，而是墨蓝，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视线出了问题，我真的看到，墨蓝色的夜空里，悬挂着一轮泛着圣洁光辉的明月。
走的时候，我跟岚说：“我昨天看到一轮特别美的月亮。”
岚说，“是嘛，我昨天睡得早，没看到。”
我看着她淡然的脸，心里轻轻默念：“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十一
所有的分手，都是有前兆的。
我和岚的前兆很多，当我再也从她的话语里感受不到半点默契的时候，我知道，我和她的未来不会特别遥远。
只是，我没想到，岚和我分手的时候，竟然似乎又回到了我们当初的模样，每一句话都想对这世界做一个诠释。
当我走出宾馆，看到阳光普照，并没有感觉到自己失去了什么，虽然，那是一次没有告别的离开。
等过了好些天，我才渐渐地觉得好像失去了一些东西，只是再也无法寻回了。
我的一个朋友曾经问我：“一个孩子如果丢失了心爱的玩具，该怎么办？”
我是这样告诉他：“找到能够给她买新玩具的人，哭一会儿，就好了。”
此刻的我，也像一个丢失了心爱的玩具的孩子，可是我找不到能够给我买新玩具的人，所以，我不知道该不该哭。
鬼使神差，我买了南下的火车票，从北京出发，一路抵达我们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城市。我仔仔细细地走过了曾经走过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好像这个学校真的是特别安静的一个学校。
十二
和岚分手，很久我才从悲伤的日子中走出。
说来奇怪，有一天早上，我起得很早，觉得肚子特别饿，就到路边的早餐店吃得很饱，然后浑身充满了力气，而堆积在我身上的忧伤，突然之间烟消云散。
这让我想起，我和岚在寝室里狠狠地摔酒瓶的那天，也是如此，忽然之间，就莫名地获得了一身轻松。
十三
岚结婚的时候，发给我一张她的结婚照，我看到照片上的她，画着浓妆，略微富态的模样，我看着有些恍然。
再也看不到我曾经的影子，现在的她，身上没有半点与我度过漫长岁月的痕迹，我想，我们的故事，早已零落为泥了。
我曾深爱的岚，只存在我天真的岁月里，现在的我，恐怕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爱情了吧。
两个不知爱情为何物的人，每一次对话，都想诠释人世间的爱情，这本身就不是长长久久的夜夜流光相皎洁的爱情，而是一场活在幻想里的风花雪月。
再回首，只说一句：我曾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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