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其他小说 > 人算不如天算 > 第三十三章
  白清上楼去了大会组委会,她在那里办完事后,接听了一个苏轶打给她的电话。苏轶告诉她,她的姐姐白洁很快就回到临海了。苏轶问白清,能不能和她一起去机场接她?

  苏轶是白洁多年至交,她在认识了白洁的同时,在多少年前就认识了白清。

  苏轶是接到了白洁从北京打过来的电话后,才知道白清也在临海开会。那是白洁到了国内以后给白清在深圳的家里打过电话了,她打电话的时候,白清的家里终于有人接听了电话。白清的爱人告诉白洁,说是白清已到临海开会几天了。这样,苏轶才找到了白清。

  傍晚,安然没见到白洁的到来,也没有接到苏轶的电话,他觉得已经到了该动身去机场的时候,怕走的太晚容易堵车。他给组委会打了电话,叫来了送站的汽车。

  司机小王是一个人前去车站为安然送行。去机场的路上并没有像安然他们预计的那样交通不畅,他们到机场的时间要比计划到机场的时间早得多。

  在机场的候机大厅里,安然看了看表还没有到办理登机手续的时间,就在二楼的一个座位上坐了下来。他买了一份当日的《临海晚报》看了起来,其实,他是漫无目的地看着,眼下他最为关心就是在离开这里的最后一刻,能否见到白洁。他不断地关注着那广播里关于飞机起降的播报。

  白洁和他爱人坐的航班应该早就到达,可因为飞机的机械原因,从北京起飞时就已经晚点,到达临海的时间就将大大地拖后。

  此刻,苏轶来了,她是按照和白洁约定的时间赶到机场的。吕秀也来了,她在很大程度上考虑到了还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送送安然。吕秀和白洁认识也有些年了,她是通过苏轶认识的白洁,自然,要是说起她对白洁的了解来,是远远不及苏轶的,尤其是白洁和安然的那段刻骨铭心的爱,吕秀就更是不像苏轶那样知之甚多。

  在来接白洁的人当中,属白清最为兴奋,尽管她还不知道她姐姐为什么突然要回临海。可让她高兴的是她这次来临海只呆这么几天,能在这里而且是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见到自己的姐姐,那当然是喜出望外了。

  北京飞来的航班终于到了。

  远处,白清就看到了走在后边的那些人当中,有一个穿着乳白色风衣的女人,那女人就是她的姐姐白洁。当白洁走到白清跟前时,白清高兴地和姐姐拥抱起来。白洁彬彬有礼地在向所有在场的人一一做了问候以后,就和大家一起走到了机场候机大楼一楼的大厅。

  这时,白清把他们都拦了下来,“咱们还是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只有苏轶和吕秀明白白清此刻的用意,因为她俩分明知道,这个时间安然已经在二楼的候机大厅里等候了。可就是在上午白洁在北京打给苏轶的那个电话中,苏轶也没有向白洁说出安然就在临海这座城市里的秘密。苏轶没有说,只是想给白洁一个意外的感觉,尽管苏轶并不是太有把握在他们见面时,彼此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她没有告诉白洁,她知道这样做完全可能让白洁在这里见到安然的同时,也会让白洁的先生见到安然。可苏轶想过了,像在这种场合见面,就是对一对冤家而言,机会也不会太多了。她最后还是这么做了。

  其实,白洁嫁给了他的这位先生宋一涵已是二十多年了,白洁在和他认识之前,已经有过初恋,他是知道的。那是白洁并不想瞒着他,那是因为她觉得她和她的初恋情人已经天各一方,而那份初恋还是至真至美的是纯洁的。不过,当多少年前,白洁向他坦白这一切时,她没有讲得那样地细致,在她看来,那是不必要的。那是因为她以为越是讲得详细,或许越会给他们今后的生活带来不利的影响。对于白洁的爱人而言,当然知道白洁昔日的恋人叫安然,而且他还知道那是一段让她无法忘怀的记忆。白洁很少在自己的爱人面前提起安然,可在那漫长的二十多年中,总难免会有人无意识地提到他。几年前,当白洁就要离开临海这块土地时,她已经去见过于大海之后,还是白洁的妈妈白杨提醒白洁,临走之前,应该去看看安然,和他打个招呼。像这样的事,在白洁爱人的记忆里,显然不止一次地经历过了。不过,或许是因为他出身的缘故,或许是骨子里就更像是一个男人,在那二十多年中,除了白洁主动地说给他听的那些相关的故事,他从来就没有认真地过问过那过去的事情。就是在他们之间因为一些生活琐事闹得最不愉快的时候,他也从来就没有为此而说过一句不应该说的话。

  此刻,他们站在大厅里,白洁根本就不明白这么多人都站在了这里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还不走?还等谁呢?”白洁不解地问道。

  白清把白洁拉到了离他们几步远的地方,“姐姐,不等谁了。我现在有件事需要马上告诉你,要不就错过这个机会了。”

  白洁看着妹妹那神秘兮兮的样子,感觉很奇怪,“什么事?”

  “安然,安然就在这座城市里。”白清还要继续说下去,白洁把头抬了起来,出神地看着白清。

  “你说什么?他在这里,为什么?”

  “他是在这里,一点儿也没错,他现在就在机场,现在这个时间就应该在二楼的候机大厅里,他是今天晚上的航班去北京,然后,就回加拿大了。”

  “他来干什么?”

  “他是来开会的。来干什么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很快就要走了,你是不是应该见他一面,要不也许就真的不能再见面了。”

  她们之间的谈话,是没有人听得到的。可苏轶和吕秀显然是知道白清在那里和她的姐姐正说着什么。白洁看了看白清,又转过头去往她爱人站着的方向看了看,什么也没有说。看上去她像是有些犹豫。

  “姐,你是在考虑我……”

  白洁已经知道她妹妹想要说什么,她不希望她把话说得那样明白,“唉,安然就在楼上,苏轶她们知道吗?”

  “知道,她们都知道,而且都比我知道得早,我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也是今天上午我才知道他就和我住在同一家宾馆里,已经有几天了。今天之前,我们曾经见过面,却彼此都不知道。今天上午,我们在宾馆的大厅里见到了,才认了彼此。”

  “那你上次去澳大利亚时,我让你给带回国的那封信已经交给他了吗?”

  “那我不知道,那得去问苏轶,我回来的时候,就交给苏轶了,我在电话里已经告诉过你。”

  白清和白洁没有再往下说什么,她们一起走到苏轶等人跟前。白洁示意苏轶到她跟前来,白洁对苏轶说道:“我什么都知道了,你们就不用说了,我问你,上次我让白清带回来的东西带来了吗?”

  苏轶点了点头。

  “那好,你们几个人就陪着我上去见见他。把那东西带上。”白洁对她爱人宋一博说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一会儿我们就会回来,在这里遇到了一个熟人,我必须上去见上一面。”

  白洁根本没有等她爱人回答,就转过身子朝二楼走去,跟在后面的是白清和苏轶俩人。吕秀想要走时,又觉得她也跟着去,这里就只留下了白洁爱人,不是太合适,况且他还不知道她们要去见的这个人是谁,于是,她就欲走又止。

  走上二楼的扶梯,苏轶主动地走到前面,当她们穿过几个通透的大厅时,远远地看到安然正站在不远处,是苏轶先看到了他,在他的身边还有司机小王。

  那边,安然已经看到她们朝着他走来,他缓缓地向前挪动着脚步,他看出来了在那三个来人中,白洁就在其中。

  白洁也看出来了,那个朝自己走来的人就是安然,还是那个当年的安然,还是自己印象中的安然。很远处,她已经看到了他两鬓已染上的白发,她加快了向安然走去的脚步。她的妹妹和苏轶也紧跟其后。

  安然,开始加快了向白洁面前迈动的脚步,就在他们还相距两三米远时,安然和白洁几乎是同时伸出了双手。

  他们的双手迅速地握到了一起。

  “白洁。”安然哭着叫了一声。

  “安然。”白洁也同样哭着叫出了安然的名字。

  刹那间,两个人的眼泪迅速地几乎是同时流了下来。

  好久,好久,他们再也没说一句话,那是一种沉默,一种无以言表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工夫,他们才打破了沉默。

  “安然,我离开中国时,曾经去找过你。大海和你说过了吗?”她还是一边哭一边说道。

  “告诉我了,我知道了,几年前就知道了。对不起,我走的时候,没有告诉你,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不想去打扰你平静的生活。”安然同样是边流泪边说道。

  “怎么样?在国外还好吗?”白洁像是有些紧张,仿佛是要抓紧时间了解她想知道的东西。

  “还好。”

  “现在和你在一起的那人怎么样?”白洁显然是在问安然现在爱人的情况,她像是有意识地在回避着“爱人”这两个字。

  安然摇了摇头。

  “怎么,你还是一个人?”

  安然的眼泪不停地流着,他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又接着点了点头。

  “我想,你出去不就是为了忘记吗?那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待自己?”白洁松开了和安然握在一起的双手,用双手捂住了脸,此刻,她几乎是放声大哭。

  “白洁,爱,其实是无法忘记的。”安然说道。

  站在旁边的白清用力地摇晃着白洁,也同样是哭着说道:“姐姐,别这样,别这样。”

  白洁是在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渐渐地由失声痛哭变成了不断地哽咽,她一边哽咽一边说道,“安然,你不该这样,你真的不该这样。”

  苏轶走近白洁,她把带来的白洁写给安然的那封信拿了出来,那信是用牛皮纸信封包得严严实实,“白洁别哭了,控制一点儿自己的情绪,这场合不太合适。把这封信交给他吧,他很快就要上飞机了。我昨天就见到他了,我们还在一起吃了顿饭。我想我既然知道你回来了,还是由你亲手交给他会更好一些,所以,我昨天就没有把这东西给他。那给你吧。”

  苏轶把信交给了白洁,白洁听到了苏轶说的这番话,尤其是这场合不合适,就明白了她所说的是什么意思。白洁的情绪渐渐地平静下来,接过了苏轶手中的信,把头转向了安然,“这是我写于一年前的一封信,我以为我不大可能再见到你了,就让我妹妹带回了中国,让她想办法有朝一日或是你回来的时候转给你,或是设法给你捎到国外。没想到,最后上帝还是给了我亲手交给你的机会,那,给你吧。不过,必须是在回到加拿大的时候再将信打开。记住。”

  此刻,站在一边的小王接到了一个电话,他没有和谁打招呼就匆匆地走出了候机大厅。就在他离开候机大厅的时候,一直等在楼下的白洁的爱人宋一涵和吕秀来了,他是非要上来不可,他想知道白洁在走出国门这么多年之后,还没有走出机场出港大厅时,怎么就会遇上一个人,一个让他觉得她们都必须要见的人。吕秀也觉得不能再坚持不让他上楼了,好像也没有那个必要,越是不让他上楼,他就越会觉得神秘。因而她也就顺水推舟地跟着他来到了二楼。

  当他们走到离白洁他们不远处时,最先是苏轶看到了他们,她对白洁小声说道:“宋一涵来了。”

  当白洁回过头来看到她爱人时,他已经走到跟前。

  “来吧,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先生,叫宋一涵,这位是安然,我的一个好朋友。”白洁抵制着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道。

  此时,安然已经有所准备,因为他已经知道,如果能见到白洁的话,就一定能见到她的爱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宋一涵却显得意外极了,他先是愣了一下,这才说道,“是你,你就是安然?”

  当宋一涵缓慢地伸过手去时,安然已经把手早已伸到了他跟前,他们俩的手同样地握在了一起。

  “第一次见面,一表人才啊。”安然说道。

  “过奖了,在你面前自愧不如啊。早就听说过你,可就是没有机会见上一面。没有想到会这么巧,会在这里见面。”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一来一去之间见面。”

  “听说你比我们早一点儿去了加拿大,怎么样?挺好吧?”

  “已是天涯沦落人……”

  “说得也是。行啊,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呢?既然全家都去了,在哪也都一样。”

  安然似乎意识到白洁的爱人可能对自己的情况的了解并不像想象得那样多。他没有贸然再说什么,他低下了头看了看表,还有时间。可此情此景,还能再说什么呢。他想了半天终于像是想起了什么,“唉,你们还没说为什么突然回国了?”

  “哦,是为了我……”还没有等白洁把话说完,司机小王已经和宋雨走到了跟前。

  宋雨面对着此情此景,已经没有办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妈妈、爸爸、姨妈,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宋雨一下子就扑到了白洁的怀里放声大哭,那过往的人们不时地放慢脚步注视着他们。

  安然傻傻地站在那里,他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白洁愣住了,“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回来?我们自从知道你的事之后,就再也和你联系不上了,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航班?”

  宋雨没有回答白洁的问话,而是哭着从白洁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又直扑进安然的怀里,“安叔叔,安叔叔,我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宋雨一边动情地哭着,一边又从安然的怀里挣脱出来,往后退了一步,面对着安然深深地鞠了一躬。又接着说道:“安叔叔,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

  安然打断了她的话,“白洁,她是你们的女儿?”

  宋雨更是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妈妈,你们认识?”

  “认识。早就认识。”

  白洁把脸背了过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把身子转了过来。“宋雨,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妈——”宋雨的声音拖得很长,又接着说道,“我现在没事了,我的事是这位安叔叔帮了不少忙,是他到处去找律师了解情况,帮助想办法,也是他的努力给了我不少信心,要不……”她说不下去了。

  白洁的爱人走上前来,用双手握住了安然的手,动情地说道:“我们就是为了宋雨的事回来的,我都明白了,谢谢你,我真诚地谢谢你。”

  “没什么,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小了,我就是做梦都不会想到宋雨会是你们的女儿,也许这就是一种缘分吧。”此刻,安然同样被这意外感动着。

  广播里传来了开始登机的声音,安然看了看表,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本来已经流干了的泪水,一下子又重新涌了上来。站在一边的白洁当听到那广播声时,泪水也同样不停地滴落下来。

  “我该走了。”安然和小王、吕秀、苏轶还有白清和宋雨一一握手作别。当他走近白洁和她握手时,他完全是又一次哽咽了,他十二分不舍地把那两个人相互握着的手慢慢松开。最后他把手伸向了白洁的爱人宋一涵,两个人的手又一次地握在了一起,就在他们松开手的那一刹那,安然哽咽着说道,“宋先生,请允许我,请允许我最后一次拥抱你的妻子……”

  就在安然等着宋一涵回答他的片刻,宋一涵毅然地转过身去,朝候机大厅外边走去。

  那一刻,安然明白了,他没有犹豫,一下子紧紧地抱住了白洁,白洁也同样用力地抱着他,两个人脸上的泪水迅速地交织在一起……“白洁,我实在无法忘掉你。你是我的最爱,更是我的唯一。”他开始放声地哭着,那哭声震撼着每一个在场的人……“安然,我无法对得起你。你走吧,你远远地走吧。如果能有来生,我还会与你聚首,我再与你做夫妻,我会用我的一生去报答你。”她同样哭着,那哭声让在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流着泪看完了他们的告别,白清凑上前去,用手拍打着白洁,“姐姐,该走了,真的该走了。”

  安然和白洁渐渐地分开。

  安然把眼泪擦了擦,又拿起他随身携带的那个手提箱,看了白洁和所有人一眼,毅然地转过身去,朝里面走去。

  安然走着走着,又回过头来望了望,朝着白洁的方向挥了挥手,又慢慢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白洁和所有送行人的脸上都还挂着泪水。

  安然当天晚上到了北京以后,没有去市区,只是在机场附近找了个宾馆住了下来。第二天,他就坐上了飞往温哥华的飞机,飞机需要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安然把白洁交给他的那封信放在西服内侧的一个口袋里。按照白洁的要求,他没有把它打开,可他不知道已经把它拿在手里摆弄过几遍了。

  安然坐在了飞机上,这十几个小时,就像是比平常长出了许久。只有他自己才明白,那都是因为那封信闹的。

  飞机显示屏上显示出飞机已飞过了白令海峡,安然知道很快就要进入北美洲了,他急于想知道那封信的内容。他把手伸进了上衣口袋,摸了摸那封信,又把手收了回来。他不知道那封信将告诉他些什么,他既有一种企盼,又有一些担心……他终于在飞机距离温哥华还有两个多小时航程时,不想再忍着了,他觉得此时把它打开和下飞机再打开都是一样的。于是,他在和空中小姐打过招呼后,坐到了飞机最后一排没有客人坐的座位上。他把信慢慢地打开,那里面还有一个信封,最后才是那封信。那封信展现在他的面前,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白洁整洁而娟秀的钢笔字。穿书吧

  安然:

  请原谅我二十多年前的不辞而别,而此时这跃然纸上的道歉,等到有一天跳动到你的面前时,那就更显得迟到的太久了。我知道因为我的离去,给你造成的伤害,给你这一生造成的伤害,是我用一生来道歉都无法弥补的。我是在无法找到能够说服了我自己和说服了你的理由的情况下,而又不得不离开你的时候离开你的。我只有不辞而别,最后又去了海南,在那里度过了一段我一生当中一个人独居他乡的时日。那都是因为你,因为我需要离开你,才那样做的。尽管那是一种残酷,那是一种对你我来说都无法用语言解说的残酷,可我还是那样做了。

  安然,请你不要误会,没有人为我设计过这种蓝图,更没有我妈妈的相逼,那真是我自己的一种选择,那是我依据我的一种感觉所做出的选择。本来就在那年我妈妈和我公开了我们之间是那种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关系以后,我还是毅然决然地表示一定还会去找你。可后来是我失言了,我没有能去找你,并不是我忘记了我的承诺。那天晚上,你送我回家的那天晚上,那槐花街五号的一别,竟然成了我们那些年快乐生活结束的墓志铭。那日子已经永远都镶嵌在了我的脑海里。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当我提起笔来讲述这段历史的时候,我仍然觉得那是我们那段共同经历的美好时光时,用我的双手拉上的而又不得不拉上的黑色的帷幕。正是它让我们两个当时看来应该浑然成双的恋人天各一方,或者是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

  安然,你知道吗?在那二十多年的时日里,当我还没有确定我最初的判断到底正确与否的时日里,我一直都被我自己凭感觉做出的自认为可能是正确的选择而折磨着,我同样为此而痛苦,为此而难以安然入睡。我也无法像别的女孩子那样当走进自己的婚姻生活时,因为把自己已经托付给了一个将与自己终生生活在一起的男人而安然若素。在那二十多年里,我无法将这一切完整地向别人倾诉,你我之间那让多少人听来都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如果讲给一个和我生活在一起的男人听的话,那可以想象会是一种怎样的结果?所以我为当时的选择付出的代价同样是惨重的。【穿】 【书】 【吧】

  尽管我当时对自己做出的这种选择没有多么足够的思想准备,可我还是那样做了。坦白地说,当时我确实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就是说没有任何足可以证明令我们分开的那种证据。那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按理说,依我对我妈妈的了解,依我妈妈对我和我妹妹的爱的程度,在她知道了你是你爸爸的养子,又在我们那撕心裂肺般地抗争下,她不应该再一味地坚持下去。可她虽然没有其他家长的那般号令三军的威严,可我分明感觉出她或许还有什么难以言说的隐情或担忧,无法在我面前启齿。我的妈妈从离婚直到她的离去,足有近五十年的时间,可我从来就没有听她说过她离婚的真正原因,依我对她对那段历史的感觉的判断,她似乎根本就不应该离婚。因而我已能感觉到她的那种难以言表的隐情或担忧,或许那正是她知道或者是她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戳穿的历史秘密。

  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就是在最近这段时间内,我才真正地明白了,她是不愿意让我、不愿意让我的妹妹还有你对我那当时早已不在了的爸爸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因为依我妈妈对他的了解,在那个年代,那些年,生活对他的不公已经无法让他在地下安眠,她再也不能让他的子女们,在不知道真实历史的情况下,再对他妄加猜测。这就是她当时真实的想法,可现在看来,她当时就真的不知道,在我们身上所隐藏的秘密。我的妈妈当时只是凭着一种感觉,根本就更无法证明我们俩之间不仅是我们认为的那种兄妹关系,而是具有血缘关系的亲兄妹。

  安然,当你看到这封信之前,你是不会想到的,甄正不仅是我的爸爸,他也是你的爸爸。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根本就不是养父与养子的关系,而是亲生的父子关系。你的妈妈是一个前苏联来华专家的孩子,她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儿。他们是在和我们一样相爱的那花一般的年龄相爱了,可那一纸从中国撤走专家的公文,把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结婚的美梦打破了,而且那对于他们就如同灾难般的变故又来得那样地突然。在那个对于我们生活在今天的人们难以理解的年代,用生活在那个年代里的人们的观念看来,他们的行为,一不小心就会成为那个社会人们谴责的对象。那不仅是对他们自己,而更主要的是对你,对你这样一个还远远不懂事的孩子。现在看来,这就是你今天为什么会姓安,而叫安然的缘故。

  安然,现在看来,当初我的不辞而别从客观上来讲是对的,知道这是对的,也只是不久前的事情,准确地说也就是我写这封信的前几天的事。几天前,我妹妹从国内来澳大利亚看我,带来了埋藏了几十年的信息之后,才让我恍然大悟。而在此之前,我所蒙受的不辞而别的自责,让我二十多年来几乎就没有过一日的安宁,而这又让我无法启齿。

  你可能不知道吧?我的妈妈曾经在我们的恋爱大白于她的面前以后,曾去过青岛找过你的姑妈。她去的目的就是想知道那其中到底有没有像她曾经隐隐猜测着的那种真相,可你的姑妈,现在说来也是我的姑妈,那时已经病得不能说话了,而别人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令我和我的妈妈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我们离开中国以后,准确地说,也就是在我给你写这封信的前不久,事情有了重大转机,就在我妈妈去世前的几个月,她收到了你姑父的一封来信。随着那来信,他寄上了你姑妈生前记下的一本日记,那是你的姑父在你的姑妈去世若干年后才发现的。而且他按照那本洋洋洒洒的日记中写到的当年的情景,试探着找到了我妈妈工作的医院。又通过医院把那本日记转到了我妈妈手里。就是这样,我妈妈在她的生命弥留之际,终于让她那埋在心中几十年的那种隐隐的感觉得以印证。我的妹妹来我这里时,告诉了我这些,还把那本日记带到了我这里。

  我已经看过这本日记了,我感觉除了这本日记之外,还应该有一本乃至几本记录着同样内容的日记才对。尽管在我手里的这本日记所记录的是那段并不完整的历史,但是谁都可以从中读出其中所记录的历史秘密。

  安然,我的妹妹告诉我,在我妈妈去世的时候,她和我妹妹说道,她既为这种结果得以印证而为当年自己做出的让我们分手的正确选择感到多出了几分欣慰,同时也为拆散了一对她作为一个过来人都似乎未曾见过的那爱得如胶似漆、爱得死去活来的情侣而心口长久地作痛……安然,当我不辞而别的时候,我确实是没有“理由”的。可二十多年后,我因为这理由而又一次不得不正视在这理由之下让我们堂而皇之地必须接受的这结果的时候,我并不亚于你那糟糕的心情。只是我比你早一点儿知道了你我兄妹的真实身份以后,就再也无法将那段爱,那段刻骨铭心的爱,再用那男女之爱的方式表达出来了。安然坚强起来吧,好好地活着,生命之于我们每一个人都只有一次,我们已经进入了生命的中秋,我们已经为了我们的情感付出了大半生的代价。我们俩人都没有理由抱怨我们父辈的过去,我们更没有理由虐待我们的今天,我们俩都努力过了。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结局,不过,我们曾经拥有过了那样一个波澜起伏的过程,我们曾经拥有过了那样一段漫长而又缠绵的经历,那已经是弥足珍贵了。因为我们毕竟曾经爱过,而那种男女之爱是我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并且经历的,那是纯而又纯的爱,生生死死的爱。我们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们那荡气回肠的情感经历是至高无上而又纯洁的,就让它纯洁地留在我们的生命旅程里吧……如果有一天,就像若干年前我们在一起时,我和你说过的那样,你有可能把我们的这段经历写下来,而且摆在新华书店的书架上时,那一定不再是我们俩人自己的情感故事,而有可能将成为我们这一代人爱情生活的经典,成为足可以永久珍藏的爱情标本。世族的仇恨曾拆散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婚姻,封建的礼教曾摧毁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恋情。我们,我们能算作什么呢?在国与国的关系这种政治面前,在那个畸形年代的反右斗争的政治运动中,我们的父辈作为一个自然人的个体,和那巨大的政治背景比起来,是多么渺小而又无能为力……安然,坚强起来,因为我们都需要坚强,你还记得那年我把那些送给你看的书又拿了回来,给你写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本书的扉页上的那句话吗?

  “人生是多方面的,在人生的任何场合,都应该站在第一线战士的队伍里。”

  请你记住那热烈的话语,并把那些书好好地保存着吧,那不仅是我们的爸爸留给你我的礼物,更是我们那段经历的最好的见证。

  不仅仅是对你,也同样是对我,对我们俩都需要这样想,我们不仅仅是这种生活悲剧舞台上的主角。我们同样也是上帝的宠儿,在当今的社会中,会有多少人还能对那种没有结果的爱像我们这样铭心刻骨,痛彻心扉?安然,我们已经足够甜蜜,足够荡气回肠,足够轰轰烈烈的了……安然,我们今后或许永远都没有机会见面了,我们不仅仅已经是相隔万里,而且相隔在我们俩人都极为生疏的国度里了。不过,不论是在哪里,是天涯是海角,我还都会为你祝福,为你祈祷。

  虽然,我们已天各一方,可我们还将是月共一轮……安然,记住,请记住,我们毕竟已经爱过。

  二零零三年五月十六日于澳大利亚安然从看着这封信的时候起,就是流着泪的,到了看到最后时,已经是潸然泪下。不过,他知道自己是在飞机上,是必须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的,他没有像在机场和白洁她们告别时那样失声痛哭,而是时不时地呜咽着。

  一位空中小姐走了过来,“先生,哪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对不起……”

  “那我能帮助你做点儿什么吗?”

  “不用,不用了,我一会儿就会好的。谢谢你。”

  空中小姐走了,一会儿工夫,她又回来了,给安然端来了一杯茶水,放在了安然座位前的桌板上。

  正在这时,飞机上的广播里传来了音乐的声响,那分明是一位女中音歌手深沉的声音:你是我爱你时,近在咫尺的寂寞,你是我想你时,远在天涯的漂泊。

  你是我寻找时,横亘在故里的沟壑,你是我牵挂时,斜挂在异乡的云朵。

  为什么?为什么?

  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已经注定了梦中分手,

  还要让我们在生命的拐弯处汇合?

  为什么?为什么?

  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已经注定了无法同行,

  还要让我们轰轰烈烈轰轰烈烈地爱过?

  谁能告诉我?

  谁能告诉我……

  飞机正点到达温哥华机场,安然最后一个才起身走下飞机。在北京出发时,他根本就没有按照他和郭援朝约定好的给他打电话。所以也就没有人去机场接他。

  他一个人走出机场时,他坐的那架航班上的旅客都走完了。他走出了机场大厅,在门口出租车的停车位上,坐进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迅速地驶离了机场,很快就上了一座大桥,进而又进入了市区。那靠近市区周围马路的两侧,一处处的别墅成了快速行驶的出租车车窗外一副副流动的图画。路上的行人,有太多的亚洲人种的面孔,懵懵中,他一时似乎是不知道这是异乡还是故乡了。

  车到了游艇码头,到了他该下车的地方,他没有下车,他让司机重新又发动了引擎。出租车朝着海滨大道驶去,到了一处人不多的地方,他下了车。

  这是一条和临海市的那条黄金海岸差不多长度的一条马路。那不多的行人,大都来自于异国他乡,而那一个个一队队的脚穿轮滑鞋的青壮年,都是本地潇洒的居民,那些男男女女不时地从安然的身边穿行而过。那越野自己行车上的驾驶者和那自行车后座上带着的半是站立的或男或女,和他们的伴侣那快乐的笑声,声声入耳。在靠近大山一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轰然倒下的合抱之木,彰显着这条道路的历史。

  安然就在这里缓慢地走着,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在想些什么?没有人知道,此刻他想去哪里?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他看到了一处鹅卵石遍布的海边空旷的地带,那里没有一个行人,那遍地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不少都是被人们设计过了。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里,把他们堆砌成了一个个的形状,那或许是用它们寄托自己的一种情愫或表达着自己的一种祈祷。看上去,有的已经在那里存在很多年了。安然漫无目的地走了过去,他找了一堆鹅卵石,精心地摆了起来,最后那堆鹅卵石变成了两个单独的一粗一细的足有四五十公分高的柱体,像是两个人相互张望,又像是相互顾盼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站了起来,离开了那里。

  海边依旧是轻浪拍岸的声响,那一棵棵参天大树的绿荫,把那条道路遮挡得严严实实,安然就在这绿荫中前行,身边不断地吹过那阵阵秋风,那秋风中还不时地夹带着几片落叶。

  安然继续朝前走着……

  二零零四年八月一日至十一月三十日写于大连二零零五年春节第一次修改于大连二零零五年五月第二次修改于大连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人算不如天算更新,第三十三章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