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弃城
灵犀骑坐在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身上，在水手谷的层峦绝壁之间飞翔，为他驾驭蝙蝠的正是刀疤男。他手持缰绳坐在灵犀的身前，不时回头瞥一眼灵犀，生怕顶在他腰间的手枪突然发出怒火，结束他的小命。
镔铁坐在另一个喽罗驾驭的蝙蝠身上，和灵犀骑乘的蝙蝠交替盘旋，披风穿沙。其他喽罗也骑着蝙蝠老实地跟在他们身后。蝙蝠群排成一字长蛇阵，虬曲蜿蜒，变幻莫测。峡谷逐渐变得狭窄，有些地方仅够一只蝙蝠飞过。越往前飞，峡谷越像一个迷宫。刀疤男轻轻拉动缰绳，控制着蝙蝠在险峻的峡谷之间穿梭。他不时用马刺刺向蝙蝠的脊背，以加快飞行的速度。灵犀抬头望去，峡谷的一线天躲藏在漫天红沙之后，想从峡谷上穿过此地显然不太可能。
“别跟我们耍什么花样。”灵犀把枪往前顶了顶。刀疤男欠欠身子，猥琐地假笑道：“哪敢，哪敢。”
蝙蝠队伍继续向前，峡谷间的风沙也越来越大。忽然，整个蝙蝠队伍冲出了逼仄的峡谷，来到一片广阔的天地。
一片褐色的荒原铺满灵犀的视野，旷然而无边际。荒原之上，一条红色的河流蜿蜒着横陈其间，像一尾流苏，飘向地平线。在流苏尽头，一轮巨大的白日高悬天空。刺眼的阳光使一行人纷纷眯上眼睛。
“那里就是蝠灵帮所在的‘弃城’。”刀疤男指了指远处。荒原之上，河流弯曲之处，一座正方形的城郭坐落在那里。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城郭里纵横相间的街道与里坊。
蝙蝠队伍迎着太阳向弃城飞去。很快，他们便来到弃城边缘。他们盘旋在弃城的城墙外，等待允许进城的通行令。
弃城的城墙由一块块巨大的土石垒成，然而土石的纹理却不甚清晰，糊作一团。这样的城墙需要的灵云算力甚至还比不上斗车场的一架报废的老爷车残骸。在弃城的四个角落，各筑有一座方形的塔楼。塔楼之上，三五个只由几十条白色线条搭成的机器人无聊地扫视着城外的一切。城墙之上，几支机器人巡逻队逡巡其间。这些机器人也都是由或长或短的线条组成，寥寥几笔，简陋至极。节省下来灵云可以运行这些机器人所执行的安保程序。
忽然，刀疤男用力拉起缰绳，口中喊道：“呜啦，呜啦。”于是，所有人都跟着拉起缰绳。灵犀和镔铁警觉起来，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鬼。这里是蝠灵帮的地盘，一旦有什么意外，他们将身处不测之地。
蝙蝠队伍盘旋着缓缓下降，落到地面，所有人翻身从蝙蝠身上下来。接着，刀疤男和其他喽罗一起高喊“呜啦……”蝙蝠群逐渐变成数据碎片消失了。
“你们可真够省的。”灵犀把枪收回自己的腰间。镔铁走过来，恶狠狠地对着刀疤男道：“我现在可把你们当成同门兄弟，你要是敢出卖我们俩，可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说着，他抽出左臂上的匕首，在手上轻巧地转了几个圈。
此时，弃城的城门打开了。看守城门的是一个和城墙上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它侧身站着，呆滞地面向另一侧，似乎对他们的到来无动于衷。刀疤男走在前面，灵犀和镔铁跟在身后，和其他喽罗一起熙熙攘攘地走进城门。
“这就是你们的安保？”镔铁道。
“弃城里根本没有资源使用智能体来分析来客的风险等级。这些机器人能做的只是记录你们的到来。更何况，弃城存在的价值正在于此。”刀疤男道。
“怎么说？”灵犀问。
“来到弃城的灵魂体无不是被灵云世界抛弃的孤魂野鬼。他们或在灵云世界犯了重罪，亡命至此；或者经济破产，逃到这里躲避债务；或者在这里倒卖禁物，险中求富；又或者灵魂空虚，来这里寻求异域风情，新鲜刺激……林林总总，三教九流。这里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也是一个信奉自由与强权的地方。这里最大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我想，你们定是不守规矩之人，不然也不会来到这里。”刀疤男道。
走进城门，一条仅供两辆马车行走的街道直直地延伸到城中心的一座土黄色建筑。远远望去，建筑的顶部似乎有一只东西在舞动。街道由淡黄色的方砖铺成，纹理和城墙一样，简陋而模糊。
街道上，仍然有三五成队的线条人来回巡逻。然而，熙来攘往的大多数灵魂体都已经是灵云世界正常的人了。灵犀和镔铁跟在刀疤男身后，向城中心的建筑走去。
忽然，一股红色的火焰在灵犀身边爆燃开来，吓得灵犀闪身躲开。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侏儒正爽朗地大笑着，刚才的火焰正是从他口中喷泄而出。从他一身老旧的彩绘加上古怪的装扮来看，他是一位杂耍艺人。他看了灵犀一眼，拎起一个葫芦，喝了一口葫芦里的液体。接着，他打了一个响指，指头间擦出一朵火花。他鼓起嘴巴，口中的液体随着猛烈的气流喷涌而出，变成汹涌的火焰，足足烧到了房顶那么高。火苗摇曳得有些僵硬，这显然是因为他能利用的灵云非常有限导致的。然而，周围光着腚的小孩们纷纷拍手叫好。
再往前走，一架骷髅手里拿着一个小圆罐在高声叫卖：“走一走，看一看，遗忘之地最销魂的迷香，让你飘飘欲仙，欲罢不能……”灵犀走过去，拿起骷髅桌上摆放的小圆罐瞧了起来，镔铁也驻足观看。只见小小的罐中盛满黑色的粉末。
“这是我们蝠灵帮经营的黑货。”刀疤男回过头，走到他们的身边。
“什么是黑货？”灵犀问。
“黑货就是灵云世界的毒品，它会像毒蛇一样，侵入你灵魂的每个角落，让你感受到彻底的舒爽和堕落。然后，你就会爱上它，依赖它，不断用仅有的灵云币来交换它，直到一无所有。到最后，你的灵魂会越发枯槁，直到变成再也无法流动的数据僵尸。那时候，灵云程序就会认定你的灵魂体只是一组无用的数据碎片而将你擦除。”刀疤男道。
“你试过吗？”镔铁问。
“蝠灵帮的人是不允许碰黑货的，谁要碰了，我们的首领就会让他死。”
此时，一个男人走到骷髅的摊位前，将灵犀他们挤到一边。男人的眼神呆滞，浑身上下只有一层土色，看来这层土色就是他的衣服了。他扔给骷髅一枚钱币，便拿起一罐黑货，送到嘴前，黑色的粉末灌入他的口中。接着，他的表情变得舒畅和超然，眼神也泛出陶醉的感觉。他晃晃悠悠地离开骷髅的摊位，向城门走去。不想没走几步，便趴倒在地。没过一会，线条人便凑了上去。稍做观察之后，线条人抬起手，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信号。很快，男人身上仅有的土色也变成数据碎片消失了。
“他是死了吗？”灵犀问。
“像这样死掉的鬼魂，弃城里每天不知道要有多少，没什么新鲜的。”刀疤男笑了笑，
“不能把黑货禁掉吗？”灵犀问。
“禁掉？拜托，蝠灵帮就是靠黑货而活的。在弃城，我们把黑货生产出来，贩卖到火星灵云的各个角落。不光有灵族享用我们的黑货，甚至还有牧族。有个牧族老头，因为吸我们的黑货，倾家荡产。这下可肥了我们蝠灵帮，我们首领还给每个蝠灵帮的兄弟一大笔钱，足够我们找几十年灵妓了。”刀疤男得意道。
“灵妓？”灵犀问。
“小兄弟，你连灵妓都不知道吗？”刀疤男有些不可思议。灵犀看向镔铁，镔铁似笑非笑。
“灵妓就是靠出卖灵魂，进行灵魂交媾，赚取灵云币的女人。这些婊子向每一个支付他们灵云币的客人敞开她们的灵魂体，与客人进行灵魂体的融合，满足客人所有的幻想。她们学会了所有能够挑动你性神经的手段。”刀疤男的脸上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在灵云时代，性与灵魂体的繁衍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它作为一种极致的享受被灵云时代延续下来。因此，灵魂基因在编辑灵魂体的时候会完整保留猿人大脑中与性相关的所有神经元结构。这些神经元结构必须激活才能让灵魂体感受到性的享受。在灵云时代，这种激活从本质上来讲都是运行在灵云上的一组数据脉冲。然而，它的形式却可以多种多样。它既可以是灵云里世界的一粒糖果，也可以是一张艳星的专辑。虽然利用刺激物唤起的愉悦和猿人时代的真人别无二致，但最极致的体验仍然是另一个灵魂体与自己的灵魂体完全交融。ωＷＷ.chuanyue1.coΜ
“这些灵妓会通过简单的灵魂扫描，找到你的灵魂体中与性相关的神经元结构的受体。然后利用她们储备丰富的数据库，让你欲仙欲死。她们就是活着的黑货。”镔铁解释道。
灵犀点点头，摆出一副懂了的样子。
“瞧那个女人，她就是一名灵妓。”刀疤男用下巴指了指在路边站着的一个女人。
灵犀循着刀疤男的手指望去，一个长着九颗头的女人正看着他们。她的九颗头上是九副迥异的容颜。然而每一副容颜都闭月羞花，摄人心魄。她们或清纯，或妖冶，或妩媚，或风骚，或冷艳……九种风情，不一而足。每副脸上都挂着迷人的笑容。灵犀的眼睛和她的其中一双眼睛偶然对视，瞬间，灵犀便感到灵魂深处一股躁动开始涌现。他忍不住多看了那双眼睛，她变得更加风情万种，似乎在用无声的言语招徕灵犀走到她的身边。灵犀仿佛看到了雨后荷塘中，娇羞待放的莲花，又或者是和着柔风，落英缤纷的桃花。九头灵妓的其它八个头颅对着一行人展现着不同的风情，一时间，所有人全都安静下来。
忽然，镔铁在灵犀的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灵犀从失魂落魄中苏醒过来。他揉揉眼睛，尴尬地笑了笑。
此时，一个丑陋的黑汉子走到九头灵妓身前，丢给她几枚钱币。九头女便极尽妖娆之能事，搂着他走进身后的屋子。屋子由几个简单的几何平面拼接而成，墙壁上甚至连任何纹理都没有，只有一层灰黄的颜色。待两人走进屋子，一块马赛克落下，便是遮羞布了。
灵犀他们继续向前，一条条横着的巷子穿插主路，酒肆茶坊，衣舍旅店……应有尽有。
“我们首领叫什么名字？”灵犀凑起近乎。
“力拔首领还没有答应你们加入蝠灵帮。”刀疤男道。
“我叫灵犀，他叫镔铁，是我的兄弟。”灵犀道。
“我已经快一百岁了，论年龄，我可以当你的太爷爷了。”镔铁笑道。
“我差不多也可以。”刀疤男附和道。
在灵云世界，灵魂体的成熟程度和时间无关，完全取决于灵魂体的丰富程度。两百岁的天真老人和十一二岁的苍老孩童完全可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我还是叫你镔铁吧，刀疤男，你叫什么？”灵犀道。
“他们都叫我刀疤佬。”
“好难听的名字。”镔铁道。
“在弃城混，没那么多讲究。”刀疤佬道。
一行人继续前进，城中心的建筑也逐渐清晰。它的结构非常简单，就像一个火柴盒平放在地上。整个建筑由黄砖垒成，砖石的纹理变得细腻而丰富。建筑的大门是高高的长方形，门的两边矗立着几排淡黄色的石柱。石柱之上，是一个三角拱顶。拱顶之上，一只巨大的黑色蝙蝠正凌空原地飞翔。它的翅翼大开大合，舒展美丽，虽是原地振翅，却仿佛翱翔在整个遗忘之地的荒原上，雄健而渺远。
“我已经和力拔首领说过来龙去脉了，如果你们能通过他的考验，就能加入蝠灵帮。”刀疤佬道。
“什么考验？”镔铁道。
“到了蝠灵殿，你们自会知道。”
很快，灵犀一行便到了蝠灵殿前，已经可以看到蝠灵殿的外墙上缓慢变化的蝙蝠纹。蝠灵殿大门敞开，然而里边却漆黑一片，如同幽冥地狱，等待鬼魂的到来。
刀疤佬走进蝠灵殿，灵犀和镔铁虽然有所忌惮，但还是毅然跟了进去。他们身后，一众喽罗紧随其后，成包围之势。如果此时刀疤佬有所变卦，那么灵犀和镔铁很可能将万劫不复。
进入殿中，黑暗瞬间包围了他们。大殿尽头，两束火把闪烁着微弱的火光。火光之间，一个墨黑的身体若隐若现。如果他们没有猜错，那里的黑暗就是蝠灵帮首领力拔之所在。
大殿柱子上的火把寥寥勾勒出他们行走的甬道和蝠灵殿的局部样貌。甬道两边，一个个人影隐没在黑暗中。灵犀依稀感到黑暗中，一双双邪恶的眼睛正紧紧地凝视着他们。黑影人的身下是一只只蝙蝠坐骑，它们轻轻扇动翅膀，嘴里发出可怕的吱吱声。黑影人的身后是无法触碰的黑暗。灵犀和镔铁左右环视着黑暗中的影子，没有丝毫畏怯。
大约百十步，一众人停了下来。刀疤佬低眉看地，曲颈躬身，双手作揖。
“首领，人我给您带过来了。是否允许他们加入蝠灵帮，请首领裁夺。”刀疤佬道。
两束火把之间，一架黑色宝座倒悬而立。定睛看去，仍然无法看清宝座上究竟为何方神圣。忽然，两束火把爆燃起来，两团火球瞬间点亮整个蝠灵殿。只见一只一人高的蝙蝠倒悬在宝座之上。它缓缓张开蝠翼，露出黑色的身体。灵犀和镔铁被吓得倒退一步。这时，一个人脸出现在蝙蝠身体的顶端，他的眼睛被莹莹火光照亮，发出血红色的光芒，两束獠牙狰狞地戳向天空。蝠灵帮的首领力拔是一个蝠身人头的杂合体。
“听刀疤佬说，你们俩很厉害。”力拔的獠牙上下翕动，从他口中发出尖锐而诡异的声音。
“力拔首领，在下镔铁，这位是我的兄弟灵犀。我们和刀疤佬之间纯属误会，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结缘。我们愿加入贵帮，为力拔首领尽一份绵薄。恳请力拔首领应允我们加入蝠灵帮。”镔铁学着刀疤佬的样子开场道。
“从你的身上，我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气。”力拔悠悠地说道。
此话一出，蝠灵殿中传出一阵聒噪。灵犀和镔铁趁着火把的亮光，向四周看去，蝠灵殿中的状况顿时一目了然。甬道两旁，两列像刀疤佬一样的人拥列两侧，他们应该都是蝠灵帮的骨干。他们盯着灵犀和镔铁，眼神中充满杀气。仔细看去，每个人的脖子上都纹着蝙蝠图腾。大殿的上方，密密麻麻地倒挂着一排排真正的蝙蝠，它们口中吱吱唧唧，眼睛泛着血光。蝠灵殿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夶风小说
“恳请力拔首领明示。”镔铁道。
“我看到无数惨死的鬼魂缠绕着你，你这双手一定沾满了灵魂体的鲜血。”
“镔铁不才，这双手确实杀人如麻。”镔铁双手伸到自己面前，缓缓握起。
“我喜欢你这份坦诚。”力拔转向灵犀，鼻子抽动几下，似乎在嗅着什么气息，“这位小兄弟身上，似乎还残留着老妈子身上的奶水味儿，哈哈哈哈……”力拔大笑起来，声音尖锐得快要刺破镔铁和灵犀的耳朵，两人本能地捂住耳朵。整个蝠灵殿的人也都笑了起来。灵犀满脸通红，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因为没杀过人而被嘲笑。
“镔铁，蝠灵帮的人个个嗜杀如命。如果你这个小兄弟没有杀过人，趁我现在心情还好，赶紧让他滚出蝠灵殿。”力拔道。
“杀人算什么本事？”灵犀吼道。
力拔并没有理会灵犀。他蝠翼一振，甩出一把匕首，灵犀指尖一捏，接过匕首。
“到蝠灵殿外杀个人，算你加入蝠灵帮的投名状。”力拔道。
灵犀手握匕首，站在原地，许久未动。所有人都好奇地等待着灵犀的反应，蝠灵殿安静下来，时间也仿佛凝滞了。
“哈哈哈哈……”灵犀突然大笑起来，蝠灵殿上的蝙蝠开始躁动。
“杀人何须到殿外，欺负那些老弱妇孺算什么本事。我今天就在这蝠灵殿上，纳了这个投名状。”不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灵犀向前猛跨一步，手起刀落，便将匕首插入刀疤佬的脖子。只见一股比特流从刀疤佬的脖颈处喷涌而出，如同一座小型喷泉。刀疤佬转过身，捂着脖子，睁大眼睛，怀疑地看着灵犀。灵犀手腕用力，匕首扎得更深了。
“你今天还是看到字节喷泉了。”灵犀狠狠地说道。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也变得粗重，一股恶心的感觉冲上喉头，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慢慢地，刀疤佬的身体瘫软下去，最终变成数据碎片消失了。
其他蝠灵帮的成员瞬间炸开了锅，他们迅速将镔铁和灵犀围成铁桶，枪口和匕首纷纷对准他们，一场屠杀一触即发。
“住手！”力拔吼道，所有人都捂住了耳朵，“都退下！”
“首领，他杀了刀疤佬。”其他人继续逼上前去。
“退下！”力拔的声音更加尖锐了，所有人慑于力拔的淫威，不甘地退了回去。
“有胆色！从这一刻起，你们是蝠灵帮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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