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与自然的关系

  本篇为拙著《中国画论的美学检讨》一文中之第一节,立论大体以法国现代美学家查尔斯·拉罗(CharlesLalo)之说为主。拉氏之美学主张与晚近德意诸学派皆不同,另创技术中心论,力主美的价值不应受道德、政治、宗教诸观念支配;但既非单纯的形式主义,亦非十九世纪末叶之唯美主义,不失为一较为完满之现代美学观,可作为衡量中国艺术论之标准。

  一、自然主义学说概述

  美发源于自然——艺术为自然之再现——自然美强于艺术美——大同小异的学说——绝对的自然主义:自然皆美——理想的自然主义——自然有美丑——自然的美丑即艺术的美丑

  美感的来源有二:自然与艺术。无论何派的自然主义美学者,都同意这原则。艺术的美被认为从自然的美衍化出来。当你鉴赏人造的东西,听一曲交响乐,看一出戏剧时;或鉴赏自然的现象、产物,仰望一角美丽的天空,俯视一头美丽的动物时,不问外表如何歧异,种类如何繁多,它们的美总是一样的,引起的心理活动总是相同的。自然的存在在先,艺术的发生在后;所以艺术美是自然美的反映,艺术是自然的再现。

  洛兰或透讷所描绘的落日,和自然界中的落日,其动人的性质初无二致;可是以变化、富丽而论,自然界的落日,比之画上的不知要强过多少倍。拉斐尔的圣母,固是举世闻名的杰作,但比起翡冷翠当地活泼泼的少女来,却又逊色得多了。故自然的美强于艺术的美。进一步的结论,便是:艺术只有在准确地模仿自然的时候才美;离开了自然,艺术便失掉了目的。这是从亚里士多德到近代,一向为多数的艺术家、批评家、美学家所奉为金科玉律的。但在同一大前提下还有许多歧异的学说和解释。

  先是写实派和理想派的对立。粗疏地说,写实派认为外界事物,毋须丝毫增损;理想派则认为需要加以润色。其实,在真正的艺术家中,不分派别,没有一个真能严格地模仿自然。写实派的说法:“若把一个人的气质当作一幅帘幕,那末一件作品是从这帘幕中透过来的自然的一角”(根据左拉)。可知他也承认绝对地再现自然为不可能,个人的气质,自然的一角,都是选择并改变对象的意思。理想派的说法:“唯有自然与真理指出对象的缺陷时,我才假艺术之功去修改对象。”(画家勒勃朗语)他为了拥护自然的尊严起见,把假助于艺术这回事,推给自然本身去负责。所以这两派骨子里并没有不可调和的异点。

  其次是玄学(形而上学)家们的观点:所谓美,是对于一种观念或一种高兴的和谐的直觉,对于一种在感官世界的帷幕中透露出来的卓越的意义(仿佛我们所说的“道”),加以直觉的体验。不问这透露是自然所自发的,抑为人类有意唤起的,其透露的要素总是相同。至多是把自然美称作“纯粹感觉的美”,把艺术的美称作“更敏锐的感觉的美”。两者只有程度之美,并无本质之异。

  其次是经验派与享乐派的论调:美感是一种快感,任何种的叹赏都予人以同样的快感。一张俊俏的脸,一帧美丽的肖像,所引起的叹赏,不过是程度的强弱,并非本质的差别。并且快感的优越性,还显然属诸生动的脸,而非属诸呆板的肖像。“随便哪个希腊女神的美,都抵不上一个纯血统的英国少女的一半”,这是罗斯金的话。

  《西斯廷圣母》\拉斐尔

  TheSistineMadonnabyRaffaello,1483-1520

  《披纱巾的少女》\拉斐尔

  LaDonnaVelatabyRaffaello,1516

  和这派相近的是折衷派的主张:外界事物之美,以吾人所得印象之丰富程度为比例。我们所要求于艺术品的,和要求于自然的,都是这印象的丰富,并且我们鉴赏者的想象力自会把形式的美推进为生动的美。

  从这个观点更进一步,便是感伤派,在一般群众和批评家艺术家中最占势力。他们以为事物之美,由于我们把自己的情感移入事物之内,情感的种类则被对象的特质所限制。故对象的生命是主观(我)与客观(物)的共同的结晶。这是德国极流行的“感情移入”说,观照的人与被观照的物,融合一致,而后观照的人有美的体验。

  综合起来,以上各派都可归在自然美一元论这个大系统之内,因为他们都认为艺术的美只是表白自然的美。

  然而细细分析起来,这些表面上虽是大同小异的主张,可以抽绎出显然分歧的两大原则,近代美学者称之为绝对的自然主义和理想的自然主义。

  一、绝对的自然主义——为神秘主义者、写实主义者、浪漫主义者所拥护。他们以为自然中一切皆美。神秘主义者说,“只要有直觉,随时随地可在深邃的、灵的生命中窥见美”;写实主义者说,“即在一切事物的外貌上面,或竟特别在最物质的方面,都有美存在”。意思是,提到艺术时才有美丑之分,提到自然时便什么都不容区别,连正常反常、健全病态都不该分。一切都站着同等的地位,因为一切都生存着;而生命本身,一旦感知之后,即是美的。哪怕是丑的事物,一当它表白某种深刻的情绪时,就成为美的了。德国美学家苏兹说,“最强烈的审美快感,是‘自由的自然’给予的欢乐”;罗斯金说,“艺术家应当说出真相。全部的真相,任何选择都是亵渎……完满的艺术,感知到并反映出自然的全部。不完满的艺术才傲慢,才有所舍弃,有所偏爱”。

  总之,这一派的特点是:(一)自然皆美;(二)自然给予人的生命感即是美感;(三)艺术必再现自然,方有美之可言。

  二、理想的自然主义者——艺术家中的古典派,理论家中的理想派,都奉此说。他们承认自然之中有美也有丑。两只燕子,飞得最快而姿态最轻盈的一只是美的。许多耕牛中,最强壮耐劳的是美的。一个少女和一个老妇,前者是美的。两个青年,一个气色红润,一个贫血早衰,壮健的是美的。总之,在生物中间,正常的和典型的为美;完满表现种族特征的为美;发展和谐健全的为美;机能旺盛,精神饱满的为美。在无生物或自然景色中间,予人以伟大、强烈、繁荣之感的为美。反之,自然的丑是,不合于种族特征的,非典型的,畸形的,早衰的,病弱的。在精神生活方面,反乎一切正常性格的是丑的,例如卑鄙,怯懦,强暴,欺诈,淫乱。艺术既是自然的再现,凡是自然的美丑,当然就是艺术的美丑了。

  二、自然主义学说批判(上)

  绝对派的批判:自然皆美即否定美——自然的生命感非美感——艺术为自然再现说之不成立——自然的美假助于艺术——史的考察——原始时代及其他时代的自然感——艺术与自然的分别

  我们先把绝对的自然主义,就其重要的特征来逐条检讨。

  一、自然的一切皆美——这是不容许程度等级的差别羼入自然里去,即不容许有价值问题。可是美既非实物,亦非事实;而是对价值的判断,个人对某物某现象加以肯定的一种行为:故取消价值即取消美。说自然一切皆美,无异说自然一切皆高,一切皆高,即无相对的价值——低;没有低,还会有什么高?所以说自然皆美,即是说自然无所谓美。

  二、自然所予人的生命感即是美感——这是感觉到混淆,对真实的风景感到精神爽朗,意态安闲,呼吸畅适,消化顺利,当然是很愉快而有益身心的。但这些感觉和情绪,无所谓美或丑,根本与美无关。常人往往把爱情和情人的美感混为一谈,不知美丑在爱情内并不占据主要的地位:由于其他条件的混合,多少丑的人比美的人更能获得爱;而他的更能获得爱,并不能使他的丑变为不丑。美学家把自然的生命感当作美感,即像获得爱情的人以为是自己生得美。我们对自然所感到的声气相通的情绪,乃是人类固有的一种泛神观念,一种同情心的泛滥,本能地需要在自己和世界万物之间,树立一密切的连带关系,这种心理活动绝非美的体验。

  三、艺术应当再现自然——乃是根据上面两个前提所产生的错误。自然既无美丑,以美为目标的艺术,自无须再现自然,艺术之中的音乐与建筑,岂非绝未再现什么自然?即以模仿性最重的绘画与文学来说,模仿也绝非绝对的。

  倘本色的自然有时会蒙上真正的美(即并非以自然的生命感误认的美),也是艺术美的反映,是拟人性质的语言的假借。我们肯定艺术的美与一般所谓自然的美,只在字面上相同,本质是大相径庭的。说一颗石子是美的,乃是用艺术眼光把它看作了画上的石子。艺术家和鉴赏家,把自然看作一件可能的艺术品,所以这种自然美仍是艺术美(二者之不同,待下文详及)。

  倘艺术品予人的感觉,有时和自然予人的生命感相同,则纯是偶合而非必然。艺术的存在,并不依存于“和自然的生命感一致”的那个条件。两者相遇的原因,一方面是个人的倾向,一方面是社会的潮流。关于这一点,可用史的考察来说明。

  在某些时代,人们很能够单为了自然本身而爱自然,无须把它与美感相混;以人的资格而非以艺术家的态度去爱自然;为了自然供给我们以平和安乐之感而爱自然,非为了自然令人叹赏之故。

  把本色的自然,把不经人工点缀的自然认为美这回事,只在极文明——或过于文明,即颓废——的时代才发生。野蛮人的歌曲,荷马的史诗,所颂赞的草原河流,英雄战士,多半是为了他们对社会有益。动植物在埃及人和叙利亚人的原始装饰上常有出现,但特别为了礼拜仪式的关系,为了信仰,为了和他们的生存有直接利害之故,却不是为了动植物之美:它们是神圣之物,非美丽的模型。它们的作者是,祭司的气息远过于艺术家的气息。到古典时代(古希腊和法国十七世纪)、文艺复兴时代,便只有自然中正常的典型被认为美。但到浪漫时代,又不承认正常之美享有美的特权了,又把自然一视同仁地看待了。Μ.chuanyue1.℃ōM

  艺术和自然的关系,在历史上是浮动不定的。在本质上,艺术与自然并不如自然主义者所云,有何从属主奴的必然性,它们是属于两个不同的领域的。本色的自然,是镜子里的形象。艺术是拉斐尔的画或伦勃朗的木刻。镜子所显示的形象既不美,亦不丑,只问真实不真实,是机械的问题;艺术品非美即丑,是技术的问题。

  三、自然主义学说批判(下)

  理想派的批判:自然美的标准为实用主义的标准——自然的美不一定是艺术的美——自然的丑可成为艺术的美,举例——自然中无技术——艺术美为表现之美——理想派自然美之由来——自然美之借重于艺术美:“江山如画”——自然美与艺术美为语言之混淆

  理想派的自然主义者,只认自然中正常的事物与现象为美——这已经容许了价值问题,和绝对派的出发点大不相同了。但他们所定的正常反常的标准,恰是日常生活的标准,绝非艺术上美丑的标准。凡有利于人类的安宁福利、繁殖健全的典型,不论是实物或现象,都名之为正常,理想派的自然主义者更名之美。其实所谓正常是生理的、道德的、社会的价值,以人类为中心的功利观念;而艺术对这些价值和观念是完全漠然的。

  自然的美丑和艺术的美丑一致——这个论见是更易被事实推翻了。

  一个面目俊秀的男子,尽可在社交场中获得成功,在情人眼中成为极美的对象,但在美学的见地上是平庸的,无意义的。一匹强壮的马,通常被称为“好马”“美马”,然而画家并不一定挑选这种美马做模型。纵使他采取美女或好马为题材,也纯是从技术的发展上着眼,而非受世俗所谓美好的影响——这是说明自然的美(即正常的美,健康的美)并不一定为艺术美。

  近代风景画,往往以猥琐的村落街道做对象;小说家又以日常所见所闻、无人注意的事物现象做题材。可知在自然中无所谓美丑的、中性的材料,倒反可成为艺术美。唯有寻常的群众,才爱看吉庆终场的戏剧,年轻美貌的人的肖像,爱听柔媚的靡靡之音,因为他们的智力只能限于实用世界,只能欣赏以生理、道德标准为基础的自然美。

  牟利罗画上的捉虱化子,委拉斯开兹的残废者,荷兰画家的吸烟室,夏尔丹的厨房用具,米勒的农夫,都是我们赞赏的。但你散步的时候,遇到一个容貌怪异的人而回顾,却绝非为了纯美的欣赏。农夫到处皆是,厨房用具家家具备,却只在米勒与夏丹的画上才美。在自然中,绝没有人说一个残废的乞丐跟一个少妇或一抹蓝天同美;但在画面上,三个对象是同样的美——这是说自然的丑可成为艺术的美。康德说:“艺术的特长,是能把自然中可憎厌的东西变美。”

  自然的丑可成为艺术的美,但艺术的丑却永远是丑。在乐曲中,可用不协和音来强调协和音的价值,却不能用错误的音来发生任何作用。在一首诗里羼入平板无味的段落,也不能烘托什么美妙的意境。

  以上所云,尽够说明自然的美丑与艺术的美丑完全是两个标准。但还可加以申说。穿书吧

  美的艺术品可能是写实的;但那实景在自然中无所谓美,或竟是老老实实的丑。你要享受美感时,会去观赏米勒的乡土画,或读左拉的小说;可决不会去寻找那些艺术品的模型,以便在自然中去欣赏它们。因为在自然中,它们并不值得欣赏。模型的确存在于自然里面;不在自然里的,是表现艺术。所以康德说:“自然的美,是一件美丽之物;艺术的美,是一物的美的表现。”我们不妨补充说:所表现之物,在自然中是无美丑可言的,或竟是丑的。

  我们对一件作品所欣赏的,是线条的、空间的(我们称之为虚实)、色彩的美,统称为技术的美;至于作品上的物象,和美的体验完全不涉。

  即或自然美在历史上曾和艺术美一致,也不是为了美的缘故。如前所述,原始艺术的动机,并非为了艺术的纯美。原始人类为了宗教、政治、军事上的需要,才把崇拜的或夸耀的对象,跟纯美的作用相混。实际作用与纯美作用的分离,乃是文化史上极其晚近的事。过去那些“非美的”自然品性(例如体格的壮健,原野的富饶,春夏的繁荣等等),到了宗教性淡薄,个人主义占优势的近代人的口里,就称为“自然的美”。但所谓自然美,依旧是以实际生活为准的估价,不过加上一个美的名字,实非以技术表现为准的纯美。因为艺术史上颇多“自然美”和“艺术美”一致的例证,愈益令人误会自然美即艺术美。古希腊,文艺复兴期三大家,以及一切古典时代的作者,几乎全都表现愉快的、健全的、卓越的对象,表现大众在自然中认为美的事物。反之,和“自然美”背驰的例证,在艺术史上同样屡见不鲜。中世纪的雕塑,文艺复兴初期、浪漫派、写实派的绘画,都是不关心自然有何美丑的,反而常常表现在自然中被认为丑的东西。

  周期性的历史循环,只能证明时代心理的动荡,不能摇撼客观的真理。自然无美丑,正如自然无善恶。古人形容美丽的风景时会说:“江山如画”,这才是真悟艺术与自然的关系的卓识,这也真正说明自然美之借光于艺术美。具有世界艺术常识的人常常会说“好一幅提香!”来形容自然界富丽的风光,或者说“好一幅达·芬奇的肖像!”来赞赏一个女子。没有艺术,我们就不知有自然的美。自然界给人以纯洁、健康、伟大、和谐的印象时,我们指这些印象为美;欣赏名作时,我们也指为美:实际上两种美是两回事。我们既无法使美之一字让艺术专用,便只有尽力防止语言的混淆,诱使我们发生错误的认识。

  四、自然与艺术的真正关系

  批判的结论——艺术美之来源为技术——艺术借助于自然:素材与暗示——技术是人为的、个人的、同时集体的;举例——技术在风格上的作用——自然为艺术的动力而非法则——自然的素材与暗示不影响艺术品的价值

  以上两节的批评,归纳起来是:

  (一)自然予人的生命感非美感;(二)自然皆美说不成立;(三)艺术再现自然说不成立;(四)自然美非艺术美;(五)自然无艺术上之美丑,正如自然无道德上之善恶;(六)所谓自然美是:A.与美丑无关之实用价值;B.从艺术假借得来的价值;(七)自然美与艺术美之一致为偶合而非艺术的条件;(八)艺术美的来源是技术。

  自然和艺术真正的关系,可比之于资源与运用的关系。艺术向自然借取的,是物质的素材与感觉的暗示:那是人类任何活动所离不开的。就因为此,自然的材料与暗示,绝非艺术的特征。艺术活动本身是一种技术,是和谐化,风格化,装饰化,理想化……这些都是技术的同义字,而意义的广狭不尽适合。人类凭了技术,才能用创造的精神,把淡漠的生命中一切的内容变为美。

  技术包括些什么?很难用公式来确定。它永远在演化的长流中动荡。它内在的特殊的元素,在“美”的发展过程中,常和外界的、非美的条件融合在一起。一方面,技术是过去的成就与遗产,一方面又多少是个人的发明,创造的、天才的发明。

  倘若把一本古书上的插图跟教堂里的一幅壁画相比,或同一幅小型的油画相比,你是否把它们最特殊的差别归之于画中的物象?归之于画家的个性?若果如此,你只能解释若干极其皮表的外貌。因为确定它们各个的特点的,有(一)应用的材料不同:水彩,金碧,油色,羊皮纸,墙壁,粗麻布;(二)用途之各殊:书籍,建筑物,教堂,宫殿,私宅;(三)制作的物质条件有异:中古僧侣的惨淡经营,迅速的壁画手法,屡次修改的油画技巧;(四)作品产生的时代各别:原始时代,古典时代,浪漫时代,文艺复兴前期,盛期,后期。这还不过是略举技术元素中之一小部;但对于作品的技术,和画上的物象相比时,岂非显得后者的作用渺乎其小吗?

  这些人为的技术条件,可以说明不同风格的产生。例如在各式各样的穹窿形中,为何希腊人采取直线的平面的天顶,为何罗马人采取圆满中空的一种,为何哥特派偏爱切碎的交错的一种,为何文艺复兴以后又倾向更复杂的曲线,所有这些曲线,在自然里毫无等差地存在着,而在艺术品的每种风格里,却各各占领着领导地位。而且这运用又是集体的,因为每一种的风格,见之于某一整个的时代,某一整体的民族。作风不同的最大因素,依然是技术。

  一件艺术品,去掉了技术部分,所剩下的还有什么?准确地抄袭自然的形象,和实物相比,只是一件可怜的复制品,连自然美的再现都谈不到,遑论艺术美了。可知艺术的美绝不依存于自然,因为它不依存于表现的物象。没有技术,才会没有艺术。没有自然,照样可有艺术,例如音乐。

  那末自然就和艺术不产生关系了吗?并不。上文说过,艺术向自然汲取暗示,借用素材。但这些都不是艺术活动的法则,而不过是动力。动机并不能支配活动,只能产生活动。除了自然,其他的感觉,情操,本能,或任何种的力,都能产生活动,而都不能支配活动。“暗示艺术家做技术活动的是什么”这问题,与艺术品的价值根本无关;正像电力电光的价值,与发电马达之为何(利用水力还是蒸汽)不生干系一样。

  我们加之于自然的种种价值,原非自然所固有,乃具备于我们自身。自然之不理会美不美,正如它不理会道德不道德,逻辑不逻辑。自然不能把技术授予艺术家,因为它不能把自己所没有的东西授人。当然,自然之于艺术,是暗示的源泉,动机的贮藏库。但自然所暗示给艺术家的内容,不是自然的特色,而是艺术的特色。所以自然不能因有所暗示而即支配艺术。艺术家需要学习的是技术而非自然;向自然,他只须觅取暗示——或者说觅取刺激,觅取灵感,来唤起他的想象力。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傅雷谈美术(精品公版)更新,艺术与自然的关系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