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军中的牢狱亦和别处无甚区别。层层叠叠二十余间房屋,格局和营房相仿,大门处有两个军士把守着。
隗多友在这里已住了两天了,最初的心情激荡已然退去,如今他倒乐得有闲心打量着这间牢室。此间看起来比别的牢室要略大一些,牢房之间用土墙隔着,窗子也比一般牢房大得多,靠墙搭着火炕,炕上一应被褥俱全,地上摆着马桶。阳光从窗子直射进来,房内显得既明亮又温暖。
一辆独轮车吱吱嘎嘎地慢悠悠推进牢院,牢室里一阵骚动:“午膳来了!”
负责送饭的牢卒依例将陶碗隔着栅栏放入房内,叫了一声:“将军,饭来了!”
他叫我“将军”?隗多友心中一动,转头一看,见那牢卒的眉眼似曾相识,恍然问道:“你------认得我?”
那牢卒见隗多友记得他,立时兴奋起来,抓着栅栏喊道:“将军,我叫方孟,那天跟你在南厩打过一架的?您不记得了?”
隗多友仔细回忆了一下,前日在南厩的确有人叫出了“方孟”的名字,脸上旋即释然:“是你呀!怎么到牢里来当差了?”
“嗨!甭提了!”方孟一脸懊丧:“祭公怪咱们哥儿几个看马不力,全都责打二十军棍,发配到别处当差了。我和另一个兄弟便被发配到这牢里送饭来了,另有几个送到伙房打杂去了。”
隗多友一阵内疚:“是我连累你们了!”
“怎能责怪将军?”方孟倒是坦然:“您不知道吧?将军入牢房当日黄昏,南厩的马便接二连三地发病了,到如今已倒毙了上百匹了,还有三四百匹也拒食,怕是也保不住了。”
“是吗?”隗多友的心揪了起来:“那北厩怎么样?”
“还好,南厩的马一病,祭公马上下令封了北厩,如今只有北厩的马儿尚安。”
隗多友略放下了悬着的心:“这就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方孟见他心情甚好,更趁热打铁道:“将军所言不虚,看来祭公很快便会把您放出去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此话一出,隗多友面色一凛:“小兄弟,你说的太早了!若是南厩的马安然无恙,祭高顶多拿了我一个把柄,借以难为召子穆一番。可南厩的马真出了事,他怕将来王庭追责,定会处置我以灭口!”
“啊?不会吧?”方孟一脸的难以置信。
隗多友凝视着他,似在思忖着什么,末了才说道:“兄弟,你我萍水相逢,可愿搭救我一命?若友能逃过此劫,将来定会报答于你!”
方孟想也不想便应承了下来:“我等仰慕将军战神之名,愿誓死追随!将军但有吩咐,无不从命!”
“好。”隗多友舔舔嘴唇:“自今日起,我的饮食便着落在你身上,送饭途中决不假手于他人,可好?”
“您是说------”方孟忽然明白了,点了点头:“包在小的身上。”
入夜,中军帐灯火通明,祭公高在焦急地踱着步。一个裨将急匆匆地进来,祭公高来不及等他行完礼,主动上前问道:“如何?”
那裨将喘着粗气道:“主帅,南厩的马已倒下了六成,剩下的四成也蔫不拉搭,怕也保不住了。是否通通棰杀?”
祭公高无力地仰头叹了口气:“还有别的法子吗?传令下去,通通棰杀了吧!还有,把本帅卫队的所有马匹也通通一并处置了吧!”
“诺!”
那裨将出去传完帅令,又悄无声息地巡荡了回来,低声问道:“主帅,那隗子良怎么处置?他所言是实,军中不少人已知晓,要不要放他出来?”
“放他出来?”祭公高冷笑一声:“好四处张扬本帅无能,不听他的谏言,以至于损失歧山一半战马?然后,让召子穆参我一本,天子下令将我削爵夺邑吗?”m.chuanyue1.com
那裨将吓了一跳:“末将并无此意!”
“牢里的事办得怎么样了?”祭公高不动声色地问道。
“说来也怪,连送了三餐过去,那隗子良竟一口没动,却精神如常。末将听说,此人在卫国多次逃脱暗杀,莫非------”他大着胆子看了一眼祭公:“莫非他真的有上天庇佑?”
“什么上天庇佑?分明是有人从中作梗罢了!”祭公高怒喝道:“本帅要亲自到牢里,看看还有哪个来救他?”
子夜时分,四下一片寂静,隗多友忽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胸口似乎被压上了一块大石头,令他窒息。悠悠醒转一看,果然四五个牢卒正把一个装满了军粮的麻袋抬起想往自己胸口上压。而自己的胸膛上,已经被压上了一个相同的军粮麻袋。
他猛地一惊,想挣扎着坐起来,忽听一声大喝:“压住他!”
那四五个牢卒马上扔下麻袋,争先恐后爬到已压在身上的那个粮袋之上。隗多友被生生压得动弹不得,一眼瞥见牢房正中站着一个祭公高,顿时怒向胆边生,厉喝一声:“姬高,你竟然要杀我灭口?不怕事情败露吗?”ωWW.chuanyue1.coΜ
祭公高嘿嘿一笑:“不牢隗将军费心了,你居心叵测,将猃狁人的病马借拜会之名带入我歧山大营,被本帅发觉,竟还不知悔改?因惧怕事情败露,遂绝食以自杀。本帅会将事情始末据实禀报王庭,料想召子穆公也不好说什么。”
“好你个尸位素餐,为保自己荣华富贵,狠如豺狼,又蠢如猪狗的祭公高。有你这种人做歧山大营主帅,只怕猃狁的铁骑不日将踏入镐京王都,看到时你的富贵爵位还保得住否?”
在自己下属面前,遭此辱骂,祭公高顿觉脸上挂不住,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哪!一齐上,压死他!”
他一声令下,又有四个人应声而入,将方才地上的粮袋抬起。原先的那几个人喊着号子从自己身上跳下,马上一个重物被“嘿哟”一声压到了自己胸口上,隗多友只觉双眼发花,呼吸益发困难------
恍惚间,仿佛有个黑衣人闪身进了牢房,对着祭公高耳语了一阵-------接下来,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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