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颜拔剑边跟在后护卫,一面招呼众郎卫上马紧跟。一行数百人顾不得刚刚埋好的锅灶,只管纵马疾驰。
正在此时,四野呼啸杀声大起,一支怪异的飞骑潮水般从西面包抄而来。一色的翻毛胡袄,一色的胡骑弯刀,粗野的嘶吼伴着闪电般的劈杀,当真是与猃狁飞骑一般无二。
“糟糕,是猃狁右相的人马!”伯颜立刻醒悟过来。猃狁与隗多友的边军交战不利,猃狁王屠格率本部向西北方向迁徙,而右相金兀都则率领本族向东游弋。一直以来并无其所处准确消息,不想竟然顺着阴山一直摸到了隗戎草原边缘,真是大出意料之外!
“将军说什么,是猃狁的人?那……该怎么办呀!”季姜毕竟年纪小,竟然哭出声来了。
伯颜不耐烦了,喝斥道:“哭甚?若不是你们嫌邢女寒酸,一路都把她撇开,弄得她处处落单,又怎会有此祸事?”
“将军就不要再喝斥我们了。”陈妫反而冷静下来:“这是要往何处逃?”
“猃狁西来,咱们只能望东面来路而去了。”
草原上的风呼呼刮着,幔车的异香随风向后飘散,已经能听到猃狁飞骑的粗野吼叫声,被这香风刺激得更加狂野。虽然听不懂,但从那一声声浪笑中,二女听出其中的淫邪之意,更加害怕了。
紫色的彩缯迎风飘展,不时打到一旁的伯颜脸上,更偶尔遮挡住驭手的视线。伯颜顺手一劈,那用价值六千金的兰香茜草染成的彩缯“嘶啦”一声,裂成了两匹破帛。
“你……”陈妫的紫色幕离被强风吹得四面翻飞,一双秋水般的眸子怒目而视。
“命重要还是你这布重要?”伯颜一语,陈妫再无言语。
后头的猃狁飞骑紧追不舍,终于咬住了又渐渐超出了同样在风驰电掣的护媵马队。雪亮的战刀翻飞狂舞,一场惨烈的殊死拼杀就此展开。
好在天色未晚,遥遥只见一片白色的帐篷在远处山脚下绵延展开。来时便注意到此处,似乎是哪个戎人部族的营地,目下后有追兵,也顾不得是敌是友,只能硬着头皮投靠了。
“驭手,你赶车送二媵女去那里投奔。我来断后!”伯颜举剑狠狠在一匹驾马的臀上刺了一下,顿时马儿受惊向着山脚狂奔,陈妫一声“表哥……”未来得及叫完便被狂奔的马车带走。只留一声细长的呼声在风中撕成细线……
茫茫原野,三百多人的护媵马队与六百余人的猃狁飞骑陷入了生死搏杀之中。
伯颜所带的骑士皆是当年隗多友在成周八师训练出的精锐骑士,最擅长的是将“十骑一战”改为“三骑一战”,作战之变化能力令人叹为观止。盖骑兵冲杀之基本方式为散兵格斗,无论双方参战骑士规模多大,最终都是展开格杀,不可能像步军那样结阵而战。然这种格杀又不是完全孤立的武士决斗格杀,而是每骑之前后左右随时都可能出现敌骑突袭的战场格杀。
唯其如此,骑士之间需要协同配合,既掩护同伴不遭突袭又可以放手搏杀,便成为战场骑兵的最佳作战方式。十骑虽然已经很精悍,然在烟尘弥漫杀声震天,流矢飞舞刀剑交错的战场,还是难以做到精妙配合。减至三骑配合,是将骑士能够及时驰突关照的范围定在了恰如其分的程度,格杀之流动配合大见流畅。
以三骑锥为格杀最小单元,三个三骑锥加一个灵活策应的什长便是十骑,三锥相互协同格杀,十骑便能自成小战场。其奥妙就在于马队越小越见威力。
成周中军司马伯颜所带的护媵马队面对倍我之敌,非但丝毫不见左右支绌,反倒搅成了个难分难解之局。
酣战之中,突闻空中一声雕鸣,伯颜一声怒吼:“弟兄们,邢国媵女一时不慎已被掠,我等只有死战灭敌,方可免祸于家人!弟兄们,拼了!”
话音落点,卫兵们人各亮出一口短柄斧头,左斧迎面猛磕敌手战刀,右手战刀便猛力砍杀过去。片刻之间,猃狁有多骑落马,形势陡然为之一变!
趁一时势均之际,伯颜终于得空略略观察一下对方的形势。只见猃狁包围圈之外,伫立着一辆熟悉的略显寒酸的齐纨幔车,正是邢嬴的那辆辎车。车帘四面垂下,也不知邢嬴是否在内?车畔几名同样穿着翻毛胡袄,手执弯刀的骑士正拱卫着一名身材壮实,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子。辎车上插着一条狼皮做的大纛。m.chuanyue1.com
伯颜知道,出行能插大纛为旗的,不是猃狁王族,至少也得是左右相之类的人物。看来,此人定是右相金兀都无疑!他一横心,指着那人喝道:“那就是猃狁右相,杀了此人,夺回邢女!”ωWW.chuanyue1.coΜ
话音刚落,己方中突然从不同方向飞出两把斧子,飞向辎车前那男子。身旁一护卫一声吼,当先一挡,两把斧子砍瓜切菜般将那护卫的人头马头连根切去,纵是战场亦煞是森然。
饶是金兀都见惯了战阵,眼见自己的侍卫血淋淋死在眼前,如何不心悸?他愤怒地指向山脚下的帐篷区:“弟兄们,香车美女定然是逃往无终去了!咱们解决了眼前这帮子杂碎,再向他们要人去!”
伯颜在军中浸润数年,戎语还是听得懂一些的,原来那是无终啊!也不知会不会收留陈妫她们?
金兀都一声呐喊,猃狁骑士们精神大振,呐喊一声纷纷换马死命冲入战圈杀了上来。此时,伯颜的马队又是一变,所余不到二百骑围成一个相互呼应的大圈子又厮杀起来。
“住手,谁敢在我无终老营逞凶?”只听得一声厉喝,伴着鸣镝的尖锐哨声,一队飞骑从帐篷营区驰来,为首的大辫低垂,分明是一女子。
女子所带的骑士如一把锐利的尖刀楔入两支马队的中间,将翻毛胡袄的猃狁飞骑与一身火红袍子的周师骑士生生分隔开来。双方已杀红了眼,哪里肯退?一名猃狁骑士嘴里不干不净咒骂着向女子举刀砍来,只听几声低沉的噗噗之声,那人突然中箭落马!
“且退!”金兀都一挥手,睁眼看着这如天降奇兵般的女子。她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面庞秀丽,略显丰腴,在草原人看来当是个难得的美人了!
“你是什么人?”金兀都开口问道。
“此乃无终王妃是也。”身旁的侍女倨傲地答道。
“原来是王妃,失敬失敬。”金兀都在马上略略欠身:“你无终与我猃狁本是同根同源,大周乃我猃狁世仇,如今我要灭了这支周人马队,王妃为何要制止呢?”
“你便是大名鼎鼎的右相吧?”丽隗十分敷衍地回了个礼:“我无终早先乃猃狁分支不错,可是自右相带本部族人东迁以来,已经屡屡侵占我无终部的草场,逼得我部民们不得不将牲畜向东转场。右相似乎也没有把同宗之谊放在心上啊!”
“这些都是部民们争牧场的小事。”金兀都淡淡一句话撇清,扬起马鞭指着在圈中已是人马力竭的伯颜部:“他们都是周王室的护媵马队,是咱们猃狁人的公敌。王妃可不能为敌人张目啊!”
“护媵马队?”丽隗在马上略略伸了伸脖子,看了看那辆已溅满斑斑血迹的素纨辎车,皱着眉头回身问道:“原来是右相色心起了,意欲强抢周王之妇。我草原人行事坦荡,何曾以强掳妇孺为荣了?你既抢了人家的陪媵,还要杀人灭口,如此行事,岂不是太过分了?”
“王妃所言太过了些!”一名护卫听不下去了,张嘴道:“右相亲眼看见那辆载着两名媵女的紫缯幔车驶进了你们无终的营帐,定是被你藏起来了!赶紧交出来,否则我部与你们无终部终将有一战!”
“大胆!”丽隗喝道:“右相下属都是这般没规矩的吗?”
“王妃!”金兀都思忖了一番,开口言道:“我这属下虽说鲁莽,所言却不虚。我之所以要抢这几名媵女,并非为了色。乃是因为隗多友此人,杀我族人,逼得我猃狁王庭不得不远迁,此仇不报,非我族类。如今我王不在,若能劫掠这几名媵女,让那小周王脸上无光也是好了。好歹也为枉死的族人们报了点仇!”
“不过几名弱女子而已,咱们草原男人打不过大周的军队,便拿几名弱女子来撒气吗?”丽隗的脸色铁青,斩钉截铁回道:“我刚在外狩猎归来,并不知你所言之事,但若这二女果然来投奔。我也定会护她们周全,断不会将她们交予虎狼之手!”
“你……”金兀都气极,然眼看己方两倍数包围了周师马队,激战一个多时辰依然不能全歼对方,反而死伤惨重。若是再与近在咫尺的无终部发生冲突,自己就这么四五百人,还不被对方包了饺子全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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