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伯虎拍拍好友的肩膀,低声劝道:“也怪我,思虑不周。你这没个人主持中馈,哪里还有个家的样子?你如今也算功成名就了,也该议议亲事了!这事,你不好出面,交给我。你说实话,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
多友闻言一愣:“怎么又说起这一茬了?男子三十而娶,我还早着呢!再说,我也没想过这事。”
“没想过现在想也来得及呀。这样吧,你先说说,什么样的女子在你心里才算得上好女子?”召伯虎一脸期待地问道。穿书吧
一个丽影从心头闪过,多友一怔,怎么想起她来?怎么可能?他苦笑着摇摇头:“军中的荤段子,这女人嘛,能操持家事生儿育女,不扰男人在外头干正事,就算是好女人了。至于我嘛,还要才貌俱佳,出身世家,明事理,噢,就像嫂夫人一般的。怎样?要求够高吧?”
提起召己,召伯虎心头一热,喃喃道:“夫人她的确是好妻子,这么多年偌大一个国公府,也多亏她上上下下照应了。可------”有些话他不好直说,若论多友的这些要求都不高,可就一条:出身高贵,可就尴尬了。世家高门哪个不看重一个门当户对,政治联姻,强强携手,便是周王室都不例外。可多友却毫无根基,求娶世家嫡女那是不可能的事,但他毕竟是周室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若是民间女子,便是再才色俱佳,也委屈了他。这般就是高不成,低不就,难死人也!【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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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好友脸上现出为难之色,多友颇起顽心,逗笑道:“怎么?这么点事竟让相国大人如此为难了?唉——,罢了,我姬多友此生便孤独终老算了。不想囿于家室妻子,一辈子逍遥自在岂不是好?”
“你休要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召伯虎正色道:“我可正告你,世间好女子多的是,你要谁都不能靠近王姞!离她远一些,明白吗?”
多友收住笑容:“你------是听到什么闲话了吗?”
召伯虎眉头紧蹙:“倒是没有满城风雨,该弹压的我已弹压下去了。大王也没有张扬,我也知你的性子,你素来侠义,此番不过是同情她罢了,可惜你的同情使错了地方!鄂姞她根本配不上‘好女人’三个字。”
只觉得胸口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噎得难受,多友脱口而出:“我知你一向敬慕番己王后,所以对王姞一直耿耿于怀。可是,当年之事,她亦有被人胁迫之实,一时走错了路,且已为此付出代价。为什么不能给她一条自新之路呢?”
“不错!我是敬慕番己王后!”召伯虎怒吼一声,声音之大,把多友吓了一跳:“我的妻妾皆来自己姓,大王身边的少己亦是己姓之女。可这不是我们厌憎王姞的最根本理由。多友你要知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王姞当年与纪姜,夷己勾结,借番己王后生产之机施以暗害。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况还是一国之母?她做了这样的事,便丧失了天良与人性,你想一想,还会觉得她动人吗?”
多友一时语塞,无法反驳,垂头不语。召伯虎长舒一口气道:“何况,她如今有太后名份在上,又与大王有解不开的芥蒂与心结,你若与她走近,必会惹祸上身。我------不希望你走上歧路哇!”
“你放心,我只是有些同情于她。但君臣名份在上,友断不会行悖逆之事,有违纲常人伦!”多友掷地有声,旋即苦笑一声:“就因为此事,你才想让我尽快成婚,是吗?”
召伯虎郑重点点头:“即便你不肯仓促成婚,身边也要有人侍候才行。音儿是你嫂子亲自挑选的人,殷勤周到,有她服侍你我也放心了。”
“阿虎,你今儿个像个唠叨的老妈子!”多友一瞪眼,假作漫不经心问道:“对了,屠格呢?”
召伯虎回他一眼:“他已被转移别处看押,你就别问了。唉,子良,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讲义气了,有时候分不清国之大义与个人小义。我只能替你把关了!”
多友身体本就壮健,何况这次本就没受什么了不得的伤,可碍于好友的疾言相劝,他还是在家中将养了近半个月。周王恩赏已下,念他此次护卫太后有功,加封三百户,仍留任王城司马,统领镐京防务。
回到任上,多友巡防王宫,再没见过鄂姞。经此变故,人都说太后娘娘转了性,极少兴风作浪无事生非。即便是萱宁宫的护卫,没有她的口谕,亦不能踏进外宫门一步。每次多友从萱宁宫静悄悄的宫门经过,心中不由会生出异样的念头------觉得空落落的,像是身边缺了样须臾不可离之的紧要物件,但究竟是什么,他却说不出来。
薄暮时分,多友总会坐在萱宁宫西北角外的一处土丘之上,任夕阳血一样的光辉涂遍全身。在那里,他总能听到从宫内传来的埙声,呜呜咽咽,袅袅悠悠,清空澈骨,穆然可怀,仿佛应和着自己无限的心事。
时近深秋,夜长风冷,多友浑然不觉,直到月上中天,埙声不再响起,他才怅然而归。心中常常自责:“我答应过阿虎,不再沉迷于这些绮靡缠绵的情愫,何况是非份之想?可那吹埙的是王姞么?唉,也不知她现在做什么?------”
在以农业为社会经济支柱的古代中国,时令对人世活动之节制无处不在。这种节制的最鲜明之处,便是天下所形成的春秋出而冬夏眠的活动法则。后世“春秋”之所以得名,正在于记录春秋两季发生的大事,实际便是记录了历史。原因在于,冬窝藏,夏避暑,两季皆为息事之时,向无大事发生,国家大政亦然。古人之简约洒脱,与自然融为一体,由此可见之。
因此,西周年代,国之朝会只在春秋两季举行。根本原因,还是在时令限制,镐京大朝会须关外诸侯聚国,冰天雪地酷暑炎炎,外臣迢迢赶路毕竟多有艰难。是以,上至天子,下至诸侯,再勤政之君主,也至多在春秋两季举行大朝会,便成为不约而同的天下通例。
不巧今年的春季正逢猃狁进犯,西六师遭逢马瘟危机,春朝会未能如约举行,关外诸侯亦未能入京朝谒天子。因此,秋收后的大朝会自然分外瞩目。各路诸侯的拜谒帖子如雪片般纷至沓来,单子上所列向周王进献的朝贡之物除了各国的特产之外,不约而同都添上了一物——马。多者数百匹,少的也在数十匹之数,大家都知关中马瘟,朝中缺马,此时贡上马匹更能得到周王与召国公的青睐。
即便如此,当周厉王姬胡从那厚厚一撂诸侯名单中扫到鄂侯驭方的名字时,眉头还是不自主地蹙紧了。尽管鄂驭方的言辞极为谦卑,尽管他贡献的马匹为江汉诸侯之最——三百匹之巨,但看到这个名字,他心里还是不自主地膈应着。
“大王,何事烦忧?”一旁侍立的召伯虎看到心爱的学生如此情状,不由得忍俊不禁。
“唉——”姬胡轻叹一声,抽出那封鄂国送来的羊皮谒帖,语意无奈又略显愤懑:“这个鄂驭方,每回来谒见都会给孤出难题。他上回来鼓捣出了个太后监国,幸而父王只是立了个假后,未曾带王姞谒太庙,被少父您弹压了下去。他必定贼心不死,这回再来,必定又会整出什么新的幺蛾子来!孤真的是不胜其烦。”有一句话他不好说,自己的父王为何要立这么个假后,专为掣肘自己的吗?真的难以理解。
召伯虎扫了那谒帖一眼,略为惊愕:“呵,鄂侯这回出手大方,三百匹骏马,可为西六师配齐上百乘战车了。大王也不必烦忧,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遁’,见招拆招便是了!只一条,铜绿山他想要,则是万万不可!”
“谁说不是呢?”铜绿山已成了周王室与鄂侯之间解不开的心结了,一个死活想要收回,一个却万万不能给,看样子,这个结是解不开了。
眼见姬胡意气消沉,召伯虎于心不忍,从袖中抽出另一份羊皮谒帖道:“大王,也许您看了这份拜帖,会开心些。”
“这又是哪个诸侯要来?”姬胡一面嘟哝着,一面展开那份羊皮纸,才刚看了两三行,便兴奋地跳了起来:“怎么?卫和要来镐京了?孤真的是好久没见到他了,少父,太好了!”
召伯虎眼见姬胡的兴奋样子亦是百感交集。姬胡未及束发之年即王位,正值内忧外患之时,不得不处处隐忍,内外交困下逼自己早熟,在臣子面前持重,在弟妹面前大度,可有谁能体会到这个少年的心中苦楚?只有在同龄的发小卫和面前,他才依旧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他忽而有些自责,为师为臣,自己对姬胡的关心是否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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