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至安王府前停下,月亮已经挂在树梢头了,府中的灯笼也早已挂起。披在身上的大氅宽大,桂儿上台阶时没注意,踩住了衣角,一个趔趄。
幸而宇文轩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桂儿才没有摔倒。
“我扶你吧,天有些黑,路看不清了。”将她的小手扣住,宇文轩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拉着她跨过门槛,进了王府。
他的手很暖,大大的手掌将桂儿的整个小手都包裹在内,桂儿抬眸看他。他的眼睛注视着前路,灯火照映下,他高高的鼻梁在脸侧留下一大片阴影。
冷风吹的她鼻头发疼,桂儿吸了吸鼻子,“夫君…父皇是不是不喜欢你?”
宇文轩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父皇喜欢你?为什么要把我指给你?”桂儿低下头,“毕竟我配不上你,你的王妃应该是大官们的女儿,而我就是个贫民丫头。没有外戚,在朝堂上也不能帮你什么。”
“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话?”宇文轩问她。
楚桂儿是不会明白这些的,她的世界很单纯,不会明白这个世界上什么是门当户对,也不明白朝堂上的权利制衡。
所以这些话只能是别人说给她听的。
“是宫娥们说的,就是我在皇宫里认识的那几个。”起初桂儿并不明白一个王爷是怎样的身份与地位,也不明白一个王妃该具有什么样的背景与才华。
她只听宫娥们说她高攀,说她祖坟上冒了青烟。便只以为自己大约是嫁给里长儿子一般地位的人。因她在崖儿村时,里长家的儿子便很照顾她,时常会给她糖吃,桂儿很喜欢她。
村里便时不时会有姑娘来嘲笑她痴心妄想,说她配不上里长家的儿子。夶风小说
但看过安王府的富贵繁荣,触碰到宇文轩身为安王所拥有的权力,感受他做为皇子与生俱来的荣耀尊贵。
桂儿再傻,也知道了她与他的差距!那不是一句高攀可比拟的,也不是一句幸运可以糊弄的。
“又是她们。”宇文轩扯了扯嘴角,“她们还说了什么。”
“她们还说…”桂儿有些犹豫,听了片刻才又开口道:“父皇更喜欢阿云,把我指给你,是故意羞辱你的。”
自己不过是一个意外救了太子的贫民女子,就这么婚配给安王殿下,于皇家,实在过分草率儿戏了!话刚落音,走在前方的宇文轩突然住了脚步,桂儿一惊,也跟着停了脚步。
桂儿忐忑,吃不准他的情绪,稍稍后退了半步。只见宇文轩缓缓转过身来,灯火在他眸中掩映着闪闪光亮,视线紧紧将她锁住,寒冰四起。
桂儿心里咯噔一下,当下后悔不迭,她不该问的,一个皇子不受皇帝宠爱,想来是他的痛处了。
“楚桂儿,我有没有说过宇文云是谁?”
他那样严肃,俊脸阴沉,桂儿身子一凛,认真仔细思索良久,才小心答道:“他……是我小叔。”
“看来你还记得?”宇文轩冷哼,“若我日后再听你唤他阿云,仔细我让郑禄打断你的腿!”
话虽说的狠,面色却缓和很多,桂儿忙点头。“我记得了。”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宇文轩这才收回视线,牵着她继续走。
桂儿任他牵着,走了一段路后,桂儿咬唇,总感觉哪里不对,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她没想明白。
一路思索着便行至朝辉院。
早起时遇见的是侍妾们现在仍在院门外跪着,郑禄站在丹墀上,面无表情的盯着众人。
桂儿心惊,这些人跪了一整天吗?
“王爷、王妃万安。”侍妾见二人回来,齐齐福身行礼,只是众人合起来的声音,还不如一人之声洪亮。
桂儿看她们各个瑟瑟发抖,面色惨白,心下不忍。
跟着宇文轩进了朝辉院。
身后的院门阖上,桂儿嗫嚅道:“夫君,她们犯了什么错?”
“她们没有犯错。”宇文轩盯了她一眼,“这样做,只是为了防止她们以后犯错。”
身后门外传来噗通一声,而后郑禄言道抬下去。桂儿知道是有人支撑不住,晕倒了。
咬唇,心内纠结辗转千百回,桂儿鼓起勇气道:“夫君,你能让郑禄放了她们吗?毕竟她们也没做错什么。”
宇文轩没理会,牵着她往屋内走。
“夫君,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桂儿以为他是没听清,重复了一遍道:“让郑禄放了她们吧,她们又没做错事。天这么冷,会把人冻坏的。”
宇文轩啧了一声,“你不是很怕我吗?之前同我说话头都不敢抬,一直是我问你答,怎么今日话这样多?”
不仅话多,今日出府,她也很是活泼。
感受到他的不耐,桂儿缩了缩脖子。“娘说过,只有坏人才需要害怕。夫君不是坏人,桂儿不怕。”
宇文轩保护她,相信她,给她买糖葫芦,宇文轩不是坏人,她不应该害怕的。
他又住了脚步,转回身看她。
他背对着月光,两人行至院中,院周灯笼高悬,却没有一盏能照至二人身边,桂儿看不清他的神情。
只能感觉到他的眸光紧紧将她锁住,包围住。指尖无意识地搓捻衣角,桂儿试探道:“夫君,你不是坏人,对吗?”
“当然。”宇文轩说着向前半步,桂儿这才清晰看见他的面容。
他如黑夜般深沉的眸底隐隐有光,那光闪烁,在他的眸底流动,缓缓掀起浪潮,似有什么情绪在他眸中迸发。
桂儿不明白那情绪是什么,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楚桂儿,我不是坏人,至少在你面前不是。”
他的眸此刻似星海,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桂儿身体缓缓放松,冲他莞尔一笑。
他也笑了,朗声道:“郑禄,放她们回去。”
郑禄领命,侍妾们谢恩,约一盏茶的功夫,便都走尽了。
天此刻已经全黑了,宇文轩命人传了晚膳。婢女传膳的空挡,桂儿进了寝房,将自己的小钱袋从腰间取下。
白日桂儿吃多了点心,又睡了整半日,并不饿。喝了碗清粥,便放了碗。
“怎么用这么少?哪里不舒服吗?”宇文轩皱眉问她。
桂儿摇头,“我吃饱了。”
“再吃一些。”满满的命令口吻,桂儿不情愿地端起了碗。
又慢慢吃了一碗清粥,期间宇文轩还给她搛了小菜。
他似乎很爱给人搛菜,桂儿没胆子反抗,只得乖乖都吃了。
其实宇文轩平日公务繁忙,二人一起用膳的机会不多。但每每在一起吃饭,桂儿总是被喂得要撑破肚皮。
吃多了她总觉得身子重,整个人都懒懒的。她在崖儿村简餐惯了,日常也不过清粥野菜。现下在安王府这样整日饱腹,又什么也不做的,她不习惯。
宇文轩果然又要求她再吃一碗,桂儿心下有些呕气,不肯动作。
“夫君,以前我们村有个鳏寡,人很懒,家里极穷,吃了上顿没下顿。大概是六七年前吧,镇上有个乡绅老来得子,满月酒流水席摆了百十桌,请镇上所有人去吃。那个鳏寡就去了。”
宇文轩挑眉看她,“然后呢?”
“席上好酒好菜,他贪心,吃了大肉,又吃了十几个白面馒头,又喝了好多酒,第二天被里长发现死在家中了。”手在肚子前比划,桂儿做了个大肚子的姿势,“听说死的时候肚子这么大呢,别提多吓人了。”
宇文轩认真听她说完,见她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在等着他说什么。
宇文轩好脾气地回她,“所以呢?”
桂儿无奈,看来宇文轩不能像她一样,再听完后故事有什么启发并加以总结。
桂儿圆圆的眼睛真诚的看着他,“所以夫君,你可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人真的会撑死的。”
“是吗?”宇文轩笑出声,“这个我还真不知道。那你别吃了,省得把你撑坏了。”
“嗯嗯。”桂儿点头,虽然宇文轩悟性不高,不过知错就改也是很好的。
室内烛火暖黄,今日她穿了桃粉色上裳,安王府的精米细面,将她养的胖了,肤色也便变得白皙了许多。
当下她点头如小鸡啄碎米,圆圆的眼睛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倒有些可爱俏皮。
宇文轩生出逗弄她的心思,“可是我还没吃完呢,我这人呢有个毛病,用膳的时候喜欢让人陪着。现在你不吃了,没人陪用,多少觉得无趣。”
他佯装着兴致缺缺,瞥了眼桂儿,“不如这样,我雇用你陪我用膳,你继续吃,多吃一碗我给你一两银子,吃两碗就给二两银子,吃多少给多少。你看怎么样?”
楚桂儿是个小财迷,今日买糖葫芦时发现的,一两银子让她高兴了一路。
一碗给一两银子?桂儿的小眼珠在眼眶内滴溜溜转了几圈,“夫君,你不会骗我吧?”
“本王一诺千金。”宇文轩勾唇。
终究是孩子心性,诱哄小孩吃饭,很简单。m.chuanyue1.com
果然,桂儿又端起了碗,毫无例外,桂儿又一次吃撑了,并且这次撑的路都快走不了了。
看着宇文轩露出的满意笑容,桂儿甚至有些怀疑,把别人撑死是他的特殊爱好。
不过饭后宇文轩给钱给的十分大方,桂儿便又觉得他这个喜欢把别人撑死的怪癖其实还不错。
桂儿最后多吃了两碗,赚了二两银子,加上之前宇文轩给的那一两,统共是三两。
桂儿揣着这三两银子巨款,直到躺在床上还有些晕晕乎乎的,她之前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钱这么好赚!准确的说是宇文轩的钱这么好赚,可能这就是牛二和她吹嘘的人傻钱多吧!
桂儿将小钱袋放在枕头底下压着,心里美的冒泡。结果晚上就寝时,宇文轩总觉得硌人,起身掀开枕头,才发现是那三两小碎银作祟。
黑着脸让桂儿找了别地存放,桂儿纠结了许久,最后决定藏在衣柜里。又把平日里装首饰的檀木盒拿来,将里面的首饰倒出来,将小钱袋锁在里面。
宇文轩看着她,把那些不知道比她那三两小碎银贵多少倍的钗环首饰从檀木盒中倒出来,黑着脸也没说什么。
桂儿将小木盒放进衣柜最深处,又找了衣物埋着,这才折回床上复又熄灯睡下。
‘巨款’放在衣柜里,桂儿翻来覆去的不放心,总是担心会有人偷走,半夜又摸黑起来确认了好几次。
她窸窸窣窣的,吵得宇文轩始终不能入睡,最终咬牙把小木盒和桂儿都扔在了床里。
守着这笔‘巨款’,桂儿这才安心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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