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照觉得,人生就是一场修行,而这修行中至关重要的一课,莫过于断舍离。
宽敞明亮的机场候机大厅,人山人海,有人在办行李托运,有人在安检,有人在等。
沈知行抱着曲阳,曲照在逗曲阳玩儿。
小家伙的情况不容乐观,咿咿呀呀时鼻音很重,声音也嘶哑,流口水的次数变得很频繁。
方才曲照喂他喝水时,发现他吞咽似乎也有困难,水没喝下去,反倒被呛到。玩玩具时小手也明显不灵活了,看起来有些无力……
曲照鼻子一酸。
人生在世,无能为力的事总是如此多……
她在心底祈祷,祈祷她的姐姐和她的父母在天有灵保佑曲阳……
终于,排队过安检。
下意识,曲照回头看了眼身后。
而就是这一眼,她看到了人群中,身形颀长的男人远远立在那里,看着她……
两人的视线隔空相撞……
曲照看着他迈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尖上……
而走到一半,他停下了。
他看着她,目光只在她一个人的身上,就好似这尘世的纷扰和喧嚣都与他无关。
曲照终是抬腿朝他走去。
她停在他的对面。
两个人的视线始终不离彼此。
然而,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默默注视着对方。但双眸仿佛早已经诉尽千言万语。
终于,曲照抬手,拥抱了他。
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感受着他心跳传来的震动,那震动隔着衣服,却直达她的心脏。
她说:“傅宗羡,我想,我爱的是你这个人。”误认也许是她对他产生特殊情愫的原因。但,她最终爱上的,是他这个人。
“傅宗羡。”她声音闷闷的,“就到这里吧。你要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还有……别找我。”
她松开他,转身。
“曲照……”
身后,男人忽然出声。
曲照脚步顿住。
沉默。
傅宗羡的双手不知何时握紧。
一切都好像还来得及,可一切又好像都无能为力……
不远处,离开安检队伍的沈知行抱着曲阳,曲阳忽地直起身子朝着曲照的方向挥手:“小、姨——”口齿不清,奶声奶气。
曲照愣住。
这声“小姨”不但惊到了曲照,也惊到了傅宗羡。
没有人比他和曲照更清楚,小家伙除了爸爸妈妈,什么也不会,这是小家伙头一回叫小姨……
他看着对面的小家伙。
小家伙似乎也看到了他,在沈知行的怀里踢着小腿,朝他挥舞着双手。
傅宗羡知道,小家伙是让他抱。
视线最终落在曲照的背影上,傅宗羡低声:“一路顺风。”
曲照蓦地记起,他出差去澳洲那次,她也对他说:“一路顺风。”
背对着他,明知道他看不到,可她还是笑着应他:“嗯。”
看着那背影离他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安检口后……那一刻,傅宗羡不知怎的想起了《目送》里的那句话——
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虽说龙应台讲的是母子,可傅宗羡觉得,那一刻,曲照的背影也在默默告诉他:不必追。
他终于接受事实——一切都画上了句号。
……
人流如潮的候机大厅,男人捂着胸口跪倒在了地上。随即,有热心群众围了上去:“先生……先生?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
这年初夏,青海、云南发生了地震,袁隆平、吴孟超院士相继去世……
举国哀痛。
很有一阵子,断断续续地下雨,或大或小。
空荡的房间,电视里正放着新闻,声音将本就沉静的房间衬得更寂寥。
阳光透过窗帘间的缝隙钻进室内,照在男人的身上。
男人头上,黑发掩不住丛生的白发……
从机场回来后,那晚,他一夜白头。
人们哀怨上天带走了伟人。
他不由得想,上天真的听得见世人的祷告吗?
活了这么久,他只在三十岁生日那天向上天许过一个愿。
结果呢?
新闻上在放袁隆平院士的遗体送别仪式。看着被鲜花簇拥着的安详沉睡的老人,傅宗羡靠到了沙发靠背上,双手捂住脸,眼泪就那么无声息地从缝隙间流了下来……
-
八年后。
祁城慈善基金晚宴。
舞台上,年轻女子纤长的手指在钢琴上起起落落,弹的《岁月》,而与她搭档的小提琴演奏者竟是个小孩子。
傅宗羡的注意全被那孩子吸引了去。因为他留着长发,却穿着身小西装。
傅宗羡一下子都无法分辨那到底是个男孩子还是个女孩子。
直到小提琴的声音和着钢琴声响起,那孩子伴随着拉动琴弓的动作抬头……
那一瞬,傅宗羡僵住。
那孩子精致的眉眼……和他记忆深处的某张脸……如同复制……
音乐渐弱,即将迎来全曲最牵动人心的间奏,大家情不自禁感叹、鼓掌。【穿】
【书】
【吧】
而就在间奏响起的那一刻,傅宗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令他日夜辗转反侧的熟悉背影……
那背影转过身……
他还没来得及去看她的脸,视线落在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
她的手挽在男人的臂弯里,傅宗羡看向她身侧的男人……
陈嘉峪……
他看着陈嘉峪小心翼翼护着她,两人在聊着什么……陈嘉峪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忽然红着脸抬手打了陈嘉峪一下,陈嘉峪顺势将她的手握住,眼底流露出满满的宠溺……
待他们走近,傅宗羡终于听到他们的对话……
陈嘉峪:“舒赞那臭小子,先来的也不知道捣没捣乱。”
曲照:“应该不会,我哥带孩子我很放心,他不会给舒赞胡作非为的机会。”
陈嘉峪低头看向她的肚子:“希望是个妹妹,我接受不了再来个臭小子……”
“那要是弟弟呢?”曲照问。
陈嘉峪眉心打了个结:“不会那么晦气吧……”他的眼神随即变得暧昧,“要是弟弟……那我就再努努力?”
曲照又抬手打了他一下:“没正形,不许再说。”
“好好好。”陈嘉峪将她搂得更紧,“长得帅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听女孩子的话。”
曲照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而后低头笑了。
……
那一刻,傅宗羡竟悲哀地觉得,他们很有夫妻相……
目光重新回到舞台上正拉着小提琴的孩子身上。他想,他已经知道那孩子是谁了。
他忽地就记起了许多往事……
宜清苑生活的点滴,医院电梯里的那个吻,麗川岛的山水,澹云山的云海,那张命运使然般遗失的合照……还有那夜,南亭公馆空无一人的地下停车场……
白茶清欢无别事,我在等风也等你。
原来,早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他在心里问自己: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下着大雪的寒冷夜晚,他为什么要放她走呢?
之后也有很多次,她转身离去的时候,他为什么就那么看着她走了呢?
他可以不讲理,强行留下她的,不是吗?
其实,他不是没有过再像最开始那样强行囚住她的念头的……
再用曲阳要挟她也好,把她关起来也好……总之,让她走不出他圈划的范围,离不了他,一辈子只能依附他……
甚至当初在书房看她的那些证件时,他想过就这么拿她的身份证、户口本去民政局找个关系登记好了……这样,她就真真正正是他的妻子,逃不掉了。
可他为什么没这么做呢……
不是有那样一番话吗?
ifyoulovesomething,setitfree.ifitcomesbacktoyou,it'syours.ifitdoesn't,itneverwas.
如果你深爱她,就让她自由。如果自由了,她仍然选择回来,那么她永远都是你的。如果她选择离去,那么她从来都不是你的。
果然,她不是他的。
只是,她会不会也在某个瞬间,忆起那段属于他们的时光?
那时的她,心里会不会咯噔一下?
……
这些年,他无数次梦见她。
听说,梦见一个人,说明那个人正在遗忘你。
看,多悲哀,她在遗忘他,却还要进到他的梦里来提醒他,不要忘了她。
八年……
他记起那天他在书上看到的一个问题——
忘记一个人,是先忘记样子,还是先忘记声音?
只是看一眼,他已然有了答案。
是从声音先忘记的。
因为有一天,他发现,他好像已经快记不起她的声音了。但脑海里她的模样,仍旧那么清晰……
……
原来,她和陈嘉峪在一起了。
这样的结果,说意外,好像也不意外。www.chuanyue1.com
他在失落什么呢?
这些年,他不是没打听过她的消息。但每每派去的人回来向他汇报时,他总会打断他们,只问一句:“她还好吗?”
她还好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就够了。
因为,他不敢往下听。怕听到她离开他过得很幸福……那无疑是在告诉他,属于他们的那段时光,没有丝毫的价值和意义……
所以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她和陈嘉峪在一起了……两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甚至……还有一个爱的结晶等待降生……
果然,只能用时间来忘记的人,最经不起见面。
他可真奇怪……他们之间早就结束了,不会再有可能了,他比谁都深明这一点,不是吗?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孑然一身?
他到底在坚持什么?
他不是没想过放过自己。他也想过,就像她说的,就到这里吧,就这样吧,重新开始……日子还很长,再遇到一个,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是吗?
可如今他这个样子……到底是没想通。
但百星不如一月,叫他怎么想得通?
他想起张爱玲曾说:忘记一个人只需要两个东西,时间和新欢。
显然,他选择了时间。
不甘心吗?
有的。
只是又怎样呢?
……
舞台上,两位演奏者收尾。
主持人上台,留下了孩子,满脸笑容介绍道:“这是陈嘉峪陈董的公子,一家最近刚回国。陈董最近很忙呀,今天夫妻二人都迟到了——”
台下起哄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咦”。
主持人说:“大家别急呀,他们是因为产检才迟到的。”
台下笑了,那笑声是祝福的,是羡慕的……
主持人又说:“今天,陈董给我们基金会带来了九千万的资金!”
此言一出,台下欢呼,掌声一片。
主持人的声音仍在继续:“让我们一起祝福他们二胎平安出生!家庭幸福美满!”
“说到这儿,我们的陈小公子还没有自我介绍。”主持人把话筒递给孩子,温柔地说,“来,宝贝,自我介绍一下。”
孩子丝毫不胆怯,接过话筒自如道:“大家好,我叫陈舒赞,今年七岁。我是男生,留长头发是因为我要把头发捐给白血病患儿。”
……
看着台上那个孩子,傅宗羡觉得,可真像曲照。
脑袋里不知怎的浮现出了方才看到的曲照那微微隆起的肚子……
他们的那个孩子,如果平安降生的话……会不会也这么像她?
他忽地想起一句话——过程错了,就是错了。
而他们,一开始就错了。
所以,注定没有结果。
《百年孤独》里说:生命中曾经有过的所有灿烂,终究都需要用寂寞来偿还。
卓莞莞对他说:太执着于某些东西,只会让他收不了场。
他好像,已经无法收场了。
……
他记起八年前,曲照出国的那天,他因为过劳性心脏病进了医院。
在医院待了很长时间,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他去了寺庙。
在庙里,他求了一卦,大师询问他求什么,他说姻缘。
大师说,他本有良人,奈何情深缘浅。说他家声克振,名利双收,但有爱情厄。
要走的时候,大师凝着他,忽然又叹可惜。
他询问为何。
大师说,他本是儿女双全的命,可惜儿子与他缘分颇浅。
他第一反应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他记得,曲照说过,她梦到过那个孩子,是个像他又像她的男孩子……
果然,天命吗?
大师告诉他,人这一辈子,有四件事不能太执着。一是是非,二是善恶,三是长久,四是生死。人生不能太过于圆满,求而不得未必是遗憾。
最后,大师还说,但上天待他终究是不薄的,双妻之格,缘分还会有的。
缘分?
傅宗羡极轻地笑了。
是啊,有些缘分是两个人的,可有些缘分,它注定只是一个人的。
那天,离开寺庙的时候,傅宗羡看到了一袭僧衣的沈舟渡。
许久未见,沈舟渡看起来是那么淡然,好似尘世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曾经,傅宗羡觉得,沈舟渡是悲哀的。
可如今,傅宗羡觉得,他才是最悲哀的那个。
这些年,他给各个儿童基金会捐了不少钱,也常去儿童福利院,在街上看到小孩子,他会停下来……
他的善举让慈善家的名衔彻底越过了企业家。世人无不称赞、感激他。作为一个成功人士,他无疑实现了自我的价值。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业障。
他害了他的爱人,害了他的孩子。
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心理慰藉。
八年来,他抄了几千遍《清静经》,心中却始终不得清静。
其实,他真的不喜欢等待。
等待冬去,等待春来,等待自己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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