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之中灰色一片,裂开了缝隙,雷声轰轰不断,刺眼的电闪照着孙府连绵的院子,仿佛这雄伟鼎立的府邸顷刻间便会塌陷。
孙玉楼拿着伞和欢郎刚走到前院,迎面便望见了神色恍惚的林少春一个人立在院子里。“天快下雨了,刚打算给你送伞呢。”孙玉楼连忙上前,温暖的手握住了林少春的手,将她拉到了身边,关切地望着她,“少春,你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啊?”林少春一抬眼,望着孙玉楼,那熟悉的眉眼在电闪中突然间有一丝陌生和恐怖,她认真地看着,喃喃道:“玉楼,要是有一天我对不起你,你会恨我吗?”
“胡说些什么呢?”孙玉楼伸手将她搂进了怀中,向着自己的院子走去,“你怎么会对不起我呢?不会的。”林少春靠在孙玉楼温暖的怀中,闭上了双眼,任由他带着走进了自己的院子。这世间,世事难料,她一心想要的真相如同这突如其来的厉闪,会不会吃了她?吃了孙玉楼?吃了整座孙家?覆水不可收,行云难重寻,她知道一旦自己着了魔要那真相,她便一去不回了。她贪婪地窝在孙玉楼的怀中,冰冷的指尖紧紧地拽着孙玉楼的衣襟,随着他的步伐走着,她睁开眼,清明的雨帘落了下来,她知道,她拗不过自己。
她想要的,终究是真相。
若是真如梁京冠所说,孙逊贪了那么多银子,到底放在哪里了呢?家里除了朝廷的俸和庄子上的收租钱,再无其他,那些银子定是藏在了别处!孙逊一定会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看守,细数孙家,能和孙逊走得最近,最得孙逊信任的莫过于丁荣寿。林少春想要从丁荣寿身上下手,便要从他的老婆入手。
“这个家里数你手最巧,我想打些好看的穗子,头一个就想到找你帮忙!”这日,林少春寻了个借口,和荣寿家的坐在一起编起了穗子。
荣寿家的现在对林少春心中是万分佩服,尤其自己的女儿小翠跟在林少春身边,更是耳濡目染地出挑,她心中甚是开心,看着林少春来找她,格外热情,“哎呀我的奶奶,什么帮忙不帮忙的,您想要穗子,直接吩咐就是了……”
林少春接过荣寿家手中的一个蝴蝶穗子,认真地编着,突然抬起脸直勾勾地看着荣寿家的脸,“你的肉皮儿养得真好,倒像三十来岁年纪,看来丁管家对你很体贴。”荣寿家的见状,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起来,“四奶奶真会打趣,半截子入土的人了,哪来的好皮囊。不过要说我们男人,对我实在没话说,我生来命贱,嫁了这么个爷们儿,也算福气吧。”
林少春笑着说道:“恩爱夫妻讲究长相厮守,想必丁管家日日都要陪着你。”荣寿家的嘴一撇,“那倒不是,我们多少年夫妻了,还说什么陪不陪的。他有他的差事,跟着老爷出门办事,整日间不着家,我也不管他,由他去吧。”
林少春心中一沉,明白了一些名目,故作惊讶道:“真的?”荣寿家的答道:“是呀,怎么了?”
林少春故意想了下,揪着荣寿家的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种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荣寿家的那个着急,连忙盯着林少春,“哎哟,四奶奶,您这不是成心叫我难受么!有什么您只管说,我又不是外人,您还对我藏着掖着?”
林少春明亮的眸子似乎藏着莫大的秘密,“唉,我要是说了,倒闹得挑拨离间似的,算了,还是不说了吧……”荣寿家的急得一把抓住了林少春,“咱们这是闲聊,四奶奶说过,我也不放在心上,听过就忘啦!”
林少春想了想,凑到了荣寿家的耳边,轻声道:“我还小的时候,府里有个妈妈,常不见自己男人回来,本以为是忙于给老爷办事,后来呀……”
“后来怎么了?”“后来妈妈上了心,悄没声儿地盯了男人的梢,才知道人家早在在外头养了一个!”荣寿家的猛地站了起来,“那还了得?”林少春仰头继续加了把火,“是呀,这原不是好话,所以你问我,我也不想告诉你,没的听了自己生气……”荣寿家的脸已经变了颜色,生气得将穗子扔在了篮子里,“这个死鬼,他要是敢在外头养小的,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林少春捂着嘴笑了,“哎呀,你糊涂么,真要扒了他的皮,他越性儿休了你再娶,岂不正合了人家的意?”荣寿家的眼珠子都红了,“那怎么办呀?四奶奶,您得帮帮我呀!”
林少春想了想,沉吟了一下,“你也别听风就是雨,人家男人养小的,未见得丁管家也这么的。不过这种事儿,到底咱们女人吃亏,自己多长个心眼儿,也好自己防备。我那时候小,也是听人议论,说这位妈妈做了件衣裳,夹层里头装上白面,男人临出门的时候在衣裳一角剪个口子,她就顺着白面的踪迹找到了外室的住处。那些做小的,本就不是好人家姑娘,趁着男人不在,悄悄发卖了就是,她男人知道了也不敢言语,到底还是安生回来过日子了。”
荣寿家的激动地看着林少春,“多谢四奶奶,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荣寿家的说着,风风火火走了,林少春凝视着荣寿家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笑了。
荣寿家的果然在林少春的预计中在丁荣寿身上放了白面,找到了在东郊一处庄子。林少春心中吃惊,原来孙逊真的藏了一处院落。林少春花钱雇了一群百姓冲到了庄子中,搜了一通,尽然什么也没有搜到。
林少春横下了一颗心,在师父那里学到的绝活,如今用上了。
她假扮成孙逊,去东郊的庄子见了丁荣寿,将丁荣寿带到了十字里的绸缎庄,那绸缎庄是梁京冠的耳目,按照梁京冠的吩咐,一切听从林少春的命令。
林少春带着遮纱的斗笠掀起了门帘。丁荣寿并未发觉异端,恭恭敬敬地立在林少春的面前,“今儿不知哪里来的一帮刁民,闯进屋子搜查了个遍,不过老爷放心,他们并未看出端倪。”丁荣寿说着想要上前取斗笠,被林少春避开了。
丁荣寿愣了愣。林少春咳了一声,说道:“我得了病,大夫说见不得风也见不得光,为免意外,我们还是这么说话吧!”
“是!”丁荣寿恭恭敬敬答道。
林少春坐了下来,沉着问道:“你说来闹事的都是些什么人?丁荣寿皱了皱眉,“像是来找人的,找错了地方。”林少春声音高了一些,“找错了地方?看来这里不安全了,东西一定要好好保管,断不能被人发现。这样吧,想个法子,把那些金银全都挪走。”
丁荣寿一怔,缓缓开口,讲出的话让林少春心惊万分,“老爷,部分金银砌在墙里,剩下的打造成了桌椅器皿,外头都有一层木头裹着的,根本不会被人发现。若是将那些金银搬走,敲敲打打反倒惹人起疑。”
看来,这孙逊果真有个小金库。林少春点点头,强压住自己内心的动荡,“那就好,你把账本给我拿来,若是发生什么意外,也好提前想办法处置。”林少春的话令丁荣寿一怔,他死死地瞪着林少春,开口惊心,“你不是老爷,你到底是谁?”说着,丁荣寿上前伸手去摘林少春的斗笠……林少春迅速后退一步,避开了,怒骂道:“混账,你在说什么胡话?”
丁荣寿谨慎地瞪着林少春,喝道:“老爷从不过问账本的事,还有,这些金银的安排老爷全知道,你为什么还要引我再说一回?你到底是谁?”
林少春故意气愤地拍案而起,“我知道你谨慎,但出了这样的事,总要想法子解决,难道我要坐以待毙吗?”林少春说着在桌子上画出了孙府的院子,将画递给了丁荣寿,“现在你可认得我了?”
丁荣寿端着画看了看,猛然愣住,“这是孙府的后院……”他再抬头又变得恭恭敬敬,“此事非同小可,请老爷恕罪,小的什么都不会说的。”
林少春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恨恨道:“顽劣之徒,你自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说罢,林少春将丁荣寿留在了绸缎庄,并差人将他看管了起来,拂袖转身离开了庄子。
丁荣寿看似平顺的眼中透着一股子精光,他望着林少春的背影,嘴角扯了扯。
丁荣寿刚刚失踪一天,暮色微暗,林少春便在孙府的花园中刚巧遇见了自斟自饮的孙逊。
林少春心中一怔,她明白孙逊是一个太过精明的人,丁荣寿被她扣押在绸缎庄,莫非孙逊已经怀疑到她的头上了?
“少春,我有话同你说。”孙逊的确在等她,将她叫到了院子中的角亭,“你坐吧!”见林少春迟疑,又解释道,“不过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林少春心里打着鼓,面上却故作无事,微微一笑坐了下来。角亭外,是落幕的夕阳,那一抹余晖格外变得珍惜。孙逊仰起头,淡淡地笑了,“其实我这辈子,仕途并不顺畅,人生的不如意无人能够分担,就算跟夫人说了,她也听不懂。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今儿就同你说说,我这几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林少春静静地坐着,那一抹余辉映在她的脸上,突然有些惊心动魄。“初入官场,我也有远大的志向,想做一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但人生在世,常有身不由己的时候。记得初入官场,那时候我只是个七品小官,江州河大水频发,原因是河道疏通不畅,粮食运不到灾区,百姓们饥寒交迫,我拟好了救灾的对策,希望疏通河道,却被顶头上司留中不发,不能呈给皇上;可笑地是不久皇上准予疏通河道,原因竟是南安郡王要成亲嫁妆运不过来,必须疏通河道,多可笑,我为国为民的良策,竟然还不如南安郡王大婚要紧,从那一刻起,我便明白要实现抱负,须得先手握大权,因此得到皇上青睐便是当务之急。可要取悦一人,并非易事,我只好去逢迎胡公公,从皇上身边亲近的人身上下手……”孙逊的话令林少春心中一怔,看来他一定是知道丁荣寿被她扣押了。
林少春索性放开了性子,直直的眼盯着孙逊,“这么说来,老爷为百姓社稷做了不少好事啊……”
孙逊真心觉得面前这个姑娘太过聪明,既欣慰又恐惧,若她不是孙家人,他不必害怕。
可如今她已入了孙家,他心中常觉得恐惧,她于他来说,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我知道你心里不是这么想,或许还在骂我,但我要告诉你,耳听为虚,若不是你亲眼得见的,都不要去相信。我为官几十载,倘或说我从未从中渔利,未免太虚伪了。我控制科考,也收受贿赂,但最后举荐朝廷的,个个都有真才实学。我为了执掌大权,也排除异己,这些道貌岸然,实则心怀鬼胎的人,留下又有什么用处?”
林少春的笑容带着一股子冷意,她直勾勾的目光毫不惧怕地直视着孙逊。
“我知道你不相信,这样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孙逊一开口,林少春心中一怔。
第二日,孙逊带着林少春到了西郊外塔子河边,波光粼粼的河水映衬着数十个壮丁们,他们忙碌的正在搭建拱桥。为首的壮丁眼尖地瞧见了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孙逊和林少春,连忙围拢了过来,“老爷,您来了……”ωWW.chuanyue1.coΜ
壮丁们纷纷放下手中的工具,殷切地望着孙逊,叫着“老爷好!”孙逊立于河堤之上,不断地点点头,“好,辛苦大家了……”夶风小说
林少春跟在孙逊身后,“老爷,您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孙逊遥望着河道,林少春凝视着孙逊所指示的方向,“你可知这是什么?这是朝廷修建的水库,拨银不到一百万两,却妄图修建一个上好的水库。若仅凭这点子钱,两个月前就该停工了,但如今在我的监管之下,不日便将竣工,你可知这些银子是从哪儿来的?”孙逊转过头静静地望着林少春,林少春心中涌出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孙逊笑了,“没有我的支持,这个水库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谁不愿意当清官,可清官遇见这样的难事,除了束手无策,还能如何?此时,一旁走来两位扛着锄头、手中拿着馒头的老壮丁,其中一位头发发白的壮丁说道:“孙大人,今儿好容易见着您,小的是专程来向您道谢的。咱们家如今能吃上干净的水了,全是孙大人对咱们百姓的好处。庄稼人没什么好东西,只有这些米面聊表心意,请大人一定收下。”老壮丁说着将手中的馒头递给孙逊。
孙逊刚想推辞,另一位笑着说道:“孙大人,您就不要嫌弃老小儿啊!小的也要好好谢谢您,当年我们一家人逃难到此,幸亏遇见了大人,小的全家才得以活到今儿。要是这世上多几位像大人这样的好官,那全天下的百姓就全有救了。”
孙逊笑着解释道:“多亏有你们,才让我孙某人有用武之地啊。这些粮食留给你们自己吃,只要大家心里有我孙某人,我孙逊就没有白来世上走一遭。”孙逊说着看向了正在干活的壮丁们,高声问道:“大家都吃饱喝足了吗?”壮丁们纷纷看向了孙逊,齐声大笑着答道:“饱了!饱了!营里的饭菜比自家娘们做的都好吃……”
孙逊望着河堤上一片祥和的情景,转头看向了林少春,“少春,你办一个济善堂,每月能救济多少人?”
林少春望着阳光洒在河堤上,壮丁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心中不觉感触,“百余人……”
孙逊捋了捋胡须,扬了扬脖颈,笑了,“那我这可是千千万万个济善堂啊……看一个人的好坏,不要只浮于表面,我在用自己的方式去做一个好官,外人或许不理解,但我希望你作为我的家人能知我懂我……”
林少春凝视着不一样的孙逊,半晌才开口,声音低沉,“那我父亲呢?”
孙逊一愣,他垂下了头,撸起了袖子,拿过一旁的锄头跟着壮丁们一起干起了活。他不知道怎么去解释,只是低低地说着,“我不知别人和你说过什么,但你父亲的死与我毫无瓜葛。我拿不出证据来自证清白,不过日久见人心,早晚有一日你会明白的。”说罢转身离开了。
林少春站在河堤上,凝视着孙逊的背影,那一瞬间,他佝偻着背脊,似乎苍老了许多。
绸缎庄徐老板扣押丁荣寿了三天,丁荣寿狡猾地什么都没有交代,林少春让徐老板放了丁荣寿。梁京冠心急地将林少春唤到了自己的书房。
“你好糊涂啊!怎么能在如此紧要关头放了他?”梁京冠气得脸色都变了。
林少春立于案桌前,冷静的眉眼轻轻波动着,“孙逊说他与我父亲的死无关,我也目睹他为国为民,深受百姓爱戴。我在想,可是我误会了他,抑或是我过于消沉了,万事不该往坏处想……”
“你……”梁京冠气得浑身颤抖,他激动地看着林少春,“少春啊少春,你这是中了他的诡计了呀!这老狐狸奸诈得很,他面上稳住你,私下未必没有行动,倘或查到了绸缎庄,你当如何应付?”
林少春郑重道:“大人放心,绸缎庄子里的人全都撤离了,就算孙逊要查也没有任何的证据。”
梁京冠冷哼了一声,“孙逊要是像你想的那样简单就好了。”梁京冠无奈地坐了下来,悲哀地叹了一口气,“你抓丁荣寿的时候,孙逊没什么动作,因为他知道你心软,不会拿人怎么样。眼下你把丁荣寿放了,他无所顾忌,接下去会想出多少狠毒的手段来,只有天知道……”
正在此时,绸缎庄徐老板匆匆跑了进来,“大人,孙逊的那片庄子起火了!”梁京冠猛地站了起来,“什么?”
林少春也一愣,“起火了?”梁京冠转身望着林少春说道:“看来孙逊着手转移赃银了,少春,你先回去,我早在庄子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梁京冠说着对着徐老板说:“你随我去抓人!”绸缎庄老板应了一声,随着梁京冠匆匆忙忙走了出去,林少春凝望着梁京冠的背影,突然心头有一丝慌乱,只觉得整件事情有些不对,却又说不清那些出了问题。她却怎么都没有料到,梁太师这一去,却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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