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法师将箱子合上,盖上红布,正要变戏法之际,一队官兵突然从街口呼啸而来。
“不好了,监市的来了,快跑……”众百姓转眼间作鸟兽散了,戏法师拿起铁盘里的钱也跑了。林少春猛地跑到箱子面前,一把掀开红布,打开箱子,里面空无一人。
林少春一下子慌了神:“孙玉楼!你给我出来!”可任她苦苦叫喊,孙玉楼就像凭空消失一般,无踪无影。林少春突然浑身颤抖,缓缓倒在地上。
巷子里的孙玉楼本想看看林少春的反应,却不承想林少春竟瘫倒在地上。
他疯了般地冲出来,一把抱住了林少春:“少春,你怎么了!少春……”
见林少春还是没有反应,他急得冲巷子里的欢郎嘶喊,“欢郎,快!快去找大夫!”
林少春猛地睁开双眼,一把推开孙玉楼,站了起来:“肯回来了?”
“你装的?”孙玉楼不可置信的望着林少春。
“你能骗我,我就不能骗你吗?这下子好了,我们扯平了……”林少春站直了身子,直视着孙玉楼,“你忘了我是靠什么营生的?这种拙劣的把戏,也想逃过我的眼睛?好了,今儿我陪了你一整天,就算还你的情吧,自此你我两不相欠,告辞!”
长长的街上人迹寥寥,林少春说完转身便走。
“林少春!我喜欢你何错之有?”孙玉楼声嘶力竭地喊道。
林少春停驻了脚步,半晌转过身,眼底已无波澜:“多谢你的厚爱,可惜我无福消受。我还有我的事情要做,不能陪你在此消磨了!”
“你究竟遇上什么事了?说出来,我可以替你分忧……”孙玉楼快步来到林少春面前。
“不必了,这件事谁也帮不了我。”林少春退后一步,垂下眼帘,转身欲走。孙玉楼伸手拦在她的面前,她抬起眼,望着了他那双明亮的眸子,透出淡淡的忧伤。“咱们今日打的赌约还算不算数?你许愿要我立地遁形,我遁形了,也做到了……”他的坚持那么决绝,像是一颗明亮的星无尽地包裹住了她,“你就应该履行承诺,不能再拒绝我!”
一瞬间,林少春觉得吹过脸颊的风暖得令她无所适从。
曲折无尽的湖面上,满池的荷叶亭亭玉立,荷花娇艳欲滴,微风吹过,扑鼻的清香便飘去好远。
姚滴珠纤纤玉手拨开莲蓬,往嘴里塞了颗莲子:“四爷和我以前见过的男子都不同,别的爷们儿一颗心能分成几瓣,唯有他,一心只爱一人,别的男子有始无终,他却锲而不舍。”
姚滴珠坐在小船上,缓缓闭上了双眼,似乎陶醉于莲香,又似乎陶醉于刚才话里的那个人。
“哎呦!”许凤翘望着姚滴珠心头大喜,“瞧你那心花怒放的模样,我这就回去和太太商议,预备了礼,即刻派人来提亲。”
“姐姐先别忙。”姚滴珠睁开了双眼,眼底清明,“我说四爷一心爱一人,可惜那个人不是我。”
“你说什么?”许凤翘杏目圆睁,猛地抓紧了船梆。
“今日他去相国寺不是和我有约,而是我帮他圆了个谎,助他出门,去会佳人。”姚滴珠淡淡一笑,望着初雨后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姐姐,你看,下了雨的天空好美,人心如果这样多好!”
“你这个老实头儿,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许凤翘气得脸都变了颜色,“他喜欢的是哪家的千金?无论他瞧上了谁,就算对方是仙女,我也替你把他抢回来!”
“倒不是什么千金,是百戏班的一个唱戏的角儿,叫林少春。”
“一个戏子?”许凤翘很诧异。“戏子怎么了?”姚滴珠不以为然,竟然笑了,“情字里头何分贵贱。”
“自古小戏儿都是让人取乐的,哪家高门大户能让这样出身的女子进门?别说正房奶奶,就是个姨娘她也不配。娼窝儿里出来的东西,心又黑,手又狠,进了门还了得?”许凤翘恨得牙根痒痒,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纯真像小孩子的四爷竟然迷上了一个戏子,这还了得?
“姐姐,你别强出头,叫四爷知道了岂不恨你?”姚滴珠安慰地拍了拍许凤翘的手,“这件事还是瞒着太太吧!四爷是人中龙凤,我也不比他差,我相信我的有缘人早晚会来的,何须抢别人的!”
“你……”许凤翘瞧着姚滴珠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越来越沉,她慢慢地什么话也不说了,陷入了沉思。
小船行向莲花深处,越行越远。
“醉里秋波流转,或许姻缘了断,缠绵抚慰心酸一梦春宵苦短。声声唤,叮嘱千千万……”
孙玉楼每次听林少春唱《紫钗记》,总像是进入了一场绮梦,那惊心动魄的爱与悲恸令人心头百感交集。
这天戏快散场时,孙金阁带着四个小厮来到了百戏班。孙玉楼诧异地望着进门的三哥。“听你三嫂说你有一位红颜知己在这里谋生?我特来瞧瞧,帮你参详参详。”孙金阁解释道。
“戏已散场了,三哥跟我到后台吧!”孙玉楼带着孙金阁向后台走去,突然间听到后台传来林少春的尖叫。孙玉楼快步上前,猛然掀开了布帘,入眼的竟是一名青衣男伶与林少春纠缠在一起的画面。
“你放开我……”林少春用力想要甩开眼前的男子。
“少春,你怎么能说不认得我呢?咱们在一起一年多,情投意合、恩爱非常……”青衣男子一脸猥琐,看样子倒是入戏了十分,“你说骗来孙家四爷的钱就跟我远走高飞的,如今你想登高枝儿,就抛下我不管了?”
“我根本就不认得你。你既然故意诬陷栽赃,那我们何不见官?”林少春柳眉高挑,并不见一丝慌乱,冷冷地看着男子。
“你这丧良心的东西,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吃我的、喝我的,这会儿遇见了有钱人就要跟他走,我……我打死你……”男子抬手就要打林少春,说时迟那时快,手还未落下,就被迎面赶来的孙玉楼一把抓住。男子诧异地抬眼,看着忽然冒出来的孙玉楼,又看了眼他身后的孙金阁。
“你当真和少春在一起一年多了?”他开口,语气冰冷得让人忍不住打寒战。“当……当真……”男伶人被孙玉楼抓住手臂,此刻痛得厉害,歪着嘴叫道。“看来你真是没有尝过牢狱的滋味……”孙玉楼低下头悄声细语,让男伶人从脚底升起寒气,“少春碰不得蔷薇硝,一碰就满脸起疹子,可你呢?脸上厚厚地抹了一层,她要是真跟你有私的话,刚才根本就登不了台……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欢郎,抓去送官!”
林少春心头一震,望向了一脸凌厉的孙玉楼,心头百般感动,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男伶人一下子吓住了,浑身发抖,瑟缩求救的眼神落在了孙金阁的身上。“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下栽赃陷害!来人,快拖走……”孙金阁心中有鬼,慌忙吩咐随从的小厮将男伶人拖了出去。孙金阁心中懊恼,今日里得了夫人三奶奶的令,找来男伶人诬陷林少春,定要让那林少春好看,好让孙玉楼死心,怎料这男伶人太不争气,一眼便被孙玉楼识破了。
孙金阁见事情败露,拂袖准备带着小厮准备离开,抬眼间瞧见了林少春,那熟悉的眉眼令他心中一惊,这不是那天在孙府冒充虞娘子弹琵琶的女子吗?突然间,他灵光一闪,计上心来,若是他在虞娘子身上做文章,林少春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想到此,孙金阁不禁露出了笑容,这下子三奶奶必要表扬他了,想到此,他忍不住哼着小曲离开了百戏班。
隔日,孙玉楼正在百戏班看戏,锣鼓点起的当口,一群官兵忽然冲进了进来,不由分说便直奔刚刚上台的林少春。
“林少春,虞娘子状告你冒认她的徒弟,骗取他人钱财,来人,给我抓起来。”
孙玉楼见状冲了上来,将林少春会在了身后。他望着官兵头子冷冷地道:“少春本就是虞娘子的徒弟,何来骗取他们钱财?”“我不是她的徒弟,我冒了她的名,在你父亲寿宴上登台奏乐,她告我是应当的……”
林少春咬了咬双唇,在孙玉楼耳边解释道。
“还不快给我抓起来!”官兵头子喝道。
“你先跟他们去,我会想法子救你的!”孙玉楼坚定地望着林少春,安抚道。
林少春点点头,随官差走到门口,一回头,看见师父柳三绝正站在门廊处望着她。林少春想叫一声师父,却未喊出口,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师父那日的教导和责怪。
孙玉楼赶回孙府,即刻找来欢郎,嘱咐他把虞娘子技不如人的消息散播出去,只半天功夫,京城的街头巷尾就传遍了。消息自然也传到了虞娘子的耳朵里。傍晚时分,孙玉楼将虞娘子约到了泰和酒楼。
虞娘子心中自是憎恨林少春的,但想衙门第状纸状告林少春却并不是她所为。不过恰好借此机会,她正好会一会林少春,至少要讨要个说法,不能便宜了那个丫头。
泰和酒楼中,虞娘子冷着脸望着对面的孙玉楼,话中带刺:“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在公堂上承认林少春是我的徒弟?”
孙玉楼望了一眼楼下的人来人往,漫不经心地笑道:“若林少春是娘子高徒,那么她一鸣惊人也有娘子的功劳,世人至多感慨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若娘子不认她是你的徒弟,那么娘子的名声怕是要毁于一旦了,非但叫人认为娘子技艺不过如此,还会落个忌惮后生晚辈,狠下毒手的恶名。”
孙玉楼声音不大,飘出嘴边的几句话却四两拨千斤。虞娘子突然愣住了,久久的,她凝视着面前这个如玉的少年冷声道:“你倒是算计得彻底了。”
“让娘子笑话了。”孙玉楼起身,恭敬地为虞娘子斟满了面前的茶水。
京城府衙设在都指挥使司之东,大门三间,上面高悬大匾“中原首郡”。衙门前有照壁、东西辕门。照壁上刻“淡简”二字,照壁两旁设置木栅,木栅上有匾,匾曰,“敬天威,畏民志”。堂东为幕厅,幕厅的公堂上,横匾上题两个大字“肃政”,两侧对联曰“处官事当如家事,得民心斯合天意。”
虞娘子与林少春跪于堂下。林少春望着知府杜世卿,辩白道:“我是拿了赏钱,但我领赏是在露了真容之后,满堂宾客皆知我不是虞娘子,因此赏与罚,俱与虞娘子无关。”
“那你究竟是不是虞娘子的徒弟?”杜世卿正色道,“你冒认他人名声的罪责还是要追究的!”
“我……”林少春正欲回答,一旁的虞娘子欠了欠身子,打断了林少春的话,一字一句答道:“回大人的话,林少春是小女子的徒弟。”
林少春难以置信地望着虞娘子。她料想自己先前假人之名,虞娘子必定对自己恨得咬牙切齿,怎知如今对簿公堂,竟然承认自己是她的徒弟。
“既无银钱瓜葛,又是你自己的徒弟,那你让本官断什么案?”杜少卿惊堂木一拍,没好气地说道。
“这状纸不是我递的,大人!”“荒谬,状纸不是你递的,你来做什么?莫非是戏耍本官?”杜世卿一排惊堂木,吓得堂下二人不禁一抖。Μ.chuanyue1.℃ōM
“不不不,不是的!”虞娘子百口莫辩,料想这背后定是那天找她的孙家三少爷搞的鬼,但孙家门庭显赫,又公堂之上,她断不敢胡言的。
“回大人,是这么回事,最近有很多宵小离间我们师徒的感情,不是说我不如师傅,就是说师傅不如我,让我们不胜其扰,还请大人替我们作主。”林少春猛然上前,“都说大人爱民如子,要不是着真遇到了难题,怎敢惊扰您?”
“你倒是会说话。不过这确实难不倒本官……”杜世卿微微一笑,抬眼看向了林少春和虞娘子,“本官自幼熟习音律,自问也是个行家,不如你俩当着本官和百姓们的面比上一比,如此一来,再有人挑拨离间就没人信了,二位意下如何?”穿书吧
“都听大人的。”林少春和虞娘子同声答道。
府衙门前,人群渐渐拢了,杜世卿望见了人群中的孙玉楼,冲他眨了眨眼睛。虞娘子令下人取来琵琶,轻拢慢捻,一曲《平沙落雁》缓缓而起,犹如一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虞娘子起调似鸿雁来宾,让人仿佛感受到了缥缈的云霄,倏隐倏显,大雁若往若来,令人听起来难以平静,猛然间,众人期盼着大雁既落,琴声恰好于此时收止了。林少春接过琵琶继续弹奏,琵琶声时而热烈奔放,时而幽远缥缈,但隐隐露出怯意。林少春弹奏间抬眼看见了人群中的孙玉楼,孙玉楼了然地点了点头,他竟然懂得她故意败北的心意。
一曲弹罢,林少春放下手中的琵琶,望着虞娘子,二人相视一笑。“没想到今日有幸能听得如此上佳的音律,这样的案件,每日来上十宗,本官也断得。
依本官之见,虞娘子琴声沉稳、宏阔如海,少春姑娘指力劲道,颇有不让须眉的气概。不过终是太年轻了,缺了老练圆融,日后勤加练习,必能青出于蓝。如此本官就断一断,今日虞娘子略胜一筹。”杜少卿朗声道,围观的百姓响起一片掌声。
“你陪我回去一趟,我再传授你一些新的法门。”虞娘子抬眼了然地冲林少春说道。林少春点点头,扶着虞娘子上了马车。
“你为何有意输给我?”马车上,虞娘子盯着林少春。
“我并非有意,实在技不如人。”林少春坦荡地望向虞娘子。
“你道我听不出来吗?你今日明明是故意输与我的。看来我当真是老了,竟要一个后生的谦让……”虞娘子叹了一口气。
林少春望着虞娘子脸上细细的纹路,心头一热,恭敬道:“对不住,冒了您的名,是我有错在先,还望您见谅。我对娘子的琴技仰慕已久,若蒙娘子不弃,就收我为徒吧。”
“你……”虞娘子先是一惊,随即满眼笑意的嗔道,“矫情。”
“我不过是个偷巧耍滑的小丫头罢了,侥幸露了脸,论起琴技来,在您跟前终究是班门弄斧。今日公堂上我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臊都快臊死了,只求师父能收下我,让我跟您学艺长本事,也让我侍奉师傅,以赎前愆。”林少春上前握住了虞娘子的手,还带着稚气的面庞令虞娘子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她抽回手,刮了一下林少春的鼻头,戏谑道:“技艺高超,又会做人,是个聪明的丫头。”
“师父……”林少春笑嘻嘻地叫了一句。
“你今儿入我门下,也算误打误撞。我原不想和你闹上公堂的,偏中了别人的套,兜了这么大个圈子,险些陪了夫人又折兵。”虞娘子意味深长地看着林少春。“您是说,背后有人设局?”林少春不解。
“方才公堂上我思忖了一下,找到了些头绪。如今你既叫我一声师父,我就少不得要提点你。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招惹不得,你要仔细了。富贵窝儿里养着豺狼虎豹呢,要问行事磊落,还不及咱们江湖人。”虞娘子不愿讲出孙金阁的名字,但是她知道以林少春的聪慧定会明白。
“原来如此,难怪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林少春了然地望着虞娘子,“谢谢师父提点。”“你明白就好。”虞娘子疼爱地拍了拍林少春的手。
林少春别了师父虞娘子,出了歌舞坊,抬眼就望见了旗风下,孙玉楼静静地立在那里,远远地张望着。
林少春狠下心不看孙玉楼,转身欲走,孙玉楼上前拦住了她。“你又来做什么?我林少春,无父无母,家徒四壁,只不过是百戏班里一个小戏儿,什么都没有。”
“我孙玉楼,父母健在,家财万贯,是当朝首辅的儿子,什么都不缺。”孙玉楼上前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一字一句落在了她的心底,“咱们凑一凑正好齐全了。”
“我虽出身寒微,断断不会给人做姨娘的。”林少春猛地抬头,发觉他离她那么近,近得将他眼角眉梢间的深情看得一清二楚。
“我这一生也只打算娶一个妻子……”孙玉楼紧紧锁着她的目光,“你要做就做我明媒正娶的四奶奶。”
“你……”林少春愣住了,她真得不明白眼前这男子身上哪来的那么大的执拗,在她身上的执拗,“孙玉楼,我林少春的命不好,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陪着我,路不好走。”
“有我在,再难的路也不会难的。”他笑得如沐春风。
“说大话……”她一把推开了他,绕过他向前走去,心里却涌出一股莫名的暖流,直流淌到四肢百骸。
“哪是大话?我说的都是实心话!你瞧着吧,要是不好,你一脚把我踹了,我绝无二话……”他紧紧跟在她的身旁,竹筒倒豆子般地滔滔不绝。
她猛地停了脚:“好。”他险些撞在她的身上,一把握住了她的肩:“好?”抬眼间却发现了她眼底促狭的笑意,不由得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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