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上了救护车到医院抢救室,后来又一直被拥着直接进了手术室,沈安跑上跑下的忙,要我好好等在这不要动。
在抢救室来了蛮多医护人员检查,最后由两个医生带进了手术室,签了很多东西,却慌张到看都没看一眼。
其实那时沈安是怪我的,不和我说多余的话,除了办手续,就是坐在我旁边巴巴地望着里面。
我应该是不爱哭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哭,而且不知道是我当年乳犊不怕虎还是冥冥中的第六感,我仿佛知道他会没事的,虽然攥着病危通知书发抖,但并没有觉得要失去他,这种担心和很多年以后的心态完全不同,清楚地记得后来,我是有多羡慕这时的自己。
手术还是顺利的,病情却不算乐观,肠道本来的溃疡发炎基本都接近穿孔,切除了一小段。幸运的是他好像很久没吃东西,渗漏不多,腹膜炎暂时没有太严重,清除了腹腔。所以他暂时脱离了危险,只是预后还不能确定,几个小时后转进了icu。
我也没放松下来,在icu门口和沈安一起,坐了一夜。医生说情况还不错,抢救还算及时,血象是基本正常的。可是他没有醒,医生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第二天下午,医生才准一个家属进去探视。沈安直勾勾盯着里面说你去吧,对他好。
我换了一身消毒服,帽子口罩,挡的严严实实。那是我第一次进icu,里面一排的病床,都是机器声和护工医生走来走去的声音。
远远的我就看见他,躺在那里一身的仪器大大小小的管,腹部很明显得包扎一个伤口,被他的瘦对比地很刺眼。手被绑在床边上,医生说这么做是怕他没有意识碰到伤口。里面温度很高,只有他和女病人身上盖了病号服。看他这样子我心疼地不行,医生带我到他旁边,说其实手术恢复还蛮好,目前没有大的问题,不知道还没有醒来的具体原因,可能是麻药代谢问题,也可能是太过于虚弱的问题,总之危险还是有的,也许家属说说话会醒来的快一些。
其实听了这话我有点悻悻,若他真的听了我说话,还不知道会什么反应,我心里没底。然后医生就走了,探视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我把他被绑在床边的手解开,一道红红的勒痕,我把他的手腕捧在手里,轻轻给他揉了揉。
抬头竟看他睁眼望着我,真的吓了我一大跳,他…早就醒了吗。
他虽然极其虚弱也没有动,可眼神是清明的,他醒了很久吗,医生怎么会不知道的,刚苏醒的时候肯定很难受他就一声不吭地扛过去了吗,还是他为了不出来竟打算在这里面一直忍着?……我脑海里一瞬间被这些念头淹没,有点担心。Μ.chuanyue1.℃ōM
我不过我没有说什么,尽量平静地同他说话。
苏源,我起来把他另一只手也解开,别怕没事了,你有没有很难受,他们对你好吗,我…沈安很担心你,明天让他进来看你…
他没什么反应,氧气罩遮了大半个脸,只是一双眼睛淡淡地看着我,眨都不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他这个状态我又有点慌,刚想要去叫医生来,他的手指在我手上敲了两下。大概是告诉我,他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却如获大赦似的松口气,却又不敢说什么其他,我说你好好养病,我和沈安一直在外面的…你别怕……对不起。
他望了我一眼就露出痛色闭了眼睛,皱眉想用手去按,我赶紧拉住他,他虽然很疼,努力地挣开我,却没再动。
他忍过这波疼,只抬了抬手腕,用手势问我,你一直在外面?我说是,他用眼神点头,知道了。
这会时间就到了,医生过来见他醒了挺惊讶的,问了些问题,他也不应。医生也用疑问的表情看我,我只得低着头,示意我们出去说。我和医生说了情况,说他可能有一些抵触,现在心情也不是很好,还麻烦多照顾一下,人家就答应了。
第二天探视时间我让沈安进去,我自己只能在里面的那道门口悄悄的扒头看他。沈安很不放心的,见了他眼眶都红了,一下就跑过去。如医生所说他恢复的真的很快,今天他虽然还不能说话,但是已经能点头摇头,见沈安扑过去,还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听不清沈安和他说了什么,只看他一直点头应着,这对好兄弟感情这么深我想我们都是欣慰的。最后他朝着我的方向望了一眼,竟是看见我了,我一惊,却又希望他了解我是关心他的,看见我也好,总不会更难过。
而下一天,他就出了icu,转到普通病房。
手术后正常情况一直都是发烧的,他现在身体底子又很差,医生说在重症监护室里一直有输液泵等原因,现在出来体温可能会突然升高,他的情况打退烧针也没有好处,如果胃疼更难受,物理降温就可以。
沈安就去买需要的东西和药,我就在一边守着他。两人间的病房,旁边的病人正收拾准备一会就出院去了。可能是见我们俩过分地安静,人家就搭话,说小伙子这么俊这么年轻怎么生病了呢,他闭着眼睛,人家明显是问我的,我却无从开口,没想到他答了说上班太累了没有注意,又接上客套了几句。
这是这么多天我第一次听他说话,声音很哑的,似乎还是为了帮我解围,我从刚才就一直看着他,他终于把眼神落在我身上,最后还是只望了一会,什么也没说。说来也奇怪,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能很清晰地感受到眼神的交流,只存在于他的世界,是其他的地方不曾有的。
他还是不能动,也不能进食水,所以还是基本在输液,他太瘦,大腿根上的针经常支着腿才走。这里没有icu里那么高的温度,他腿又细,孤零零地支在那,我记得他很怕冷膝盖会痛,就把我的衣服搭在他腿上盖好。
谢谢。
…他终于给了我一点回应,而我张口又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总不能说对不起,也不能说我陪你,好像什么也不说,就很好。
所以我最后只摸了一下他的头。
夜里他果然发了烧,触手一片高热,我按医生说的尽量给他物理降温,用温水和酒精给他来来回回地擦。他被我折腾醒,半眯着眼睛看着我。
难受吗。
不难受。他因为发烧声音更低哑的厉害,比起刚刚温和地多。
他看着我,突然就嘴角弯弯地笑
我说你终于又笑了
他没回答我
我摸摸他的额头,想解开他衣服帮他擦擦身上,被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按在脑门上。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
他又说我烧糊涂了。
我给他揉着额头,这么难受吗?是不是头痛?他问我,你熬了几天了?我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说因为今天要接你出来我昨晚我去睡过了,没事。
他说,一会去旁边睡一会,我这几天还指着你呢。
他可能是想支开我,我说等你退烧了我去睡,我不动你身上了,拉过他的手给他换了酒精继续。
他愣了一会,自己去解衣服扣子。我说别了,着凉到了会肚子疼。他笑了笑,我不怕疼…
我最后还是只给他把颈窝和手臂降了降温,其他的地方太冷。我跟他折腾了半宿,他就半睁着眼看了我半宿,好像等我睡了他才睡过去。
他烧了两天,才渐渐彻底退下来,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开始的时候,一直有输止疼的药,他只是一阵一阵的伤口痛,幸运的也没有更严重的感染。医生让我固定时间给他按摩,帮助肠道恢复功能,示范的时候护士弄的他很疼,他背过身蜷起来趴着。吓得我赶紧凑过去问他怎么样,竟看到他跟我眨眼…
我只得找了理由请走护士,又好气又好笑。回来时他缩着躺着,说不想她碰我,而且真的痛…
虽然面无表情也没有语气,我听来竟像是撒娇般,是他这些日子来难得的一点小情绪。我就问了要点回来给他揉,可换了我他就只会咬牙说不痛。
出来第二周的时候,医生要他多活动,他就撑着下了床。他躺了太久腿上已经没什么力气,我和沈安架着他,刚站一会他就满头大汗喘着气。我们让他休息一下慢慢来,他也不听,咬着牙自己扶着床试着站,他现在应是胀得难受也很疼,弯着腰死撑,手上指节都攥得泛白。沈安看他这样都不敢碰他,其实我也是不敢的,生怕碰到他痛处他受不住,不过最后看着他站在原地往下沉,我还是心一横拖他回了床上,他痛的狠却把两只手背在身后牢牢扣起来,为了不去按刀口,半蜷着发抖。我不敢再动他,只得把手轻贴在他肚子上,疼得他用气哼了一声。我仿佛瞬间又看到小时候的他,这几年他很少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即使痛他也一直都是躲在角落里生扛。我说你放松放松,揉揉就好了。他就费力地展开上半身让我揉,闭着眼睛一声都不吭,我也不敢耽搁,他现在肚子没有任何力气特别软,引流管也还在,说是揉其实要真的缓解疼痛就是慢慢托着捂着。
很久之后他才精疲力尽拍拍我的手腕说好了,就歪在一边睡着了。
他其实对我平静而疏离,就像我扶着他,他没有挣开我,也没有借我的力。他好像很努力地在恢复,说实话他当时的状态我并没有仔细想,我以为他能这样已是最好。m.chuanyue1.com
后来慢慢他能自己站起来走路,代谢也基本恢复了大半,之后的日子有课的时候我回去上课,晚上回来,沈安守着他,没有课的时候我就来替沈安。他终究还是大伤元气,比以前更虚弱了很多,肠胃功能完全乱了套,经常一点规律都没有地突然疼起来,一直不停对抗疼痛让他很累,没什么精神。饮食上现在包括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吃流食。
那天他去做检查,沈安和我在外面坐着等,沈安问我,你认识我哥多久了,见过他生气吗。
七年了,……没有。
沈安说,他太小心了,直到最近,我才看到了他的一点情绪。
姐,我比你早认得我哥不到两年。他那时候谁也不理,偏偏耐心哄着我。后来我才知道,我即将要做的手术,骨髓是来自于他。他那时候和我说,他这一生可能很难熬,希望我能好起来替他感受生活。
……
我心里被这句话紧紧揪了一下。
沈安接着说,后来遇到你,他才偷偷笑着说,好像日子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苦。
我哥救了我两次命,一次是血液病,一次是孤独症。我想你们这些年朝夕相处你更了解他。不管结果什么样,他对你都不会变的,我也不会。你不要太疏远他……
这会苏源就出来了,我复杂的心情才慢慢散掉,点头应着。
医生说结果还不错,还有一点炎症,恢复的好的话,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我们道了谢,我推他回去,他跟我说,你看,医生都说我挺好的没事了,你回去歇两天好好上课吧。
又补了一句,有空时来看看我就行…
哥…沈安插了一句,他便没再说下去。
过了两天我爸爸听说他住院,从外地回来,去医院探望了他一次,他那天不舒服,强打精神撑着。我爸其实很喜欢他,一直说他成熟懂事,帮了我不少忙。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叫叔叔,我爸爸逗他说你也不改改称呼。他低头,也没开口。
我爸这几年也身体不好,老了许多。我虽然嘱咐他注意身体,可也帮不上实在的忙。送走他回来苏源就睡着了,半天耗了他太多精力,我也就趴在他旁边眯了一会。我怕他再醒来费劲给我盖衣服,自己披好了才睡。然而醒的时候他居然切了个桃子给我,说挺新鲜的,他吃不了,要我替他吃了。
……我又感动又哭笑不得,把脸埋起来,摸了一把他的头说好好好。
实际上又过了不到一周他就申请了出院,医院也准了,他东西不多,没再麻烦沈安来。进家他站在玄关望着里面,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想多看几眼。
这话我当时没有听懂,在几天后我回家时只剩他留给我一串钥匙,留书说他搬出去时我才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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