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一起不平静的日子的果然总是严严的冬,来年新年假期还未过,工作上便来了消息需要出差,我自然是不太想去的,但也只得去现场几天时间,赶着十五前回来。
其实这么长一段时间休养下来,不管是他还是孩子,我本都是放心的。我想我是被他这些日子给我的满满的安全感惯的,在他送我出发的时候,只匆匆打了招呼,却忘了好好地抱抱他……忘了他一个人带着小朋友时心里巨大的不安,尤其是在意外到来的时候。www.chuanyue1.com
几天后我回程的飞机上,才落地关闭了飞行模式,就见他发的消息竟顶进来好几条。匆匆掠过的字眼似乎有些触目,我忙打开来,最早的时间是三个小时前,他说,念念走失了。
我一瞬间心也悬起来,脑子空鸣了几秒,慌乱地按了他的电话,正犹豫着要怎样开口询问,要如何帮忙,还没拨出去,就见到他此刻又刚刚发来的新消息,找到了,已经接回家了。
……
我愣着停下动作,呼了好几口气缓了缓神,才仔细看看他之前的发的信息,他大概是怕我担心,字里行间没什么情绪,只是隔一段时间,备忘录似的发给我,找了当地工作人员,报了警,赶向的方位…之类的话。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待出了客舱,到大厅里才给他打了电话,他电话里的声音却没文字那么平静,略带喘息地道歉,对不起…我…我去接你,可能要晚一点。
我说没关系的,我自己回就是,念念呢?
他低声…在小安父母家。可是,我已经在高架上了……
你在开车吗?我安慰他,那我在这等你。先不打电话了,你别急,慢慢来,一定注意安全。
他答应下来,我刚刚其实也在担心他,他这个人,一直那么自卑地小心翼翼维护着身边的人际关系,这样的事恐怕已超出了他能宽慰自己的范围。我想象不到他自责的程度。
算着时间差不多我便迎着他往停车场走,才转过弯就看到他一路小跑着,身形神色都慌张得不似往日,我甚至看得有些陌生,紧接着满是不安和心疼。
他看到我,一下停了脚步,驻在原地,原本摆着的手臂也僵硬地垂下去。他很少有这么大的运动量,喘息动作格外明显,明明脸颊泛着红,唇色却是惨白,连平时那抹淡淡的颜色也消失了。
看他这副样子我便心道不好,可他见我向前,竟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苏源…我放轻了声音叫住他,生怕把他吓到,他果然没再动,我轻手轻脚地到他旁边,直到把他拥紧才加了点力气。
不怕了,没事了。没事的。
他从我碰到他就开始发抖,连声音都是抖的,用低到基本听不到的声音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他明明之前冷静又条理清晰,第一时间准确地做了全部的应对措施,顺利地把孩子找回来。这会儿完全安顿好了见到我,却终于露出了这个状态。他果然是心里太难受。
我把他冰凉的手紧紧牵着,趁着夜色还浅,去看看孩子,要赶快带他回家。
我到的时候小姑娘睡着了,也算折腾了一整天有惊无险,多少也被吓到,体力透支得厉害。小安母亲在旁边守着,见到我,走过来和我讲了大致原委。其实不过是那处地形特殊了些,小姑娘从洗手间出来时便走错了门,不知不觉走出好远,他呢,反应慢了点,一直老老实实的在原地等,耽误掉一段时间。老人安慰我说没关系的,念念人很聪明,苏源也应对及时,只是个小意外,难免的事,放心吧。
我怕孩子醒来之后看不到我们心里不舒服,还是决定蹲上前去,稍稍地喊醒她一下。念念其实性格很好,处变不惊,看到我虽然一开始有些激动地喊我,却很快安静下来,迎过来要我抱了一会儿,自己和我保证着以后不会再乱跑。
我也放下心来,回头望见他连刚刚的一点血色都褪去,脸色差得要命,静静地在房间角落里倚着墙壁。连老人都看出来他状态不对,喊他身体不好,早点回家休息吧,念念就留在这里,不用担心。我便道了谢,要了个瓶子灌了热水,倒像是拉着他掉头就跑。
他今天一下子奔波了那么多地方,明显早就不知从何时开始疼起来,一下午也没顾上管,任由把这些日子终于养起来一点的气色全都耗尽了。他心里有事的时候,难受得再严重人也没什么反应,连神情都几乎不染痛色,对自己不管不顾的,让我一下想起从前。
我到车里把水瓶塞给他,放弃了问他多余的话,只摸摸他的头,说回家了。他才像终于回过神,说我今天晚上可能会疼一下…你知道的…没关系的……
……
哪有人会这么讲话的,但是我也有心理准备,帮他把安全带系好,问他,可是就这样在冷风里寻了一下午?他低头,闷闷嗯了一声。我便用温柔的语气回答他,可以痛,也可以难过,没关系的。我转回身来开车,最后一眼分明看他红了眼眶。
他上楼时就没了力气,渐渐疼得直不起腰,我在一旁搀着他,听他呼吸一声声重下去,便在他耳边安慰他,就到家了,慢慢走,不急的。我嘴上这么说,实际上看他疼成这样,我步子都在微微地打颤。他也撑着力气没散下去,进门时还轻轻挣开我,自己扶着门框站在一边,嘱咐我先锁好门。
我半扶半拖着他进屋,对着半搂在我怀里难受得发抖的人说了句,好了……疼就别忍着了。
他没作出什么大的回应,只在我身旁,渐渐松了劲,再也撑不住,整个人慢慢地蜷起来,呼吸里夹了一点不知哪里发出来的浅浅的破碎的声音。我听得心惊,把手伸进去,他像抓了救命稻草一样地拉着我,抵在痛处想要往下按却又好像在克制着自己不去用力。
手下的触感冰冷僵硬,明明在痉挛,也像是被冻住一般,冷不丁的一抽,他也只虚弱地挣扎几下,了无生气。
不过我确实不再那么的无措,我伏在他耳边,轻轻地和他讲,我刚刚发信息问了医生,今天破例,可以先吃止疼片,但是一会儿好一点之后需要吃点东西垫垫胃,好不好。
他说不出话,反应了好长时间才飘着视线望向我,点点头。我给他倒水回来却被眼前的画面惊得心里一紧,他用一种我莫名熟悉的姿势,半撑着床边垂着头,肩膀似是在微微地颤,一手卡着痛处,伸了另一只手臂在抽屉里无力地翻着药,再单手费劲地拆着药片包装。
我跑过去扶他,躺好吧,我帮你拿就好。他应,乖乖张着手掌接在那,没有就着我的动作,自己吞了药。我还想说什么,他却拽着我,摇摇头。又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出了点声音闷闷地喊我,丫头……他音色语气都是听得出的谨慎,更像是在劝我,甚至恳求。你先去换换衣服,自己弄点东西吃好不好,我一会……过一会就没事了,才刚出差回来,不要一直耽搁你,我……我一时半会也不会完全好……他难受得话说得断断续续的,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答应给一点空间,把手机放到他手边,嘱咐道,需要我帮忙你就拨给我,不用费力气喊。我去收拾一下,也早点回来躺下陪你。
他松了口气点头,太痛就喊喊疼,难过要和你讲,我知道的。我忍不住笑他,俯身进到他的视线里,看着他的眼睛,苏源,还有一件事。
嗯?他收回目光望着我。
我也突然紧张,不知该不该开口,我屏了呼吸温柔地教他,你说,对不起。
他都明白,几乎瞬间重复,颤着声的,饱含情绪的,对不起……
嗯!我点头,没关系。这是个小意外,你可以有失误的,没关系。我终于正面回答了他的道歉,拉着他的手,问他,你今年多大了。
他没听懂,只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我便自己接下去,你才二十七岁。我坐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和为人父母比起来,就算满满当当的时间一直在孩子身边,你也还小呢。何况和她相处才不过一年,你补救措施做得特别好,念念也没事,没有人怪你,你不必那样想,没有关系的。
我知道,他总是恨自己性子太淡,觉得自己异于常人,欠了所有关心的人一份爱的能力。是了,曾经我也误会过他吧,我也没能从小保护好他。
我捧了他的脸,把他的头抬起来一点,心疼地哄他,这种事不会影响你爱她,是普通家庭里同样会发生的意外,不是你的错。你也原谅我的小朋友吧,好吗。
愿你下一次的人生,能被满满的爱保护着,放心地去柔软,心里无伤,身体无恙……
我在心里,默念了这最后一句。
……嗯。他看着我停了好久才回答,我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难过,也许被我的话触到,凑过来紧紧抱住我。过了好久,他居然低声解释了句,你不用不敢出声,我没有在哭。我抬头,见他竟像是恢复了本来的样子,揽着我和我说厨房里食材都备好的,都洗过切好了在冰箱,卫生间热水也有烧好,随时可以去洗澡。
我答应着,心里笑他能说这么多话应是起了药效,给他抱着热水袋,我赶快去忙点别的事。
其实我不在旁边盯着他,他才有点空间,露出点一直压抑着的,或是表情或是动作,甚至还有每次都会在我进来之前尽量抚平的抓皱的床单…他心里人和人之间的情感实在过于沉重。
不过今天大概还是免不了一番折腾,就算吃了止疼片,细细碎碎的疼也一刻不停,刚刚为了吃药给他勉强冲了点藕粉,虽然不至于吐出来,估计待会也有他难受。我回来时他已经把我这边的床都收拾好,我虽早有预料可还是忍不住怪他,你不舒服我自己来就好了。但看见他抬头望向我的眼睛,看他额角都是冷汗,我便把责怪的语气收了去,坐到他身边问,累了吧,你怎么样了。
他摇头,拉着我的手贴到腹间,我能感受到那里还在痉挛,在无奈地折磨他。我把明晃晃的灯熄了,剩了微微的暖光,明显见他松了口气。说起来他似乎既害怕在光下,也同样恐惧漆黑,不过他从未说出来,是我数次见到他被一点动静或触碰吓得整个人一个激灵,还有明显屏住的呼吸和不规律的心跳。之后我便在屋里添了盏光色暖暖的夜灯,和以前我们家里的氛围相似,他见我发现了,也不再特意掩饰,到时候就默默地拉着我,或是埋头讨一个拥抱。
我给他揉,他直勾勾看着我,哑着嗓子开口,这么暗都能看到你眼睛里面都是血丝,辛苦你了…我其实一瞬间有点气他找不到重点,没想到他却小声唤我,那个……我不去想的话……会好过一点……
他把手握了拳,为了不去按,抵在背后,低了头说,刻意忍着…太疼了……
我整个人突然被心痛填满,脑子直接空白下来,我说,好,我陪你聊天,那你多看看我。但我腾出一只手随便拢了拢头发,乱得很,怕是现在我的样子也同样狼狈,又想收回刚刚那句话。嗯,我可能也不太好看,要不,你想聊点什么,我看看我会不会。
他笑,什么啊……
我停在那看着他呼了口气,缓了神,你总算笑了。
他咬着唇稍稍敛了表情,似乎用了好大力气过来抱我,人都有些轻轻的喘,可我感受到的却不重。
他说,我做错了事情老天就一定会惩罚我,好久都没有这么疼了……
他这样子我担心,想起身又不敢有大的动作,我说你放放松,我帮你。你怎么都没表情的啊,实在疼得不行我们就去医院吧,好不好。
他不理我的话,单单挑了中间的一句回答,要有…什么表情啊……你想看我疼得躺不住吗,我不要,我害怕吓着你……
他声音本来就小,说这些时更轻得几乎听不到,却砸在我心里,掷地有声。我突然明白了,我总嘱咐他的那些话苍白无力,就算他在求救,甚至就算是到了医院,还是要靠他自己一点点缓,硬生生抗过去,其他人也还是束手无策,没人能帮到他。那些难受也不会因为他有没有表现出来而变化,他只是忍得惯了。生病这么让人孤独又脆弱的事,他一熬就熬了一辈子。
他此时这么坐着根本没力气,好像只要我离开这个怀抱他就会随时倒下去,我扶他躺下来,让他顺势枕在我怀里,刚把手伸进去他便开口喊我,姐……然后拉着我的手向下覆到一处疯狂尖锐跳动的位置,委屈着声音央求我,就按一下……疼……
我没来及回应,便立即被他双手抵着压下去,用外力想要制止那处活动。我也没有和他较劲,掌下的器官似乎好久没有受到这种虐待,好像真的一瞬间消停了不少,他刚刚也只低哑地嗯了一声闭了眼睛,缓了口气,声音极轻地说,你别松……我没劲儿了……
没过一会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补充,不用去医院……是我白天……
好啦,我知道。我不愿让他又去回忆,我说我帮你按一会,等等好一点帮你揉开,会好的,没事的。
他听了松口气,嘴角扬起来,开始调皮,把鼻尖上不断凝起来的汗珠故意在我衣服上蹭了蹭。我逗他,哎,你给我洗哦。他也答得温柔,说,好…我给你洗。
其实这样按着他只是暂时减轻疼痛缓缓力气,没了外力的时候会更反弹报复性地剧痛,待他呼吸均匀下来一些,平稳了一阵,我试探性地换了指腹,他埋头,说揉开吧,应该可以了。
我把一只手交给他握着,我说你不用怕弄疼我,我需要知道你的感受。我也舍不得弄疼你,对不对,你帮帮我嘛。
不想他竟换了种语气回答我,你作弊……你都摸清了我在想什么,知道这样说我就一定会听话。他倚着我撅撅嘴,像撒娇似的,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不过虽然嘴上这么说,他还是双手把我的手握紧,捧在心口。随着动作,痛的时候就用指尖敲我两下,还是生生咬到下唇破口,不住地翻身也不肯伤到我。
他小腹里凉气窜过的声音咕咕地响,甚至偶尔还会在他薄薄的腹壁顶出一个凸起,这么久都没有什么温度。他虽然常年肠胃敏感,稍不注意就搜肠刮肚地疼上一次,也不至于如此,痉挛了整个下午,到凌晨还有这么大的反应,着凉成这样待会怕是不仅仅是疼了。
不过还好,可能是因为药效,也可能是他这段时间身体不再那么亏空,多少有了些抵抗力。他后来在我怀里,半昏半醒的,虽然可能曾体力不支沉睡过去一小会儿,浅眠时也被魇得不安稳,但也算勉强平稳了几个小时,没有闹起来。直到天快亮时肠鸣才变了水声,我一直没敢松手,虽然小腹终于暖起来一点,可是只要我把手拿开,就立刻恢复冰凉,我怕他过会儿突然醒过来会太难受,慢慢试着喊醒他。他疲惫地厉害,刚刚睫毛颤动睁了下眼就难受得蹙眉,又沉重地磕下去,表情挣扎了几分钟才终于勉强清明,这一睡眼泡也肿起来,眼下青乌,脸色差得很。
他望了我一眼,立即撑着手臂往旁边起身,抱歉地问我,你又照顾了我一夜啊。
我赶紧扶他,被他压麻的位置突然空下来,使不上力气,姿势别扭了些,他发现,手便覆上去,准确找到位置,力度也适当,不过只是完全按过一遍就收回去,横在自己腹前,他说你自己再揉一揉,我手太凉了。
我哪顾得上这些,我喊他就是因为怕他待会难受得急,提前缓一缓,何况现在他肚子里水声阵阵,应该也不好过。我给他倒水时加了点糖进去,只准他喝了两口,又给这人套了毛茸茸的家居服,灌了暖水袋给他抱着。他也明白,靠着床头,跟耷拉着耳朵的小狗一样,无奈看着我,轻轻叹气,你衣服穿穿好,提前先去趟洗手间,傻。
他这么久没怎么吃东西,站起来时我重重地吃着劲扶他才勉强站稳,他应是很疼的,小肚子果然又凉下去,这么被我驾着,虚弱地弯着腰往前。这个状态,坐下来时可想而知,他几乎狼狈不堪,一手扶着墙用力到指节泛白,另一手也顾不上造口能不能碰,卡在腰上不敢松。而我就算这么把他搂在怀里,他都还是难受得整个人无意地往下坠。我没想到他疼成这样,生怕他待会昏过去,想哄哄他心里都没底,可没等我开口,他竟抬头红着眼安慰我,泻过就好了…你……他的话被疼痛打断,又重新吸了口气,咬着牙说,你帮我揉揉就好了…不怕啊……
他往常这时候是不太敢碰的,这次却要我揉,我不知是他难受狠了还是怕我担心,有点犹豫地问他。他说,我使不上劲,没力气…痛就痛一点吧,这么翻腾着难受。
我还是忍不住声音抖了些,尽量平静着求他,我们去医院吧好不好,哪怕输点液也行…
他大概还是听出来,费力地仰头望了我一眼,我蹲下来,他便颤着手给我擦眼泪,说好,等等天亮,如果还不见好的话,再叫小安过来,好不好。不然现在可要喊救护车了。
他这话说完我更没了主意,倒是泪水出来得更凶,他见状也干脆放弃了给我擦的动作,靠我近了一点,我这么蹲着,他刚好给了我一个满满的拥抱。他在我耳边解释,急诊的药大多数我现在也都不能用…你也知道,着凉罢了,是症状,不是病征,对不对。
我抬头看他,也没忘了帮他护住腹部,他这么猛地抬开手,痛的很。他便笑,不哭了,不过这样倒像是我家小丫头回来了,呆呆的也不忘了关心我。
我……
他抢在我回应之前撒起娇来,把头往我怀里一靠,软着声音说,媳妇儿…给我揉揉吧……再不好就要去医院了,我不想去……
我被他磨得心软,把手伸进去贴在他皮肤上,他便深吸口气正经起来嘱咐我,别怕啊,你就按你的感觉就好,是准的。我侧过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一脸的细汗,嘴唇又是白得发紫。我轻声,苏源,我帮你揉一下,会有点痛啊。
他慢慢的点头,表决心似的。
随着我一边打圈,他越来越往我怀里靠,里面气和水混着的响声太过明显,让他别扭地很,一边痛得要命,一边把脸埋起来尴尬得不行,可后面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冷汗冒着,我手下都变得湿黏。我害怕他着凉,紧贴着连点缝隙都不敢有,另一边把我身上的外套也拉过去给他披着。他感受到,微微抬了头想还给我,被我制止了动作,我给他解释,没事的,我不冷。他这会不太说的出话,疼得意识都没那么清明,深深望了我一眼,下一刻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避开我的手,自己用拳尖朝着腹部直接按进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眼见他的脸色刷地一下更白下去,明明咬紧了牙,喉咙里还是失声地呃了一声,可后面竟是立刻泻出来,没过几秒,全是水。m.chuanyue1.com
这些动作下来我直接愣在原地,直到他向我倒过来时我才清醒,赶紧接住抖得筛糠似的人,他连小腹也是抖的,甚至上下起伏得厉害,这种泻法别说缓解疼痛了,每一次都疼得更变本加厉。他一边泻水,一边盗了满身冷汗,我也顾不上时间,给沈安拨了电话,不管怎样,先去医院配点补液带过来,不然怕是要出事。
小安是真的心疼他,我清楚地听着这孩子接了电话语气从浓浓困意一下变得着急起来,又强迫自己马上平静,答应下来我要他做的事。
他也没了声音,眼睛直直的,在我怀里半张着嘴巴喘息,光出不进一样,肚子里面我一揉就是一阵水声,再传到后面泻出去。我小声地问他,不行先回去躺一下吧…他反应了好久,没开口回答,只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在等着排空,否则再贸然折腾几次他根本没力气,可他这个样子,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剩一边担心,一边数着时间。好在不多时候,他自己撑着,终于坐直了些,虽然还是整个人趴在腿上,但我却听清了他在对我讲,去吧。我不敢耽搁,把刚刚已经备好的药拿来,他也不敢喝太多水,只就着一小瓶葡萄糖溶液服了,这么点异物都让他直犯恶心,我只得从胸口到胃腹给他顺一顺,让这些徒劳成为一点心理安慰。
他泻到后来,终于那种摧心剖肝的疼散了大部分,但也连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一并抽了去,我挽了他的一只手臂,借了他想站起来的动作,顺势将他带到我背上。他自然意外,我听到他在我耳边因为姿势突然变化和惊讶,不禁轻轻啊了一声。
听话,别动…我开口,我其实算是说给自己的,我清楚他不会再挣扎,此时的虚弱也不允许他有其他动作,所以我稳着步子,他也只缓缓地呼了口气,抬手,温柔地拨开挡在我眼前的刘海,我如果此时能看到他的脸,八成能见到他眼下透出的不寻常的红晕。
到卧室我扶着他躺好,蹲下来确认刚刚有没有拉扯到其他地方,而他流失了太多□□,顾不上其他,光是拉着我的手,一点温度也没有,整个人都昏昏欲睡的。这时候小安到了,见到他既着急,又不敢发出太大声音惊扰到他,叹了好几口气,终究没说别的,先给他吊了针。他强打精神睁眼,笑着哄了哄他,几句话竟解了沈安的眉头,之后回过头来对上我的目光,轻轻的说,别担心了,你……我见他明明已经是是撑不住了的状态,赶紧接话,我能照顾好自己。他缓缓点头,那,我先睡一会儿…
他应是没了意识,我捧着他的手轻放在垫子上,把被子掖紧,我能感觉到自己也精疲力尽,控制不好力度又生怕碰碎了他似的。
还被小安看出来,说,姐,我在这守着,你去睡吧。其实这时候把他喊过来我很抱歉,他却其实照顾惯了苏源,熟练的替了我,换我去休息。我不好道谢,去给他做了点简单早餐,他也不爱讲话,就总是笑。最后我回屋前想起来喊住我说,对了,姐姐,念念也没事,昨晚就没事了。我点头,向他半鞠了一躬。
我突然有点感动,我不好意思开口询问的问题,却这样自然的说给我听,这是家吧。
我可能也是太累了,歇下来时头痛地厉害,莫名其妙地共情,不知怎的梦到他从前拖着病体照顾我的那些日子。我很怕这些回忆,过了再久梦到还是会心疼得喘不过气;我后来又很怕会忘掉那些回忆,梦不到了,记忆稍见模糊就用文字记下来,强迫自己痛一下,叹口气,你一定不要忘了他。
我担心他,也没有睡太久,没到中午就起来,给他还有沈安做点吃的。我去看他时小安刚给他拔了针,双手把他的手攥着,揣在自己怀里,回头问我,怎么办,怎么都捂不暖。他这次是着凉得太过了,比以往严重不少,我愣着还没想出办法回答,竟见他动了动,把手抽了回去,声音又羞又恼得喊了句,小安…
沈安被他吓了一跳,你醒啦。可他却在看我,对上视线的时候,又干脆背过身蜷起来,……我没事。
难怪,刚刚那个画面,原来是我下意识觉得怪怪的,他倒是懂我。他恼的大概是沈安问我的那个问题,摆明了会让我担心的,我看着他蜷成一团的小背影,被他的小心思逗笑,声音也没掩住,小安,你去吃饭吧,他这儿我在就好。
笑什么…他埋头嘟囔了句。我到他旁边,换了个新的暖宝宝给他,把他整个人搂在怀里,哄他说,我炖了汤,单独把油和别的食材滤掉,给你滤出一碗最纯的汤留出来的,过会喝一点就不那么冷了。他还在介意刚才,解释道,我好多了,你别听他的。
我认真看着他,你输的液里没药的。
我……药不是吃了嘛…他答得怪委屈的,知道自己难受也瞒不了我,认了怂,喝,没说不喝的,他又垂眼,念念怎么样了。
孩子没事儿,晚点我和沈安一块回去看看她。他就乖乖的点头,乖乖的自己披了衣服。
我去到客厅里面路过沈安,给他抱歉说,我做饭不太好吃,麻烦你凑合下了。结果人家只当客气,倒被他听了去,待我靠近了小声打趣我,你自从学做饭都是为了做给我吃的,当然不会有多好吃了。
?他讲出来一瞬间我就觉得眼下烧的发烫,虽然是实话不假,但是。我看他表情都看不出他有没有在不好意思,我蹲下来看他,苏源,你……他倒还知道脸红,避开我的视线,目光落在一处,温柔极了,开口,但是你做的,都是吃了最舒服的,从来不会难受的饭,那些用心和细致,我能感受得到。
我笑,莫名的欣慰。他手凉得手指都有些僵硬,手背骨节上昨天还冻出许多细小的裂口,我刚刚给他上了药,这会干脆上前去把汤一口一口的喂给他,我都试好了温度,他也极其信任我,乖乖配合张嘴,像个小朋友。
不过他脸色也没能好太多,喂了他小半碗都不到,就看到他眼皮直往一起瞌,我停下来放了碗,看了他好几秒,他都没发现。我伸手去触触他的额头,虽不及我掌心热,可也一定超了他平时的体温,竟还低烧起来。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刚想习惯性地逞强解释,又在我的注视里垂了眸,叹气,我也不想的…我明明好好养了这么久了,可……你别生气……
我心疼死了,坐到他身边,把这个连半坐着都摇摇欲坠的人接到怀里搂着,让他靠着我借点力气,你很棒了,没事的。累了就再睡一会儿,我陪着你睡。他没应我,脱力倒在我肩头,蹙着眉咳了两声,就又沉沉睡过去,明明在发烧,四肢却又冰凉,怕是过会温度还会更高些。我低头看他脸埋在我怀里,虽然心疼又舍不得放开他,但还是应赶快脱身帮他做好手脚保暖的。小安闻声进来,帮着我一起扶着他躺好,问我,怎么这么严重,去医院吗,我先去把车开到楼下?
我看着他即使睡着也分明还是在痛,呼吸极轻但并不缓,又浅又急,长气都不敢出一口。我突然不知所措,定定盯着他偶尔皱一下的眉头,问,小安,他这么累,路上还会晕车吧…
沈安站直,点了下头。
他这么昏沉着被人摆弄,肯定又要难受得厉害,再把好不容易喂进去的一点食物都吐出来。我实在舍不得再折腾他,便对小安说,让他先睡一会吧,不行晚点我带他去。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一大早辛苦了。
他连忙摆手,应该的,我没做什么。又到苏源身边,探了探他的温度,说早上问了医生,是有可能会发烧的,也算是…正常状况。然后答应下来,那我先回去,早上出来得急。
苏源这会也没什么动作,我便送沈安出去,走了一阵,没想到半路遇到她家姑娘带着念念过来,竟是放心不下来找我们的。我道谢,索性接了孩子回家,我其实只是顾不上,我很担心她。
结果回到家,念念见到他,低头忍了一会就开始抹眼泪,也不出声,把我吓了一跳,把她抱到到客厅里,坐在我腿上。
小朋友这才敢哭出声来,妈妈…都是我害的…
……我被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反应气得哭笑不得,思路简直如出一辙,那些宽慰的话再多说几遍我都自觉无力。好在小姑娘不像他心里有长年累月的疤痕,哄一哄还是真心受用的。最后她抽抽嗒嗒,小心翼翼地问着我确认,爸爸醒来时看到我真的会开心吗…
得到了我肯定的回答,这才点了点头,也不敢进屋去,轻轻地把小包里带来的东西一股脑都放在他电脑旁边,一大捧的小玩意,牛奶糖和麦茶包,小包装的软饼干,条装的蜂蜜…我意外地很,掏出来的竟然都是苏源可以吃的小东西,便下意识地问她,你哪里来的这些呀。
小叔叔昨天给我的……小姑娘回答,他说不可以给爸爸乱送吃的东西,我记得的。
我上前去抱抱她,念念真用心,谢谢你。我忽然有那么一种错觉,我爱的这个男孩子,熬了这么多年,终于拥有了属于他自己的人情温暖。常人的一生,有那么数个真心相待,也已是足够,好像上天终于愿意,给这个在命运里挣扎得光芒越来越暗的人,分一点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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