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是婚礼了，许蘅衣本以为嫂嫂们会忙得不可开交，无暇理会自己，没想到她们四个就跟约好了似的，大夫人拿着嫁衣要许蘅衣再上身试试做最后的调整，二夫人拿着厚厚一本册子在许蘅衣的耳边讲着明日婚礼的流程，三夫人和四夫人也没闲着，一人拿着一根细线来给许蘅衣绞脸。
“腰这儿忒紧了，五娘都勒得喘不上气，快快快，赶紧拿去让裁缝改改。”
许蘅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肚子，歉然道：“在家待着一直没出门，是略微胖了些……”
“五娘别担心，明日的婚仪虽然繁琐，但从头到尾都有喜娘引着你，不会出岔子，就是担心你会饿着。”
许蘅衣颇有经验道：“二嫂嫂放心，我会往嫁衣袖子里藏点心……”
“五娘昨晚没睡好吗，瞧这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
许蘅衣想起许家老夫人珍藏的那本颇有年头的春\宫，憋着笑，“嗯，昨晚跟娘待在一块……”
“唉，五娘也莫要伤感，想家了就随时回来，好在咱们俩家隔得也不算远。”
许蘅衣想了想裴云桓买的那处小宅子，略略估摸了一下与许家的距离，一个东南，一个西北，嗯，差不多隔了一整座淮陵城。
“澄哥儿他们呢？”许蘅衣想着明日婚礼上自己估计没空见这些小子，在出阁前不对这群皮猴再耳提面命一番实在不放心。
“哥儿几个在前院和老爷一块陪客呢。”
许蘅衣好奇地“咦”了一声：“哪位贵客啊？这个日子登门，是提前来送嫁的？”穿书吧
“五娘还没见过吧，是咱们淮陵新来的太守大人。从京城来的，前几日刚上任。”
许蘅衣点头，原来是从京城外放出来的，那多半是哪家的高门子弟，在外胡乱混几年，回去就能理所当然地高升了。
“他初来淮陵，就来咱家拜访，是对许氏一门的看重，自然不能轻视了。”
许蘅衣继续点头，许家是富甲一方的巨贾，强龙不压地头蛇，还算这个太守有脑子。
“年纪也不大，好像刚过而立。年纪轻轻就当了一方太守，前途无量啊。”
许蘅衣听到这儿，心里忍不住暗笑，上辈子她还见过不到三十就当了太傅的呢。
“我听四郎提过这位大人，家世不俗，才学不俗，模样不俗……唯一遗憾的，就是发妻早逝，独自带着个小儿过日子。”
许蘅衣在心里哼哼了两声，升官发财死老婆，的确不俗。
许蘅衣的四位嫂嫂刚忙完，前院就有人来传话，说是要留客吃饭。于是乎，四位夫人连口茶水也顾不上喝，又纷纷赶去前院安排饭食了。
许蘅衣本来也想去前院看热闹的，但想想明日自己就要出阁了，万一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出什么岔子，搅黄了婚事，许家爹娘八成又要抱着她在祖宗灵位前痛哭了。
“知夏，”许蘅衣朝自己最机灵的一个丫鬟招招手，“你去前院看看那个太守大人到底几个鼻子几个眼睛，怎么能惹得咱们全家都围着他转。”
知夏应声点头，小跑着就去了前院。
晓春莫名有些不安：“姑娘，是有什么事吗？”
“无事啊，”许蘅衣走出屋子，来到院中，看着已经落光了花长满了绿叶的海棠树，伸了个懒腰，“就是无事才想找点事做嘛。别担心，知夏胆大心细，不会出事的。”
等许蘅衣把海棠树上的新叶数完，知夏就小跑着回来了。
“瞧见了吗？”许蘅衣兴致勃勃地问，“什么模样，高矮胖瘦，黑白美丑？三头六臂还是缺胳膊少腿？”
知夏一边喘着气，一边朝许蘅衣描述，“瞧、瞧见了。这位太守大人姓江，单名一个“砚”字，至于模样……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挺好看的……”
“挺好看？这形容也太模糊了点，”许蘅衣想了想，有了个坏心思，促狭地笑道：“你就说，和裴云桓比，哪个好看？”
知夏毫不迟疑：“姑爷。”晓春没忍住“噗嗤”笑了一声。
许蘅衣的兴致陡然就下来了，“那没意思了……还有什么吗？”
知夏想了一会儿，说：“那位大人不怎么爱说话，咱们少爷说一箩筐，他最多答两个字。”
“哟，”许蘅衣来了玩心，“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他说的那两个字是什么。是的？”
知夏摇头。
“的确？”
知夏摇头。
“那一定是‘没错’。”
知夏还是摇头。
“那是什么……”许蘅衣有些挫败，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这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两个字，“该不会是‘尚可’吧？”
“姑娘真聪明，就是这两个字！问他来淮陵的路上是否辛苦，他说‘尚可’；问他淮陵的风物是否喜欢，他说‘尚可’；问他是否能吃辣，他还是说‘尚可’。我看见少爷们问完之后，一个个脸都绿了……”
之后的话都没能入许蘅衣的耳朵，她又陷入了遥远的回忆里。
上辈子，她身边也有个爱说“尚可”的人。
她问新画的眉妆好不好看，他说“尚可”。
她问新学的琴曲动不动听，他说“尚可”。
她问新拟的政令可不可行，他依旧说“尚可”。
不知道最后赐死她的圣旨给他过目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说的“尚可”。
“……姑娘，姑娘！”晓春见许蘅衣眼神恍惚，忙上前喊了她几声，才把她从回忆的漩涡里拉出来。
“没事，我没事。”许蘅衣心虚地朝晓春笑了笑，“只是觉得这人有趣，还挺想亲眼见一见的。”
晓春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姑娘万万使不得，您是明日就要出阁的新娘，怎么能随意见外人。”
知夏也赶紧说：“是啊，姑娘，前院您去不得。孙妈妈就在前后院的大门那儿守着，看见我的时候还再三叮嘱，让我们把您看好了，别乱跑。”
许蘅衣一听“孙妈妈”三个字，瞬时颓了大半，怏怏地走回屋，往榻上歪歪地一躺，“成吧，那我就躺在这儿，躺着等明天把我抬去裴家。”
晓春和知夏对视了一眼，无声地交换了一下主意。晓春笑着上前几步：“姑娘，饿不饿，我去小厨房给姑娘做一碗樱桃肉？”
许蘅衣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我还要桂花糖芋艿、海棠糕和蟹黄酥。”
晓春犹豫了一下，“会不会太多了？当心吃撑了闹肚子。”
许蘅衣像是小孩闹别扭似的哼了一声，“那算了，我不吃了。”
“好好好，”晓春哭笑不得，“我这就去做，姑娘莫急。”
等过了一会儿，许蘅衣朝门外看了看，“晓春怎么还没回来啊，我快饿死了。”
知夏把桌案上的几碟果仁端到许蘅衣的面前：“姑娘先吃些垫垫吧。”
许蘅衣兴趣缺缺地扫了那些瓜子花生一眼，“这些太干了，你去帮我拿碗糖粥吧。”
知夏应下，但走出屋门的时候又回过头，“姑娘，您可别乱跑啊。”
许蘅衣点头如捣蒜，“我保证，绝不乱跑！”
等知夏的脚步声远了，许蘅衣立马就从榻上蹦了起来，“去自家前院，怎么能叫乱跑呢，”
许蘅衣跑出了自己的小院，知夏说孙妈妈在连接前后院的大门处守着，那她避开那扇门不就好了。
许家少爷们要在前院的私塾里上课，为了在西席先生要求的时辰前到，又为了能在床上多睡一会儿，他们便在隔开前后院的墙上偷偷凿了一个能容人过的小洞，那个洞的附近平日里都堆放着杂物。偶尔被下人们发现了，下人们也都当做没看见。
从那个小洞去前院，能省下足足一半的路，许蘅衣把时间算好了，如果自己腿脚快加上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在晓春和知夏发现前赶回去。
没想到，这次许蘅衣的运气的确很好。她刚钻过那个小洞，就听见一阵人声朝自己的方向过来，说话的有她爹、她的哥哥们，还有她叽叽喳喳的侄子们。
许蘅衣赶紧就近找了间没人的空屋子躲了进去，透过门缝往外看。
乌泱泱的一群人应该是刚从会客的正厅出来，准备去往吃饭的内堂。多亏正厅和内堂间隔了一条极长的回廊，让许蘅衣有足够的时间在那堆兄长侄子的熟悉面孔里找个眼生的。
其实并不难找，作为贵客的太守大人肯定是由许蘅衣的爹陪着，她直接找她爹在哪儿，挨着最近的人肯定就是了。
“爹啊爹啊，你在哪儿呢……啊，找到……”
当许蘅衣终于看到被众星捧月般拥着的那个人时，仿佛突然被一道雷当头劈下，随后闹哄哄的声音她全都听不见了，甚至连她的父兄侄子们她也看不见了，她只看得见那个人，看着他眨眼，看着他蹙眉，看着他嘴唇开合说出“尚可”两个字。
“怎么会……”
许蘅衣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出声。她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不敢置信地盯着门外的方向，最后倚着墙壁慢慢瘫坐在了地上。
上辈子的回忆如同山洪奔涌一般倾泻而下。m.chuanyue1.com
她死前的最后一眼，那个高高在上，冷眼看着自己被五马分尸的男人，现在竟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京城来的、年纪轻轻、死了老婆、叫作“江砚”的太守大人，怎么会跟她上辈子的第三任夫婿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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