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列车行走在通往雅莱的铁轨上，没有任何徽记，看不出它的来历。
豪华车厢里老人和女孩儿相对而坐，只有淡淡的呼吸声和书页翻卷的声音。老人双手按在桌面上，一言不发地看着地图沉思。地图上红色的标识几乎分布在整个卡法帝国和科尔巴联邦之间的土地上。老人在低地国家和坎特罗之间画了一条线,又在科尔巴和低地国家之间画了一条线。Μ.chuanyue1.℃ōＭ
女孩儿则穿着穿红色裙子和黑色羊绒大衣，安静读书的样子有种朝霞初升般的美丽，但她凛冽的气势隐隐覆盖在车厢中，她在警戒，并准备好了对所有闯进车厢的不速之客发起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老人和女孩儿。皇帝与预备役圣女。独裁者与他的武器。帝国之剑和成长中的帝国之狮。
当十三小队的成员跟随补给车队离开前线时，魏翕也同奥丁皇帝一起返回雅莱。在魏翕成功暗杀了坎特罗的亚当斯，摧毁了坎特罗的政权稳定后，对于正面战争的初端起到了很大的帮助。失去坎特罗这个地理得天独厚的预定反击同盟，哪怕科尔巴联邦想要往前线增兵，他们的行进速度还是不得不慢了下来。
坎特罗对于科尔巴联邦的意义在于，它是多玛支流与主河干的接点，铁路交通也十分发达。拥有坎特罗，科尔巴联邦能够通过水路运送补给，这是最为稳妥的一条运输线。但现在，这条运输线被卡法帝国提前阻住了。
随着亚当斯的死，坎特罗内部的人打成了狗脑子，某段铁路或者港口几经易主，连科尔巴联邦的使者都不知道该怎样谈判……坎特罗本是一个有点战斗力的先锋军，现在则是砸在手里的毛线团。
这片大陆的战争就像下棋。两个大国之间的小国政府和军队就是棋盘上的棋子，博弈的两国调动着棋盘上的棋子互相消耗互相报复，但是只要不到最后时刻，谁也不会轻易进行本土正面冲突。
这会是一场胶灼。
而胶着赢得时间，时间正是奥丁皇帝想要的。
他能抽出空闲离开前线还有个原因，那就是南部战线中的小国奥苏安倒向了卡法帝国。这个国家与临近的切尔徳小国存在领土争端，它投靠卡法帝国的条件是科尔巴联邦垮台后，要求得到被切尔徳侵占的全部土地，同时切尔徳和阿基特还要割让部分领土给它。
卡法帝国许诺了空头支票和部分物资。自此，卡法帝国在东、中、南、北四条战线上全部占优，而奥丁·冯·卡佩罗·卡法，他雷厉风行发布命令的风姿，依稀让人们窥几百年前那位奥丁大帝的风采，就如同一把雪亮的军刀，霸道又凶悍的插入敌人的心脏，对于投靠的国家，以重礼相待，对于不服从的国家，则如雷霆般降下惩罚，以烈火和愤怒，烧死所有胆敢挡在前路的仇敌。
他身上的威压越来越重，似乎皇帝身上无与伦比的力量和权威随着战争猛地惊醒。贵族议会的政务省下属官员们也加入了这场影响全大陆的战争，素来以臃肿、迟缓和手续冗长成名的政务省瞬间把执行能力提升至极致，他们有时也来包厢中向皇帝汇报帝国内部的财政、治安、民意等事项，再沉稳的官场老油条也会因自己的工作失误而膝盖发软。每一个走出包厢的官员额头上的毛孔都沁出大滴的汗珠。他们以袖子擦脸，剧烈地喘息，释放一直积攒在心里的惊惧，同时对包厢中的镇定自若读书的女孩儿产生一丝钦佩。
官员们有的认识阿比盖尔·徳·蒙蒂，有的不认识，但随着战争的蔓延，黑十字军团必须休整到最好状态，所以银月圣女成了一样必需品。有点政治素养的政客们都想办法搞来了传闻中被皇帝看好的蒙蒂家族长的照片或者画像，甚至有人开始往宅邸送邀请函，希望这位前途远大的小姐能光临寒舍云云。但这些信件通通都被宅邸里的女仆长退回了，她回信说小姐身体弱，不适宜太劳累，必须经常到风景好空气好的地方修养，所以时间上无法配合……再附上一份得体的礼物。
蒙蒂家一视同仁拒绝了所有的邀请，反而让人生不出怨怠，只好可惜不能早早搭上关系。而知道内情的大人物们则对这理由啼笑皆非，“阿比盖尔伯爵身体虚弱”，马顿元帅听说这个传言后笑喷了一整杯勃艮良红酒。
所以“身体虚弱”的蒙蒂伯爵为什么会如此自然地出现在陛下身边？政务省的官员不无疑惑，然而他们什么都不敢说，也不敢问，通身红黑两色的女孩儿有时会向他们投来一瞥，那一瞥之下他们就像被鹰逮到的兔子一样浑身僵直。
不多看，不多听，不多想，不多说。这是在权力和政治中生存的关键。离开了包厢这些人似乎集体失忆，把蒙蒂伯爵的身影从脑子和嘴里抹掉。
“您让我待在这里似乎吓到帝国的支柱们了，陛下。”魏翕放下手中的书，书名《安杰思的宝石理论》，封面是羊皮融合秘银以及某种特殊结晶，不说里面记载的知识，光是书籍本身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魏翕用它来补充自己药剂学方面的漏洞――不是所有精通宝石学的人都能成为药剂大师，但一个药剂大师，绝对要精通宝石学。
教廷的秘药是她身上的定时炸弹，有了性命之忧的严厉督促，如果魏翕不尽快掌握药剂学，那真的是怕自己暴毙得不明不白。
“他们也该认识认识你了，阿比盖尔。体弱多病对一个贵族小姐来说可不是个好评价。”奥丁皇帝沉吟一会儿，让人撤掉地图和沙盘，摆上象棋，又对魏翕说：“来，陪我下一盘。”
魏翕从善如流。对某些人来说下棋需要绞尽脑汁，但对他们两个这种操纵庞大信息量又习惯于进行沙盘推演的指挥官来说，下棋真的只能算消遣。
“奥苏安会按照约定，先向切尔徳下手吗？陛下。”魏翕一边移动棋子，一边问。
奥丁皇帝淡淡地说，“当然不会。在我们眼中，他们只是蝼蚁，蝼蚁只会在洪水与烈火到来之前徒劳地铸起城墙,握着盾牌颤栗，怎么会狂妄到率先出击。”
他推动黑子的“马”在棋盘上外斜走一格。
马被皇帝送到了魏翕的棋子前，魏翕顺势吃掉了它。
“人的虚荣心和政府的贪婪会催生出不切实际的自信，陛下。他们对切尔徳的特兰西瓦尼亚垂涎已久，又盲目相信我们的介入将把科尔巴联邦的全部兵力牵制在南部前线，所以他们很快会进入特兰西瓦尼亚，而领导军队的又是一批对战争一窍不通的将军……败局实在可以预见。”魏翕轻声提醒。
“让他们先吃一些苦头。”皇帝收手审视棋局，沉思片刻，不紧不慢地回答。
“二十三年前奥苏安开始放宽出口限制，制定第一个关税扶持条例。虽然这个条例在后期被贵族反对。于是当时奥苏安的君主便转而帮助远东同盟建成。如果我们当初没有助长低地联盟对远东商业的竞争，科尔巴的网早就织到我们的家门前了。从那个时候，科尔巴联邦就看到了他们能够从哪里借来对付我们的枪炮。”
“所以我们之前那么多年才会在暗中帮助低地联盟的城邦。”魏翕恍然大悟，同时又隐隐约约有些心惊。
能够提前发现这种发展轨迹，意味着卡法帝国始终在密切关注着科尔巴联邦的一举一动。隐约中，魏翕终于隐约明白那些阴影中的人们，这些年都在做什么了。
“我们的低地联盟不听话了，他们的远东联盟也没有达到预期，各自费尽心思也只是平局。”奥丁把掌中的棋子放置在棋盘上。
在利益的这张桌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与敌人。
在座皆是羔羊，在座皆是豺狼。
棋局下到一半，黑色皇后和白色皇后在各自士兵的簇拥下相遇了，它们周围那些持仗的宰相，铁甲的骑兵和森严的城堡雕刻的栩栩如生，仿佛真的是一场焦灼又铁血的战争。
而阵营中的最强者在这场势均力敌的战争中是关键。
“科尔巴联邦不同于其他会屈服面前的羔羊，他们是虎视眈眈的饿狼。面对这样的敌人，哪怕是雄狮也必须倾尽全力。我们与科尔巴之间，只会发生这一次全面的，大规模的战役。”奥丁皇帝推倒了黑皇后，打破这场陷入死局的棋。
魏翕把白皇后拿起来，和那些黑色的棋子混在一起，她注视着棋盘，若有所思，终于在邦当敲门进来时轻轻说：“AnotherOneBitestheDust（败者食尘）。”ωＷＷ.chuanyue1.coΜ
总管和女仆们茫然对视，皇帝无声地笑了。
……
午夜，雨沙沙地下个不停。雅莱郊区，一列黑色的列车在雨幕中缓缓出现，汽笛声由远及近，从帝国边境远道而来的列车带着浓密的白色蒸汽，穿越湖泊和山林之后减速，停在隧道前。没有士兵上前检查，也没有一个关卡有疑问，很快，隧道入口的机械带着“嘎嘎”的响声开始了运作，沉重的铁闸被拉了上去。
第二道关口同样畅通无阻，守夜的神父――黑乌鸦们将手放在胸口行礼，连教皇都得不到这种程度的尊重。他们毕恭毕敬的望向列车的眼神，就仿佛亲眼见证了这世上最不可逾越的高山。
列车停在永动所总部蒸汽弥漫的月台时，魏翕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女侍们准备了蜂蜜红茶，盛在纯银的茶壶里，倾倒在精致的小银杯中饮用。红茶的热气驱散了身上的疲惫，她在列车上待了两天两夜，从东部边境回到帝国心脏，之间全然没有停车休整。
正当魏翕想要悄悄下车时，邦当总管在她的房间外礼貌地敲了敲门：“阿比盖尔小姐，陛下让我给您送些东西。”
“请进。”
总管捧着礼盒与女侍们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包厢里早已点起煤气灯。灯光在鎏金的镜子中反射，端坐在高背椅上的女伯爵笼罩着一层华贵的暗金色光芒，她捧着一本书，披着斗篷，姿态文雅而含蓄。
邦当行礼后指挥女侍们打开礼盒，里面放着一整套华贵但便捷的礼服和一把嵌了螺鈿的左轮手枪。魏翕点头后，邦当退出了房间，女侍们簇拥过来，帮这位尊贵的小姐除去睡裙，换上新衣。
那套礼服实则是一套男装，内里是暗红的丝缎长袍，领口处翻出了三层洁白的蕾丝，点缀着金线绣成的蔷薇，左轮被贴心隐藏在长袍后的枪套中。魏翕在战场上养长的头发被干脆利落束起，别上红宝石发夹，顷刻间她从要入睡的状态转变为参加雅莱最上层的舞会也不失礼的程度。
在邦当的引导下魏翕来到奥丁皇帝的包厢前，很快，身着礼服的皇帝带着近侍从包厢中走出，近侍们默默后退，给邦当和蒙蒂伯爵留出位置，邦当又默认落后魏翕半步，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男装女爵是皇帝新的宠儿，因为她所处的位置以往只属于皇帝的教子――普法尔茨公爵。
魏翕从车窗看到了外头的场景，永动所所长加比雅·昆带领着所有高级机械师在月台外等待。
车门大开，魏翕跟在皇帝之后走出列车。可以看得出来，为了迎接皇帝，他们做了点工作。月台铺上了鲜红的地毯，陪同迎接的人胸口都佩戴了他们得到过的勋章和帝国剑与盾的徽章。
但这些工作也是机械师们的极限了，没有乐队也没有冷餐会，不少人似乎刚从工作室里爬出来，袖子上还沾着油，无精打采地听着皇帝和所长寒暄，说着外交辞令。三分之一的机械师眼神放空，但当奥丁皇帝向前走动，显露出身后随行的蒙蒂伯爵时，他们突然像惊醒过来，眼中闪动着饿狼般狂热的光。
他们并没有发出声音，也不敢当着皇帝的面抢人，谁都知道迎接仪式不能有差错，但这不妨碍他们站在这里，用目光一寸寸刮过魏翕。
奥丁皇帝察觉到了身后少女脚步的迟疑，他看着那些机械师，刚开始他们还勉强算彬彬有礼的绅士和女士，可见到阿比盖尔后他们就莫名狂喜乱舞……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对加比雅说：“开始吧，向我介绍你们这段时间来的成果，我希望此次紧急联络行程能带给我理想中的惊喜。”
“当然，陛下。不过在开始前请允许我为您介绍一个人。”加比雅示意她身后的红发女人上前：“这是阿黛尔.莱希特，永动所里最精通生物化学和药剂学的专家，阿比盖尔伯爵给出的关于制药方面的资料都是她在跟进。”
“不，事实上蒙蒂伯爵已经给出了完整的步骤，我只不过是跟在巨人身后完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红发的阿黛尔不卑不亢地说：“她给我们的研究带来了一次飞越，这项技术背后蕴藏的利益难以估算。”
她拿出了一份文件和一打档案袋，一行人坐上蒸汽轿车赶往议事厅，奥丁皇帝翻开文件的第一页，大写加粗的标题写着：
《磺胺的抗菌效用及生产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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