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堂的青铜大门大门发出沉重的轰响,关死了。无关的人已经离开,只余下长老们和教皇,古老的穹顶式建筑显得格外空旷。
烛光照亮了长老们苍老的脸。
托德罗德忽然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是的,许多年前,在他刚刚登上教皇的宝座眼睛里还跳荡年轻的锐气时,他们也曾这样聚在上方的黑铁教堂中,长老们们观察他,并告诉他有关神明和圣女的辛秘,他们重新签署了一份文件。这是每一任新教皇上任的流程,因为让真相泄露出去的后果不是他们任何人可以承担的。签名页上的八个名字,恰恰是此刻圣堂的八人,包括了教皇本人。
祭坛边重新摆满了银烛台,每个烛台上都是六根点燃的白色蜡烛,就像一片发光的荆棘。
荆棘丛的中央是重新平静下来的清池,它的内容物是晶莹剔透的液体,让人能清楚地看见石棺中圣女的脸。
透过透明药液,沉睡在满是裂纹石棺中的是一个穿着白色亚麻裙的少女,那么美,那么安然,让人会误以为她在午睡,乃至于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惊扰了她静谧美好的梦。
完成洗礼的圣女托德罗德见过几个,她们虽然只是容纳了神灵遗物的一角,却也强大而空虚,像是一座孤城。从城楼蔓延而下的火焰将一切当作燃料,直到一切焚烧殆尽。
而作为百年来第一个契合度达到50%,能够完整容纳神灵遗物的人,阿比盖尔又要经历多久才燃烧殆尽呢?
他的女儿罗莎琳娜因契合度过低无法使用神灵遗物,也没有经历真正的洗礼,所以引起皇帝和长老们不满,事实上托德罗德当时是对此松了口气的。因为圣女们总是活不长的。她们要见过世间最多的痛苦后,在最深的悲伤中死去——简直就像神的诅咒一样。
圣女们只是傀儡而已,长老们需要阿比盖尔,是要用她的身体与遗物契合的能力,在他们眼里她只是一个适合放置温养遗物的容器!当这个容器把神明唤醒一丝丝,就像一个杯子把里面的水倒空,它就再也没有意义了,随时可以扔出去摔碎。
“开始吧。”长老们分散在祭坛周围,他们将秘银十字架放进清池中,然后绕着祭坛坐下。
“圣哉,圣哉。”首座长老低沉地念着,割开了自己的手,鲜血从她的指尖像蛇一样落进了圣池中。
托德罗德取出一只银制试管,这东西插在牛皮囊中,又用画着下弦月的一张古老羊皮纸包裹着,试管中是宝石一般的血液,几百年历史的血,不仅没有干涸,反而艳红得就像是新抽出来的。他将管口的银塞拧开,将血倒入清池。
池水翻滚起来。
“圣哉圣哉!”所有长老齐声念道,他们同样割开了自己的手。
清池中的秘银十字架一个接着一个,漂浮起来,笔直向下的立着,仿佛是一把把霍然斩下的剑。
那些血液竟然比水晶般的、透明色的药液还要沉重,入水沉底,长老们的血液与那管古老的血混合在一起,流动着蔓延开来。那奇特繁复的灵能矩阵被染上了一层新的颜色,血的鲜红。而池底的符文开始渐渐发亮,光从池底透出,斑驳陆离,像是隔着一层暗红色的水晶放射出来的。
血液正和灵能矩阵剧烈的反应,但圣女的神色仍然平静,那些沸腾的液体丝毫不能伤害她,与之相反的长老们,他们的脸色变得灰败,像损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若说之前“干尸”只是个夸张形容,现在他们倒真的像那些才从六尺之下爬出来的东西了。
可是池中的魏翕却感觉到了温暖。
那些血渗入皮肤中,如同开冻的河流滋润了大地的裂纹,仿佛被补足了最后一块拼图,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如寒冰解冻后的大河,每个细胞如春芽般放肆地、用尽全力地呼吸。
无穷无尽的力量,沿着肌肉和筋脉无声地传递。死神般的压力以她为中心海潮般涌出,缓慢流动的元素之河骤然提速,无数光点融化成朦胧的线,仿佛能听到她的灵魂发出一声酣畅淋漓的欢呼,庆贺某种桎梏终于被打破。
——她感觉到自由。
一瞬间,圣堂里的所有人都有种电流通过身体的酥麻感。以祭坛为中心,蓝紫色的电弧击穿了空气,粘连在药液和空气之间,咝咝咝咝地闪灭。
不可思议的高温迅速蒸发着药液,阴凉的祭坛在顷刻间变得像是电炉的中心位置,灼目的亮紫色电光沿着那个平面喷薄而出,在这古老而伟大的灵能矩阵之中,光的闪灭越来越快,无数符文组成的矩阵最后亮的像是被烧红的金属。
一道道肉眼可见的闪电弧自水面一闪而逝,诡异的青紫色电光附着在清池表面,以圣女为中心,呈放射状闪现游走。
祭坛周围的空气因为剧烈磁化和电离效果而出现了忽闪忽灭的电流,但池中漆黑的石棺开始龟裂,细碎的石屑缓缓升起,就像进入了失重状态,在电磁场中围绕着圣女旋转,就像持镰的黑袍死神围绕神座。
长老们眼里露出了惊恐不安的神色,有人手脚微微颤抖着抓住胸前的圣十字祈祷,说到底他们也从未见过这种程度的异像,唯一镇定的只有托德罗德,他的眼睛透出悲哀和怜悯,似乎能看到阿比盖尔的灵魂被远强于她的东西污染,孤独地哭泣着。
太异于常人是很可怕的事,比如里底亚国王迈达斯曾向半神学习点金术,但当他在盛大的宴会上施展这法术,将手指接触的一切变成黄金时,客人们并没有崇拜万分,反而因为饥渴和恐惧纷纷散去;于是国王对此深为悔恨,在神圣的溪水中洗净了点石成金的手指。【穿】
【书】
【吧】
托德罗德望着那威仪惊人的圣女,内心暗晒,这就是世界运行的规则,强的吃弱的,祭品以血肉向神明献祭,如果不甘心被吃掉的话那就抢先把要吃你的东西杀死——事情不总是这样发展的吗?
祭品的下场总是注定。教皇的眼神越发冷了。
直到磁场消退,黑色石棺完全灰飞烟灭,庞大的蛇形电流忽然倒卷回去,纷纷涌向圣坛中央纤细的身影,像是蜂拥而至臣服于它们的君王。银色回路在魏翕身上交相辉映,一根根纤细优美的线条被点亮,大量电光钻入回路之中,化作一点光点,汇入奔涌的回路,向着四肢延伸。
越来越多的紫色电流向着魏翕凝聚而来,仿佛源源不断,瞬息间凝聚成一片霹雳的雷海,雷电的颜色越来越明亮,高温蒸发空了氧气,四周的蒸汽尽数扫空,如同有人身处这里,这一刻的高温足以让将他在一瞬间碳化成结构松散的碳结晶。然而这些极端危险的电流尽数消失在女孩的身体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所有的水液都被蒸发殆尽,圣女安详地躺在空无一物的清池中,黑色的长发流水般铺在池底,她闭着眼睛,苍白的面孔在彩绘玻璃的光线沉浮不定,一瞬间她身上似乎有一层银光笼罩着,清冽而温润,是圣像图上的圣女把圣水分给街头流浪的人,甘霖垂落,解除一切身体的病痛。
直到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阿比盖尔缓缓地睁开眼情,从干涸的池底起身,她遮面的丝绸已然滑落,黑色的眼睛仿佛漂浮着薄冰的水面,隔着漂浮着尘埃的光柱,遥遥望来,这个动作让教皇真正看清了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看似纯黑,但当烛光在瞳孔中折射的时候,银色一闪而逝。银色是种美丽的颜色,尤其是当它出现在女孩的裙子上的时候,可出现在一个人的眼睛里,就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透着说不出的冷漠。
这冷漠也是很奇特的,它并非流露出的,甚至不像是一种可触及的情绪——更像是她本人已化作一场秋后的白雾,初见时甚至并不很冷,但回过神来却已令人打了一个彻骨的寒噤,好像那双银色的瞳孔是在地狱深处张开的。
少女轻描淡写挥了挥手,黄铜制成的管风琴又重新弹奏出优雅而低沉的旋律,那旋律像亿万天使垂死,又像亿万鬼魂窃笑,似喜似悲。
她身体上的银色回路亮起一瞬,从神灵遗物中抽取出一部分生命能量,在她手中凝成一枚光球,魏翕低头看向掌心的银雾,合拢掌心,捏碎了银色的光球。
银色的碎片笼着淡淡的光晕,空气里飘来竖琴和铃铛的声响,古老的圣殿闪烁著明丽的光辉,在这光辉中,干尸般的长老们脸色接近正常人了,血流速度加快,肌肉饱满起来,苍老的身躯仿佛恢复了活力,皮肤上流淌着运动员那样油润的光。
随着银光越来越多,那个来自古老时代、沉淀了几百年的东西苏醒了,翡翠石盒上一道修长的弧线慢慢地伸了出来,那是一根细长的骨骼,呈现完美的银色,跟着它展开的是扇面般的一排羽翼……神话生物的半边身体张开了,它在努力地挥舞羽翼,固定在翡翠里的另外半边身体也抽了出来。它的羽毛看似柔软轻盈,实际上羽毛合拢时却有着近乎金属的硬度,厚实的羽毛覆盖在翅膀上,指甲锐利如剃须刀的薄刃。
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都能叫出这东西的名字,“月光鸟”,传说中的东西,真的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月光鸟挣扎出来,它立在翡翠上,发出类似欢鸣的声音。
羽翼的阴影投落下来,凛冽的寒光沿着羽毛的边缘流动,如同根根锋利的尖刃,银羽漫天飘飞,折射出冶炼般的变幻的金属光泽。
神的伴生物忽然振动羽翼,轻盈地飞扑到阿比盖尔的身上,阿比盖尔伸出手臂,任由月光鸟修长的羽翼把她的头颅整个环抱起来,它的动作之轻柔就像一个少女拥抱着亲人,又像是宠物亲近久别重逢的主人……ωWW.chuanyue1.coΜ
如此从容,如此圣洁,如此强大。
最狂妄的异信徒,最疯狂的异端在目睹这样的神迹之后,都将匍匐跪倒,归附于神的怀抱。
长老们忽然痛哭流涕,他们争先恐后去靠近圣女,但在最后一刻却停下来跪倒在地,青铜门轰然打开,藤蔓们又变得温驯可爱,旷野吹来的风中渗透着冰冷清冽的花香,修士修女们毫无纪律的赶来膜拜神迹,希望得到那银色的生命馈赠,许多人欢呼,眼前的一幕太让人激动了,磅礴的生命力甚至让月光鸟也醒来,好像是神的灵附在圣女的身上。
按照流程,接下来还有一些礼节方面的仪式,但在场的大部分人已经狂热地忽略了这一点,还冷静的只剩下教皇和末位长老,两人在远离人群的地方默默看着。
托德罗德想到了那幅《神明于恶鬼之间》的壁画,和眼前的场面惊人地相似,都是那么多双渴望把祂拉扯进罪恶与欲望的手臂,和一双毫不在意的眼睛。他心里动了动。阿比盖尔的眼睛有种坚硬光滑又冷若冰霜的质感——如此锋利,如此干净,如此冰冷。人类的软弱和黏黏糊糊的复杂情绪像灰尘一样无法沾染到她。
作为狂欢中心的黑发圣女没有什么反应,她望着祭坛周围倒塌混乱的烛台,瞳孔中仿佛倒映着燃烧的剑。
……
黑暗中,火光骤然亮起。
这是圣堂旁的暗室,没有光源的区域就完全隐没在黑暗里,一个老人在空荡荡的密室里坐了很久很久,外头的教廷长老完全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存在。
昏黄的光晕在黑暗里映照出小小的空间,映出皇帝的侧脸,还有几道隐隐约约的人影也静静矗立在黑暗中,轮廓依稀。
“巴特鲁。”奥丁皇帝低低唤了一声。
穿着军服的普法尔茨公爵来到老人身后,微微躬身:“死囚们已经准备好了,全部都在二级灵能者以上,资料今天就会交到蒙蒂伯爵手中,场地就设置在黑十字军团驻地旁的老教堂,那里本就曾用作监狱,稍微改造就能符合条件,您可以放心了。”
“这只是第一步,要摸清圣女力量到了什么层次,对黑十字军团的增幅能有多大,希望她不要让我失望……不过,阿比盖尔从没有让我失望过,那是个比任何人都要坚定贪婪的孩子啊!”皇帝的语气透出一丝笑意。
“有件事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教父。”
“问。”
“既然蒙蒂伯爵已经成了唯一的圣女,那这些人您要如何处理?”巴特鲁向身后看去,三个带着铁面具的少女静静站在黑暗中,像是三个毫无生机的人偶——这是除魏翕外各个势力推选那几十个女孩儿中硕果仅存的三个,其余人已经都因各种原因死去了。
“你认为我该怎么处理她们?”皇帝抛出问题。
“我听说猛虎往往会一胎生下两个幼崽,但只有强壮的那一只能活下来。”巴特鲁轻声说。“猛虎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幼崽,它会看着它们搏斗、受伤、流血、争夺食物,直到决出强弱,胜者能得到成长的机会……和丰盛的食物。”
皇帝轻轻击掌:“阿比盖尔还有最后一次考验,明天过后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这些孩子的去留要看明日的结果,看我们选出来的圣女到底是真正带来胜利的‘昔拉’,还是……将毁灭这国的异数!”
巴特鲁缓慢而用力地打了个寒颤,他忽然意识到“罪业圣女”计划就像是一个个走进角斗场挑战猛兽的角斗士,皇帝在看台上品议她们的力量和胜率,兴致勃勃地下注。
即使最后的胜者也不安全,因为随时随地就会有新的怪物被推入角斗场去厮杀,这一切都取决于面前那个老人的意愿。
皇帝让人把铁面少女们带离暗室,然后将厚厚的一叠文件推到巴特鲁面前,这里全部都是宗卷。这些年大陆上发生的某些有关神明的案件都记录在册,附以不同的证词,每一份文件都有秘密审判所的标记——那是一条被剑钉死的蛇。
卷宗里详细记载了发生在特洛亚、伊沙坦甚至是坎特罗和索林斯的宗教事件。特别是在特洛亚,梦境与虚幻之神的信徒举行了一场祭祀,暗探记载下六芒星或者其他晦涩难解的花纹文字,这场祭典的用意不明,只看文字都弥漫着幻梦、情欲和末日般狂欢的气息,祭奠最后导致了近百人死亡。
“黑暗纪1873年,卡法帝国和科尔巴联邦秘密制定了《宗教法》,凡是大陆现存的国家都必须接受这项法律,否则他们就会被两国联手灭国,根据那项法律,任何国家境内一旦出现‘神明祭祀’,那么事件所有情报和权限都要移交给两国的秘密审判所,在事件全部解决前,任何国家和政府都不得干涉。”
“关于神明、关于魔鬼,这些超越人类认识范畴的东西都是《宗教法》的管辖范围。随着战争的进行各地的信徒像死灰复燃一般,永远消灭不尽……只要涉及神明的非官方活动,秘密审判所拥有用任何手段解决事情的权利。”
巴特鲁茫然不解,连他都不知道这项法律的实施,可见审判所的行动隐秘到何种程度:“教父,我以为,神明消亡是既定的事实,是无需否定的真理,为什么……”
“因为没人能断定神明无法复生。”皇帝冷冷地说。
巴特鲁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停跳。多年来的禁忌终究还是会被触及,那层纱最后还是从他脑海中被拂去了,就像是条冬眠的蛇。它迟早会苏醒,可巴特鲁和所有对此有清晰认知的人一样,只能等着,等它醒过来扑上来亮出毒牙。
“神明世纪,大陆上神殿林立,罪孽与谎言之神,星辰与光芒之神,商业与黄金之神,苦行与静默之神……还有许多各种各样的神明,他们庇佑着这片大陆的方方面面,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没有一刻可以离开神明。
做生意要向商业之神祈祷,有了心仪的姑娘则要询问爱神,病重濒死之际,便要祈求死神,求祂给予他如睡梦般安宁的死亡。神明无处不在,人类离开神明便无法生活。
但……那已经是千百年前的事了。旧神之所以被称为旧神,就是因为,那是已经陨落的神明。祂们的陨落被确凿无疑地记载在历史之中,不可辨驳。
如果现在真的有神明复生,人类要做的也应该是杀死他们而不是祭拜他们,拥有那样超乎想象的力量,已经不是人类能够理解的存在了,那不是什么伟大的神,只是可怕的怪物而已。”
年轻的公爵深深弯下了腰,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这个国家所有秘密,可是真正可怕的东西却隐藏在黑暗里虎视眈眈。
皇帝缓缓转过身,苍老而锐利的眼瞳中刀剑般的光辉一闪而灭!
“你要待在我们的‘昔拉’身边,作为第二道保险存在。巴特鲁,去观察她,警惕她。但要小心,因为你注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看着你。”
你看着深渊的同时,深渊也在看着你。这句话仿佛一团彻寒的空气在巴特鲁的心中爆炸,他狠狠地打了个寒战。
皇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深呼吸,露出了疲惫的神色。才慢慢地说:“去吧,去做你该做的事,去把她带走……如果命运有那么一丝怜悯世人的可能,你要再把她带回来,带回来我培养出的天使,带回来守护帝国的狮子。”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我有一座长生当铺更新,第38章 血之祭祀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