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翕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还差一分钟就是下午三点。
她们现在在一座废弃的火车站，规模很小，相当简陋，纯是钢铁构建，随意搭了几块木板当顶棚，看起来摇摇欲坠。【穿】
【书】
【吧】
蒙蒂家礼车连同护卫被魏翕用机械鸟送信打发离开，她跟随加比雅来到塞玻大学某个废弃区域后，顺着杂乱无章的灌木小道，看到了一条长满野花野草的铁轨和一个站台。
“放心吧，三点这一趟虽说是最晚的，但总会来。”加比雅耸耸肩，“这条铁路是专线，不会有晚点情况，连我这个所长都要靠这趟车进出。”
事实上也只有永动所的两个顶头老大能这样随便跑出来，其余高级机械师要出来一趟都要早半个月打报告，还有专人陪同，严密得比军队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是帝国的秘密武器，是技术革新的中坚力量，是黑十字军团的缔造者――但他们也是帝国的囚徒，好在妻儿老小都被严密保护起来，衣食无忧，顶级的机械师大多又有死宅属性，所以心态都还不错。
像是为了佐证她的话，地面微微震动起来。一列火车正以极高的速度接近站台，这是一列时刻表之外的火车，它带着疾风进站，魏翕的军服衣摆和加比雅的长裙都飞扬起来，发出呼啦啦的响声。
三点整，列车停靠在月台边，蒸汽机吐出浓密的白烟，精密的机械发出丝绒般细腻的摩擦声。
“永动所的作品，‘阿拉贡的黑蛇’，是卡法帝国现存最快的蒸汽列车，机械工艺的极致，我们的得意之作。”加比雅微笑着做出了邀请的姿势，某个水晶样的窗口出现一个黑衣军人的身影。
这列火车没有加挂客车车厢，而是加挂了十二节全封密式的货车车厢，普通列车是金属框架外面蒙着铁皮，这些车厢却像是整个用黑铁铸造，造型浑然一体，完全没有拉挂的地方，妄想从外部跟随车体前进的人大概会被那股巨大的动能刮飞吧，像是飓风卷走了田野里的稻草人或者海啸推动着渔船撞击海边的峭壁。
列车停靠的短短两分钟内，加比雅和魏翕分别展示了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件和证件，最前头的列车门才轰然打开，寒凉的空气从车厢中蔓延而出，仿若冰窖。
“这辆车其实是用来运输食物和某些低温保存的珍贵样本，只会在沿途的一个站台停靠两分钟，这个站台位置每天都在变化，没有规律，只有永动所的所长副所长还有军部的某些高官知道确切的地点，想登上这辆车没有足够高的身份绝对不行。”加比雅解释说。
检查证件的军人很快把她们送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隔间，煤气灯昏黄，所幸还有两把长椅以供休息。
魏翕进去前用手指划过后头的车厢壁，抹下一层白霜，那些车厢里的温度低于冰点，车厢壁上遍布着黄铜管道，通常用来运送珍贵食材，但永动所显然不光为满足口腹之欲搞出这辆“阿拉贡的黑蛇”，光看车厢使用的材料和结构的严密，这种东西完全可以作为军事武器凿穿某些防线。
“令人惊讶的完美作品，但这条铁路我记得是二十年前淘金潮时修建的，废弃了很久，铁路尽头是死火山‘斯诺登’，那时候传言斯诺登山脚下发现了数量上拥有商业价值的黄金，大量淘金者涌入，一些公司也出钱建设了较为进步的交通网络，可惜好景不长，淘金潮降温后斯诺登脚下的居住地被废弃，连拾荒者都不会往山上去了，那里只剩下废墟。”魏翕轻声说。穿书吧
“知道得很清楚嘛！”加比雅称赞道，“帝国确实趁淘金潮在斯诺登做了些手脚，甚至淘金宣传单就出自某个阴影里的情报部门。这么多年我们一直致力于恢复山上山下的植被，把该藏的东西藏深一点――顺便给永动所的员工们提供一个良好的游玩休息场所，雅莱内城是被办法回去了，还是放松心情看看风景吧。”
列车开始提速，“阿拉贡的黑蛇”不愧是当今魔法一般的机械科学作品，速度快得惊人，远不是这个时代蒸汽机和内燃机应该拥有的功率。二十分钟后魏翕和加比雅离开雅莱市区，一头扎进郊外的森林里。
透过水晶一样的窗户向外张望，四周都是遮天蔽日的巨树，垂落的树藤在枝干间飘荡，远处的山麓上层林被日光浸染，呈现出油彩般的变化。
她们甚至路过了一片湖，银色的雾气在湖面上氤氲了薄薄一层，湖水蓝得像是透着光的宝石，光线越过山谷照射在湖面上，显得美不胜收。
“很美对不对，我们叫它‘希望’，不仅因为它美得生机勃勃，也因为只要看到它就说明我们到了永动所的边缘区，从这里开始检查和守备会非常严格，就算教皇亲至也得按规矩办事。”加比雅同样在欣赏湖光山色，这样的风景她看了很多年，每次都觉得赏心悦目。
“还有多久？”魏翕轻声问，好似害怕惊扰了林间湖中的精灵。
“快了，再过两道关卡。”加比雅回答。
黑色的列车在林间疾驰，不期然让魏翕想到她原本世界的一则神话，穿行在山间的巨蛇，鳞片层层扣合，声如金铁，牵动庞然身躯蜿蜒前行，目如金火，体若红钢。天不足西北，无有阴阳消息，故有龙衔火精以照天门中。
又或是北欧神话中那条环绕人世的巨大海蛇，中庭之蛇耶梦加得。魏翕漫无目的地想。
十分钟后，列车渐渐减速，她们遇到了第一道关卡，隧道口的蒸汽机正发出低沉的吼叫，将沉重的铁闸提起。
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逼近。每一名骑兵都配备着一把工艺精良的蒸汽枪，马鞍上插着备用枪。他们的脸庞每一张在煤气灯下都显得格外漠然冰冷。这些骑兵是战场上人们最不想遇到的人，因为这样的人在不畏生死的同时也守口如瓶。
魏翕和加比雅接受了新一轮的盘查，这些骑兵似乎与押运者不是一个体系，彼此从不交流，他们分成两队，一队排查车厢，一队环绕外围。加比雅跟他们交接的时候，笑容完美无缺，却没有了之前的生动，像一张冰冷的面具挂在她的脸上。
这道关口过去，加比雅深吸了一口车厢里的寒气：“在永动所里当了十年领头人，每次回来最讨厌的就是这个环节，他们根本是把每一个来往人员当成假想敌，脸又臭又硬，没有一点活气。”
这片二十年前闻名于世的淘金地现在已经彻底落入这支军队的掌控，变身为森严的军事要塞。
“第一关是这个，还有一关呢？”魏翕站起来，靠着车厢壁的钢铁，遥望外头的景色。车窗外经常有颓圮的建筑闪过，它们曾是工人的聚居地，偶尔也会看到采矿用的大型机械，锈迹斑斑，被鲜花绿草覆盖，仿佛死去巨人的骨架。
这个问题反而让加比雅变得饶有兴致，她卖了个关子，“说到底第二关跟你的渊源才比较大，我可是相当期待看到你们碰面的场景。”
魏翕挑了挑眉，到底没有用她的“能力”去看。
很快，她就明白加比雅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一座塔楼出现在视野中，那座塔楼周围没有巨树，清空了大片土地，铺满细碎的矿物结晶。魏翕眯了眯眼，认出了结晶的身份――瑙爱丝晶体。
其实那并不是仪式的材料，主要作用大概是“扩大影响”，真正的主材已经被磨成粉末固定在土地之下，而从地面排布的纹路来看
——这是[缄默之压]，用来限制目标保守特定秘密的仪式，约束性质，表示“不得言语，不得书写跟不得暗示”，所以一路上加比雅只是给她介绍了浅显的表层情报，真正涉及永动所内部机密的她一点儿都没提。
身穿黑色法衣的男人站在塔楼顶部，俯瞰下方如迅雷般的钢铁列车，以魏翕的视力才勉强惊鸿一瞥看清那个男人。
神父很年轻也很严肃，眉骨若鹰翼，眼睛是锋锐的钢蓝色，黄铜铸造的十字架垂坠在黑色法衣胸口……他明明是圣职打扮，身上却透着阴冷，像盘桓在暗处的毒蛇。
——现如今人们很少会把神职人员同刀剑联系起来，教廷也不允许圣职人员进军部。不过，细论的话，早在三百年前，教皇就竭力宣扬“教廷军队”了。
那个时候教会认为神职人员为了传教而组建武装是被教义许可的，陆陆续续有很多隶属于修道院的军队被组建了起来，其中以各骑士团最为杰出，可惜那些死忠已经被当时的奥丁大帝杀死在内卡河畔，骑士团名存实亡。
但不可否认，苦修士聚集在一起形成的军事力量在宗教精神的支撑下,往往能够发挥出不输于贵族私军的战斗力。
恍然间，魏翕想起一个传言，似乎有一些曾经笃信神明的主教神父，不仅背叛了信仰，还已经堕落成了一群与阴谋为伍的情报黑乌鸦――那大概说的就是他们这样的人。
愿意为心中的“救赎”不择手段的神父们，可比原先虔诚刻板的教廷忠实分子来得可怕多了。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将为自己认定的正义做出什么事来。
但奥丁皇帝不在意。
只要能够达到目的，那么不论是神还是魔鬼，他都将驱使他们为帝国效力。
经过了这两道关卡，斯诺登死火山终于看起来近在咫尺了，但那也只是看起来，以“阿拉贡黑蛇”的速度足足跑了十分钟才到了真正意义的山脚，魏翕看到山间也藏着些铁轨，一些废弃的矿车还停在上面。
但这辆列车并未往山上去，看似锈蚀的铁门次第打开，她们竟然直接驶入了前往地下的矿洞！
随着进入矿洞，加比雅缓缓地挺直了身体，改为端坐的姿势，她的眼神显而易见的锐利起来，碧绿的瞳孔泛着冷冽的光，锋利得像是破碎的镜面，这种状态下她才无愧于永动研究所所长的身份，绝对意义上的天才，横压整个帝国的首席机械师。
“握住我的手，前方还有一个小考验，第一次来的人通常很不适应。”加比雅轻轻地说。
黑暗如河水涌来，魏翕深吸一口气，明明身处干燥车厢，却仿佛一头扎进水中，冰冷的河水淹没了她的发顶，她和世界唯一的联系仿佛只剩下了加比雅的手，那只手牵着她一步步走上河岸，空气重新接纳了她，魏翕脱离黑暗后，一个巨大的玫瑰色空间缓缓映入眼帘。
魏翕的瞳孔骤然放大……怪不得山间的铁轨处于废弃状态，因为永动所不是建在山上，他们根本就是掏空了整座死火山！
整个空间像是浸没在晚霞的光辉里，又像是韦斯·安德森的电影，美得仿佛一场流动的盛宴，从上到下建筑群星罗棋布，最大的建筑像是教堂里的管风琴，表面上流动着淡淡的暗金。
“欢迎来到永动研究所！”加比雅把魏翕带下列车，她们走到月台边，已经有漆黑的蒸汽轿车停在那里，“我会让司机在一些重要地点转一转，给你介绍，阿比盖尔伯爵。”
魏翕没有任何异议，不如说她确实被震撼到了，这个时代人类就已经战胜了自然，血肉和钢铁造就了神迹。
轿车行走在浓郁的蒸汽云中，魏翕听着加比雅云淡风轻的说，“那是永动所的主要照明工具‘太阳’，从建成点亮后从不熄灭，每天要燃烧一吨的纯净燃料，后来经过改良，燃料量减少了四分之一。”
冠以“太阳”之名的灯塔高达四百裸尺，花岗石与铜铸成的塔身巍峨如沉默守卫帝国的巨人，八角形塔顶八根石柱立着的太阳神手中燃起了不灭的火焰。火焰被镜子重重折射，光照四方。
她们是在空间的一半高度，走到某个平台加比雅带魏翕下了车，靠着黑铁铸成的栏杆魏翕看向下面的区域，无数的矿车在这个巨大的空间里穿行，漆成不同颜色的黄铜杠杆被工人频繁地变换，管控着这些原料供应者，空间最下方是巨型熔炉。
矿车将燃料倒进轮转机器，直径数十米的轮转式进煤机将数以吨计的煤倒入熔炉，阀门开启时魏翕看到了内部极高温的银红色液体，如果人掉进去大概会在瞬间融化，数条管道连接熔炉，流出各种金属液体，只有一条管道特殊，表面密布特殊纹路，没办法看到内容物。
魏翕神色莫名，因为她在教廷的典籍里看到过，那是熔炼秘银的技术，可以说是教廷最机密的部分，但现在也已经被帝国研究部分获取破解了――如果说银月教廷是濒死的巨人，那卡法帝国就是在巨人身体上撕肉的秃鹫。
“这个熔炉没什么好说的，帝国六分之一的金属由此产出，其他的工业区在雅莱周围的城镇。其实在它下面还有一个小型工坊，你知道，许多神明世纪留下的技艺材料最好用火山熔岩淬炼，虽然斯诺登是座死火山，但我们还是废了点功夫把熔岩引了出来，供那些特殊机械师使用。”
魏翕沉默地点点头，她委实不知道说什么，在她的时代或许会有比这里更加先进庞大的建筑，但也不会给她超过此次的震撼。齿轮碰撞和机簧晃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指针整齐地转过平面，黄铜漂亮的光泽在灯光里荡漾，向着无法照亮的黑暗里攀升。
“其他地方今天就先不看了，我直接带你去议事厅，那里有个展馆，专门展示外头看不到的有的没的东西……有些有用，是外头流通型号的原型，有些就是漂亮的废物。”加比雅把魏翕带回车上，示意司机去那座管风琴一样的建筑。
途中她们路过一座深坑，坑底有一尊残破的机械巨人静静横卧。巨人的头颅半埋于泥土中，下颌碎裂，露出里面的导线和细密的齿轮，还有无数的杠杆，连线，陀螺，转子和膜片涡轮。它的眼珠是一种透明的玻璃状晶体做成的，空洞地注视着小小的轿车。
“这是用来处理失败产物的地方。”加比雅解释说，“机械巨人太大了，我们找不到可以支持它运转的核心，好在这只是个模型，没有用珍贵的蒸汽单兵专用红纹钢，所以处理起来还算方便。”
特制的酸液炸弹在深坑上空轰然炸响，破片混合着酸液轻松钻入它的躯体，咝咝作响，将精密的零件溶成一滩污水。强度极高的制式合金，只要不是最强的红纹钢，遇上这种酸液就如纸一般脆弱。
但酸液只是某种提炼过程中的副产物，产量稀少，来处理失败物大概也只能说是废物利用。
最后她们终于到达了议事厅，在永动所里加比雅说一不二，所以守卫也没有对她带来一个陌生人提出任何异议。
议事厅是圆形结构，入口铺着孔雀蓝和宝石蓝的地毯，正对着入口的墙上悬挂着一面椭圆形的镜子，银白燃料的火光被镜面折射，照亮了整个房间，远远望去，这里里仿佛在举办通宵彻夜的舞会,空气中还回荡着百年前的乐曲。
侍者帮加比雅打开樱桃木的内厅大门，一瞬间，光和声音的洪流涌出，魏翕发现不是她幻听，是真的有人在举办舞会，破锣嗓子的嘶吼完美融入了重金属乐声里，协调得如同夕阳融化在浮冰的海面上。
魏翕不由得心生期待，而打破她美好期望的是一块横空飞过的披萨。
披萨砸在了加比雅·昆的脸上，贴着她的脸缓缓滑下去，芝士在眼皮拉出丝，落在她没有笑容的嘴角上。
魏翕：……
魏翕非常讶异，从列车开入这座死火山到逐层被加比雅介绍基地，她感受到的是越来越森严越来越精密的气氛，此刻她被带到机械师们的大本营，见到的本该是一群穿着工作服的精英，他们看着你不像在看一个活人，而像在看某种机括，又或者在这些精英的世界里人机颠倒，活人在他们眼中不存在……
总之不会是这种――国外大学噩梦周末party。
加比雅嘴角扯出狰狞的笑容，抄起地上的披萨，跳起来就砸了过去。
这块披萨砸开了大战的序幕，内厅里开舞会的人开始疯狂互砸，堪称鸡飞狗跳。
酒瓶洒着酒液从半空划过，舒芙蕾从墙上缓缓滑落，意面岌岌可危的吊在灯上，肉酱沿着一根面条缓缓滑落……
魏翕顾不上感慨，转瞬间加比雅就全心全意投入了这场战斗，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无辜被牵扯进战争里的女孩儿只能缩减存在感，猫着腰从混战中穿过，退出战场寻找掩体，避免被打上了头的家伙误伤。
魏翕跟一个老人在同一个书架后撞上，老人身材敦实目光慈和，胸前悬挂着沉重的黄金十字架，分明是典型的神职人员装扮，手里却端着一台超微级显微镜，还有一只黄铜身体，以蓝水晶镶嵌双眼的机械鸟。机械鸟栖落手臂，舒展双翅，喉音婉转地唱出一曲完整的《仲夏夜之梦》。
“你就是这一任的圣女候选吧。”老人对她安慰地笑了笑：“不要担心，他们很快就能分出胜负，毕竟加比回来了。”
他对加比雅的称呼很亲切，魏翕眨了眨眼，心里明了这位老人的身份，却还明知故问：“您是？”
喧闹的背景音并没有让老人生气，他的目光还是温润坚定的，圣者一般，向魏翕介绍自己：“我是巴斯特·威尔逊，曾被委任为德丽雅省的红衣主教，现在只是永动研究所的副所长。”
德丽雅省魏翕知道，那是个富裕的省份，省内有好几座大城市，教廷的发展也相当好，在那里做红衣主教大概离枢机主教只有一步之遥，没想到这个老人就这样干脆利落放弃了。
魏翕微微躬身行礼，这位追求真理和自我的长者实在配得上任何敬意。
巴斯特温和的摆摆手，那只漂亮的机械鸟飞到了魏翕的肩膀上，“这个小家伙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或许加比雅已经说过一次了，但我代表其他老家伙还是要再说一次，欢迎来到永动研究所，阿比盖尔·德·蒙蒂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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