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到这股熟悉感带给自己的感觉以后,巫满霜心下当即一肃。
要知道,流淌在巫满霜血液中的根源之毒,实际上,并不只是一味触之封喉的剧毒而已。
这些年来,关于巫满霜的特殊体质,姬轻鸿、丹峰峰主都曾研究过,言落月和常荔荔则在一旁提出更多构想、打下手进行辅助。
在多次实验以后,大家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即:从本质上来说,巫满霜的血液之毒,并不是毒。
这是某种凌驾于剧毒之上、更加纯粹的力量集结。
至于这力量究竟是什么……
在得出最终结论之前,姬轻鸿便以委婉的态度,将丹峰峰主好言送走。
丹峰峰主脾气较好,研究心也不如常荔荔那么重。
所以即使被遛了一圈,她也没露出什么不满之色,安然带着姬轻鸿赠送的两储物袋谢礼回峰。
反倒是常荔荔,从那天之后,她看着巫满霜的眼神都发绿。
就好像随时准备从他身上切一块下来,研究把他的肌肉组织埋进土里后,能不能造成土地沙漠化现象……
巫满霜:“……”
很长一段时间里,巫满霜每次路过丹峰,都特意绕着走。
咳,总之,在支走了丹峰峰主和常荔荔母女以后,姬轻鸿与巫满霜单独进行了一次谈话。
姬轻鸿说:“表面上,你可以把你的血液理解成毒。”
“就像是无论载体是龟壳、兽皮、竹简还是纸张,人类都把带有文字记录的东西,统一理解为书册。这算是一种对已知的诠释。”
巫满霜独自琢磨了一会儿,平静地抬头问道:“那实际上呢?”
姬轻鸿的脸上,又露出了他招牌性的、仿佛觉得很有趣般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的小弟子一眼,悠悠笑道:“我听说,你的名字是落月给你起的?”
这件事巫满霜没有刻意宣扬,也没有可以隐藏。姬轻鸿即使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巫满霜点头,坦然道:“月落乌啼霜满天,我觉得这名字起得很好。”
听见这句同时包含着“落月”、“满霜”和“乌啼”的诗句,姬轻鸿的笑意渐渐扩大。
“确实是个好名字,不过你知道吗——在传说之中,乌啼之火和满霜之石,它们一动一静、一阴一阳、一明一暗、一生一死。”
“乌啼之火是万物无法承载的至阳之生,满霜之石则是万物无法抵御的至阴之死。”
说完这段话后,姬轻鸿便不再开口。
他脸上挂着笑意,凝视着巫满霜,同时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还没等数到五个数,巫满霜就陡然抬头。
“您的意思是……”
“所以我说,你的名字很有意思。”
姬轻鸿支着下巴,用一种盲人第一次看见颜色的新奇表情,有一搭没一搭地打量着巫满霜。
——毕竟,这或许是行走的、会说话的满霜之石呢。
“虽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但依我猜测,或许你的‘毒’性里,包含着的是至死之道。”
最终,关于这个推测的真实性,谁也没有用进一步的实验来验证。
但随着年龄和能力的逐步增长,巫满霜自己,对此也渐渐有了些觉察。
满霜之石,已经是和落月之木、乌啼之火并列闻名的三件神物之一。
在这种基础上,能让巫满霜升起宿敌之感、不惜拼个不死不休,而且还注定不死不休的……究竟会是什么东西?
牵起言落月的手,两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无需任何暗号和手势,仅仅是一次短暂的目光相对,就足够他们传递出许多言语难以传达的意味。
——你也感觉到了?
——我也感觉到了。
——今后想办法弄死它?
——今后想办法弄死它。
在交流过如此凶残的内容以后,两人相视而笑。
这一刻,无论是言落月还是巫满霜,都为彼此的存在而感到安心。
伴随着巫满霜的到来,场面很快就被镇压住。
所有想要逃跑而不得的银光擂场工作人员,都被巫满霜当场放倒。
这群人被言落月用特制的法器捆成虾子状,像是晒虾米干一样,隔着一段距离在角落里摆开。
至于那些前仆后继送上来自爆的观众,已经炸掉的了没办法。剩下那些没炸的,在负责人被擒住后,就纷纷失去了意识,软倒在地。
只剩下十几个观众,鹤立鸡群般站在满地昏迷不醒的人堆和血肉里,面无人色地打着哆嗦。
经询问后,言落月确定,这群人喝下的血酒量比较少,最多的不过两杯。
其中还有两三个观众,说不好是运气太好还是太不好。
言落月一行人闯入地下擂场时,他刚刚喝完人生中的第一杯血酒。
给出这个答案时,此人笑得比哭还要更难看些。
言落月:“……”
叹了口气,言落月指指地上昏迷不醒的那群烟花预备役:“至少你现在还活着。”
“是啊。”这人又是苦涩,又是心有余悸地喃喃自语道,“至少,我现在还活着。”
截获银光擂场不法现场之事,牵扯众多,而且意义重大。
所以,在消息放出以后,言落月等人还没来得及把当事人运回去,一位重量级人物,就已经主动赶到。
说起来,此人还是个熟人。
她正是沈净玄的师父、曾经在千炼大会上有过数面之缘的残荷大师。
残荷大师此来,是为了从负责人口中问出更多信息。
同一时间内,除了康八水、言落月两队之外,还有许多归元宗和梵音寺的弟子,对不同地点的银光擂场展开行动。
但这些行动中,凡是成功截获当地负责人的,都只能眼看着对方炸成一朵邪异的血肉烟花。
而凡是没有成功截获当地负责人的……额,那当然就是被负责人给跑了。
总而言之,在巫满霜手中被擒的这个负责人,可以说是目前他们获得的唯一活口。
得知此事以后,言落月顿时明白过来:“大师是要审讯吗?”
残荷大师缓缓点头。
“阿弥陀佛。”这位得道高尼半阖双目,稳重而缓慢地到了一声佛号。
“如果被同党知道这几位施主的存在,必定会前来处置。就是这几位施主自己,只怕也有自毁之心。”
沈净玄也双手合十,跟随师父颂佛。
下一秒钟,小尼姑眼睛一睁,果断坚毅的表情里,瞬间多了一丝悍然之气。
“所以,趁着这几个被坏水沤烂的孽畜,被他们自己人弄死之前,我们要先把他们脑子里的东西掏出来!”
看沈净玄的冲天气势,不像是要问讯出这群人的口供,更像是要字面意思上地给这群人开瓢,掏出他们的脑子。
言落月:“……”
残荷大师:“……”
残荷大师捻动佛珠,无奈地说道:“净玄,为师说过很多次,你直接动手倒还罢了,何必措辞如此凶狠,倒像个未斩尘根的黑/道中人。”
言落月:“???”
等等,什么叫做“直接动手倒还罢了”?
您要是一直都这么教,难怪净玄的生长方向,越来越像是一个暴力尼姑……
之前帮尹忘忧摆脱追兵时,言落月已经亲眼目睹过沈净玄的审讯现场。
小尼姑出手虽然直爽,但手法太过直接,场面太过血腥,方式太过单调。
普通情况下用着还好。
但要对上银光擂场这些只要抓住机会,就毫不犹豫当场自爆的负责人,就显得弱了一筹。
于是,言落月直接把目光投向巫满霜:“满霜?”
巫满霜点点头,主动揽过这件差事。
“我来。”
既然是人他抓的,那么一事不烦二主,他也来审。
巫满霜掸掸袍角,走向为首的负责人,垂目朝此人扫了一眼。
在对上那双漆黑如渊、恍若深不见底的黑曜眸心时,即使负责人身经百战,心中都不由得微微地打了个突。
出于某种直觉,负责人能感到,这年轻人的目光很不对劲……
就好像是在这年轻人眼里,所有犯过错误的恶人,在种属意义上已经从人类变成一盘菜了。
巫满霜动了动手指,给了负责人活动舌头的自由。
他平淡地说道:“问你什么,你就答。”
负责人竭力压着心慌,蔑笑了一声。
“你就是把我炸开花,或者让那个小尼姑用拳头砸烂我的血肉骨头,我也没什么话可说。”
巫满霜镇定地看着他,不见丝毫被激怒的表情,只是又轻轻动了动手指。
一缕稀薄的雾气,极其不引人注意地钻入负责人的口鼻。
下一秒钟,负责人的惨叫声抬高八度,简直要刺破天际。
任由他叫了好一会儿,巫满霜的声音才缓缓响起:“还没问你,就不要答。”
“……”
脏腑内的可怖剧痛终于平息,负责人用赤红的双眼惊惧地看向巫满霜,不敢相信这个年轻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巫满霜语气平和安定,除了找不到丝毫感情之外,简直像是隔壁宗门派来的友好管事,在跟他面对面商量施工方案。
“我有三百二十六种方式,能让你找到可说的话,刚刚展示的只是其中一种。”
一般人做出威胁时,往往只会给出一个模糊的量词——就比如“我有一千种手段、一万种手段”的说法一样。
而巫满霜在叙述“三百二十六种”这个数字时,虽然一直面无表情,但他给出的数字如此详尽具体,就下意识地令人相信他真的有。
讲到这里,巫满霜轻扯了一下嘴角。
那甚至不算是一个笑容,只能算作大魔王动手前的预告。
他毫无温度地重复道:“问你话,你就答——说‘是’,或者你来试试第二种。”
负责人赤红的眼睛颤抖地盯着巫满霜看了一会儿,终于服软般喃喃吐出一个字:“……是。”
……
为了验证负责人当前的服从性,第一问,巫满霜问了一个很容易查证的问题。
“宜信城的窝居,在哪里?”
在听到“窝居”两个字时,负责人的瞳孔又是一阵紧缩。
他想不到究竟是谁泄露秘密,竟然让他们银光擂场的消息泄露到如此地步。
负责人心中复杂难言,巫满霜却并不给他太多心理活动的机会。
眼看巫满霜一脸冷漠地举起一手,仿佛要把手指收紧,负责人泄了气般,低声交代了一个地点。
巫满霜微微颔首:“窝居里面,有什么?”
“三只异母魔,一只穿影魔,还有其他的低级魔物。”
得到这个答案后,在场的归元宗弟子迅速组织出一支探索小队。
他们当即出发,去负责人交代的窝居地点看个究竟。
过了一会儿,元飞羽收到传讯:“他说的都是真的。”
巫满霜微微颔首,继续往下询问。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
在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后,就像是给锈死的零件上了一遍润滑油。
之后的问题,也像是开闸洪水那样,非常容易地从负责人口中倾泻出来。
据负责人交代,凡是有银光擂场的地方,周边就会布置一个魔界窝居。
除了鸿通宫之外的地界,他们一般都做得很谨慎。
一个窝居里,通常只会蓄养一只重量级魔物。
等待来日的某一天,窝居和魔物都可以作为战略储备,派上用场。
听到这里,言落月恍然大悟。
所以说,如意城周边的窝居里,被饲养的魔物就是摇幻树。
而天元城的窝居里,被饲养的魔物就是傀儡师。
这些魔物虽然暂时潜伏影踪,但它们的存在,就好似在人类心脏中埋下的炸/弹,只待一日引爆,必将引发严重后果。
至于这只重量级魔物,究竟要怎么偷渡出来……
负责人给出的答案,从侧面肯定了尹忘忧的猜想。
“异母魔。”负责人低声道,“会有异母魔从魔界封印里逃出来……我们把这些异母魔安顿起来。然后短则十年八年,长则二十余年,高等魔物就会出现了。”
比起傀儡师来,穿影魔无论是危害力还是能力,都不算是最棘手的那种魔物。
从这个角度来看,宜信城的这个窝居,使用时间应该尚短。
巫满霜追问道:“那鸿通宫呢?为什么在鸿通宫的地界不用做得这么谨慎?”
“……”
听到这个问题,负责人忽然怪异地笑了起来。
在巫满霜的注视下,他眼中也渐渐浮现出了一丝疯狂的神色,居然和天元城的那位擂场负责人十分相像。夶风小说
负责人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才慢慢道:“鸿通宫……有人喝了我们的血酒。很多人、很多人……”
听到这个答案,饶是以残荷大师出家人的定力,都不由得圆睁金刚怒目。
“都是谁?”
巫满霜冲残荷大师点点头,顺着她的心意问道:
“鸿通宫里,你知道的喝过血酒的人,都是谁?”
负责人并不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他喘了口气,尽力地转动眼珠子,越过巫满霜的肩膀,看向更远的方向。
此时此刻,负责人的眼白上密布着鲜艳的血丝,两只眼睛看起来就像是一道尽得精髓的英国菜。
那双眼睛都快把眼白完全翻过去,却仍目不转睛,执着不已地盯紧言落月。
“你……你让她过来。我要和她说。”
“……”
一直不动声色的的巫满霜,终于猛地沉下了脸。
下一秒钟,负责人的尖叫声再次响起。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等翻涌在肺腑内的剧毒平息以后,负责人仍然咳笑道:“我就是……和她说,只和她说。”
“没关系,满霜,他既然这么坚持,那我就过来。”
巫满霜微微皱眉:“这没必要……”
而且,这个要求来得十分蹊跷。
言落月笑了笑,她对巫满霜点头,示意自己知道。
“没关系,残荷大师也在这里的,让我来问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对方有什么阴谋,言落月的的巨长血条总不是摆设。
言落月从巫满霜问出第一个问题起,就很有备份意识地举着玉简留影。
在听到负责人的执着回答后,她把正在录影的玉简转给元飞羽拿着,自己几步走上前来。
“你要说什么,我听着。”
尽管此时负责人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但此时此刻,他眼中爆出的精光,竟给人一种他鲤鱼打挺、翻身而起的错觉。
与此同时,在负责人的瞳孔之后,眼白里的所有血丝都凝聚在一处,形成了一抹血色的阴影。
言落月才和负责人四目相对,动作就猛地一定。
——这位潜藏在银光擂场之后,给了言落月熟悉之感的幕后黑手,大概确实是个熟悉的敌人。
它甚至可能知道言落月的血条长度。
因此这一次,它特意挑了言落月的金色神识条下手。
如果是神识攻击,会被残荷大师当场拦下。
而以负责人的躯体状态,也未必能够发出一次神识攻击。
所以,这位幕后黑手并未直接攻击言落月。
它只是在四目相对的瞬间,联通了言落月的神识,并且不容拒绝地传递给她一幕场景。
“……”
假如这是一场量身为一人定制的全息直播,言落月就是那个幸运观众。
而她此刻所看见的,就是直播镜头渐渐地从远景摇到近景。
随着这个“直播镜头”的切近,落月之木也由远及近地出现在言落月的视野当中。
在目光所及之处,言落月越过群山、翻过峻岭,跨过涛涛的血河,与落月之木的距离拉近到几乎触手可及。
这一刻,言落月望见通天贯地的落月之木。
十万载为春,十万载为秋的天生神物,颜色仿佛永远苍翠。
它的枝条和根系无尽地延伸,铺开两张遮天蔽日的巨网。
在土层之下,虬结的根系密网,与一颗漆黑如玉,表面纹路好似霜花雾凇的石头紧紧相连。
而在它无尽蔓延的枝条末端,则有另一种存在,和落月之木的每根树枝都细密地纠缠成一团。
那是一根根银色的绵密细线,它层层叠叠,彷如蛛网一般,让人看了一眼就喘不过气。
一般来说,这种“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的场面,常常会让人联想起缠绵悱恻的情思。
但此时此刻,看见这些银丝,就只让言落月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不知不觉间,她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滞涩。
就仿佛看见一条将大树生生绞死的菟丝子……
不,比那还要更进一步。它不是菟丝子,它分明是……www.chuanyue1.com
答案就在嘴边,马上就能脱口而出。
与此同时,言落月却感觉一阵到一阵魂魄出窍般的眩晕。
“——落月!”
巫满霜的一声惊叫,猛地唤回言落月飘荡开的思绪。
言落月晃了一下头,如梦初醒一般,这才惊觉自己的金色神识条已经见底,此时正闪烁出危险的警示光芒。
“!!!”
可怕的是,就连这片刻的清醒,也稀有得好似镜花水月,只在言落月的意识里存在了短短的瞬间。
下一刻,言落月又被强行拉入那玄妙的场景之中。然后……
然后,巫满霜猛地覆盖住了她。
漆黑的雾气源源不断地从巫满霜身上扩散开,将言落月包裹在其中。
铺天盖地的黑雾遮盖了一切光线,甚至暂时切断了言落月的神识。
对于旁人来说,这是足以致命的毒雾。
可在这时,它却是能让言落月安心栖息的温柔港湾。
言落月的血条末端,出现了微不可见的波动。
但与此同时,她金色的神识条得到休养,正一点一点地缓缓上涨。
据说人在漆黑一片的地方,要么会感觉安心,要么会觉得惊恐。言落月无疑正是前者。
但要问她为何会觉得安全……
此时此刻,天地俱寂。言落月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整个后背都陷入在巫满霜的怀抱之中。
黑暗之中,无人能够得见,言落月的唇角缓缓上扬。
她放松身体,任由自己向后陷得更深,然后弯起双眼,十分安定地笑了。
并不是所有黑暗都能让人感到安全。
可此时此刻的黑暗,是独属于巫满霜的领域。
能让言落月感觉安心的,不是遮蔽一切的黑暗本身,而是巫满霜的身边。
在一片漆黑之中,言落月听见布帛撕裂的声响,以及旁人零散的几声惊呼。
她没看见的是,在巫满霜的背后,猛地展开了一双翅膀。
那是螣蛇的羽翼,像是两片刀锋般朝左右展开,带着一股遮天蔽日的浩然气魄。
在言落月和巫满霜原本的猜测里,本以为小蛇还要再经过几次蜕皮,才能生出这对翅膀。
然而此时此刻,当言落月面对危机时,巫满霜竟也似被同步逼到绝境。
他拥抱着言落月微微颤抖的躯体,就连她每一次呼吸的微微停滞,都好似反应在他最敏感的骨髓之间。
强压之下,霜花雾凇似的冰白纹样,再次浮现于巫满霜的眼眸。
然后,一双矫健丰美的翼翅就好似巨木冲出泥土,猛然间破背而出!
那双羽翼通体漆黑,颜色并不斑斓,却有一种天然的矜贵。每一根羽毛都笔挺冷峻,边缘处反射着深墨色的光华。
当这双翼翅左右展开时,便如同刀锋现世,名剑出鞘。羽翼的弧线锋利幽沉,仿佛内蕴着玄铁般的神魄。
伴随着这个展翼的动作,那股最纯粹的、来自血脉中的阴亡之力,猛地暴涨。
它顺着对方和言落月建立起的通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般,狠狠地反击了回去!
幽黑的毒雾之中,巫满霜的眼眸比夜色更加冷淡深沉。
他厉声道:“丧家之犬,滚出去!”
比言语更快的,是巫满霜的行动。
而比行动更锋锐的,则是流淌在血脉中的致死之毒,势如破竹般的攻击。
建立在那东西和言落月之间的通道,本就不算稳定。
而巫满霜的这番攻击又全不留手,招招带着不加掩饰的狂意。
杀气明明无形无质,却刺得除言落月之外的每个人皮肤生疼。
那一刻,冰冷的利刃流经言落月,又如同冲垮堤坝的洪水一般,朝对方汹涌扑去,而并未伤及言落月分毫。
“……”
言落月能够清晰地感觉到,通过这个相贴的拥抱,巫满霜的攻击先是穿过她本人,就像是经过一个中转站似的,然后再传渡进对方打开的通道。
然而非常神奇的是,她的血条居然没有因此产生一点动静。
就好像……他们天生就该如此契合。
正如落月之木可以扎根在满霜之石的旁边,不必畏惧至阴之死,反倒用密密麻麻的根系包裹住石头的霜纹。
此时此刻,言落月是通道,言落月是血管,言落月是网络,言落月是……
再往下的思绪,戛然而止。
空白如雪的停滞,重新屏蔽了言落月的思潮。
而此时,言落月已经明白,这种骤然来临的空白,反倒是她本身的一种自我保护。
就好似人类面对剧痛时,会昏迷不醒一样。
要是言落月还像刚刚那样,一路从落月之木看到银丝网,加载了无数金色神识条无法承受的信息,那才是真的糟糕。
自我保护的空白屏蔽重回言落月的脑海,代表着对方强行建立起的联系,已经在巫满霜的攻势下黯然坍塌。
下一秒钟,巫满霜的声音在言落月耳畔响起。
他的嗓子因为情绪紧绷而微微发哑,可听起来还是一样悦耳。
“怎么样?”
言落月笑道:“没事了。”
巫满霜抿着唇,良久才道:“那个东西……没能彻底杀掉它。”
言落月拍拍他的手背:“那只是个临时通道,它的本体应该不在这里。”
所以说,除非巫满霜此时能破碎虚空,跨界追杀,不然没法重创它。
如果她所料不错的话,纠缠着落月之木的细密银网,才算是“那东西”的一部分。
巫满霜带着几分记仇,恶狠狠地说道:“今后想办法弄死它?”
言落月噗嗤一下笑了,连连点头道:“嗯,今后想办法弄死它。”
哪怕思绪总是被屏蔽,言落月此时也有些明白过来。
——她的那位天敌,也是巫满霜的那位宿敌。言落月和巫满霜之所以来到此世,或许就是为了找办法弄死它。
交谈之中,眼前的黑雾缓缓散去,光明重新浮现在言落月的视野里。
言落月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巫满霜担心的面孔,以及他背后那对肃杀的羽翼。
e……话说这场景是不是有点熟悉?
巫满霜嗔怪地瞪了言落月一眼,可目光刚刚抛出,就不自觉地放软了。
等这一眼落到言落月身上,就只能算做深沉的凝视。
巫满霜恨恨道:“魔界,落月之木。”
言落月:“……”啊,她想起来了,怪不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就连她被放倒以后,又被小蛇一把接住的姿势,好像都和那时一模一样啊!
有点心虚地飘开眼神,一怔之下,言落月又是一个猛甩头,把视线给重新调转过来。
等等,有一点还是跟上次不一样的!
就比如说,巫满霜背后生出的这对锋利羽翼,直接撑爆了他那件南疆妖子的上衣。
所以说,此时此刻,言落月紧贴着的,是巫满霜劲瘦流畅,温暖美好的身体。
“对不起嘛,下次真的不会了。”言落月放柔了声音,“吸溜吸溜吸溜……”
巫满霜:“……”
巫满霜震惊道:“第二次了——各种意义上的第二次了,为什么这里又有‘吸溜吸溜吸溜’?”
听见他的话,言落月把头一偏,靠在小蛇的胸膛上,然后十分快乐地大笑起来。
“哎呀,我错了,你别生气嘛。”
“……落月,我没生你的气。”巫满霜一边叹息,一边扶着言落月慢慢站起,“我很担心你,所以我生自己的气。”
“也不要生自己的气呀,你刚救了我呢。”
巫满霜目光沉沉,没有应答。
眼睛一转,言落月很快想到了一个帮巫满霜转移注意力的方法。
下一秒钟,只听言落月肃穆地说道:“满霜,原来你长大了会这么漂亮。”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长手臂,小心地摸了摸巫满霜丰美的羽翼。
但与此同时,她的眼睛……
注意到她眼睛在看着哪里时,巫满霜先是沉默。
然后,在脸颊爆红的瞬间,他十分果断地,一把握住了言落月的嘴。
巫满霜斩钉截铁道:“你不要再夸了。”
言落月:“唔唔唔!”
——这是身高问题,真的是身高问题!
现在的小蛇,还是吃过增龄丹后的青年模样,差不多高出少女身形的言落月一个头。
所以说,当言落月原地站好时,目光平视,自然而然就会看向……
总之,言落月是正直的,本意非常正直,举止也非常正直。
至于满脸羞窘,一不小心就忘记生气的小蛇,他才应该反思自己。
摇摇脑袋,把自己从巫满霜手掌底下解救出来。言落月顺便用余光看到,地上那个负责人,此时已经死成了一滩……
哦,不对,根本没有滩。
作为两边用来拉锯的绳子,这负责人的下场十分惨烈,连一把灰烬状的尸骨都没留下。
现在,言落月以当事人的视角进行复盘,觉得这位负责人应该死于和自己四目相对的第一眼。
要么然,他就是消失在巫满霜袭向通道的阴亡之力下。
话说,那个阴亡之力……
言落月碰了碰巫满霜的手臂,小声问道:“没有逸散吧?”
巫满霜想了想,不太确定。
他刚刚太过着急,满心关切着言落月的状况,其他所有事都被放到第二线。
巫满霜有点心虚地悄悄旁边瞟了一眼——很好,师兄弟们没有死,沈净玄小师父没扑街,残荷大师也好端端地站着,看来是没有逸散。
不过,出于保守起见……
巫满霜也小声问道:“给他们吃点……那个?”
言落月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她朝己方人员走过去,掏掏储物袋,一人分发了一小块膏状物。
刚刚言落月和“那东西”上演的拉锯,旁人都没有看懂,只以为言落月是中了负责人的暗算,又被巫满霜及时救下。
现在大家排排坐,分膏膏,还是被刚刚遇险的言落月分膏膏,都有点不好意思。
“言师妹,这是什么啊?”
言落月道:“满霜刚刚用的毒可能逸散出来了,这是解药。”
听到这个答案,大家纷纷将那块黑冻似的膏体吞进口中。
但事实上,涌流在巫满霜血脉中的力量,既然不是纯粹的毒,那它其实也就没有可以对应的解药。
所以言落月发给这些弟子的,是经过特殊材料凝练而成,可以用来抵消“毒性”的防范措施。
至于这个特殊材料到底是什么……
元飞羽品了一下口中的药膏,忽然有些奇怪地问道:
“大言师妹,我尝着这解药的味道,怎么有点像是龟苓膏啊?”
言落月:“……”
言落月沉默了一下,毫无表情地说道:“小元师兄,你至少,不要说出来……”
“???”
元飞羽显然有些莫名,但他还是应了一声好。
过了片刻,一生要强的小元师兄才反应过来:
“真对不起,大言师妹,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你的跟脚——还有,大元师兄,要叫我大元师兄啊!”
言落月:“好的,小元师兄。”
——就凭这句龟苓膏,你这辈子都是小元师兄了!
……
刚刚发生了这样大的异变,巫满霜又长出了螣蛇的翅膀,言落月便想要回峰整理一番。
于是,在审讯过剩下的几个喽啰以后,言落月二人便主动告辞。
两人相携着走出两步,言落月就忍不住好奇地摸摸巫满霜的翅膀。
走出三步,她又好奇地搓了搓。
等走到第四步时,言落月提前打了个招呼,然后小心翼翼地拔了根羽毛下来。
巫满霜:“……”
巫满霜有点无奈:“小凌变鹤的时候,你也没有这样折腾人家。”
言落月睁大眼睛偏过头:“小凌的翅膀和你的翅膀,这怎么能一样?”
言落月没说究竟哪里不一样。
但巫满霜笑了一下,竟也不再继续往下问了。
阳光下,他的翅膀扇动两下,好似煽动,也仿佛邀请。
“要飞吗?”
言落月眼神一亮:“可以——诶,等等,你的翅膀刚长出来,不会感觉太沉吗?”
不等巫满霜给出回答,言落月就已经自问自答:“我变成小乌龟好了,这样不会太沉的!”
下一瞬间,两人几乎是同时变化。言落月变作乌龟模样,巫满霜则化为蛇身。
近乎漆黑的长蛇绞紧乌龟的壳甲,像是安全带似地绕了两三圈。
然后螣蛇振动羽翼,喷吐云雾,展翅飞向了湛蓝的天幕。
随着两人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他们的身影也好像融合在了一起。
就仿佛是天生契合,专为彼此而生的半身。
这两个人,一个是另一个的盔甲和牵挂,一个是另一个的利刃和羽翼。
遥望着他们的背影,归元宗的弟子里,有人喃喃自语道:“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玄武……?”
“看巫师弟和言师妹的这副模样,从今往后,玄武也不止是个传说了吧……”
要不是亲眼看到言落月和巫满霜是怎么组合在一起的,大家就真要相信,玄武天生就长成这幅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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