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自分足鼎立后,今夕成了神界里最无所事事的一个,其他三位,界召日日闭关炼丹,大师倾注姻缘树,就连世说都还有个分派日月的闲职。
她呢,要么卧在山头看雾起云涌,要么坐在树下乘凉喝酒,要么沧梦海里钓鱼,这般不知过了几年。
那日大师闯进无人岭,灌了一壶花露,才道:“命中线泛紫,天道徒将现。”
“知矣。”
大师瞧她不很伤心的模样,摸走一最后一瓶花露,以慰藉伤心。
他选择爬乌月停山的无人岭,就是因为听闻“大千世界”四神里,“千”是最强,居于此处。
所以泥沼、毒烟猛兽都不是问题,只要能见到传闻中呢那位神仙就可以。
“哪里来的毛孩儿?”
那玉面冷神降临,周遭的空气都凝结起来,他也就能敏锐的感知,自己死期将近。
等到冷气把他包围,四肢僵硬,他也才懂得,什么是要生不死的痛苦。
他以为,眼前的他,就是他要找的神。
“界召,你在我这里耀武扬威,怕是吃了棒槌做心啊。”浮于半空的轿辇传出轻而软的女声。
月牙白的薄纱裙,只是飘落在了他们一妖一神之间,就能把界召下放的元炁阻隔。
“今夕,此物便为你的天道徒?”
被称作界召的那位,就是仅次于今夕的神祇。
四神得见两位,尽管已经身心俱疲,他还是强打着精神,用力撑着眼皮看神仙打架。
“如今是了。”今夕打眼一看,界召已结印,也凝聚元炁,右手一把揪住瘫坐在那儿人的衣领,把他提起来,问他,他的名字。
他说他没有名字。
“凌云。”今夕一锤定音。
这是她早就想好,取给自己天道徒的名字。
说话间,界召丢了个炁球过来,好像是真动了心思要杀人。
今夕衣袂翻飞,左手画殺,右手写结,两手间各有一朵盛开的花。
美而危险。
左手杀神,右手救人。
顷刻间,今夕就与凌云种下了师徒联结。
界召本是从大师那里听了一句今夕如何,心里挂牵着,来走一遭,哪想正巧碰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妖,联想天道徒,反天了也不能叫这小妖,入了今夕门下。
只是他这一击,她这一挡,她跟凌云倒确实,成为咒印上的师徒了,再一想,界召的阻止反成了推手。m.chuanyue1.com
“要打就来。”结印事完,今夕兴奋起来,界召反摆摆手。
他没这么不知好歹,在她这里讨亏吃。
临走,界召不由得多嘴一句,“你的大劫应运而生,你要小心。”
“什么劫?”
算今夕的运数,他已经是窥测天机,再说出来是什么,反噬就够他休养几十万年的了。
“天机不可泄露。”
“既天机不可泄露,为何又多做提醒?”
界召被噎了一口,退出乌月停山。
风波停息,凌云似乎还不知,自己已是她灵印刻上的徒弟,一个劲儿的磕头,求她收自己为徒。
今夕被烦得没办法,拉他到虎窟。
这是要对他有个试炼。
凌云会意,冲进去厮杀。
她告诉他,不成功便成仁,然后下了个只出不进的咒印,显然明白告诉,她不会搭把手。
他明白,这是她对他赋予的期望。
不必刻意探听,今夕也能感知窟内的厮杀声,这是灵印之间的羁绊。
凌云硬撑着走到她面前,膝盖一软跪了下去,他脸上、身上,没一块儿好肉,留下的都是恶虎撕咬的痕迹。
他顿时不知所措,生怕今夕嫌他做的不好,而拂袖驾云离开,紧抓着她的袖口,“师傅,凌云有没有让您失望?”
今夕肯定地回答他,“没有。”
有就有,没有就是没有。
三头高他三万年修为的恶虎,还能走到她跟前儿,算是能够打磨的好料子,她这一点上没掺假。
凌云得她回答,深知她是不会赶他走了,很安心的倒头晕了过去。
今夕将他拦腰抱起,后又放到肩上扛着,就像那猴子偷蟠桃时一样。
她给凌云喂下一刻复原丹,注入神力后,手再一挥,他身上的伤就跟没来过。
只是他眉头还紧皱着,手也在颤抖。
这回是今夕亲自照料,算是太过严厉的赔礼。
初为人形的幼妖……
她还是太过严苛了。
凌云清醒时,外头下雪了。
白皑皑一片,厚的一层叠过一层,像他身上的棉被。
坐在木阶那儿的今夕好似不知冷,依旧一席薄纱,轻忽缥缈,像是随时要被风吹走。
他伸出圆乎乎的手。攥紧了她的衣摆,生怕一个眨眼,她就不见。
凌云也是才发现,自己身上的伤痕全好了,好似从未破过油皮,要不是身体因消耗体力过大而带来的脱力感,他都要认为入洞厮杀不过是一场梦。
“求您收小妖为徒!”他没得到她的承诺,心中不安。
她头也没回,一动不动,连他攥衣的手一并忽略了,“欲为我徒,何为?”
“当世强者,心向往之!”他的发言,让她想到过去那个只知道闷头冲,死活不管的自己。
见她不言语,他道出后半句,“愿为影随,永伴左右。”
今夕在袖子里探找的手一顿,“永伴左右?”
“是!”他揉揉冻得发痛的鼻子,莫名羞涩,“亘古不变。”
她把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方绣帕,向后伸,依旧没有回头,“擦擦脸上的雪水。”
“谢师傅!”他壮着胆子一喊,她没有驳斥,他即知,此事全矣。
三年后。
凌云作为今夕的天道徒,由妖,转做地仙,在封印鲛人沧月一战中,天帝嘉奖特封上仙。
今夕手撑着脸,在枯树底下乘凉。
神界的日头太明事理,怎么着都晒不到她。
凌云跟着大师从山里修炼回来,腰间兜着第一回炼的丹药,那个玄黑绣龙纹里装的,是要给今夕醒酒用的。
果不其然她又醉在树下,阖眼沉睡,无日晕,无微风,在她身边的一切都好像是沉寂的,默默无声的。
凌云把她面前的酒壶拖过来,仰头大倒了一口,被呛得直咳嗽,却是满嘴的清水味道,尝不出一星半点的酒浊,他慌忙捂住嘴巴,生怕吵醒了她。
今夕还是一动不动的睡着,仿若一座石像。
他忽然想起幼时修行一件事,世说古神一把将他推入了云月湖里,等他躲过何罗鱼的巡视爬出来。
今夕为他拿下盖头的水草,指尖曾轻抚他的发丝。
凌云的妄念于此时起。
他划了个风咒,等着风把她的发吹起,他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接被风搅动的发丝,轻轻抓住一尾,俯身将鼻子送下,用力大嗅一口。
花香、果香和木头的柔香杂糅在一起,熏得他心醉神驰。
被遗忘的酒壶啪一声两半碎了,凌云三魂七魄尽数归位,念了个复合咒,却救不了那酒壶,抓起碎片就忙忙的起身,要找世说帮他修复。
凌云到此三年了,那棵像是死去的枯木,逢春一般生花,如同珍珠链条,黄澄澄的花朵压弯了枝丫。
天界蟠桃园传来仙女娥的惊叹声,原来蟠桃树的桃花,来得不合时宜,一朵接一朵炸开;地府的游魂都在断桥驻足不前,去看满池摇曳妖艳的彼岸花;寸草不生的魔界,也开出了第一朵沙耶华。
今夕抬手摘下一朵花,满树的花像是被拔去了命脉,全都枯死,化灰,渗入树干下的土壤里,似乎方才的盛放景象只是恍惚,但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树干粗了一圈。夶风小说
“来干什么?”
“六界异象,我恰好在这里,天帝传讯要我来看看。”大师现身坐下,“顺道啊,讨碗茶吃。”
今夕抬手变出一只白玉杯,接了一滴无根水,把方才摘的花混水,做了一杯花茶于他。
“好茶!”大师回回如此,没有厌烦的时候。
“茶吃完了,去吧。”今夕的逐客令说下就下,半点昔日战友的情面都不给。
“上次花有异象,还是几百万年前的大战,你今天这里怎么——诶!诶!”大师连忙掐诀,稳住身形。
随着今夕的手上下浮动,被她用元炁削掉的山头,也跟着摇晃。
伴着大师咋呼的叫声,眦岭的凌云更专注地盯着世说手里的两半酒壶了,生怕他修不好,自己小命不保。
大师被晃得手抖,只能牢牢扒住石桌,“大神饶了我吧!”
今夕手一收,山头回落,像是从未被割开一般完好如初。
被摇晃掉的泥土块子,都尽数归位。
大师也深悔自己嘴快,提了最不该提的,待要开口,却是无言。
“还有什么事?”
“无。”大师嬉皮笑脸,伸手要再讨一杯茶吃。
今夕白了她一眼,到底不是什么小气的人,刚才大师那一番言语,她也并没往心里去,接了一杯清水。
“好姐姐,怎么不给我茶吃?”
“花落尽了。”
她要花,那不是立刻有的。
大师欲哭无泪,把茶杯握在手里,看了会儿,“今年鹊桥,是你做守桥人,你记得的吧?”
“嗯。”她神色略有不耐。
“我知你厌极了这个,觉得聒噪无聊,”大师眼睛一亮,“不如这样!你再请我喝杯花茶,我替你的班了。”
今夕嫣红如残霞的唇,溜圆地吐出一个滚字来。
大师立即站起来,还把那只白玉茶杯给顺走了。
这时凌云才走近。
酒壶到底还是没修好。
“师傅,你罚我吧!”凌云一咬牙,连这种没轻重的话,都敢说出口了。
倘或今夕罚他,他哪里还有命在?
“碎了,就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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