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抬眼望她,今夕歪坐着,神情倒不是真恼了他的样子。
他把酒壶搁下,正要走,又听她说,叫他放下腰间的东西。
是他做的醒酒丹药。
“师傅是要查功课吗?”
“嗯。”大师提起凌云,只对她说有慧根,她要亲自看过,才能安心。
凌云就把另一个朱红的袋子解下,恭敬递到她面前,壮着胆子问,“师傅可有奖赏?”
他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时候,全靠这句话给自己安定。
“绝情丹。”她两指拈起,嗅了嗅,眉头一皱,放进嘴里,咔嗒咬成两半,“少了一味楠李子。”
凌云由信心满满的希冀,急转为忐忑。
“另一颗我也瞧瞧。”
凌云深知躲不过今夕的法眼,只是这颗丹药他是有别的用意和心思,例如上元时,作为欢好之物相赠以表心仪。
但都是要给今夕,没有她开口,他反不给的。
她只在鼻尖嗅了嗅,“这个做的好。”
凌云心头一松,如释重负。
今夕哪里看不见他这些小动作,只是没有点破,把一个碧玉小瓶送到他面前。
凌云伸手接下,磅礴又沉柔的元炁,隔着瓶壁在他指尖叫嚣。
“这是?!”他喜不自胜,囫囵话都说不出来。
“拿去就是。”
凌云忙忙道谢,又问,“方才大师似乎提及了七夕鹊桥,今次鹊桥会,师傅轮值么?”
“嗯。”今夕绕着枯木看了一圈。
“徒儿可否同行?”他问的扭捏。
“只是,大师有个交易,说要替我。”
凌云有些着急,“师傅忠行大道,守四通门门万万年,何不探访人世间一番,更做打算。”
“也罢。”今夕松口。
凌云笑了,“徒儿这就去准备。”
当是时。
今夕本是坐云以待良时,架不住凌云左一句劝说,右一个哀求。
“诓我下界,总要找点事儿给我做吧?”船蓬里,今夕拈起茶杯又放下。
“看花灯,赏花事,这不好么?”被她挑明了,凌云也不惧怕。
今夕白了他一眼,“好在哪儿?”
她日日在无人岭看的不都是这些?
“你起来,我带你瞧。”他去拉她,船身晃得有些厉害,偏偏她未免招眼,把元炁封住了,不能以咒稳住船身,只能拿扇柄打他一下,要他别乱动。
他收回想要扶她的手,先行下船,“师傅,快跟上来!”
今夕没走几步,被一旁摊上的果酒吸引住,听凌云呼喊,落下一块金锭,抓起一壶花酒,跟在他身后。
他从她手里夺走酒壶,把笔塞进她掌心,“拿这个。”
“做什么?要我题字?”神界谁不知道她的字,好时好得很,坏时难入眼,可惜这好的时候,现存的神仙除了界召,无神见过。
“是。”
今夕提笔,迟迟没有落笔。
“我的名字。”
她点头,落草。
凌云拿过,心满意足。夶风小说
名字,是她赋予他,新路的起引。
夜色渐浓,到了人头攒动的时刻,小摊的叫卖声也更杂乱。
凌云揪出一长条红线,一端缠着他的手腕,另一端绕上今夕的手腕。
“鹊桥会,人潮汹涌,出此下策,多多包涵。”他拱手行礼,很是谦卑。
今夕抬起手腕,看着这红绳,任由他去,就连一句放肆无礼都没说。
有位老妇人横冲直撞,凌云伸手把走在外侧的今夕,拉入内侧,手臂不知被什么一刺,登时疼得一哼。
今夕回身去见不到那妇人踪迹,忽然间,凌云的炁打散了她的盘发。
他是要掐断她的脖子的,却在触到她的发丝时,有了一瞬间的怔愣。
她趁此机会推了他一掌,离得远了点。
灯会人太多,她又把元炁给锁了,真要是打起来,凌云若生死不顾,她不一定会赢,再者他若要逃,难免不会波及无辜凡人、其它生灵,这么着闹大了,会更难收拾。
今夕索性拔掉了簪子,攥在手里,等着机会,刺了他的昏穴。
将凌云安顿,今夕立即奔向了鹊桥边,她强行解开神印锁,踏云而上,拦住一团黑雾。
正急得打转的鹊仙见她来了,呼拥着小鹊儿张开了嘴,吞下她送出的元炁,搭起桥来。
牛郎织女,不曾迈上鹊桥第一步,烟火便炸开。
今夕指间一弹,弹出的元炁织成了金光网,将它牢牢套住。
“何处小妖?”
“狐妖琉璃,恳求上神饶我一命!”那狐妖琉璃见挣扎不脱,显出人身,哀求起来。
“方才凡间,你做了什么?”
琉璃道:“不过是上了幻术的旧牙,失手刺了那小哥一下。”
“为何来此?”
金光网越缩越紧,琉璃不得不变回狐狸喘一口气,那知网也随她变化而变化,便停了挣扎,哭喊到,“却是好奇!”
今夕握拳的手微微一松,“胡言乱语。”
“神仙饶命饶命!小狐听闻一年一度鹊桥会,金光神仙披撒恩泽,是以来此,以求同沐。”
今夕哪里信她的,恐怕这狐狸,是为了偷她赠鹊桥仙凝聚起的元炁,吸食以助自己飞升地仙的。
“古神今夕有命,罚狐妖琉璃安守全州三百年,不得为恶,违令天诛。”今夕结印在手,“吾以天界四通门,千上门神之位,承接古神今夕谕,镇压狐妖琉璃三百年于此。”
此事了结,牛郎织女也会面,今夕在鹊儿爪子上留了个咒,再有他敌来犯,她能立刻回来。
凌云还晕着,她得先解决这件事。
他不在人间了。
今夕以神印通灵,探得凌云在花妖的幻境里,便破境而入。穿书吧
她看见了他的前半生,襁褓之中的他,被一户晏姓人家收养,取名行云。
从无忧无虑的孩童,到学堂的读书生,他过了很长一段安稳日子,变化伊始是家里添丁,大雪季节,他被遗忘在郊外,破落的山庙成了他的安居之所,渐渐的,他的妖血觉醒。
“世人都云神仙好。”被道士赶得东躲西藏,一口热饭吃不上的晏行云,决定要去做神仙,不做人了,不做妖了。
其中传闻,视不名之山,无人岭上,神人居焉,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御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退居千里之外。
而后便是界召撞见了他,她与凌云结印。
“师傅!你来了!”凌云的元神随着遇见今夕的那一刻,从幻术里挣脱出来,他向她招手,别样的欣喜。
“我来了,”今夕拉住他手腕上缠着的红丝线,“我来带你走。”
幻境即破。
耳边又是人声鼎沸,仿佛动乱从未发生,依旧一派的欣荣景象。
“师傅,再等会儿,先放花灯,今儿是好日子。”
今夕没有驳斥。
花灯从他手里,飘飘摇摇地向天上去,河岸边冒出来好些人,与他一般握手祈祷,期望神仙侧目垂怜。
“你明知,到不了。”今夕不明白,凌云已是个上仙,也该明白天灯祈愿的不可靠,怎么还会和凡人一样,闭眼祈祷,很是虔诚的模样。
凌云睁眼,去看她淡色的眼眸,犹如黑夜一般沉寂的眼神,笑着说,“他们的到不了,我的,师傅能看见。”
她抬头看,满天都是一样的纸灯,哪里还能找到哪一个是他放的。
今夕摸摸鼻子,想用法术探看,又觉得这样是作弊,没好意思的,再者,她也不知道,他上头都写了些什么,她能不能看。
“走吧。”
凌云行在后头,眼神却像揉进了碎星的河流,那样闪亮,那样冷。
幻境之中,他看见,他的母亲逃避追杀,曾向路过的今夕伸出手,求救。
但是她的轿子没有停下,而他的母亲为了生下他,用尽了妖力,衰竭而死,若非砍柴人路过,将他抱到了姜家人门前,他恐怕也葬命于山中。
他应该恨今夕么?或许应该的吧?他的母亲总归是死了,焉知不是因为她的袖手旁观;他应该恨今夕么?或许不该的吧?她这样高高在上的古神,没必要为了一只不名小妖驻足停留。
凌云的心,在左右博弈间,已经乱作一团。
在想个通透之前,他不要那么频繁的见她。
凌云特特在世说那里赖了几日。
今夕也是有意避开他来,几日没有被她问课的凌云,这才察觉出来。
可是南海那位鲛人来时,今夕却从不去钓鱼,也不到天庭点卯,反而是摆上桌子,与他话俗事。
“近来怎样?”
“她很好。”但凡今夕开口,没有不是提及敖云上的,久而久之的,南乔不需她提名,自个儿也咂摸出门道了。
“你与她一处,凡事多照拂。”
“你放心。”
“你呢?”今夕抬手接了一朵落花,放进了南乔的杯中,沾染过了她元炁的花瓣,和着一颗丹药在水中晕开,杯底开出了一朵紫色的花。
又是元炁,又是补元丹,今夕的关切总在不言中。
南乔眼睫几颤,哑着嗓子道,“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
“你那劫难……”
“风景正好,不说那事。”
“你不放心上,是信不过我的占卜?”今夕撑着脸,懒懒的看着他。
南乔倒下一杯茶,“怕你忧心而已。”
“哪里学来这般话。”
“你别笑我。”
这样的调笑,让今夕身上的黑袍,也多了点柔情滋味,只是他心里却不是滋味。
她不是不会笑,是不会对他笑,不是不懂得为他人驻足停留,是不愿为他停留。
她心中挂了众生,挂了三界,却怎么,没将他也挂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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