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吧 > 言情小说 > 专宠王妃 > 第七章 一捻红
  龙南笙挑眉:“哦?那东西呢?”

  遥筝心里咯噔一下,他是在怀疑自己吗?莫非他看见了什么?“年代久了,一时找不着了。”

  龙南笙眼神烁烁,却没有多说什么,转而一笑:“以后不要大晚上一个人来这儿了,别说被守夜的侍卫瞧见了当成刺客,就是天黑道滑不小心跌了也是不好的。”

  “奴婢知道了,”遥筝一颗心重又落回肚里,却又高高悬起他是在关心自己么?“王爷呢?”话一出口即刻便后悔了,这不是在提醒他吗?

  果不其然,龙南笙的眸色重又黯淡下去,他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空,面上笼罩着不知道是夜里的寒霜还是悲伤,许久,他低下头,唇角浸满忧伤的笑容让遥筝差点哭出来:“在悼念一位故人。”

  就让自己放纵这一次吧,她真的不忍心看他这样的神情,不忍心看他这般难过,从来都舍不得,遥筝轻轻地启唇:“今天是兰妃娘娘的祭日,对么?”

  龙南笙的眸子盯住她的,却不是审视,而是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像是震惊,又像是感激:“父皇都不记得,你一个宫女竟然知道。”紧抿的唇角满满是嘲讽。

  “兰妃娘娘为人宽厚温柔,奴婢虽没有亲眼见过,却听月影姑姑不知提起过多少回。像娘娘这样的好人,自然不会让人忘怀的。万岁爷身在朝堂,为万民表率,自然不能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心里定也是万分悼念娘娘的。”遥筝心里对那人的怨恨更增了几分,为了一人的私欲,他害了多少人,至今还在让人为了他犯下的错而伤心。

  龙南笙笑着摇摇头:“你倒是个善解人意的,只是……别在安慰我了。自古帝王无情,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更何况,母妃去了那么多年,怕是一点影子都留不下了吧。”

  遥筝心疼着他满脸的落寞,苦笑着说出自己的心事来宽慰龙南笙:“八岁那年,娘亲去世了,爹爹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遥筝的鼻尖像是重又闻得起兰亭殿终年弥漫的药苦,眼前却染着父亲血溅宫门的红,“那时我怕极了,我听到一丁点动静都直发抖,夜里害怕地睡不着觉。小哥哥抱着我对我说,每个孩子的小指上都牵着一根线,线的另一头拴在娘的手上,这根线结实地紧,什么都割不断,生死都连着。孩子若是伤心难过的时候,线的那头就会越来越紧,扯得娘亲的十指连心地疼。所以应该高高兴兴地,这样娘亲才不会担心,才能放心地到天上去。他还说我能看到的最亮的那一颗星星就是娘亲变的,若是我不乖,娘亲就会伤心就会流泪,天就会下雨,就看不到娘亲了。”咽下哽咽,喉间心头却仍满是苦涩苦涩的,“兰妃娘娘一定也正在天上看着王爷,所以王爷要好好的,兰妃娘娘才能安心,不是么?”

  龙南笙看着眼前已经泪眼婆娑却还是要安慰自己的女孩,脱口而出:“这明明是骗小孩子的……”

  可是心底蓦然升起的温暖,是骗谁的?

  自皇后薨于难产,兰妃于火灾中遭遇横祸,齐妃穆晨芝便成了宫中唯一生有皇子的后妃,其子三皇子龙南临又备受重用、十二岁即封荣王。自其所居的芝明宫迁至后宫正中皇帝所居的太极宫之侧,更显其隆宠,齐妃统领后宫,俨然成了三宫六院之主,尊贵无比,荣耀无双。

  深冬一大早,芝明殿里的炭火烧得旺旺的,暖烘烘地惹人想睡,本该是静悄悄地,却非得有一个声音闹吵吵地扰得人不得安睡。

  齐妃坐在首位,端着青花云锦瓷的杯子,并不急着品茗,只是用茶盖儿轻轻地磕着茶碗儿,她着了一件绛蓝色云锦纱曳地长裙,头发挽成流苏髻,既不张扬,也不低调,恰到好处的显示了自己的身份。

  虽然已经是三十几岁的年纪,养尊处优的岁月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仍是高贵典雅,不折不扣的美人儿一个,她坐的并不端正,只是斜斜地倚着,本就慵懒非常,眉心处点的梅花状金钿又给她增添了几丝媚态。

  齐妃的右手侧亦坐了一个美人,十六七岁的年岁,打扮得特别突出,一身大红色云锦宫装,面如桃花,体如扶柳,雍容华贵之态跃然面上。

  “姑母,您一定得帮着侄女啊。”穆纸鹞将身稍稍欺近齐妃,一脸的撒娇,语气娇嗲。

  齐妃咂了口香茗,眼皮都不抬:“本宫准了你随意进出六宫,已经是大大地越矩。你自个儿烦得二皇子整日里都不敢入宫,怨得了谁?”

  穆纸鹞一听这话眼眶都红了,似是万分委屈:“我知道他烦我,可是他也不能,也不能这样硬生生地羞辱侄女。”

  齐妃终于放下茶杯,一旁的桂嬷嬷忙递上一个描金的怀炉,齐妃揣在了怀里,微蹙了柳眉:“他如何羞辱你了?”

  “姑母不知,这几日宁王他日日呆在兰芝宫,侄女本来以为他是思念兰妃娘娘,谁知道他,谁知道他……”穆纸鹞说着竟然哽咽地没法儿出声了。

  贴身婢女锦容赶紧得接上话茬:“娘娘可得给小姐做主,这宁王爷也忒不把咱穆家放在眼里了,这宫里宫外谁不知小姐钟情于他,他却跟一个宫女交往过甚,惹得人人笑话小姐。前儿翠袖宫的宫女背地儿里嚼舌根硬生生把小姐给气哭了,娘娘可不能不管啊。”

  “竟然有这档子事?”齐妃的眉头皱得更紧。

  锦容忙不迭地点头:“岂敢欺瞒娘娘。”

  “这倒是有意思地紧。”齐妃一脸思虑,兄长膝下独有穆纸鹞这一女,夫妻俩宝贝得不得了。她这个娇生惯养的侄女任是刁蛮任性惯了,看上了二皇子龙南笙,竟是非嫁不可。

  本来么,以她穆家的地位,穆纸鹞若是婚配,必定非富即贵,皇家贵胄。天翔皇帝子孙祚薄,大皇子虽是太子,已故的皇后怀胎时却已经替他定下婚事,这门亲攀不得。而且齐妃冷笑,他这太子的位置尚不知还能坐多久。除却龙南渊,她的临儿,也就是龙南笙了。这门亲事若是成了,定是百利无一害,岂能让一个小宫女坏了大事。

  她的手指在怀炉上哒哒地扣着,“你可知道那宫女姓名来历?”

  穆纸鹞拿丝绢沾了沾眼角,带着哭腔:“是这次秀女大选新进来的宫女,叫作程遥筝,听说家里也是不错的,南京府江宁织造的三女儿,现在兰芝宫当差。”

  “江宁织造?”齐妃惊得差点儿丢了怀炉,“可是前户部尚书之子程罗孚?”

  穆纸鹞诧异地看看齐妃,点了点头。

  齐妃没有说话,眉头紧锁,倒是桂嬷嬷发问了:“只听说程大人有两个儿子,皆在南京任职,哪儿来的女儿?”

  “这我就不知道了。”穆纸鹞仍是一副楚楚可怜,“听说这小蹄子生得极好,她缠着二皇子不打紧,侄女就怕她把心思打到皇上的身上,到时候,可不是给姑母添堵不是?”

  齐妃垂下眼皮,表情高深莫测:“你想的倒是周全,这事我晓得了,那个宫女我自会处置,你先回去吧。”

  “那侄女就多谢姑母了。”穆纸鹞见达成了目的,行了礼,一脸欣喜地带着锦容走了。

  “你怎么看?”齐妃似是不经意地问着。

  桂嬷嬷在一旁接口:“依老奴看来这多出来的三小姐必是大有问题,只怕是……”

  “你我倒是想到一块儿去了。若真是如此,这个程遥筝么?可以是不得不除的绊脚石,也可以是咱们手中的一把利剑,就看咱们怎么用了,你明白么?”齐妃雍容的脸上露出阴狠的神情。

  “老奴明白了,老奴这就去查。”

  龙南笙在水榭里来回踱着步子,摇头哂笑自己,他这是在做什么?父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大哥虽贵为太子又德才兼备,体弱多病的身子却总让群臣百官放心不下,三弟本非池中之物,又有着齐妃出谋划策,野心日渐大了起来,多事之秋,尚有一大堆折子等着去批奏,他却跑来这里为了寻不着人焦虑不安,真是糊涂极了。

  可他还是迈不开回王府的步子,时不时地皱眉,这几日成日地闹牙痛,这会儿竟是更疼了。他让素执给自己上些药酒,还遭素执玩笑了一通,说是用不着药,兰芝宫包治百病。

  龙南笙抚着自个儿的腮帮,趴在桌上思索,在旁人眼里,自己对遥筝竟是如此么?可是真的是喜欢么?

  他按住藏在胸口的香囊,不,他自小爱的是博雅,只是博雅。九岁她以荷包赠他情谊那日,他便许了她终身,就算是伊人已逝,也是心头的一粒朱砂,谁都抹煞不了。

  而遥筝,她是如此地不同,识文断字,博闻强识,是世间难见的扫眉才子。不知为何,遇见她不过月余,在她面前,他总是多言爱讲,深宫长成的孤独,官场阿谀的厌恶,失去爱人的痛苦,一点一点,他全都说给了她听。这种观感,这般情绪,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唯一知晓的是寻不着她的当下,他像是丢了什么似地一阵不爽。也许在他心里,她生就是该在这里,同他煮酒论诗,听他言讲心事,安静娴雅地笑着,不是么?

  只是……他再度烦躁地搔首,她到底去哪儿了?

  遥筝跟着桂嬷嬷出了兰芝宫,迎面闻见一阵扑鼻的香味儿,原来是御花园里的瑞香开了。

  “快要新春了呢。”遥筝喃喃自语,记得医术上有记载,待金边瑞香花瓣泡成药酒,以棉花沾上用痛牙咬住可止痛,近来龙南笙总是牙痛,赶明儿捡拾些花瓣给他备着。

  “遥筝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这大冬天的让你跟着老奴劳累这一趟。”前头儿走着的桂嬷嬷转头对遥筝说笑。

  遥筝回过神来答道:“嬷嬷这说的是哪里话,为主子效劳是奴婢的本分,说劳累真是折煞奴婢了。佳节将至,齐妃娘娘统掌六宫才是劳苦功高,奴婢能略尽绵力为娘娘分忧解劳师奴婢的福分。”

  桂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姑娘是望门富户出来的,果然是不一样,心灵手巧不说,说话也让人听着舒坦。”

  说话间两个人进了承极门,齐妃正在宣了内务府总管觐见,桂嬷嬷便先引着遥筝去偏殿帮着宫女描绣样儿,刚描了幅吉庆有余。齐妃进来了,一屋子人忙得起身行礼。

  齐妃一副和善的模样,走过来把遥筝刚描的绣样儿拿在手里反复地瞧,对着身边的桂嬷嬷啧啧称赞:“这大家闺秀就是跟旁人不一样,瞧瞧,这小鲤鱼儿描的,跟会蹦儿似地,活灵活现的。”桂嬷嬷也附和着赞不绝口。

  “齐妃娘娘过奖了。”遥筝只是恬静的笑着。

  齐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对了,桂嬷嬷,你记不记得本宫那条十二破双丝百鸟裙?”

  “老奴怎么不记得,娘娘本是爱极了,那次陪万岁爷赏花儿不小心被树枝儿给挂了,可惜了老半天,又怕这粗手粗脚的丫头们给补将毁了去,就一直搁着。”桂嬷嬷也像是才想起恍然想起一样:“对了,要是交给遥筝姑娘,那肯定是成的。”

  “你跟本宫想到一块儿去了。”齐妃对着遥筝轻摆柔薏,“遥筝啊,你跟本宫来,帮本宫瞧瞧。”

  这几日不再下雪,外面却还是冷的,桂嬷嬷仔细地搀着齐妃,她裹紧了狐裘大氅,一张雍容的脸更显华贵,遥筝在后面跟着,不时地回着齐妃的话。

  走过庭院的时候,齐妃突然停了下来,对着满园的萧瑟惋惜地叹气,“这院子里的花儿,怕是五月间才能开了。”

  她转过头问遥筝,“你可知道本宫这园里种的是什么?”

  还没等遥筝回答,齐妃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本宫这园子里种的本是富贵姚黄,开得甚是喜人,可谓国中无色可为邻,偏偏得改植一园子芍药。曲博雅,这不还不全拜你母亲的一句‘金灿灿地扎眼’所赐”不是么,曲博雅?”

  遥筝浑身一颤,紧抿的唇已显苍白。

  齐妃满意地看着她的脸色,伸出右手捏住她的下巴:“圣上早有旨意,你父亲曲幕友意欲谋反,当诛九族,念曲家几代功臣,仅赐你父女三人鸩毒得留全尸。本宫不知道你是怎么从牢里捡回一条命,只是你若是聪明就该逃的远远地,说,你进宫做什么?可是要行刺皇上?”

  遥筝并不接口,反问道:“娘娘是聪明人,既然能查的出我是谁,自然也知道我想做什么,不是么?”

  齐妃手腕向下沉,扣在遥筝的咽喉上,表情却是优雅:“本宫想杀你易如反掌,可是杀了你对本宫有什么好处?再者说本宫喜欢你,不会杀你,留着你对本宫还有用处。”

  遥筝一瞬间明白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心思:“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没想到天翔皇帝宠了这么些年竟是宠幸出了个蛇蝎美人。”

  齐妃并不理会她的暗讽,淡淡地收回手,玩弄着自个儿的纯金护指套:“既然目的相同,本宫有意与你联手,如何?”

  人儿散去了,院落空荡荡地,天色晦暗,铅云低垂,终于又下起了雪珠子,打在琉璃瓦上飒飒轻响,那雪声又密又急,不一会儿功夫,只见远处屋宇已经覆上薄薄一层轻白,脚印、足迹,渐渐地被风雪掩埋。

  农历腊月二十三,小年到了,春节也不远了。

  自兰妃薨后没有新主子的兰芝宫虽然渐渐成了人们遗忘的角落,却也显出一片新春的气象。

  月影一边剪着窗花,一边哼着民间小曲儿,臃肿的身材挤在桃心木靠椅里,一身喇嘛红束腰宫装看起来十分可笑。

  遥筝虽不喜欢她,却也不算厌恶。这深宫重重原就不是一干二净的人能生存下去的,大体说来,月影虽是贪婪,待她也算是好的。

  因此上,听着月影不成曲调的哼唱,她正扫着窗棂也禁不住笑了出来。

  月影嗔怪着斜瞥她一眼:“嫌我唱得不好听啊?”

  “哪里是嫌姑姑唱得难听,实在是遥筝孤陋寡闻未曾听过这调子,这才觉得好笑。”遥筝转过身掩了唇笑着。

  月影展开一贴刚剪好的团花,似是不满意:“那些又是筝又是箫啊的,那是你们文雅人爱的,我这小门小户出身粗鄙到家了的自然不懂。但要说起民间小调,那可还是老婆子晓得多,你要想听,我给你哼几个?”

  遥筝颔了首道了声“好呀”,于是也放了拂尘在一边,搬了把椅子做下来帮衬着剪。

  月影兴致颇好地唱了开来。

  月影一曲儿还未唱罢,遥筝也才刚剪罢一个福字,敬事房就来了个小太监,说程家里头来人了,让遥筝去神武门外头瞧瞧。

  刚绕过庆安殿,因着连日的风雪本就路滑,又遇着转角,听得迎面的语声时已经收不住脚步,遥筝直直地就撞上了那人,“诶哟”一声,两个人俱是倒在雪地里,遥筝未来得及反应,只听得后面跟着的男子着急地上前搀扶起那人:“不碍事吧?素执。”m.chuanyue1.com

  素执。

  这名字在遥筝的耳里像是炸雷般地轰然,她愣愣地抬头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

  女子相貌不算出众,却自有一番清雅的气质,未着宫装,却也是丫鬟的打扮,眷烟色兜罗锦小袖衣和木锦布长裙,侧绾堕马髻,只扎了枝白玉簪,十分利落。

  男子亦是侍从打扮,瘦削的玄色马蹄袖箭衣、紧袜、深统靴,一头长发以黑绒巾尽数扎起,虽不如龙南笙男生女相的俊朗,英气风流的神情也不见得输了宋玉潘安,正是自曲家没了之后便跟着龙南笙的侍从曲飞鸿。

  “素执……”遥筝就这样傻傻地坐在雪地里默念这两个字。是了,能让飞鸿如此紧张相待地除了素执又能是谁呢?,他自小便钟情于她的。必定是素执了。

  曲素执冲飞鸿摇手示意并不曾摔伤,曲飞鸿扶了她站起身来,却看见遥筝仍是愣愣地坐在雪地上,虽然觉着她直勾勾的眼神甚是奇怪,素执只当她是摔着了,俯下身来语带关切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曲飞鸿这才发现眼前尚有别人一同跌了跤,转头一瞧,诧异脱口而出:“遥筝姑娘?”

  姑娘,不对,素执你都叫我……又听得曲飞鸿对自己个儿的称谓,遥筝猛地从错乱的思绪回过神,急忙扯出一张笑颜,就着素执伸过来的手站将起来,“不碍事,不碍事的。”

  一抬首,正对上素执审视的眼神,她笑了笑,原本稍冷的容貌暖了许多:“原来这就是遥筝姑娘,果然是一副如花美眷。”

  遥筝眨了眨眼睫,稍启了唇还未张口,又微微一顿,末了还是什么都没说。

  素执已拉住她的手,一副热络的模样:“近来常听王爷跟飞鸿提起你,你我虽未谋面,姑娘的性情素执却是略晓了一二,刚刚冲撞了姑娘真是不好意思,还请姑娘莫怪。”

  遥筝赶忙微微摇手:“姐姐哪里话,遥筝只是个宫婢,哪里的冲撞不冲撞,姐姐这般实是太抬举了。”

  “遥筝姑娘是要出宫吗?”一时不曾言语的曲飞鸿开了口。

  遥筝浅笑:“也算不得出宫,只是去一趟神武门。”

  “对了,今天是小年,定是遥筝姑娘家人来探望了不是?”素执又接过话茬。

  遥筝点头,但笑不语。

  素执捻着鬓边的发丝,一脸的歉意:“瞧瞧,我们竟是耽误了姑娘的时间。真是可惜,本想跟姑娘多说会儿话来着。姑娘有要事不说,我们也得赶着接王爷回府。”

  “遥筝也想多与姐姐相与,就是今儿个不巧,改天定然再聚。”遥筝也不愿与他们多做纠缠,就怕再泄了情绪出来,告了别就接着急匆匆地走了。

  “你可从来不是这么多话的人。”待到遥筝走远了,素执和曲飞鸿仍是站在原地。

  “你不觉得她的眼神像极了一个人么?”素执伸手拍了拍裙摆上的落雪,似是不经意地问着。

  一阵北风吹来,曲飞鸿不作声色地侧了侧身子挡在素执前面:“谁?”

  素执低下头看着被积雪濡湿的绣鞋:“二小姐。”脑海中回映着程遥筝初看见自己时带着愕然的神情,一遍一遍地。

  低下头看着身旁的女子,“什么意思?”曲飞鸿剑眉紧蹙。www.chuanyue1.com

  “没什么,就是觉得像。所以生了些亲切,就聊得多了些。”素执举步向前走去,“快走吧,王爷还等着呢。”

  遥筝一脚跨过宫门槛,就看见了程府马车旁正伸了脖子朝着这边看的程远风,眼圈一下子红了,“小哥哥!”

  程远风远远地也一眼就瞧见了她,撂起锦袍几个大步便走了过来,在遥筝面前站定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遥筝眼里带着泪光还是“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自小便是这样。跑那么急做什么?我就在这儿,又不会飞了。路那么滑,若是跌了,岂不是白白地受了伤。”

  “你……清减了许多。”被自个儿妹妹轻斥着,程远风也并不恼,仍是想像以前一样揉揉遥筝的头,却见她挽了发髻,手抬起了几次还是放了下去。

  “吃的倒也不少,总是不见胖,大概是北方天气寒,不若南方,食消得快。”遥筝见状,也不点破,“爹娘还好么?家里怎样?”

  “到了年末,宫里需索得多,爹跟大哥都是忙得紧。娘前几日又受了风寒,他二老没法子亲自来看你,正巧一批供奉的织锦等着进京,这才让我来的。”程远风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遥筝肩头,“娘就说你定然不会照顾自个儿。这大冷天的穿得这般单薄,都不让人省心。”他看着她冻得红彤彤的脸盘,还是没忍住拉过她的双手捂在自个儿的手心里来回轻搓着。

  遥筝没有说话,只是心头一阵暖流。她歪了头,想了想,问:“前些日子娘给我修书说给大哥哥定下了亲事,是哪家的姑娘?可是南京城里的?我可认得?”轻叹了口气,语里带了些许伤感:“不知大哥哥大好时我可能不能回得去瞧瞧。”

  “是沧州府衙的千金,别说是南京城,江宁府都没进过。”程远风改作一手牵着遥筝,念叨着向着马车走去:“在外头站着吹哪门子风,改明儿着凉了你再拗着不吃药,又得半月身上不舒坦。宫里不比家里,谁把你当千金小姐供着,有个病啊灾啊的,遭罪的全是你自己个儿。”

  “小哥哥总是这般的罗罗嗦嗦,”遥筝吐了吐舌头,努着嘴说:“赶明儿再给你许一个碎嘴的嫂子,看你俩谁念叨得过谁。”

  程远风脊背悠地一僵,脚步微不可觉地停滞了一下,又继续拉着遥筝向着马车走去。

  俩人又到马车里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天色都暗了,程远风这才依依不舍地陪着遥筝走回了宫门口,末了,又塞给遥筝一袋银两:“好好照顾自己……”

  遥筝知他是拗性子,也不多推辞,默默地点了点头,接了过来,转过身举足就要踏过门槛儿,程远风忽地伸手拽住她的衣袖。

  她回眸,他却垂首。

  “还是不后悔么?”他问她,声音闷闷地。

  遥筝却悠地笑了,满是苦涩:“从踏进宫的那刻起,我就没有后悔的权利。不是我固执,是命,没给我其他的选择。”

  程远风恍然抬头,面前只余下一句哀叹飘在风里,遥筝的身影在朱红色的宫墙之间,渐渐模糊。

  春节是最隆重的节日,除夕自然也不例外,光是祭祖就忙得人头晕脑胀,好不容易熬到傍晚,皇帝设宴芙蓉园,特准三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席,热闹非凡。

  龙南笙本来就不喜欢这种应酬虚与,又看见一身盛装的穆纸鹞朝着自己急切地走来,眉头皱得更是紧了。

  龙南渊一伸手拽住转身就走的龙南笙,略带促狭地看着他调侃:“二弟,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大哥你……”明知这次无论如何都躲不过了,龙南笙气恼地看着兄长,却只能对着已经来到面前的人儿摆出一副僵硬的笑脸。

  穆纸鹞腰系大红玫瑰的曳地石榴裙,蓬松如雾的鬓发梳成燕尾髻,发边贴着几朵珍珠梅花和数叶金箔,轻移莲步,款摆蜂腰,冲着龙南笙兄弟飘然行礼。

  龙南渊一如平常温文地笑着说免礼,龙南笙却是被她浑身的香粉呛得直咳,穆纸鹞急忙一脸关切地踱得更近:“南笙哥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受了风寒?”

  龙南笙被她黏着脱不得身,满腹不耐又不可说,只得推脱:“想是昨日忘了带大氅受了些寒,身体略感不适。”

  穆纸鹞便又寻着了借口在龙南笙身边黏着嘘寒问暖,一路上都甩开不得。

  好不容易等到晚宴结束,众人跟着皇帝去观星楼赏烟火,龙南笙觑得空子摆脱了穆纸鹞的纠缠,溜出芙蓉园,一个人在御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一阵不甚明朗的琴音传来,十分地熟悉,龙南笙顿时觉得心情霎时愉悦了许多,朝着兰芝宫的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偏殿里正是遥筝抚琴月下,琴声雅致,曲调却是哀怨,正是一曲《除夜作》。

  他踏着积雪向她走去,遥筝闻声昂首,月光拂在她的脸上,如一盘满月清辉。

  她不曾对他行礼,只是罢了曲看着他越走越近。

  这月余,他和她几乎日日相见欢谈,以文会友,以心想与,日渐熟稔。在无人时候,繁文缛节自然是免了的。甚至这把好琴,亦是他赠予她的。

  “想家了?”他站在她身后,探出单手抚在琴弦上。

  遥筝并不回答,更不曾告诉他她弹那曲时心心念念间全是他的影子,只是回过头反问他:“好好的烟火你不赏,来这里做什么?”

  他不拘小节惯了,本来未曾察觉这动作的不适宜,孰料她一转身,连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暧昧,两人都愣住,她俏脸骤红。

  不知怎么的,或许是晚宴上酒饮得过了,他只晓眼前的她俏意微微如月低垂,鬼使神差地一点一点弯下腰去。

  在他即将吻上她的那刻,一朵盛大的烟花破空,瞬间光辉照亮了城池。

  他突然察觉自己的举动,慌忙直起身,一脸羞赧不敢看她,踟蹰一时,竟然像是逃一般地仓皇出了兰芝宫。

  没了他紧在鼻尖的气息,她的呼吸也没有由急促转回正常,她仍停留在他差点吻上他时的姿态,唇角渐起一抹讽笑。

  笑他自眼前落荒而逃。

  笑自己一腔柔情空望。

  这早就明白的道理,偏偏要执着着等到事实摆在眼前了,才相信。

  他爱的从来不是她,甚至于他从来不知道她爱他。他心中早早地装了一个人,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那人,再也容不下其他。

  再怎么欺骗自己记忆太过久远终会泛黄,她也清楚地知道她不可能取代那个人。

  她想起龙南笙九岁的生辰,八岁的姐姐缠着素执教自个儿绣了迎春花的荷包送他。她那时才五岁,什么都不懂,知道他近来正跟着太师傅学射箭,特地央求兰妃打了副纯金的小弓箭给他。

  她兴冲冲地跑向他的书房,却在半道上瞧见他和姐姐,姐姐正拿了荷包给他,他接过了礼物,也握住了姐姐的手。

  她并不知道当时心头苦苦的滋味便是隐隐的嫉妒与伤心。只是这种滋味在往后的两三年里越来越多地被品尝,在他叫她安诗妹妹,却唤姐姐博雅的时候;在他送她糖人儿,赠姐姐珊瑚簪的时候;在姐姐随父亲回乡探亲,他对着她强作开心的时候。

  这种苦涩,渐渐由陌生变得熟悉,直到那日她无意中看到兰妃在一幅画上题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她才知道那滋味便是,爱而不得。

  自此之后,诸多经历,他只知曲家变故,不明就里;她暗中得救,不表身份。她竟然从来都没有机会向他表明,自有记忆可循时便扎根于心底的情谊。

  其实就算是讲明了,说白了,他也只会当做是玩笑,他只当自己是妹妹,是长不大的孩子。

  齐妃以为她是姐姐,她不曾否认,其实她也希望自己是曲博雅吧。若是姐姐,是不是就可以轻易地放下固执的仇和流年的恨?因为有他的爱,定会呵护她的心重新变得柔软。

  可是她终究不是她,她只能在灭顶的仇恨里一点点湮灭。

  遥筝不由己地生出一丝恨意,即使那是自己的同胞姐姐,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忿恨还能怎样,活着人怎么能跟死去的人比呢?

  即使日久生情或许能在他牢不可破的心间悄悄开一扇窗又能怎样,她的手中哪儿还有那么多的光阴来感动他。

  遥筝觉得喉间一阵酸涩,眼眶却是干涸的。

  良久,她向着芝明宫方向走去。身后的烟花美得惊人,一朵朵盛开着暗色的苍穹。

  “王爷!”素执终于看不下去了,也顾不得什么主仆之别,劈手夺下了龙南笙手中的公文,“您该去休息了!”

  龙南笙并不像往常一般笑嘻嘻地糗她“当心吓跑了未来的夫婿”,只是面无表情地对她伸出手:“还我。”

  素执平素里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实际上性子也是执拗地紧,她跑过去一把拉开窗户,回头瞪着他:“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这几日不是赴宴就是公文,压根就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吗?好不容易过个节,皇帝还不上早朝呢,你总作践自个儿的身子,算什么?”

  灿烂的阳光照进书房,通堂的明亮,竟然是冬季里难寻的艳阳天,一夜不眠不休满是血丝的双眼一时间适应不了这样的光线,龙南笙本能地举起手挡在眼前。

  “王爷,您究竟是怎么了?”看着眼前男子的憔悴疲惫,素执心里一阵疼惜,自曲家突生变故,被龙南笙救下,她和飞鸿就一直跟在他身边,一个给他打理日常生活起居,一个随他进出朝廷走南访北,忠心耿耿,这么些年,这情分哪儿是什么主仆之情说得清的?虚长他几岁,她和飞鸿心里头早就越矩地把他当做弟弟,喜爱、心疼、见不得他不好。

  龙南笙拿起桌上的玉镇纸在手中把玩,半晌,似乎是漫不经心地问:“人的感情,是说变就能变的吗?”

  聪慧如素执,怎能不明白龙南笙未出口的困惑。再加上,除夕那晚从宫里回来飞鸿就暗中对她说过,发觉王爷不在观星楼的他前去寻找时,恰巧看到王爷从兰芝宫里神色古怪地跑出来。这诸多前因后果一联系,自然不难猜出个大概。

  她失笑,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灵机一动,她取下了书橱第二层上摆着的细口玻璃瓶,通体晶莹透亮,瓶口以木塞轻轻堵着,瓶内却是空空如也。

  “王爷还记得这玻璃瓶吗?”素执将瓶子轻轻放在桌案上。龙南笙转头看着,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于是没有吭声。

  “王爷那时可喜欢这瓶子了,不停地称赞工匠天下无双,竟能造出这样奇特的东西,还让素执好好地收着,莫打了啐了。”素执并不非等着他回答,接着说:“那时我看这瓶子空着也是空着,便捡了咱院子里的花瓣儿捣成汁儿混了些女儿红灌了进去,权当是熏香熏熏屋子。谁承想隔了半年,瓶子里的汁水竟然全都没了。”

  龙南笙微微蹙眉,不解地看着桌上的瓶子。

  “直到这会儿我也不知道那花汁儿到底去了哪儿,不过我悟出了一个理儿。这感情,来的时候只顾着去爱了,其实压根儿就不知道怎么样去爱,以为爱得轰轰烈烈,以为会是双宿双飞,最后却是无功而返。就像这瓶水,只落得了一个空瓶子,甚至早就忘记了到底是啥香味儿,再刻骨铭心的记忆也经不起时间的打磨。”

  “再刻骨铭心的记忆也经不起时间的打磨。经不起吗?”他重复着素执的话。

  素执暗自里高兴,知道他终于听进了自己的话,于是接着说:“人这一生,除了生死,又有什么是绝对的?许多时候,感情经得起风雨,却经不起平淡,更何况是一个人无望的苦执着。到最后,倒是分不清究竟是爱还是不爱了。单是心底头的一点执念让自己个儿放不得手,竟跟真正爱的硬生生地错过了去,岂不可惜?”

  一个人的苦执着么?

  龙南笙的左手无意识地握紧,再松开,再握紧。

  是呵,一转眼八年过去了,他这双手中还剩下什么?

  当年的桃树下,她执一个小小的荷包于胸前,满面娇羞地为他贺生辰,一张红透的脸庞比胜放的桃花更艳丽几分,他却为她伸过来的手而失神。那削葱的十指尖小小的於痕,如一抹解语,让他明白了她未说出口的深情。那时年少,他一瞬间被她所打动,牵了她的手,认定她就是他的妻。竟然从来没有想过,这感情来自哪里,这究竟是不是爱。

  “我是真的爱过博雅。”龙南笙出口反驳,不知是对素执,还是怀疑的自己。

  素执悠然启唇,轻轻地吐出一句话:“是啊,爱过。”

  是啊,爱过。

  如一道轰雷。

  竟然是如此?原来是这样。

  在自己的潜意识里,竟然深埋着这样的真相。

  原来早就是爱过了吗?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青梅竹马的感情只剩下一点爱而不得的执念?

  他重又跌坐回座椅,闭上眼睛,是柳叶眉还是樱桃唇?那时的女孩儿穿着的是粉衣还是黄衫?以为早就刻进了骨子里熟悉的面容竟是回想不起来了,脑海里满满是那抹可爱烂漫却总要装作成熟的灼灼身影。

  是什么时候呢?是她像一只慵懒的猫蜷缩在座椅上看书的时候,是她在雪地中央娇笑连连连梅花都失色的时候,是她吟着诗与他侃侃而谈的时候,是他不知觉对她说出心事的时候,是他渐渐习惯下了朝去她那里寻杯茶水的时候,是她笑吟吟听他说着忧烦给他逗趣解闷的时候,还是她抚琴月下如一朵遗世青莲的时候?在他还未察觉的时候,她一点点蚕食了他的心。

  龙南笙哑然失笑,原来我真的喜欢你。

  遥筝这些时日过得总是清闲,齐妃只是把她当个暗线,让她等着消息。龙南笙也没有再回过兰芝宫,她甚至觉得他怕是再也不会来了。

  日子过得突然如水般平静,这些年在南京过惯了,遥筝并不着急起慌,每日里打扫打扫水榭,抄抄写写佛经,新年就这样过去了大半,转眼已近上元。

  宫里面仍然是一派喜庆,遥筝也突然心血来潮,兴致勃勃地去库房寻了些昔年做灯笼的桂竹和棉布,照着爹爹以前教她的方法做起来了。

  制灯本是烦琐的程序。遥筝镇日里娴静悠闲,空闲日子多了,也不觉得麻烦。没过几日,到了正月十四的光景,一盏宫灯竟是做成了,拿在手里精致极了,月影儿瞧见了直夸硬是要了过去挂在书房里。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专宠王妃更新,第七章 一捻红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