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夜深了，外面霜露重，奴为您更衣就寝吧。”宝珠屏退了守在宫门的宫女，提着宫灯，拿着蜡烛，一一点亮寝宫的华灯。原本昏暗无光的寝宫，终于有了点光亮。
宝珠挑了挑火盆里的炭，黄色的火苗往上窜了窜，屋内终是有了点温度。她叹了口气，拿了件白色的狐裘披风，走向坐在窗棱边的燕清涵。www.chuanyue1.com
“娘娘，您身子骨弱，太医叮嘱过，切莫再饮酒，保重身子要紧。”宝珠说着，把狐裘披在了那人身上。
灯火里纤细的人影，似是才发现有人在身边，回过了头。虽已年近三十，脸上肌肤却是雪白滑嫩，一丝皱纹都无，看的出来，年轻时应是个风光无限，容颜无双的人。大抵是因为喝了点酒，不胜酒力，两腮绯红，眼神迷离，倒是衬的双唇越发的苍白。
待看清来人是谁，她又微微一笑，转头喝光手里的酒，一抹嘴巴，把酒瓶摔在了窗外。吧嗒一声脆响，陶瓷的酒瓶四分五裂，剩一点薄酒，倒映着天上的月，衬的更加清苦。
“宝珠，娘娘我，是不是已经年老色衰了？”燕清涵闭目，远处的靡靡之音传入耳中，如丝如缕，听不真切。
“娘娘，您永远是盛京第一才女，才貌双全，绝世无双。”宝珠把屋内的火盆挪的近了些，看着嘴唇发白，闭目仰头的燕清涵，心里直发苦。
娘娘入宫十余载，以前那个意气风发，敢与太子爷叫板的女子，早已不复存在。当初她跟着娘娘进宫，只觉皇恩浩荡，长亭宫宫娥成群结队，皆听她号令，无人不从。陛下圣宠一人，东宫不入，夜夜宿在这长亭宫，除了不封娘娘为后以外，她以为，娘娘这一世都要这么快乐的过活了。
可不知是从哪日起，陛下以国事繁忙，不免打扰娘娘休息为由，搬离了长亭宫。从几日一来，到一月一来，再到现在，数月不来，整个皇宫似乎都已经忘记了长亭宫。这宫殿里原本只有娘娘一人，后面也慢慢增多，重臣子嗣，番邦之女，各州秀女，甚至还有一些登不上台面的歌姬妓子。
起先娘娘哭过，闹过，皇上来看过，哄过。后来也不知怎的，娘娘也不哭不闹了，皇上也不来这长亭宫了。宫里的人都说，这长亭宫啊，还不如冷宫里来的热闹。
燕清涵猛的咳嗽了两声，宝珠赶紧拿起烫好的药碗，却是被她一把挥开，药撒了一地。“今日是什么日子，外面如此热闹。”
“今日陛下册封太子之位，宫里找了戏班，摆了宴席。”宝珠扶着燕清涵，坐在了庭院中的桃花树下。她抚了抚桃树的枝桠，一阵风吹来，树枝颤了颤，仿佛是在回应她，亦仿佛是在嘲笑她。
当年还是太子的陛下，以后位和未来太子之位拉拢她的父亲，助他夺取帝位。只怪她有眼无珠，识人不清，现如今她这一家，竟只剩下她一个。
后位，未来的太子之位，呵，燕清涵嗤笑了一声，她当真是被年少的情爱蒙蔽了双眼，被那猪油糊了心。她入宫后哪怕日日恩宠，都无子嗣，她以为自己身子有问题，太医院的方子试了个遍，皆无用。
后宫渐渐充盈，她恼，她恨，却无能为力，一个无法孕育子女的妃子，如何能使国泰民安。那身居高位的男人每日都前来诉说自己的不甘，自己的难处，希望她理解，理解他无法给她后位，无法日日栖在这长亭宫。
她故作善解人意，代他掌管后宫，把那些莺莺燕燕，一个个送入东宫。直到柳之卉的入宫，让她心里最后的一点柔软，崩塌了。
她还记得那日，二月初六，寒风刺骨，大雪纷飞，她跪在东宫外整整三个时辰，求他见她一面。他硬生生的让她跪足了三个时辰，才让宦官传了口谕。
“贤妃娘娘，陛下此刻正忙，娘娘别跪坏了身子，您先回吧。”那太监又站了一会儿，看着跪在殿前，满身是雪的女子，似有些不忍的开口，“改日奴才派人去长亭宫，取回娘娘代为保管的凤印。”
身上刺骨的冷，根本比不上心里的冷。柳家灭她满门，此等血海深仇，她日日夜夜都牢记在心。只等着哪一日，能得了他的令，剔了那柳丞相的高位。
可他如今却告诉她，柳丞相辅佐他登基，在朝中势力错综复杂，根本无法连根除之，如果不让那柳之卉成为皇后，他的帝位都将受到威胁。
她懂了，她真的懂了。这世间的一切，包括她，都不如那高高在上的帝位重要。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情根深种，不过是浓情蜜意时，随口胡诌的罢了。如今她既没有家世背景，又无法生育子女，不过是一枚弃子。枉她还痴心妄想，以为那人能念着年少时的情谊，还能再想起她的几分好。
“宝珠，我想爹娘了。”
这十月间，天上突的飘起了鹅毛大雪，燕清涵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出神。
“小姐，您还有宝珠，宝珠永远陪着您。”宝珠跪在了燕清涵身边，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的膝盖。不知怎的，心里被针扎了一样的疼，眼角的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都止不住。
“宝珠，答应我，往后过自己的生活，好吗？”燕清涵抬手，想擦擦她满是泪水的脸，却是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小姐，宝珠跟小姐是同生同死，小姐好，宝珠才能好。”宝珠只觉得身前的人儿，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仿佛跟这白雪，融为了一体，她心慌的起身，要去扶她。
“小姐，我们进屋吧，奴一会儿去熬药，进屋了就暖和了。玉珠生前酿的酒，奴一会儿就烫上。之前小海公公还说给您留了翡翠珍珠汤，奴一会儿也去小厨房给您端过来。”她没由来的心慌，话都说的语无伦次，哪怕抓住一点能让她安心的东西也好。
“别忙活了，我想再看一眼，这人世间最后的风景。”燕清涵笑着拉住她的衣摆，远处的天空中突然一声巨响，接着是绚烂的烟花，如同炸开的火树银花一样，照亮了半边天际。m.chuanyue1.com
真好，她想，还能再看一眼这美好。她仿佛又看到了爹娘，还有玉珠，都在向她招手，朝着她笑。燕清涵听不见周围的一切嘈杂，双眼逐渐模糊，气息微弱，嘴角微微扬起，爹，娘，孩儿来陪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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