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刁洲家里出来以后，我爷就一直沉默不语。
他倒没有气愤老刁洲不愿多说河生的事，毕竟事情与他无关，他不想多说也是情有可原。
我爷疑惑的，反而是那个出现在老刁洲家里的女孩儿。
当时我爷在看相度吉凶这方面，也已经有了一定的技能储备。
不过，他学这个是从拜师老五头儿以后才开始的，老五头儿本身也不过是半吊子水平，我爷自然也学不了多系统。
反而是通过和叶儿奶的交流，我爷才形成了相对成体系的阴阳五行观。
不过对于这些东西的实际用途，我爷跟老五头儿的见解倒是出奇的一致——
用来唬人。
早些年的时候，捞尸队偶尔也会为捞出来的尸首平冤，但从泡过水的尸首本身，是很难找到有用的线索的。
再说当时不论是断什么案子，人家要的都是证据，要是没证据，你推得再天花乱坠也没人理。
捞尸队又不是侦探组，对证据啊、推理什么的，几乎都是一窍不通。
能用得上的，也只有那些看起来虚头巴脑的东西了。m.chuanyue1.com
好在当时的人们普遍还信这个，不能说回回灵验吧，也能得出个七八成效果。
甚至比当时还不成体系的痕迹学都靠谱。
直到现在，我爷还记得，同时也在践行着老五头儿说的那句话：
“只要人心里有鬼，你用鬼神当引子，多少都能有效。”
不过，平白无故的，老五头儿是不会拿鬼神来说事的，既然对老刁洲说了，还是在女孩儿出现以后说的，那就说明他看出来老刁洲有鬼了，也看出来是女孩儿不对劲。
我爷也看出了那女孩儿的奇怪，但他没看到太深，也不知道老五头儿看到了多深，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就只能闷着头自己想了。
何况，想不通的事也不只这么一件，河生和二脸的死，到底是什么情况？老刁洲说河生要去发财，是真的假的？要是真的，那他要发什么财？要是假的，老刁洲为什么要骗他俩？
俩人各揣心事，一路纠结着回到了义庄，刚到门口就被村长带着人拦住了。
村长看起来气势挺凶，但一见来人中没有张队长这个话事人，也就没有多做纠缠。
村长简单问了下张队长去向，在得知张队长断了腿正在住院后，言不由衷的问候了几句就走了。
进了义庄，看到眼前的一切，两人不免都心生凄怆。
原本还算热闹的义庄，现在却变得冷冷清清，驴顺儿也没有回来。
老五头儿甚至都感觉，就捞尸队目前这风雨凋零的局面，驴顺儿或许已经卷铺盖离席了。
我爷没体会到老五头儿的失落，开口就是一句割心的话：
“死的死，散的散，不行你也别撑着了，收拾收拾走了得了。”
老五头儿坐着不说话，也没理他，我爷也知道了自己说的不合适，也只好跟着呆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老五头儿才开口说：
“散伙是免不了了，但临走之前，说啥我都得让兄弟们安生闭眼。”
不用问，他还是想把事查清楚。
义庄已经待不了了，容易睹物思怀，当天晚上，老五头儿就跟着我爷去了外滩。
到了草庵，我爷还是没来由的感觉，二脸的尸首就躺在自己的凉席上。
掀开门帘，里边空空的，我爷缓了一口气，把铺在地上的凉席、被褥全部收了起来，随手就扔进了黄河，转身又换了一套新的。
老五头儿就呆坐在草庵门口，盯着眼前的黄河，盯着河岸上那个早上挖出来的斜坡，一句话也不说。
我爷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拿来铁锨和一叠黄纸，走到斜坡前，就把斜坡上那片血迹填了起来。
当他点上火正在烧黄纸的时候，老五头儿不声不响的走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黄河磕了几个头，然后又闷不做声的回到了草庵。
期间两人都没有言语，就这么静静地完成着这一切。
看着地上的黄纸在河风中飘舞着火焰，我爷也想做出一些悲伤的神色，但最终还是没成功。
叹了口气，我爷把烧完的余烬埋了起来，抬起头准备回去，却猛然发现，河中央似乎有一个挣扎着的黑影。
“坏了！有人落水！”
我爷慌张张的扔下铁锨，喊了一句就跳进了河里。
老五头儿听见也跑上前来，他虽然常年不入水，但遇到有人落水，还是会条件反射似的跟上前查看。
挣扎的黑影是从上游漂过来的，我爷并没有朝黑影的方向游去，而是直直的游向河中央。
营救在河里落水的人，特别是像这样从上游漂过来的，完全不需要扛着水流迎上去，这样既浪费体力，方向稍有偏差还容易接不到人。
像我爷这样，先预测下落水人大致会漂到的位置，再提前游到那里等着，这样不仅不会和落水人失之交臂，还会节省大部分体力。
我爷知道，往常救人的时候，拉到人之后才是最费劲的，因为一边要往回游，一边还要对抗落水人各种慌乱动作，稍有不慎甚至会导致救人不及，反倒把自己也搭进去。
意外的是，这名落水人在被我爷拉到以后，就立即停止了挣扎的动作，安安静静的被我爷往河岸上拖。
我爷搂着落水人的腰，明显感觉是个年轻女性，一般来说女性落水是最容易慌张的，而她却是出奇的镇定。
更奇怪的是，我爷跟她目光交汇的时候，明显看到，她对着自己笑了一下。
在这种九死一生的场面，还能笑得出来，我爷也是服了这女人的好心态。
水里救人最不该有的就是胡思乱想，我爷虽然奇怪，但还是摁下了心头疑窦，专心致志的往河岸游了过去。
二人很顺利就上了河边，老五头儿也赶紧伸手来接，突然，他伸出去的胳膊僵了一下。
“干啥哩？快接上去。”
我爷见老五头儿又发愣了，就换了个方向，游到早上挖出的斜坡处，推着落水人就上了岸，自己也跟着上了岸。
因为落水人的配合，我爷倒是没浪费多大力气，上了岸就直接站了起来。
落水人也没有呛多少水，上了岸也没有躺地上恢复，而是同样直接站了起来。
落水人出奇的配合，老五头儿莫名其妙的发愣，让我爷感受到隐隐的诡异。
他扭过头看向那名落水人，她一头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脸上，一双眼睛从头发缝里透了出来。
——还在盯着自己笑！
我爷看得心里有点儿发毛，但还是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姑娘，大半夜的来河边儿干啥？”
女孩儿还没回答，老五头儿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她……她是老刁洲家那个闺女！”
一边说着，老五头儿一边往这边走着。
我爷一听仔细看了几眼，还真有几分相似。
女孩儿把头发往后撩了撩，整个脸庞露了出来，的确就是在老刁洲家见到的那个女孩儿。
看到是老刁洲家的女孩儿，我爷心里有一种无法名状的感觉，好像是高兴。
我爷开口问了几句，女孩儿一直没搭腔，就那么直直的盯着他笑。
又把我爷盯得脑子发毛。
老五头儿也盯着女孩儿看了一会，说了声：
“这闺女跟在老刁洲家的时候不一样，眉头上没啥黑气了。”
我爷倒是没在意这个，被女孩儿盯得难受了，他就扭头问老五头儿：
“你看这闺女，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咋老盯着人看？”
被这么一说，老五头儿也有了点儿好奇，看了一会儿说道：
“柳黛明眸，双耳垂珠，丰颔重颐，寿堂清晰。这闺女不但没毛病，还是个旺夫旺子的好面首。”
我爷一听没病，就更疑惑了：
“莫非是个聋聩暗哑？”
这老五头儿就答不上来了，不过他前后还是觉得，这女孩儿应该是个正常人。
老五头儿说：
“不管怎么着她也是人老刁洲家的亲戚，既然救回来了，就给人送回去吧！”www.chuanyue1.com
我爷点头答应，正准备招呼那女孩儿的时候，她却终于开口了：
“我不回去！”
女孩儿的突然说话，把我爷吓了一跳。
老五头儿倒没多大意外，问她：
“为啥不愿意回去？”
女孩儿回答：
“洲叔他不是人。”
说着就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原来，这女孩儿的确是老刁洲一位已故朋友的遗孤，被送来他这里寄养。
女孩儿自己家过的其实并不如意，到了老刁洲家以后，看见他家的雕楼阔院，还以为这是托到了一个大户人家，没想到是个没落户。
要说只是没落户吧，女孩儿也不会嫌弃什么，毕竟自家的条件也不好，自己也不是多娇生惯养的人。
难为的是，老刁洲这人着实不咋地，只要媳妇出门不在家，他就顶着一嘴臭气骚扰自己。
这几天老刁洲媳妇带着儿子回了娘家，他就更是变本加厉了，女孩儿苦于无处可去，只能尽力委蛇。
昨晚上老刁洲喝了点酒，更是让壮了胆，回到家就进了女孩儿的屋，不由分说就要用强。
女孩儿又哭又打，老刁洲却不为所动，眼看自己就要失了身子，大门里却突然进了人。
原来是老刁洲酒后心思乱，忘了把大门锁上，这才被人轻易推开走了进来。
来人喊了几声老刁洲的名字，估计是看见自己屋里亮着灯，走路的声音也越来越近。
老刁洲无奈就先放了手，出门打发了来人。
听到这儿，老五头儿点点头说道：
“那个来人应该就是河生了。”
我爷自然也想到了，不过他现在却在莫名关心女孩儿的状况，便向她追问到：
“那人走后呢？老刁洲没再欺负你吧？”
女孩儿点点头，说道：
“那人走了以后，老刁洲就回了堂屋，我听他收拾了一会儿，也出门去了。”
他也出去了？
他出去干什么？
不会是……去跟踪河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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