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向任何人吐透露送终萧霓的事。仍旧端着一品夫人应有的气度高华，甚至于对宋寒阶愈加温声软语，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皇长子周岁礼，我被名正言顺地册封为云朝的皇后，授凤印宝册。
彼时的宋寒阶也从当年如履薄冰般小心的幼帝一步步走到如今，整个朝野上下肃清，无不在其掌控之中。
宋寒阶，这天下终于是你的天下了。
即便是踩着老臣的白骨、踩着女子的血泪，这天下终于如你所愿了。
除夕夜，宋寒阶身边的王长来见我的时候，整个玉宁宫正在执扫内外。
我问，“陛下有什么吩咐？”
“陛下差奴来请皇后娘娘去琼华岛，陛下特意嘱咐，如此惊喜，娘娘务必亲观哪。”
我自有孕在身后便鲜少踏出宫门，而今由两个宫人搀扶，小心翼翼上了轿辇，琼华岛灯火繁盛摧残，丝竹曼舞，然而满殿的人中，唯有那一方熟悉的身影落入我眼中。
我揉揉眼睛，险些以为是自己看差了。
不，没错。
我奔上前去，顷刻泪落不止，“哥哥！”
的确是哥哥。
他坐在轮椅上，看上去颇有些宠溺的哭笑不得，“都是一国之母了，如妹还是这样爱哭。”说完依着礼数见过宋寒阶。
那些我不知道的原委，在无数昼夜煎熬之中，终于浮出水面。
哥哥是被副将反叛所害，军中传闻他失足落下山崖，敌军也以为他死了，哥哥索性将计就计埋伏在雪中，趁不备之势一举斩杀了敌军首脑，却因为在雪中太久而落下了难以治愈的寒症。m.chuanyue1.com
彼时正值朝野动荡，是以他不便光明正大入京，隐忍多年，待一切平定后才回朝。
“如妹这些年在宫中还好？”哥哥问我。
余光瞥见宋寒阶挺直了脊背，睫羽微颤，堂堂帝王至尊竟在紧张。
他张了张口，我却抢先答道，“哥哥只放心吧，一切都好。”
说完，我主动伸出手，轻轻覆在宋寒阶的手上。
一如当年在别院初见，落花人独立，簌簌月下逢。
可是只有我心中知道，物转星移，黄猫、秋千、纸鸢、春日，这些曾经得到的如掌中流沙，早就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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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朝三十九年，皇长子宋澹年满十四，封王。
云朝四十一年岁末，宋寒阶操劳政务、积劳成疾，竟然在一场风雪中毫无征兆地倒了下来，众太医院束手无策，整个启华宫灯火昼夜长明。Μ.chuanyue1.℃ōＭ
跪在殿外的妃嫔嘤嘤哭成一片，宋寒阶躺在榻上，虽病容清减，眼神却依旧透彻明亮，“王公公，让她们下去。”
我心知肚明地将内殿的太医请走，顺势带上两扇宫门。
宋寒阶的目光似能穿透层层纱幔，他轻声说，“皇后总是最懂朕的。”
我顺势跪在榻前，“臣妾分内之务而已。”
“可是朕穷极一生，也没能看透你。”他缓缓伸出手掌，骨节苍白分明，“如妹，你也曾真心爱慕过宋寒阶么？”他像是一个执拗幼稚的孩子，一遍遍重复地问我，“哪怕……一时一刻，哪怕你自己也恍然不觉呢？褪下这身皇袍，你可曾对我有过动心？”
我的目光温顺而沉静，只是跪在榻前，不置一词。
宋寒阶眼中的炙热终于慢慢冷却下来，化成一捧灰烬，他弥留之际的笑意苍凉微弱。
“其实你从不信我。”
他还说，原来这就是命数，果然是天道更迭、报应不爽。
……
还没等到开春，皇帝崩殂，皇长子宋澹受命登基，由皇太后苏氏辅佐朝纲。
许久许久之后，我才从老宫人的闲言碎语中知道宋寒阶口中的“报应”究竟是什么。
萧霓那些血肉淋漓的伤口，既不是怨怼她的妃子报复，也不是宋寒阶要挟所为，而是她亲自，一刀一刀下手的。
宋寒阶曾被此举惊动去看她。
“你不会以为，这么做便能换得朕的垂怜吧？”
萧霓笑意艶丽诡魅，“臣妾自然不配，无论是死是活都不配让皇上动情，我这一生输的彻底。”
“可是皇上，你以为自己就能赢吗？臣妾所受切肤之痛，必有人替臣妾悉数奉还。”
所以她才见我，告诉我那些话，在我和宋寒阶的罅隙之中，以死添上最后一道裂痕。
尾声
我倚在慈宁宫雕龙画柱边，身侧站着幼帝宋澹。
长宫的冬日总要落一场雪的，今年的雪格外大些，如鸿羽、如鹅毛，在茫茫一色的素白轮廓之中，我才觉得这半生如黄粱梦般。
“澹儿看这样出神，可是在想什么？”
“皇额娘，您说，这雪落在地上，若被轿辇碾了过去，那不是很可惜么？”
我的目光穿过层云暮雪眺望天际，恍然间想起，也是在长街上，曾有人顿首一顾的。
那人原是，宋寒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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