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痛令我骤然坐了起来,瞪大双眼,“你……你说什么?”
赵答应盯着我的瞳,“妾父亲任职在兵部,这消息千真万确,只是皇上瞒着不肯与娘娘知道罢了!”
哥哥。
哥哥。
我脑中轰然乱着,眼前早被一片水雾蒙上了。
赵莺莺的笑容有些不真切,在我眼前娇媚地绽开,“娘娘,千万要保重自身哪。大将军生死未卜,若是娘娘再有个三长两短,您说,皇上得有多伤心呢?”
泪眼中望过去,她的神色如此陌生,我猛地拭去泪水,盯着她,“既是皇上要戒严消息,大抵是为本宫身孕不能伤神,那你呢?你巴巴儿地过来告诉我又为何故!?”
赵莺莺还在笑,她在笑我的痛苦与无措,“苏梦如,你也有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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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有今日?”
我几乎失语,瞠目结舌。
“你也好,姓萧的贱人也罢,都凭仗着家中功劳,风风光光地进了宫,无论是否得宠,至少安稳荣华,可我呢?我这半生在宫里,除了一岁一岁捱过去,我又得到了什么?!”
“你……”
“好吧,就算尊卑有别是天注定,我认命了,可凭什么你苏梦如随随便便一句话,便教皇上抬了同样无宠的贵人做昭仪!你眼里没有我,从来没有我!”m.chuanyue1.com
赵莺莺也不知是哭还是笑,总之那张清秀的脸庞因疯狂而扭曲,每个字都如匕首般生生刺入心口。原来,我以为在宫中的至交,皆是如此看我的么?
腹中剧烈的绞痛,似蛇一般缠绕蜿蜒上来,我死死噙着牙,连声音都在发抖,“你从未说过,想要什么……你说只求安稳度日,就算怨怼本宫,但孩儿无辜……”
她却像是全听不进我的话,只咯咯而笑。
“所幸报应不爽,你的好哥哥八成是活不下去了,娘娘,您可得挺住啊,不然苏家就真的绝后了呢!”
怒气上涌,终究化作一口血喷了出来,双眼通红肿胀,我颤抖着手指着她,却无力说出一个字,冷汗一层一层浸透衣衫,在赵莺莺饱含讥讽的目光下,我终于昏了过去。
那样令人昏死过去、又生生刺醒来的剧痛,仿佛刀绞一般,骨节一节一节地裂开了,是谁的哭喊,那么痛苦,几乎能听到“咯吱”碎裂的声音,有什么在我的身体里萌发着想要破体而出。
昏沉之间,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叫我“如妹”,是哥哥吗?然而很快被淹没在如潮的女声中,她们要我用力、撑住、她们说就快好了……撑下去……
我终究是活下来了,带着云朝的第一位皇子。
宋寒阶不顾满室血腥,越众上前,亲自俯身替我拭去汗水,“如妹,幸好,幸好,你不知道朕有多害怕。”
我的声音气若游丝,“孩子呢?”
“你安心,在乳母那里。”
我依依点了点头,只觉如经历了一轮生死。
宋寒阶转向宫人们,神色却寸寸冷了下来,“赵氏居然能一句话将你们都打发了,才致使你们娘娘有如此之险!”
我无意苛责那些人,毕竟他们和我一般相信着赵莺莺,遂问,“皇上,赵氏如何处置?”
他冷冷迸出三个字。
“诛九族。”
许是怕吓着我,转过脸才柔声抚慰道,“如妹,朕实在后怕。”
“皇上用心,臣妾都知道的。”我靠在他的肩上,宫人们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泪水从眼角溢出,飞快划过面颊,转瞬被他的玄黄衣袍吸尽了。
“哥哥若是在天有灵,见到这个孩子,想来也会高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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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数日之后,众妃嫔的道贺偃旗息鼓,淑昭仪才特地来请见我。
那时我正坐在树下——为讨我欢心,宋寒阶差人重新架好了秋千。这一次没有朝臣再敢非议了,听闻在我卧病养胎的日子,萧氏终于被抓住了重柄,犯了死罪。牵连着的朝臣一并被宋寒阶处置。
而我对于昔日刻骨之仇得报,居然没有想象中那般痛快。
我只是在追忆。
在这里,我、舒贵人和赵答应,曾有过最无忧无虑的时光,只是物是人非,皆不复从前了。
淑昭仪望着我,望着望着忽而落泪下来,自觉失态,忙用手帕擦去,我微微笑道,“昭仪不贺喜本宫也罢了,怎么好端端哭起来?”
她哽咽片刻,才说,“在宫里……苦了娘娘了。”
仿佛一根绵长的针扎入心底最柔软处。
我示意她起身,“无妨,再多苦也捱过去了。你见本宫,是不是有什么旁的事?”
“是。”她微微迟疑,“萧氏被皇上发落永巷……眼见是活不成了。如今苟且残喘,也实在难看,娘娘若是有心便给个痛快赐死,若是还存了昔日的情分,她倒是恳求临了见娘娘一面呢。”
我只带了掌事姑姑去了永巷,却险些不曾认出萧霓。
也在瞬间了悟,为什么淑昭仪吞吞吐吐,十分为难。
萧霓经历的一切,绝非“发落”二字可带过,整个人形销骨立地躺在榻上,一盏时明时暗的油灯照亮那被划得面目全非的脸庞,有抓痕、有刀痕,道道触目惊心。
掌事嬷嬷讨巧地凑上来谄媚,“娘娘若仍不解恨,老奴有的是法子惩治这个贱人。”
我淡淡地望了她一眼。
“那依嬷嬷之见呢?”
“千刀万剐,包教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笑了,“甚好,就这么办吧,来人,将这老奴拖下去。”
那嬷嬷吓得噗通跪地,“娘娘!?”
“皇上只说发落,可曾说任由你们折辱?”我憎恶攒眉,“愣什么?还不带下去。”
惊慌失措的求饶和侍卫的怒喝一应被关在门外,我说,“姑姑,去找御医来。”声音带了一丝颤抖。
她曾经是那样光鲜明艳的美人。
萧霓睁开眼——此刻唯有双目仍然清澈透亮,“多谢你肯来看我,我也是要死的人了,不知能不能唤你一句阿如?”说完自顾自又道,“阿如,你喜欢皇上吗?”【穿】
【书】
【吧】
我张了张口,突然发现竟不知该如何说。
“我呀,到临死前才知道,原来天子是不能捧了真心去爱的,可我爱的人是宋寒阶,是那个曾经在酒宴上带着我逃席的少年,他弹曲我填词,可他后来做了天子……”
“纵然自幼被教导最是无情帝王家,我还是来了,我从来是不肯服输认命的。”
我默然。
她要说的仅仅是这些么?
“可是却害了整个萧家……阿如,宋寒阶利用我,让爹爹认了那些子虚乌有的重罪。你说错了,这些刀痕,皆是他亲手所为。”
我骤然惊起,险些掀倒了身侧的红袖。
不,绝非如此。
不可能。
不可能。
“我思前想后,当年令兄奉命出征,总有许多蹊跷之处。那一日雨夜求见,便是想到……会不会……”
后半句她没有说出来,我却猜到了。
哥哥和相国在朝野之中便如同分庭抗礼的重臣,宋寒阶正好借边疆作乱之势令我两家相生怨怼、彼此牵制,他抓住了朝臣的软肋,抓住了后宫女子的心,真真是御下有道的好皇帝啊。
萧霓仰面望着结了破败蛛网的房梁,一大颗眼泪慢慢地从眼角渗出。
“曲有误、周郎顾,身不由己,误弹一曲,都错付。”
“都错付啊……”
我走出永巷,宫墙外的落日已跌碎,化成铺陈蔓开的血。
蜀绣的锦鞋颤巍巍,仿佛每一步都踏着累累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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