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慰着自己镇静下来，想到我曾偷偷翻过他寝殿的包袱：“奴婢知道，您的金印在您细软里头藏着。”
“哦，看来你翻过了，不过……”他笑意更甚，眼底全然没有一丝慌乱：“细软里头的也是假的。”
我彻底慌了，但我没放弃地继续试探道：“那是在您装碗筷的箱子里？您别瞒我，我看见了。”
他淡然地点了点头，说着最气人的话：“是有，但也是假的。”
“……”我输了。
他贱次次地凑到我身边来：“还有呢？总共九个假的呢。”
“……您来求个亲，议个和，带九个假印在身上？”我震惊的瞠目结舌：“真印在哪里？”
他气定神闲地往榻上一栽，却用一个调侃的目光看着我：“没带来——不如，你跟本王回去取？”
“……奴婢先行告退了。”我转身就跑了。
在此事之后，更多嬉笑怒骂的光阴里，方季昀对我的折腾简直变本加厉，更放肆地在皇宫作起妖来。
但我在见到方季昀以后，就经常想到我总在梦里见到他，哭着向他忏悔道歉，却丝毫割舍不了对他的思念。
每每从梦中醒来，泪水都会沾湿了枕巾。
他离开的这几年，我每日除了咸鱼般的生活，就是在午夜梦回、抱枕哭泣之时，吾日三省他身：
方季昀，你还好吗？
方季昀，你还怪我吗？
方季昀，你有好好照顾自己吗？
再悲催的劳燕分飞的恋人也能睹物思人，可对于方季昀，我竟然没有任何可以追忆和怀念的媒介。
唯一的念想，大概就是他当年去南宣当质子时穿的那件二皇子的衣裳，是我一针一线给他缝制的。
只是，当年心寒不已的他，应该到南宣的第一时间，就把那件衣服扔了吧。
我近乎自虐地想着一切不乐观的猜测，哭的泣不成声。
结果天际刚翻了一道鱼肚白，鸡还没打鸣，昭明宫的小宫女就来耳房喊我过去侍奉方季昀。
我赶忙擦了擦眼睛上的泪痕，急忙穿着衣裳：“我即刻便去。”
进了昭明宫的主殿，我如旧向方季昀行礼问安：“奴婢参见太子殿下。”
“平身，过来。”方季昀朝我招了招手，语调一如既往地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去，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就捕捉到我脸上的两行泪痕：“你哭了？”
我否认：“没有，奴婢只是没睡好。”
他语气稍温弱了些：“这些天累了吧？”
我不认输：“奴婢不累。”
他点点头，舒展着双肩，轻描淡写道：“既然不累，本王还有一件事要吩咐你去做。”
“……”我蹙眉，想着他真是惯会折腾人的，“殿下吩咐何事？”
他骤然朝我面前扔了一件他的衣裳：“这是本王的一件冠服，本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你给本王参谋参谋改善一下，让本王穿的舒坦点儿。”
这又是唱哪一出？
哦对，他当时被换去南宣当质子时，我也确实给他做过一件衣服……
他这是把我对他的所有好，都一一拿出来提醒我有多么狠心，多么对不起他吗？
我抿着唇瓣，将他抛来的冠服铺陈展开，示于眼前。
是件珍品——我心中暗叹。
“这绣样是极好的绣娘手笔，栩栩如生，针脚细密，丝线用的也珍贵……”我走上前，素指摩挲着这冠服的纹绣和衣襟、袖口、下裳，却未发现何处不合理，“这蟒的眼睛还用东珠镶嵌，锦上添花，别出心裁……”
“本王不是让你在这儿鉴宝。”方季昀有些不耐烦，看不惯我卖弄专业知识。
“奴婢驽钝，一时不知何处不妥，还望殿下容我再想想。”我定了定神，虽然此刻还没找出不妥，但我多年做了不下百件的裁衣经验来看，也觉得哪里不对，不禁拧了眉：“奴婢看着这衣裳，也总觉得有哪里奇怪。”
“你想想吧。”他淡漠地留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内室走，“本王等你。”
……我现在听他说等我这俩字儿，我简直都害怕。
我回到未央宫里，想着当年我一针一线给他做衣服的场景……我突然就顿悟了！
这冠服的刺绣和剪裁并无问题，有问题的是他不符合一个成年男子的体态。
把这冠服围起来，脖颈处留出的位置很宽，但双肩的位置却很小，穿在人身上，就是头大肩窄。www.chuanyue1.com
加上这冠服上头的纹样，是蟒吐着蛇信、腾着肚子——是捕猎示威之态，所以用了东珠点缀在蟒的眼睛上，更显得蟒目光犀利，对猎物势在必得。
这是个皇子出畋狩猎的冠服啊！
判断到如此，我便想清了这冠服该如何修改，于是，我赶忙跑回昭明宫，给这冠服改肩部的尺寸宽度，又按照狩猎时的着装习惯，给这皇子冠服加了刀枪不入的材质做垫肩。
当年送他去南宣当质子时，我给他换上的那件衣服，我就是这样做的。
如今情景重现，做着做着，我的眼泪就抑制不住地往下涌。
我脑海里全是当年的方季昀喉头哽咽、满眼绝望的样子，那股压抑窒息的感觉要把我吞没了。
而现在的方季昀，看我给他缝补改善衣服的时候，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几乎要把眼睛贴到我身上了。
“别动。”他制住我下意识想躲开的身子，温热的吐息熨帖在我的耳畔：“我想看看你当年一针一线给我做那件衣裳时的模样。”
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转头看他时，他早已泪流满面。
“你……怎么了？”我嗫嚅着问，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看来，你果然还记得啊，当初那件衣服，真是你做的。”他突然欣喜地从我身后抱住我，把我惊得耸了耸肩。
只是在他感恩的目光之中，似乎也诉说着他遭受这么多年苦楚时，对我的怨怼。
当年？
多久的当年啊？
我一定都忘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企图装傻，他却突然说：“当年便是一件衣裳的垫肩救了我一命，但我……还是好气啊。”
对，当年我怕陈淑妃路上找人暗杀他，所以我给他用刀枪不入的软金丝做了衣裳。
因为只有把垫肩做厚，才能在里头藏防身的伸缩匕首，我才给他格外又加了个垫肩，这样才没被人发现。
而他当年去南宣的路上果然遇刺，他在乱葬岗装死的时候，用这把匕首杀了个殓尸人，他才换了衣服活下去，然后他千辛万苦去了南宣，才有今日南宣储君的风光。m.chuanyue1.com
但是，让他屡次深陷险境的人，也是我，他不可能原谅我的。
“别怕。”他用力把我圈在怀里，轻轻吻着我的耳垂，与我耳鬓厮磨：“我只是想来试试，当年我们的所有，你还记不记得了，看来，你都记得。”
原来，这一连数日的相处，相爱相杀要我受累是假，打情骂俏试探情谊才是真。
我快沦陷在他的温柔，和对他失而复得的确幸中了，但我不能沉湎于此……
我阿娘，还在陈淑妃的手里，我慌慌张张地从昭明宫跑了，边跑边哭，泣不成声。
我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他，那就是当初我送他走，并非为了私利，而是因为我知道他可能是南宣国君的亲生儿子，所以我故意顺着这个当质子的机会放他回家，仅此而已。
我没有想害他，由始至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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