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大雨,打落了一地绿叶残枝,天还蒙蒙亮,外头就传来了扫洒石板的沙沙声。殿内,宫人也在忙活着,有弯腰整理床榻的,有端水奉巾的,有拭瓶擦桌的,零零总总,乱中有序。

  我正漱口刷牙呢,就听见一个小丫鬟喃喃自语,“奇怪,昨日瓶中的那支凤凰花怎么不见了?”

  我呛了一下,突然想起昨日赠花之举,暗笑,她还是这样心口不一,连忙转头说到,“不见就不见了,不过一枝花而已。”

  我殿中的宫人相处一月有余,早明白了我是什么性子,小丫鬟随口应下也没再管。

  用完早膳,我便带着小橘子去了御书房,等待今日的折子。

  按昨日的朱丞相上朝前突然病倒,以及文武双官都着急回去等消息,连金麟宴都不去应酬一二的情形,八成是我一月前设的陷阱获了大鱼,而且极可能就是朱丞相的公子朱怀仁。

  而朱丞相为了让朱怀仁专心接手家族事宜,整合资源,也没让朱怀仁接受一官半爵。如今突然没了,其爱子之心,断无可能让他以平民规格下葬,想来会上折子请求追封赐官。【穿】 【书】 【吧】

  果然不出所料,不一会儿,折子就由内监送过来了,这速度,我严重怀疑朱家的仆役一直守着,就等宫门一开递奏章。

  打开一看,略去那些繁复辞藻,我从中提炼出两条信息,一是朱怀仁确定被杀,二是朱家怀疑非平常匪患,要求严查。当然,严查不过套话,毕竟能调动百官的,目前可不是我,不过做做样子,同时通气告诫我莫要阻拦。

  还有些细枝末节,朱丞相哀恸至极,以至卧床不起,告了个病状,同时晓之以从龙先皇之理,动之以老臣忠贞之情,给朱怀仁求了个太子少傅的正二品追封。

  我挑了挑眉,还行,至少没弄个跟他爹一样的正一品,反正人死了,再大的哀荣又如何?在这棋局中,早成了废子。

  就是还要从库房出一千两的丧葬费,让我肉疼。偏偏这还是律法规定,还不得不出,哪怕朱家看不起这蚊子腿,可为了表现我的乖顺,还是少不得做做样子。

  我这样想着,用朱笔打了勾,准了朱家请求,交给了望眼欲穿的内监,他才拿到,忙不迭地弯腰行了一礼就急急出门了,想来是朱家仆役给了什么好处,要他速速传出。

  小橘子看在眼里,凑近同我商量,“陛下,要不要?”

  我摇摇头,翻开桌上少的可怜的奏章,学着批改起来,“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朱家目前也顾不上我,应该只是单纯钱财交易罢了。”

  我将奏章上简单概括的几句大雨异于常时,流民病死六七圈起来。虽然朱家有意卡住各地奏章,将我困于无知无觉之境,可我也注意到这些精挑细选递进奏章中,北方大雨同流民疫病两词出现的频率,这几天突然多了起来。

  虽然他们都说常年也有,并不影响,可是连几张没记载祸乱的奏章都找不出糊弄我了,想想也不可能是小事。我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可在这节骨眼,朱家怕是更注重朱怀仁那桩命案,不知能否处理好赈灾救民,我实在是被人卡着,水灾疫病地点人口都模糊不清,想拨款也无能为力,更别说基层执行了。

  还真是应了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荣耀从来上层佩戴,光明照不到田间纺架。

  无数的英雄豪杰,王公贵族在明堂上明争暗斗,刀光剑影,兵不刃血,小时我听书只觉得热血沸腾,可长大了,跟那些从来写不到史书上的人一同吃住,才知道他们的冠冕华服之下是被噤声的工农匠商的累累白骨。

  我将我勉强搜罗出的几个关键字写在白纸上记下,希望倘或有机会,能尽到我这个傀儡的责任就尽一分。

  我等墨晾干,趁着这个空挡我想,反正也要出一千两,干脆借着这个由头去探一探朱府的情况,也不算白花钱,同时于情于理,辅政大臣亲子没了,我这个体恤臣下的也该跑一趟。

  我边折纸收入袖中边同小橘子说,“麻烦叫库房的人拿出一千两银子来,顺便准备马车,我换一身素服就去朱府上悼唁。”

  小橘子听了明白了我的意思,匆匆出去办事去了。

  等我乘着马车摇摇晃晃行到朱家门口时,朱府门前已排了不少马车,都是听闻讣告前来吊唁的,其人之富贵,让我这以荒淫著称的前朝隐帝马车都泯于众人,若是没人说,谁知道,里头发丧的,是一位半个时辰前还无官无爵的年轻公子呢?

  小橘子问我要不要找朱府管家帮忙加个塞,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实在没必要,说不定前排那些高官士族相较我对朱家还重要呢?咱们去,别管心里怎么样,面上还是示好的,可不是奔着添堵去的。

  就这样,在十来位衣着光鲜的朱家仆役的倾力运转后,我同小橘子终于在一柱香后进了朱府。

  虽然我什么地位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还没到挑破的时候,所以我竟也得了朱家族长亲自接见,寒暄一二,说了来意,交了礼金,假模假意叹了几声天妒英才,我就很有眼色的让朱家族长忙别的去了,只说让我自个逛,啊,不是,是缅怀一下。

  这是朱家登上高位后的第一次操办大事,虽然不算什么喜讯吧,但也确实有些超负荷运转了,所以听到我这话,朱家族长倒也不推辞,拱了拱手就急匆匆同前来传讯的小童到别处去接待贵客了。

  我谢绝了朱家仆役带我去清静厢房的好意,往外间宴席处去了。

  因我进来并未声张,见过我的机要大臣又都被安排到别处去了,所以围桌谈话之人都以为我不过同样来吊丧的某族公子,并未多在意,看我坐下不过扫视几眼,就继续谈起朱家公子这事来。

  一位头戴素白银丝冠地年轻公子看看左右,小声同藏蓝锦袍的青年说,“你说,朱家那样的大家,就算是没发迹之前也少有人敢惹,更别说现在了,怎么突然就死在官道上?按理说前朝战乱都能举族搬迁,这侍卫不该差呀?”

  这一桌处于偏处,地位应当不大高,连仆妇也少来,因此,藏蓝袍的公子也不避讳,面露神秘,“我府上的护院有个弟兄在朱家做活,听说,这朱家公子是另有死因,不过不太好说。”

  一听这话,白冠公子激动起来,搭肩晃动要求细说,蓝袍公子可能是想到灵堂闲话到底不尊重,无论如何也不开口了。

  见一直套不出话来,原来端着架子的灰衣老者也坐不住了,侧过身来攀着关系,一口一个贤侄将气氛搞热,随后图穷匕见,激道,“论理我不该说,可是你既叫我一声叔,我就少不得劝,捉風捕影非君子所为,更何况对一个不在的人这样...”说着,他沉默了一下,可言下之意便是蓝袍公子污人清白。

  见人脸都憋红了,老者还要幽幽补上一刀,言语恳切,“贤侄还是莫要说这话了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能看清是激将法,可蓝袍公子是情绪一上头也顾不得了,言语激动,“这!”

  声音之大,将远处的人都惊的侧目望过来,灰衣老者很有经验的朝他们作一作揖,道一声得罪,又安抚一下蓝袍公子,教他别那么激动。

  蓝袍公子握了握递过来的热茶,颇不服气地低声说道,“那是你自己消息不灵通,现在上流世家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官道遇匪,也就糊弄糊弄你们这些人罢了。”

  老者倒沉得住气,听得这话,依旧端着那副非礼勿言的长者风范,倒逼蓝袍公子说出实情。

  蓝袍公子到底道行浅,将那话一股脑倒了出来,“朱家公子是死在一个女婢身上。”

  见老者同银冠公子都瞪大了眼,蓝袍公子得意起来,说出细节,“朱家公子年轻不听劝,执意要同女婢到路旁小林子做那事。结果,半天不出来,侍卫再过去看时,朱家公子赤条条的倒在地上,胸口破了个大洞,流了一地血,没了气息,颇为不雅,反倒是那女婢穿戴整齐,面色如常靠在树干上,如果不是探了脉搏,那帮护卫还以为人活着呢!”

  “哪来的匪患不劫财,不劫色,就杀两个人呢?”一听完,银冠公子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了。

  蓝袍公子赞同地点点头,压低声音,“可不是,所以朱家判定绝非寻常匪患,怕是仇杀!”

  灰衣老者却像是若有所思,捋须说道,“说到朱家的女婢,我倒听说过一些风月传闻,据说有个女婢的父亲被朱家公子打杀了,后来见人颜色好收入房中,脾气倒烈,每每同房都要折腾一会,誓死不从,闹了三年,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不服,可朱公子却喜欢的紧,处处带着,想来就是了。”

  银冠公子面露不解,“做什么要喜欢这么个人呢?难不成是天下第一好颜色?”

  蓝袍公子此时却翘起了嘴角,流露出一种恶心的得意,活生生破坏了那张满月桃瓣脸,“你还小,不懂贞洁烈女的滋味,将一匹烈马自己驯服那才有意思呢!柔顺美人好是好,却少了几分征服感...”

  说完还吧唧嘴,像是回味那滋味,看得我直犯恶心。

  谁料谈到这话,那一直装君子的老者也不装了,或许认为此事无需避讳,如饮食尔,“贤侄年轻了,其御内之术又何尝不是驭下技法呢?一收一放,一紧一松,以权威慑之压其反抗之心,以示好收其柔顺本性,能将一把烈骨头变成绕指柔,其心性也不容小觑呀!”

  说着同蓝袍公子相视而笑,未言之意尽在笑中,猥琐溢满,看得银冠公子一阵发怵,面露勉强。

  我心中冷哼,你们那是权术?欺凌弱小罢了,仗着权力将无力反抗的女子脊骨一一敲碎,将女子麻木隐忍的顺从假象看作内心臣服,还真以为是自己玩弄人心多了不得!

  若是真汉子,怎么不见你去降伏五大三粗的年大将军?不过知道本质的权势工具起不了作用罢了。男人堆里出不了头,就去欺压女人,真懦夫!

  眼看两人就要拉着银冠公子谈那龌龊黑暗的房中之术,我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原则,拿出扇子敲了几下桌子,指了指走近的白衣仆役,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忍着恶心同他们说道,“快到了。”

  三人一看果然如此,连忙止了话,整理衣袍,等着人带去灵堂。白衣仆役见这桌偏远,面露不耐,嘟囔了一句,先生跟我来,就转身离开了,也不管后边的人跟没跟上。

  倒是这群刚刚大谈权御之术的人,此时却收起了尾巴,恭恭敬敬地跟着仆役,姿态反而比前头带路的仆役更低贱了,偶尔问些问题,还要忍受仆役言语间的讽刺,奉承一二。

  我看够了这群人的丑态,也明白敲不出什么了,干脆在他们拐过假山时抽身而退,到别处搜罗消息去了。

  我整转腾挪了好几桌,发现都是一样的见闻,朱家公子的丑闻在氏族中传得沸沸扬扬,只不过说得隐晦些,除此之外,这些地主乡绅还总不自觉地提到近些天的大雨,埋怨几句下边的庄子又有机会偷油了,家中的管弦乐器又受了潮,弹不出清越之声,偶尔还会开两句玩笑,说那些流民还好生了病死去,不然一个个堆在路边,面黄肌瘦,总是败坏踏青性质。

  听得我是遍体生寒,如坐针毡,最后实在坐不住了,拉了个仆役通告主人一声就离去了。

  回去的路上,听了这些非人之语,我同小橘子都有些沉重。我从小跟着李叔一家生活,接触到的都是些底层百姓,难免有所感触。

  小橘子更不用说了,本就是流民小孩,爹娘都在战争饥荒下没了,实在吃不下饭才进宫谋生,更是气愤难耐,套马车时手都在抖,我有些担忧冲撞路人,便强行将小橘子按入车厢,自己驾起车来。

  车缓缓行在京城这条最繁华的官宦街道上,来往之人衣着整洁,行动有礼,街道干净宽敞,只有石板坑洼上积着的雨水,街旁排水沟簌簌的排水声提示着,这儿曾有过一场事关农人生死的大雨。

  车厢内小橘子可能是联想到了自己苦命的爹娘,忍着声呜呜哭起来,听得我不是滋味。

  赶着赶着,就见到了装饰的富丽堂皇的一品楼,因为朱家公子没了,各家都去了朱府吊唁,没人光顾,一向人满为患的楼内此时冷冷清清,我忽然想到了之前答应给柔则的谢礼,昨天回来时宫门都快关了,自然没带上。可如今,见到那些个达官贵人吃人的嘴脸,我一时迁怒上了柔则,心里总觉得别扭,不愿下车买东西。

  这一带是饮食铺子,除了供应贵族的一品阁,还有些平民的买卖,有个粗衣短打的老伯正在卖糖葫芦,面前挤了不少双髻小孩,嚷着要吃。

  我记起小橘子喜吃甜食,每次下发甜品他总是要多吃一碗,惹得宫里的宫人给他取了个甜公公的外号,不如去买一根哄他开心。

  我将车停在路边,把马拴在一个木桩子上,又安慰嘱咐了小橘子几句,就到老伯那排着队等糖葫芦,等的过程中见到了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边吃边和老伯唠嗑。

  “朱家公子没了,人都跑去吊唁了,酒楼今日可算清闲了。”青年小伙说。

  “你不开心?工钱不是照旧发?你还能来我这偷会闲。”老伯取下一根糖葫芦弯腰递给红衣小女孩,一边同他说。

  “是,不过从此,就少了一个客源,朱公子再也不会每隔三五天到这来取菜了。”青年小伙咬了口糖葫芦,口齿不清地说着闲话。

  “你傻了?自从朱家二小姐嫁进宫里面,朱家公子就没来过,你们早没这客源了!”老伯摇摇头同他分辨,顺着青衣小童指的地方取下糖串。

  青年小伙想了一下,笑道,“是我糊涂了,我还以为是朱公子出远门所以没来呢!话说他们兄妹的感情可真好,为了他妹妹,朱公子雷打不动都要来订菜。”穿书吧

  老伯叹了口气,“可不是,朱家二小姐怕不会哭晕过去,”看了看我,问道,“公子要几根?”

  我听了这话有些动容,想起了柔则曾经的帮助,还是软了下来,指了指那串厚厚盖了一层糖霜的糖葫芦,“一串,多少钱?”

  老伯取下递给我,“十文。”

  我数出十文给了他,转身就往一品楼去了。

  小伙见我朝一品楼走去也追了上来,殷勤的问我,“客官要些什么?” 穿书吧为你提供最快的我靠读档成为一代明君更新,第28章 朱家白事免费阅读。https://www.chuanyue1.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