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金贵没留多久。
事实上，要不是周家豪刚才的表现太让他刮目相看，他都不会专门注意着这边的动静，跑来和周家豪攀谈。
做点自制品来集市卖，这又不是什么高大上的事情。
在此刻人人都羡慕工人的大环境下，来集市的人，都不能称作小商小贩。
就是农民之间上不得台面的资源互助，一股风下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停了不说，上面还会追讨。
几年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农民这边钱还没焐热，集市就被关停了，所得的收益悉数上缴不说，还要挨一顿思想教育。
周金贵自己有高大上的工作，他没羡慕周家豪摆摊赚的钱。
他惊讶的是周家豪的转变。
周家豪依旧笑嘻嘻的，口里还是对周五叔那套说辞：“金贵哥，实在是家里揭不开锅了，不然我哪能想出这法子？”
对此，熟知情况的周金贵深以为然，闲谈少许，勉励几句就离去了。
他民兵小队长的事可多着呢，哪有功夫一直关注周家豪？
旁边，一直冷眼旁观的老李头内心鄙夷。
他之前就是因为信了周家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邪，才大意上当的。
年轻人不讲武德，专门坑骗老实人！
周家豪对老李头的鄙夷的目光不是没察觉，但一点都没点破的意思。
笑意盈盈：“李叔，我们准备去县里拉货了，但很可惜，介绍信上没你的名字……你有什么想捎的没，我给您捎回来？”
“用不着。”
老李头摆摆手，牛逼轰轰地道：“介绍信而已，我在县城里有几个亲戚，回头我去找人开一封探亲的条，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下午五点，在百货大楼门口碰面。”
知道了周家豪等人下一步的动向，老李头扭头就走。
他既然服输，这三个月自然会做到听周家豪差遣，顺便也想多观察一下周家豪再做以后的决定。
“豪哥，你为什么对这老头这么客气？”
周庆虎十分疑惑。
尽管周家豪之前解释过了老李头的木工手艺，但小胖子还是敏锐地感觉到没这么简单。
也是真正的好兄弟，这个时候才会想着刨根问底，怕周家豪吃亏。
知道了老李头和黑市有联系的背景，小胖子觉得老李头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虎子，”
周家豪抿嘴一笑：“这件事，算是哥对你的考校，你用心观察，等你什么时候能看明白了，你就真正成长了！”
周庆虎咧嘴挠头。
周家豪却不多做解释了。
他上辈子做了一辈子生意人，什么时候该和气生财，什么时候该咄咄逼人，心里有一杆秤。
即便他和老李头之间没有任何渊源，但就冲老李头和黑市有联系这一点，他宁愿得罪明面上的李红兵，都不会招惹暗中的老李头。
而且因为李孝杰的缘故，周家豪有预感，李红兵他是迟早都要得罪的。
不然今天他也不会拿李红兵开涮，凭着和李红兵争吵的动静，引这么多群众围观并趁机宣传肥皂。
驴车走在乡村小路上，挂在驴脖子上的小铃铛一路响个不停。
之前用来盖肥皂的干草，就是给驴准备的粮草。
卖肥皂那会，驴已经吃得饱饱的了，在之前买肥皂的地方拉了好几大块驴粪蛋。
这些驴粪蛋都被程婉君收进了一个桶里，放在了排车上。
驴粪蛋是当下非常好的肥料，拿去供销社都能过泵换钱的。
周家豪看在眼里，并未多说，甚至兜里的82块钱，都没给程婉君一分的。
这钱他拿在手里，才能花在程婉君身上。【穿】
【书】
【吧】
真要给了程婉君，这钱只会被程婉君藏起来存着。
他重生回来，可不是挣了钱让程婉君攒的，他要让程婉君学会花！
一个多小时后，驴车走到了大沟镇的镇口。
周家豪没有进镇，顺着镇子直达县城的土路，在下午3点多的时候，赶到了县城的城门附近。
说是城门，其实根本没什么城楼，就一片未开垦的空地，几堵矮墙围着，周围有几个县里民兵守着，检查来往出入人员。
县城里其实是有城楼的，但那是建国前的，这么多年建设，早把县城的核心范围扩了三圈不止。
周家豪没有着急进城。
上辈子走南闯北，他太清楚这里面的道道了。
进出城都要介绍信，县城与农村几乎处于隔绝状态，黑市的买卖，打的就是这个擦边。
黑市都是流动的。
没有也不敢有固定门面，钱从哪里赚？
凭的就是眼力劲。
个人想买卖点东西，交易一般都会在县城门口。
城里人会发各种票，也有工资领，但大都缺粮。
城里是供应粮制度，没粮的时候，只能饿肚子，连野菜野果都找不到。
很多城里人会借着去村里探亲，或者外出公干的机会，返城时，就在城门口这一片徘徊。
碰上了卖余粮的农民，或用票，或用钱，甚至是肉之类的东西，从农民手中换些粮。
没错，附近各村的农民很多都会偷摸溜到这来，卖掉手里的余粮，也就是私粮换钱。
并不是每个村子都像小沟村一样，土质不好，不得已仿照城里每月发粮的。
小沟村是特殊情况，是收成太差，队里一下子发不起整年的粮。
大部分村子，粮食不会每月发，而是丰收时直接发一年或半年的粮食。
有些村子收成好，比如小渠村，丰收时分到的粮食自然也多。
甚至每年年底交够公粮后，一些村子不会把余粮都卖掉换钱给农民分，而是会适当留一些粮直接分给村里人。
加上农民还有自留地，只要不是灾荒年，平时节俭点，多吃些糠菜，总能省下些粮食。
相反，农民可没有城里人那么多票。
不养猪的人家，一年到头甚至都吃不上二两肉。
拿粮食换钱，换票，甚至是可以省下粮食换钱，换票的，大有人在。
毕竟，私粮要卖的贵些，比村里大队直接卖给国家得的钱要多。
但这种私下交易的事，一旦发现，都会严办，没收交换的粮食和票不说，口头教育，甚至公开批评司空见惯。Μ.chuanyue1.℃ōＭ
不过这也仅是私下交易，算不上黑市。
黑市之所以黑，因为他是纯粹的倒买倒卖。
黑市的人，会专门组织，拿钱从农民手里收粮，再专门蹲守在县城门口，从城里人手里用粮换票，换钱，换物。
之后再把这些换来的东西倒卖给农民，形成一条分工明确的产业链，从中谋利。
这种情节要严重得多，一旦被发现，蹲号是必然的。
但其中的利益大了去，因此搞黑市的人普遍都是心狠手辣之辈，而且有一双洞彻人心的眼睛，行事十分谨慎。
你是不是真心想买或想卖东西，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
周家豪此刻在城门口徘徊，就是在等这些人。
不等都不行。
因为黑市的存在，在城门口私下卖粮交易的，几乎都被黑市的人‘统购统销’了。
就算运气好能遇到，私人交易的价格肯定会略低于黑市，这就相当于挖黑市的买卖。
城里人回城了还好说。
农民多半不等走回村里，就会遭到这些人盘剥和勒索。
运气好的警告你一番。
运气不好，私下交易的勾当，就算被抢了都不敢找人说理。
果然，就在周家豪停了驴车，离开程婉君等人，独自一人在四处徘徊的时候，一个贼眉鼠眼的瘦高汉子悄悄跟了上来。
“兄弟，看你有点面生啊，哪个村的？”
瘦高汉子在暗中观察周家豪有一阵了。
直觉告诉他，这个神态十分淡定的年轻人，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
但他脑海里对周家豪一点印象都没，谨慎之下，选择先套近乎。
周家豪闻言回头，一看到这瘦高个的脸，顿时笑了：“兄弟，你就是高黑龙，龙哥吧？”
“你是谁？”
被周家豪开口道破了名号，瘦高个的神色越发警惕了，右手已经摸上了后背挂着的柴刀。
“我叫周家豪，是小沟村的。”
周家豪快言快语，“我这次想进县里买点东西，小渠村的李叔，老李头给我推荐了龙哥您，说只要等在这，就一定能等到龙哥！”
“你是老李头介绍来的？”
高黑龙眼中的警惕之色莫名一松。
都是混黑市的，他自然听过老李头的名号。
真要排资论辈，他在老李头面前就是个小辈。
不过，在周家豪面前，高黑龙可不会表现出来。
“那当然，不然我怎么能知道龙哥你的名字？老李头和我爷爷都是木匠，他们很熟。”
周家豪像是没看到高黑龙背后的小动作似的，主动凑了上来。
“龙哥，我这次要的东西不少，您能给优惠点不？”
听到周家豪说要的东西不少，高黑龙的脸色好看了些。
挤出一丝笑：“既然你是老李头介绍的，优惠是肯定的，你想要些什么？”
“布票！”
周家豪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想要五十尺布票，还有糖票和肉票，越多越好。”
“多少？”
高黑龙都愣了一下。
乖乖，一尺布票不多，只能做半个大裤头。
但五十尺布票，这绝对是大买卖了，体型适中的，新衣裳缝三身都不成问题。
城里人不说，农民一年才分三尺布票。
五十尺，得十几年才能分得到！
“五十尺。”
周家豪极其确定地重复。
高黑龙嘴角一抽：“我手头现在没那么多，只能凑三十尺，而且布票稀罕，一尺票，三毛钱！”
周家豪闻言想笑。
一尺票可不是一尺布。
票只是购买的资格，拿票买布，该花多少钱，少一分百货商场都不会卖。
建国以来，‘两白一黑’的价格是十分稳定的。
其中一白就是指棉布，每尺售价0.285元，全国此价格维持了四十多年。
一尺布才两毛多，一尺布票却卖的比布都贵，黑市是真黑！
周家豪对此中的事非常门清。
这一尺票，从城里人手里收购，不会超过一斤粗粮。
而且这还是从农民手里收的粗粮，价格最多一毛钱。
“太贵了，买不起。”
周家豪摇摇头，“我李叔一会儿就来了，我还是让他再给我想办法吧。”
听见周家豪说老李头一会儿回来，高黑龙嘴角又忍不住一抽。
黑市也有黑市的规矩。
卖给外人不说，黑市自己人要用，自然不可能是这个价。
但像周家豪这种，被黑市里的人介绍来的，平时也不是没有。
可通常这种被介绍的，都是关系不咋样的。
不然，又何必介绍？
真要关系好，黑市的人自个儿就会出面张罗。
所以高黑龙压根没把周家豪口中说的介绍当回事，根本就没给啥优惠。
结果，周家豪转头就说老李头会亲自来？
高黑龙语声不悦道：“小子，你不会骗我吧？老李头如果要来，怎么不跟你一起来？”
“人多眼杂。”
周家豪拿出了手里的批条：“你也瞧见了，我是赶着驴车来的，要去县里公干，李叔跟在我身后能合适？”
顿了顿，周家豪看了眼天色：“李叔说五点在百货大楼跟我碰头，现在也快到了，反正我也不着急，我再等等看吧。”
“别，小兄弟，不用等！”
高黑龙瞧见批条后，想不信都难，都快无语了。
既然你和老李头不是普通关系，你特么怎么不早说！
万一老李头觉得是我对他不满，找我麻烦怎么办？
高黑龙心里问候着周家豪的祖宗，嘴上却挂着笑：“小兄弟，怪我没说清楚，刚才那价，是一尺布的价，你一下买三十尺，自然不是价格……”
“一毛五！”
高黑龙咬牙。
这个价格，绝对是正儿八经的内部价了。
就算老李头亲自来，也不会比这个价更低。
“成交！”
周家豪笑嘻嘻的掏钱。
一掏一大把，尽管都是分分毛毛的零钱，可落在高黑龙眼里，他的嘴角又不经意地一抽。
这一把钱，少说也有大几十吧？
高黑龙的神色变得愈发恭敬了。
黑市的规矩，是绝不会抢的，不然出了事，就是吃枪子的事。
高黑龙没有歪心思，而且很有眼力劲。
能一下拿这么多钱出来的年轻人，会是简单人？
瞬间，高黑龙态度十分已变得十分热情，不仅主动拿了根烟出来递给周家豪，包括糖票，肉票等也给予了周家豪最大的优惠力度。
三十尺布票，一尺票一毛五，折合四元五角。
肉票要贵些，一斤票两毛五，周家豪要了二十斤，折合五元钱。
糖票更加稀罕，在副食品票里属于扛把子，一斤票五毛，周家豪把高黑龙手里的三斤票全要了，折合一元五角。
最后，周家豪还要了一条烟票，十斤酒票，五斤油票，和五斤副食品票。
烟票一块钱，酒票八毛钱，油票一块二，副食品票两块钱，折合五元钱。
光是买票，周家豪就花出去十六元整。
“龙哥，多谢了，等会儿李叔过来，你替我跟他问声好，就说我准时在百货大楼等他！”
周家豪从一把散钱里抽出一张五毛的票子，挤眉弄眼地塞给了高黑龙。
高黑龙接过票子嘿嘿笑，目送着周家豪大步走上了驴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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