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真令人心焦。
明明近在眼前了,却看得见吃不着。
郁离想起之前曾听到过的种种经验,预感不一定都会实现,也有很多次只是水月镜花。但是他心中的预感确实很强烈,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他不想会失败。他是在竹息被迫出嫁前七天跑出来,若是不能进阶,这样他自己的心都会受不了。只剩下最后的一个地方,明明还有希望,但是这些不自信的想法却如潮水般,先涌了出来,将郁离团团包围,压迫得他想要窒息。
郁离确实以为自己会窒息,但是没有。
不知为何,可能是恐惧到了极点,所以反而不怕了。不仅仅不怕,还对于恐惧没有了感觉。以前有没有过呢?似乎有过,就像是心分裂成了两片,灵魂也分裂成了两片。一边高踞于天,以绝对的冷静俯视着大地;一边沉堕于渊,以无尽迷情仰望星空。一边是太上忘情,绝对的冷静;一边是百欲丛生,绝对的真情。郁离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状态,只觉得天地都停滞了,唯独只剩下了分成两半的他,在两个平行没有交点的世界漫溯。
以后他打了一个哆嗦,他的身体本能地要将他从这种状态中扯回。一个肉体上冷颤,将精神的绝对完美倾斜,两个世界有了交点,大量的悖论就此出现产生,冲击着彼此矛盾的对方,将郁离重新拼凑起来。
郁离不在颤抖,他又一次醒了,感到了极度的空虚,他的情感干涸见底。不是青原的抽取,而是湮灭,是存在本身的消失,至少现在消失了。
之后是无止无休的恐惧,但是只想是一波大浪,郁离咬着牙挺过去后就没有了动静,只剩下残留的阴冷刺激着郁离的感官。
消失的情感又如洪水涌出,重新占据了郁离的每一处心田。郁离不再能回忆起鲜明的世界孤寂感,只剩下了模糊的印象。像影子一样,瞬间就只剩下了朦胧。郁离抱着脑袋去回想,但是此时他已不再能记起自己到底是孤独还是恐惧,像是融合在了一起,虽然这绝对是不可能的。
郁离的精神又一次平复下来,像是平静的大海,不过深处有着暗潮,使他比平时更易被感动,或者说刺激。
他发觉出自己似乎是在自己一人的世界,光藻呢?之前他痛苦的情形光藻是不可能不来帮助的。他抬起头望向世界,世界仿佛褪了色,只剩下黑白,像是水墨画一般。唔,没错,很多地方都起了毛边,凹凸不平,郁离像与世界脱节了一般。
郁离目光所到之处,世界开始重新恢复色彩,毛糙的边界恢复了细节的精致,空间恢复了平整,郁离有一种巨大的失重感。不由得跌得撞撞步伐不稳,恶心的感觉。
“唉,郁离,你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啊。你晕船么?我才塑造成功的舰艇阿。可你上回不晕啊。”光藻刚刚凝结出一艘放大了许多倍的舢板,和郁离一起踏了上去。作为去最后一处地点的第三次换乘。但刚行驶了不到五息,郁离就跌跌撞撞起来,似乎有些不舒服。
“啊,没事,可能是有些起急了。一时头晕而已。”郁离恢复得更快,在光藻想要过去治疗之前就挺起了腰板。
“嗨,现在还不到你绝望的时候,还有一个地点,没事的。不过像是你们这样子的,的确是很容易出现这样的状况。越是最后越容易出问题,心志不坚啊,你回头可一定要好好磨练一下。我这里有几个偏方,回头你拿去试一下……”光藻看见郁离没事了,就开始巴拉巴拉的说了起来,没有发觉任何一点不妥。不过,他身处于画布内,又怎能发觉出画布外的不妥之处呢?穿书吧
外面的寒风猛烈地刮着。海面上的寒风可以来自极地的冰川雪原,之后如同猛兽般直扑向海面。而且人对外界的感知顺从于情感,心中略有一丝阴暗,表现出来就是感受到十分的严寒。
“运气真不好,这阵风长达三千五百寻(古时的长度计量单位,相当于1¸83米),躲不过去。而且那地方就在这附近了,最后这一点坐标不全,要精细寻找不容易。”光藻似乎对这样的天气很是不满,正常,他们平时都居住于永恒宁静的深海,不喜欢海面的波涛很平常。郁离的情感纵使不表现出来,也有一种气场,不自觉地影响着周围,光藻恐怕也受了些影响。
然后他们找到了一片孤峰,哦,之后还隐藏有大片的山崖,在正面迎风的山崖背后。
郁离和光藻突然一点心有所感,接下来这一段路要郁离自己行走了。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发觉出这一点的真实不虚,便相视一笑。光藻纵身跳入起伏不定的海水中,只留下郁离一人立在小船上,像是一杆标枪插入风中屹立。
船被光藻收回了部分法力,所以变的小了,和正常的舢板差不多大,也差不多坚固。
郁离回了下头,只能看见浑浊一片的海面上泛起层层白沫,光藻隐没了。
他转回过头来,微微耸了耸肩,要去了。加油。
此时已临近傍晚,被湿冷的雾蔼遮蔽了一天的太阳落了山。郁离感觉到那种难忍的、深切的焦躁不安,即所谓没有太阳的惶恐。
他就那样出现在海崖外,并释放出一股气势,惊动了栖息其中的海鸟。大片的海鸥和海燕盘旋在海崖的缺口,“嘎嘎”叫着混杂一片,鸣叫着不敢回它们的巢穴。
郁离不想再惊扰它们,知道应该向里面进发,便像凡人一般,划着催生出来的铁叶桨片和同样材质的长蒿,向那一道裂隙中去。
这片裂隙很长,像是从山尖一直崩裂到这里,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但是有许多的海鸟。样子也像是两只仰着的鸟头。没有植物,大片的岩壁裸露着,经受着海浪,风暴和时间的三重侵袭。有几处地方郁离看见了,过去应该是很平整的,现在全部坍塌了,被波涛大口大口的吞掉。
只有一条并不细小的水道穿过这处悬崖,在悬崖的浓重黑色下显出了灰白的色调。悬崖之高更甚于他们之宽,黑夜步步逼近,雾霭朦胧,渐趋浓重,这是黄昏本色,仿佛黑暗是从井底升起的。无限夸大出每一处阴暗的棱角,险峻陡峭的冷人胆寒。
空气和水是两种流体,但是几乎属于同一种物质,通过凝结和膨胀相互转化,吸气像喝水。从云的变化能看到风,从泡沫的变化能看见浪,但流是不可见的。郁离面对的就是这一不可见他没有动用自己身上一分一毫的力量,法意,法术、法力。仅凭他浑浊不定的直觉,艰难行进着。
这里的暗礁很多,引动了诸多的漩涡和暗流涌潮。锐利的礁石有的就大刺刺的伸出水面,像是耀武扬威,显示自己的无所不能。底下是黝黑急湍的水。气泡疯狂的出现消失,撞在彼此的面上,发出尖利的“吱吱”声,像是疯狂的猴子。
风有崖壁阻挡,暂时还只露出了丝丝微风,对行船没什么影响,可以尽可能地贴近崖壁行驶。
郁离并不会看风,在海上行船应当注意,寻找到天上云层的指引。但是此时看了也没用,因为风搅在一起,八面来风,十分混乱,根本找不到风源的位置。
天色尚未暗透,寥寥落落已有星星的微光刺破浓重的雾气。天尽头的情景煞是奇怪,那边云雾缭绕,形状各异。
陆上的雾越多,天上的云越浓。
他划着桨,大胆而又往往举棋不定;撑着蒿,果决而又轻柔小心。看样子没太大问题,已经躲过了好几处“猴子”了。
大海上的颠簸开始了。
夹着一堆堆泡沫的海水看起来粘乎乎的,在微光的反射下像是一滩滩胆汁。崖壁阻挡不了更多的风了,在这条窄道里,风渐渐大了起来,呼啸着。
船在海里像是蜘蛛网里的苍蝇,在这里尤其险恶。
郁离感知到了风的加强,心有所感,望向天空上乌沉沉的云层。
在一块极有限的地方,有一块蓝盈莹的云,被包围在一片片灰蒙蒙的雾气中。然而这蓝更近似于铅蓝而不是天空的蔚蓝。郁离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感知到了绝大的危险。
那是一块从极点飘过来的雪云。
从山上崩塌下来的雪暴可怕,那从天上倾泻下来的呢?
郁离不知道这些,只是加紧划桨,但天上越积越多的云似乎在他的脸上引起奇异的反射,皱纹堆上了他的脑门。
风越刮越狠,海浪越来越汹涌。
光藻看着海面。海面之前还只像是片片鱼鳞,现在像是一头毒龙。它以不是巨鳄,而化成了肚子膨大的巨蟒。肮脏的、浅灰色的皮很厚,海水是那样的涨,仿佛打不起褶了。零星飘起了硕大的水泡,像是灌了脓一样,越来越远,越鼓越胀,之后破裂,像是麻风病一般,斑斑点点。大海起了麻疯病。www.chuanyue1.com
天荒地老经受着折磨的海水,即将开始昏天黑地的酷刑。
万倾波涛发出哀嚎。
郁离已无法再泠静,没有“人”可以用冷静的目光直视地狱。
岩石崩落,永不改变的穹顶没有缺失、没有断裂的崩解,发出悲怮的喧嚣。
白天的痕迹消失了。
海上,崖壁里,都进入了黑夜。
这是第三天,也是第四天。交错的开始与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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