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二百七十五章番外十二
虽说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安天下，但若一味看重读书人,使得外无御敌之兵,也是另一种危险。
如今虽然梁国已灭,但大周北境仍有数支悍勇的部族游荡,与周边接壤的柔然、高车等国也未必能一直友好。
穆明珠最初设立武举，在选拔人才之外，也是为了倡导百姓强健体魄，防患于未然，免得大周几十年后也出现文恬武嬉的场面。
今日洛阳城中的武举小比,场上参与考试的学生们不论，只场内三千名欢呼高叫的百姓，回去之后定然要大谈特谈的,慢慢的,重文不轻武的风气也就形成了。
穆明珠看过上半场，见穆雪衣上前来，便知时辰到了,该回宫去处理政务。
“你只管坐着。”见齐云也要跟着起身，穆明珠轻轻一按他肩头，要他又坐了回去，看向场上道：“回来跟我说说。”
她离开的时候,场上又掌声雷动，乃是杨雪耍了一套马上枪|法,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穆明珠回宫后,先见了几个候着的外地官员,在傍晚歇息的间隙,想起今日所见的小比，吩咐道：“静玉呢？召他前来。”
静玉自归来洛阳后，先是奉旨督造了思政殿后面的小殿，后来便留了下来。他善钻营、会揣摩，眼里能看到事情，渐渐把宫中别人不管的事情都揽到了手里。穆明珠给他设了个“詹事”的官职，这原本是管理皇后、太子宫中事的职位，如今便给了静玉。
静玉最根本的诉求就是能留在皇帝左右，做些轻省的事儿，接了这职位喜不自胜，前半年竟是一改过去的作风，做事很是勤恳了。赶上皇帝得闲的时候，他隔三差五也能被召见一回。
此时静玉应召而来，嘴角噙着一丝神秘的笑意，上前来响亮地问了安，便悄悄看皇帝的神色，一抬眼就撞上皇帝犀利的目光，忙堆出笑容来，道：“陛下今日瞧着面色倒好，比前阵子精神许多，想来身体康泰。”
穆明珠口中淡淡道：“朕今日去看过武举小比了。”
静玉脸上笑意更盛，瞅着皇帝冰冷的面色，心里却有些发慌了，面上笑道：“如何？”
“如何？”穆明珠道：“你说的惊喜何在？”
静玉观察着皇帝的神色，心里“哎唷”一声，难道是杨雪又或是秦燕出了什么纰漏？比赛中出事儿了？还是成绩太差叫皇帝看不过了？
他小心翼翼道：“这……杨校尉与秦中郎将，都已是国之栋梁，仍献技于小比之中。陛下只需给他二人稍稍提拔，消息传出去之后，天下好儿郎自然踊跃前来。”他这话说得极有分寸，既点出了惊喜重点在于杨雪与秦燕两人，又无一语逾矩，仿佛全然谈的公事，可进可退。若皇帝有意，当然明白他背后的良苦用心。若皇帝无意，他也不至于背过错。
穆明珠了然一笑，顺着他的话道：“原来你也这么觉得？国家兴科举、开武举，正是为了要有才之士尽皆前来。朕原来还想着太为难你了，却不知你早费了苦心……”m.chuanyue1.com
静玉本能地觉得不妙，虽然皇帝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他心中却打起鼓来。
“不然，你也去考一个？”穆明珠温和笑着，犀利的目光打在静玉身上，仿佛一道有重量的闪电。
静玉被打懵了，抬头眨着眼睛呆望皇帝，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穆明珠腹中暗笑，一本正经道：“你看朕身边这些人，前朝不论，就是宫中女官也都是正经考过科举的。你顶着詹事的职位，总不好还是个白身——朕也不用你考个状元出来，考过乡试就说得过去了。”
乡试！
说起来容易，可是成千上万的学生中，一百人里也未必能取中一人。
更何况是不曾正经读过书的静玉！
穆明珠又道：“朕也不逼你一年便出成绩，从今岁起，给你三次考乡试的机会。若是三次都还不能中，朕就算不说什么，你怕是也不好意思留在宫中了……”
静玉原本还以为皇帝是敲打他，待听到“乡试”“三次机会”等话，才知皇帝竟是认真的——认真要他去学习考试！Μ.chuanyue1.℃ōＭ
他自打三四岁记事儿起，就不觉得读书跟他会有什么关系。
“怎么？”穆明珠看着静玉一瞬间灰败下去的面色，有意激他，淡声道：“试都不试一下，就要逃跑了吗？”
“不！”静玉下意识低叫道，他平生最恨给人看不起，一心一意往上爬，看似是为了更富足的生活，可根本乃是平素给人轻贱惯了、所以才立志要爬到众生头顶上。
“从今日开始准备吧。”穆明珠没有再提武举小比的事情，比起斥责静玉，给他指明正路才是更好的解决之法。
洛阳武举小比的成绩次日便出来了，宿卫右中郎将秦燕与校尉杨雪都以一等被取中，顺利进入明年春日的大比。
主考官邓玦入宫复命，坐在偏殿的圈椅上等候，捧了一盏清茶，凤眼半眯，听得后殿说话声，知是皇帝送睿国公而出。
直到脚步声渐近，皇帝拂开珠帘入内，邓玦这才起身相迎。
穆明珠心思还有一半留在与孟非白的对话上。
方才两人说到外派管理铜矿的胡辛，孟非白道“财帛动人心”，似有为胡辛惋惜之意。
官员也是普通人，有清正廉洁的，也有贪腐成性的，更多的还是模糊在中间地带的，既有良心也有贪心。
管理铜矿要跟各路人马打交道，主理官员不精明不行，论能力胡辛是适合的。
只不知他能否守住底线。
虽然胡辛辞别陛见时，穆明珠殷殷叮嘱，他当下亦很是感动的样子，但一去千里之外，三言两语之间就是巨大的利益，未知他是否能坚持本心。
若是这一遭，他守着过去了，自然皆大欢喜。
可若是没能守住底线呢？
这等官员还要不要再给机会？
穆明珠思量着这些事情，迎面望见端茶起身的邓玦，只见他意态潇洒、神色从容，真如江风拂面一般，倒是把略显沉重的心思抛开来，笑道：“无缺昨日高台上主考，倒是把一众学生都比下去了。”
两人在小比之前已经见过，此时更不必再叙旧。
邓玦含笑道：“臣昨日小比结束之后，才知陛下曾驾临，未曾迎接，实在有罪。”
“朕正是为了悄悄去看一眼，若坐在高台上，反倒成了要众人看朕了。”穆明珠在小榻上坐下来，背对窗外的阳光，看向邓玦，静了一息，问道：“如何？”
邓玦笑道：“臣久在山野之间，乍入洛阳险些被繁华迷了眼。”
国富民丰，才有繁华的都城，这一句是捧她的。
穆明珠已有预感，果然便听他继续道：“臣蒙圣恩来开一回眼，就该再回山野中去了。”
比起留在人人勾心斗角的中枢官场上，他还是更喜欢一叶扁舟、顺流飘荡的日子。
穆明珠含笑听着，心里却在揣摩邓玦的心态。若说他是彻底厌倦官场却也不尽然，他喜欢的大约就是现在这样，既挂着水师都督的头衔，又独在一方、不受拘束。若要他解了官印，真往山野中做一个渔翁，非但她觉得可惜，他自己也是不甘的。邓玦并非池中物，不愿留在洛阳，只因洛阳没有他能施展的空间。
穆明珠身子往后一倚，没有再劝他留下来，转而说起交州等地的蛮族之祸来。
交州在大周的最南端，从前是百越文身地，如今也是各蛮族聚居，朝廷的力量延伸进去就很弱了。蛮族以部族首领为尊，不听朝廷调度，不纳赋税，时有出山林侵扰平原百姓的事情发生。因路途遥远，人数比之中原稀少太多，从前大周的作战重心放在北边，也一直未曾抚平交州的蛮族。如今北边平定后，穆明珠的目光便往南边看来，到底是大周版图之内，不该有化外之民。
“要蛮族归顺的事情，咱们原来在雍州也做过。”穆明珠目视邓玦，带了一丝回忆的意味，道：“朕如今是不便亲去了，无缺若是愿意，这二年替朕留意些……”
邓玦听她说起抚平交州蛮族一事，已是不自觉前倾了身子，手中捧着的茶水也忘了喝。
穆明珠见他上心，微微一笑，道：“朕准你再做两年山野渔翁。”
半个月后，洛阳乡试的结果出来。
齐云不但被取中了，而且还名列前茅。
放榜之前，穆明珠已经从底下呈上来的榜单上看到了齐云的名字，只当着底下官员还要绷住神情，按捺着见过奏事的官员后，趁着中午歇息到后面小殿来，恰遇上跑去揭榜的宫人回来报信。
“你不必去了。”穆明珠笑道：“朕替你走这一趟。”
她真心实意为齐云感到高兴。
她不是那等男皇帝，讲究什么后宫不得干政。
她希望身边的人，不管是前朝的臣子、宫中的女官还是枕边的爱人，都可以发挥各自最大的能力，无悔地度过这珍贵而短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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