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27岁的这一年,裘好经历了她自有生以来,最难熬的一个春天。
虽说是春天,但北浔却还被包裹在冰天雪地之中,偶尔温度升高,又会化出一滩泥泞的城市雪水。
生活里没有和煦的春风和抽条生长的万事万物。
也没有精彩纷呈,多姿多彩。
在她的世界里,仿佛就只剩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怀孕生子,以及丈夫出轨。
那段时间,并不像她对陆北柠所表现得那样轻松平常,那阵子,她常常睡不了一个完整的觉。
除去为小宝宝的操心和忙碌,更多的时候,她一闭上眼,就能回想起来当时那个小三打电话给她,冲她耀武扬威的那一刻。
那种强烈的,熟悉的愤怒和绝望,即便醒来时她看到的是李东阳在忙前忙后给孩子喂奶,也无法磨灭人生中那一刻挥之不去的背叛。
在那一刻,裘好才深刻地明白,她在某方面的愚蠢是天生的,并不会因为曾经吃过多少亏就能变得聪慧。
那几个月里,两家人不是不知道李东阳在外面做的混账事。
可那一代的人,总会对男性有着格外慷慨的包容,不止是裘好的婆婆,就连她自己的母亲,也跟她说,离什么婚啊,孩子都生下来了,你就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孩子考虑。
还有一句最可笑的就是,男人嘛,哪有不犯错的,而且他也说了自己再也不敢。
亲家母都说出这样的话,婆婆更是顺杆往上爬,话里话外虽然承认是自家儿子的错,但也难免数落裘好,说她身娇肉贵,刚怀孕就不工作,小家都靠李东阳赚钱,他功劳大,犯错也应该有原谅的机会。
总之话不投机半句多。
那天到最后,裘好也破天荒地半句火都没发。
因为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在这场婚姻里,能拯救她的就只有她自己。
她需要时间休养生息。
可能她的态度太平静,让李东阳产生一种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的错觉,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东阳都尽可能地扮演着好父亲的角色。
而为了这个小生命,裘好也不得不硬装着表面平和,和李东阳貌合神离地维持着玻璃般的婚姻。
幸而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孩子一天天长大,她的身体状况也渐渐好转起来,当然最幸运的是,她有陆北柠这样一个真心待她亲如姐妹的好闺蜜。
在身边所有亲戚,乃至她的亲生父母都要劝她不要离婚时,就只有陆北柠愿意站在她身边,扶着她独立。
每次两人谈心,裘好不经意地对陆北柠表达心里的感激时,陆北柠也总是笑着说,你忘了在我当初最困难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吗?
那时候,陆北柠即便重新回到学校,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开心,性子也变得沉默许多。
其他人或多或少因为她的脾气改变变得生疏,从头到尾就只有裘好,寸步不离地陪伴她度过最艰难的那一段大学生活。
裘好说,你还有我。
而现在,换陆北柠告诉裘好,无论何时,你还有我。
到后来,裘好都不得不承认,她能从李东阳那儿搬走,靠的都是陆北柠给予她的底气。
而老天似乎也看到她想重获新生的决心,没多久,她就找到了合适的工作。
虽然这份工作有时候也很煎熬,比如写不完的稿子,要不断翻新的数据统计,还有与身边同时因为工作或多或少的摩擦。
但不管怎样,她赚到的钱,每一分都属于她自己。
拿到第一份工资时,裘好还专门请陆北柠和周隐吃了顿饭,陆北柠嘴上高高兴兴地应承,结果一顿饭结束后,周隐却提前结了账。
裘好私以为这事还挺尴尬的,毕竟陆北柠在物质上已经帮她太多了,现如今就连吃顿饭也没有请上。
陆北柠却毫不在意,说她才刚开始工作,等她事业稳定后,再回报她也不迟。
就因为她这句话,裘好接下来的几个月比之前还要努力,事实证明,她这么多年的书不是白念的,985的研究生也不是白读,部门经理很快就认可她的能力,把她的薪资提了一档。
但生活上的不如意也随之而来。
那就是李东阳依旧不想离婚,甚至开始再一轮的苦苦纠缠。
这次大概是受到“高人”点播,他并没有出现在她公司,而是堵在她小区,给她送花,给孩子送营养品,摆出来的模样,简直和从前的老实人形象如出一辙。
裘好一面觉得讽刺,一面又烦。
她从不是软刀子捅人的风格,直接把鲜花和补品当着他的面扔进垃圾箱,对他说滚。
彼时小区里遛弯的跳舞的,带着孩子玩的居民比比皆是,李东阳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在裘好面前做苦肉计,扯着她的袖子让她别走。
有人看到这场面热闹,非但不上来帮忙,反而围观得饶有兴味。
裘好脱身无果,又焦头烂额,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季维出现了。
就是那个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被人造谣说是走后门关系被送进公司,又安插在裘好所在的部门做实习生的男孩。m.chuanyue1.com
男孩人长得高高大大,身材结实却不油腻,长相也干净阳光帅气。
因为这个原因,裘好对他印象还算深。
但怎样,她都没想到,两人会在这个机缘巧合下熟络起来。
季维因为临时受命的给她送文件,来她的小区找她,然后就意外撞见李东阳求和好的一幕。
那一幕实在太过戏剧化,以至于后来过了很久很久,裘好都还能清晰记得。
比裘好壮实两三倍的男人拽着她不肯走,面色和语气也都粗声粗气,季维以为裘好是在被流氓骚扰,当即快步就冲过来,一把将李东阳抡开。
李东阳是个纸老虎,看着结实,实际上身体素质很差,被以至于被季维弄了一下,就摔倒在地上。
裘好也懵了,傻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不算熟的大男孩。
季维面色燥热又紧绷,拿着资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用185的大高个子,挡在裘好面前。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李东阳也愤怒了,他站起来指着裘好口无遮拦地侮辱,“我说呢,怎么我这么求你都不复婚,原来是在外面养了小白脸啊!”
“说白了,跟我闹离婚,不就是为了分财产吗?行,我也不跟你复婚了,我直接找律师,既然你也出轨,我也不怕什么,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指责谁!”
说完也不管裘好什么反应,李东阳转身就走。
裘好一口热气堵在喉咙里,声嘶力竭地喊,“李东阳,你他妈王八蛋!!!”
骂完后,非但没觉得痛快,那股铺天盖地的委屈更为心酸。
饶是同事就在面前,裘好也很难顾忌形象,当着季维的面,脸色红得像被酒精冲到一样哭起来。
季维一时间也跟着恼火,冲周围看热闹的人喊了句都看什么看,那群看热闹的人这才乌鸦般散来。
他们走掉。
裘好却没有力气动弹。
她像一只受伤鸵鸟,蹲在原地,把头埋在臂弯里,无助又无力的哭泣。
而这个并不算熟悉的大男孩,就站在旁边这么陪着她,等她哭够。
事实证明,成年人并不会真的擅长消化情绪,他们的优点是掩饰和隐藏。
裘好又是这类人的佼佼者,以至于她在这一刻才明白,那些风轻云淡原来只是她粉饰太平的伪装。
她在这段婚姻中并不真的能够做到全身而退。
她也会在这一刻被巨大的难过所席卷。
大概是太久没遮掩宣泄过,裘好哭了很久,直到双腿都蹲麻了,才回过神来自己这会儿正在同事面前丢脸。
可更丢脸的是,她腿麻得根本起不来,就在她差点摔倒时,是季维一把捞住她的胳膊,把她扶起来。
“你还好吗?”
介于少年人和成熟男人之间的季维神色关切,又有些不知所措,“用不用我帮你去买包纸巾?”
不知道为什么。
原本被愤怒和伤心支配的裘好,居然在这一刻,笑得噗呲一声。Μ.chuanyue1.℃ōM
还是后来季维三番两次地问,裘好才说,是因为季维当时那关切的表情,特别像她小时候家里养的一条小土狗。
季维听到这话先是一脸无语,但想了想,又觉得好笑。
不过那时候的他和裘好已经很熟了,熟到开什么玩笑都不会觉得过分。
而眼下的裘好和季维,却只是半生不熟的关系。
也许是出于礼貌,季维当晚带裘好去了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纸巾和一些吃的东西,为了感谢他,裘好请他上楼吃完饭。
裘好的厨艺很好。
好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就是只要她说开火,陆北柠就会过去找她蹭饭的程度。
可那样的日子太久远了,自打她和李东阳结婚且搬到市三环开外的房子后,陆北柠都没什么机会过去,更别说裘好还怀孕照顾孩子。
而现在不同。
她恢复单身,家里又有保姆阿姨,闲暇的时候,裘好还是很愿意做顿饭的。
季维赶得时候巧,裘好刚好有这个心情。
也正是这个契机,季维第一次闯入裘好的生活。
简单来说,她的生活里局限在一套不算大的公寓里,里面住着她的baby,阿姨,还有她自己。
房子很干净漂亮,却又因为小baby,有些难以避免的杂乱和吵闹。
不过这并不影响裘好为他做一顿感谢晚餐。
两人就坐在门口不算大的餐桌上,一边吃一边聊接下来的工作。
那天季维说的最让裘好印象深刻的一句话就是,“今天之前,我从来不觉得你像生过baby的人。”
裘好以为他是单纯嘴甜,不想季维把这句话展开解释。
男孩儿眼里望向她时,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淬亮赤诚,“你身上有种对生活的独特的狠劲,这种狠劲让你看起来很顽强,也很坚韧。”
裘好为这话猝不及防地怔住。
如同被戳到心口最柔软的地方,闷闷的,钝钝的,发酸发胀。
季维见状,以为她对这话并不太受用,缓缓坐直身子解释,“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表达你看起来很积极向上,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
裘好及时打断他,秀气的脸上扬起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我很喜欢你的形容。”
“……”
“这让我听起来更像我自己。”
当年的裘好,即便和家人争吵,断了生活费,也不会低头,宁愿饿肚子,找小时工赚生活费,也不找家人要。
就如同现如今的她,不会为了任何理由委曲求全去维持一个早就毁掉的家庭,去过所谓的,早就支离破碎的人生。
她依旧是裘好。
不是谁的妻子,或是谁的母亲。
心中感慨像是冒泡的啤酒泡沫。
裘好一时动容,拿起酒杯和他笑着碰了下,“祝我们在今后的人生,都能享受做自己的快乐。”
说完这话,她仰起白皙的脖颈一饮而尽。
这一刻的利落洒脱,深刻映在对面的季维眼里,成为他对她最初心动的一幕。
只是那时的裘好全然不知。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为工作和离婚两件事辛苦奔波着,也完全没想到,那个被她埋藏在记忆沙堆中的某个人,还会和她在有生之年再见面。
当她收到陆北柠转交给她的那张银行卡时,几乎一瞬间,就想到盛司楠那张高眉深目,帅到带有攻击性的脸。
事实上,这些年他的模样,她总能不经历地捕捉。
有时候是超市的广告牌,有时候是地铁的宣传广告,更有时候,只是一瓶解渴的百事可乐。
就算逢年过节,裘好也能看到Pinkpong参加各类晚会的节目表演。
他们五个人,褪去青涩,任何一个拎出来都有着明星的风范,更别说队内人气最高的盛司楠。
哪里像贝斯手,拿出来做个男顶流也毫不违和。
大概时间过得太久,有时候连裘好自己都很难相信,她曾经和这样一个闪耀的星星,谈过好几年的恋爱。
严格来讲,那应该也不叫恋爱。
就像曾经的裘好和陆北柠自嘲的那般——她和盛司楠哪里叫谈恋爱,分明就是她单方面,厚脸皮的倒贴。
从她在那场啤酒音乐节初见的一夜,盛司楠就是她的在劫难逃。
是她一次次主动去找他,在他面前表达自己的爱意。
即便那个时候的盛司楠心里还在想着他的前女友,她也毫不在意,在所不惜。
那时候的裘好和陆北柠一样天真,只是陆北柠是天真可爱,她是天真可怜。
事实证明,她的主动交付,丝毫没有换来盛司楠的真心,反倒是换来最残忍的现实——她在盛司楠身边做没有名分的女朋友,做了快四年,而他的前女友,只要随便勾一勾手指头,就能让她的梦中城堡坍塌幻灭。
那时那刻亲眼所见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即便时过境迁沧海桑田,裘好也无法从心底真正释然。
所以,陆北柠预料的没错,裘好没有收下那张银行卡,她在当天晚上,给盛司楠的微博账号发几条私信。
“我是裘好。”
“谢谢你的银行卡,但我不能要。”
“麻烦给一下收件地址,我还回去。
其实这个办法很愚蠢,她知道盛司楠可能不是自己在打理微博,她应该联系陆北柠,让她帮忙把银行卡还回去。
只是没想到,这几条消息还没发过去多久,她就收到微博回信。
不是什么经纪人,或助理的回复。
是盛司楠本人。
他只有简单的一句话,他说——
好好,我想和你见一面。
似乎这句话来得太晚也太迟,裘好盯着手机屏幕好长时间,由最开始的不相信,到慢慢的泪凝于睫,再到最后多年的委屈与酸涩一并按捺不住地化作汹涌眼泪。
她在这个城市安心沉睡的夜晚,一个人伏在桌前,哭了好久好久。
她想到很多年前,两人决绝的那夜,她问盛司楠,“你爱过我么,哪怕只有一点?”
那时候的男人只有沉默。
沉默地抽着烟,一根又一根。
像是想不出答案,抑或是压根就没有答案。
然而年少执拗的裘好却拎着行李箱不肯走,像是等他最后的一个回答,可她什么回答都没等到,等到的就只有盛司楠那位念念不忘的前女友的电话。
几乎手机屏幕亮起的一瞬,盛司楠原本沉默的眸色就变了,变得有灵魂,变得有生气。
像一根烟燃烧到最后,只剩下一截残破萧条的烟灰,根本不用花力气去摧毁,便沦为灰烬。
裘好在泪眼模糊中笑了两声,而后拎着行李箱大步朝门口走去。
到最后,盛司楠也只是说了句,好好,我是喜欢你的。
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就是,他并不爱她。
也就是那时候,裘好才明白什么叫渣男贱女。
盛司楠渣男。
她就是贱女。
……
过去的一切像是翻涌的海啸在裘好心中席卷,以至于第二天她起来,黑眼圈明显到化妆都遮不住。
季维当天刚到公司就注意到她,调笑着问,“你这是写了一夜的稿吗?怎么这么憔悴?”
彼时的两人已经熟稔到平时可以私下一起订餐的程度。
裘好恼着一张脸,苦哈哈地说,“还写稿子呢,我一个字没动。”
季维抻了抻眉,侧过身问她,“那你怎么办,下午要交的。”
裘好神色头痛,“不行就跟组长请示,往后拖一拖。”
毕竟她中午要去一趟五星级餐厅,把盛司楠的银行卡还给他,所以下午交稿几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谁都知道,他们的组长有多凶残,迟一点交稿就要被骂好半天。
季维盯着她没精打采的脸,到底没忍住,抬脚轻踹了一下她的椅子,“还差多少?”
“……”
裘好诧异地抬起眸,“啥意思,你想干嘛?”
话音刚落。
就见眼前朝气蓬勃的季维悠闲地转了下手上的笔,眉开眼笑,“帮你做一天免费劳动力,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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