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芝芝拿着竹筷子，费力地夹着卤的小鸡腿啃。她吃东西专注又安静，小口小口吃得极慢，生怕吃得脏了嘴。
掌柜的端着八宝珐琅彩攒盒，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微躬身行礼道：“九爷，这是姑娘嘱咐装的点心，都是师傅们现做的。”
阮芝芝放下手里光溜溜的骨头，拿起一旁的湿帕擦了擦嘴，抬眸看了看，笑吟吟地道：“这是给谢程带回去的。”
掌柜的顶着男人威压的审视，额间冒出汗珠，头低得更下些，“姑娘，您慢用。小的这就下去了。”
阮芝芝看着掌柜急匆匆离开的背影，探着身子把桌上的攒盒抱在怀里，“九爷，我们回去吧。谢程肯定都在哭了呢。”
小姑娘昂着小脖子，乌溜溜的眼珠忽闪忽闪，满脸的骄傲。
谢程才没有我乖的。
谢九钰慵懒地掀开眼睑，“谢程还是个小孩子，你也好意思和他比？”
阮芝芝鼓了鼓小腮帮子，似见到什么有趣的东西，眨着眼睛，伏身贴过去，仔细地盯着男人的眼尾，不可置信地轻轻用食指指腹揉了揉，悠悠地说：“九爷，你的眼睛好像也长了线诶。”
男人的脸色黑了又黑，小姑娘却丝毫未曾察觉，继续自顾自喃喃：“阿婆也有的，阿婆说人老了才会有的。九爷，你也老了吗？”
谢九钰的嘴角抽了抽，横眉倒竖，深邃的瞳孔泛着幽幽的冷厉，陡然，小姑娘却突然扑了上来，圈着他的腰，小脑袋埋在他的怀里，低语道：“九爷，你慢点老，好不好？芝芝不想你死的。”
“你等我长大些，好不好？”
他的心猛地一紧，原还窝着的火气被小姑娘带着哭腔的甜糯的声音浇了熄灭。男人缓缓地抬起手，顿住片刻，才落在小姑娘的发梢，轻抚道：“乖，你慢慢长，不急的。”
他的小姑娘合该慢些长。
掌柜的推门闯进来时，却见到这样的场面，忙不迭地刹住了脚步，跪在原地，声音打着颤，“九爷，小少爷来了。”
阮芝芝惊喜地起身，看着门口站着的小白胖子，甜甜地朝着他笑，“谢程，你快来，我给你留了好吃的呢。”
小白胖子最爱吃的就是甜甜的糕点。
可这回，谢程却一改往日的华贵，没有戴着金子玉器，反而穿着破烂不堪的旧衣裳，丧着脸，泪痕满面，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哭啼啼走到谢九钰身边，“小叔叔，我们家没了！哇——”
小胖子哇哇大哭。
“怎么回事？”谢九钰拧眉问道。
小胖子打着哭嗝，“我爹爹被抓了，祖父和祖母也被抓了，是大山在街上碰到我，才把我带来的。”
小娃娃语无伦次的，大山接着解释：“晋西出了蝗灾，大公子奉了朝廷的命令送大米过去。结果那批大米出了问题，死了一大批的灾民，朝廷问责，官差就来府上带走了老爷、夫人、还有大公子。小少爷是只身一人匆忙逃出来的。”
晋西蝗灾这事，早就出了好久。谢家在上京乃是首富，多少眼睛盯着，再加上谢夫人信佛，朝廷施压，谢家自然就尽力从自家米铺运米过去。之前运过一趟，未曾出现任何问题，可这次却突然说是吃了谢家的米死了人，还这般迅速地劫了人去，后面必定有人施压。
因着母亲偏疼，大哥对他有所忌惮，怕他夺了权，谢九钰素来只负责吃喝玩乐，从不过问家中的生意。这回竟是出了事之后，他才知晓的。
“九爷，您带着小少爷走吧。”大山伏身劝道，“官兵马上就会查到这里了。”
阮芝芝抿着嘴，安静地等着他。见小胖子脸哭得脏兮兮的，就拿了湿帕子翻了个面，仔细地替他擦了擦脏脏。
片刻后，谢九钰的嘴角泛起一丝冷意，凝眉沉声吩咐：“大山，你带着他们两人去我先前叫你私下买的院子那里，好好照顾他们。”
“九爷。”大山担忧地唤了一声。
谢九钰看向那两抱成一团的小孩儿，小姑娘正一本正经地往谢程嘴里塞着藕粉桂花糖糕，他朝着阮芝芝招手。
小姑娘乖乖地过去。谢程喝了口水，硬是将嘴里的碎渣咽下去，也跟着站过去。
养了这么长时间，小姑娘蜕得白白嫩嫩的，冰肌玉骨，脸上有了些肉，虽有些鼓囊囊的，却也是依稀能想象往后的仙姿佚貌。
男人看着谢程，嘱咐道：“你好好跟着大山，别怕。不许跟她闹别扭。”
“知道了。”谢程撇了撇嘴，“小叔叔，我会听话的。”
阮芝芝不满意他只对着小胖子说话，歪着脑袋凑到男人的面前眨眼睛。m.chuanyue1.com
谢九钰阴沉的面色软下来几分，“你好好吃饭。听你阿婆的话，做什么事之前都去问问。”
“那你不一起去吗？”
男人颔首。
“哦。”阮芝芝低沉地哦了一声，接着就笑着说道，“那我乖乖去阿婆那里等你接我，你要快些来。”
*
风清月白。
阮芝芝蹲在门口一动不动。
阿婆端了碗粥来，“芝芝，吃些东西吧。九爷过会儿就来了。”
阮芝芝抱着腿，仰着脑袋，没精打采地说：“阿婆，我不饿。”
谢程拿着从东来顺带回来的糕点，一手一个，嘴里还嚼着一个，“阮芝芝，你不吃，小叔叔就不喜欢你了。他最讨厌不乖的小孩了。”
阮芝芝水汪汪的眼睛眨了眨，扭过头避开小胖子嘴里喷出来的粉渣渣。
小虎拿了块葱油饼过来，扯了扯她的小裙裙，“姐姐，葱油饼。”
阮芝芝盯着小虎手里油滋滋葱油饼，小小地咽了咽口水，忍住馋意。她现在是个小傻子，想不了太复杂的东西，只能照着仅剩的那一点记忆行事，她不能吃的。夶风小说
谢九钰今晚会回来的。
阮芝芝攥着小手，使劲用着那么一丁点儿的理智克制自己。
听见门口的脚步声，小姑娘喜出望外地绕过小虎跑了出去。看着熟悉的玄色身影，她小跑过去，勾着男人的脖颈，踮着脚挂在他身上。
大山刚要出声制止，就被男人的眼神止住了。
“九爷。”小姑娘委屈巴巴的。
阮芝芝撒了会儿娇，就颇懂事地放开他，拽着男人的手，拉着他往里走，“你要不要吃葱油饼？阿婆教我做的，可好吃了呢。”
男人噙着笑意颔首，夸了声乖。
“阮芝芝，”谢程啃着糕点的动作慢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她，“你怎么流血了啊？”
阮芝芝垂着脑袋，看着自己伽蓝的裙裾上血迹斑斑，像是被吓到了，颤悠悠地道：“我，我没有。”
小姑娘回头看着谢九钰，伸手摸了摸，却见手指上的红，惊慌失措，眼泪一下子就簌簌地落下，哽咽道：“九爷，你受伤了。”
“你这回倒是聪慧。”男人拿了块丝帕，细细地替她擦手，安抚道，“这就干净了，别哭。”
小姑娘这下却是更委屈了，气鼓鼓的，眼眶里闪着细泪，睫毛上还挂着一颗珠泪，“我不嫌你脏的。”
说着，又怕男人不信，再次伸手过去摸了摸，害怕弄疼他，动作轻轻柔柔的，似轻羽拂过。
小傻子摊出红通通的湿漉的手，伸着小细脖子，“吹一吹，痛痛飞。”
这样就不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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