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正午，街上行人寥寥，姜绥与容澈同乘，马蹄疾驰，耳边风雪呼啸，姜绥还没弄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澈方才说事办完了，他做了什么？
在秦概门口逮到私会大臣的皇子，然后溜了姜缨几里路，遇上回京的皇商“义子”，姜缨则招惹上个神神叨叨的道士。
虽然这“肥硕”的义子恶心人，若那道士真有本事收了姜缨做徒弟，倒真能免去不少麻烦。
难道，这些事并非巧合，都是容澈办的？
姜绥微微侧头，额头便蹭在容澈下颌处，马背上颠簸，容澈被蹭得发痒，腾出一只手来纠正姜绥目光，“看路。为夫再好看，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姜绥被捏着下巴转过来，又羞得脸红，不要脸！谁看他了！他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些无赖话！
“你哪来那么大个儿子！”姜绥找到个合适的借口化羞为怒。
容澈“呵”的一声笑出来，如春水破冰，“不想要儿子？”
“谁想要那么老那么丑的儿子！”
“不老不丑就愿意要了？”
“你……！”容澈的无耻程度远超姜绥想象，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预料到有朝一日会和容澈在光天化日马背上来这么一场“要不要儿子”的争论。他云淡风轻，姜绥倒是弄得手足无措。
狐狸甩开蹄子跑，沿街景色被飞速抛在脑后，姜绥匆匆看见“赵府”字样匾额闪过，揪住容澈衣袖，“这便是你儿子府邸么？好气派啊！”
赵府门前两只石狮，一公一母分列左右，口中衔珠足下卧幼，看着煞气十足。至于赵府门第，也是如这两只石狮一般，极尽张扬，白墙青瓦，檐角飞翘，果然是皇商人家，门面上就不一般，里头不知道更是怎样富贵。
“瞧出什么了？”赵府已经远远被抛在身后，容澈才放慢了速度，如此问道。
容澈哪来的给人出难题的毛病，先前是祈年殿的裸尸，再是稀里糊涂的故人，现在又问瞧出什么。
能瞧出什么？他策马飞快，姜绥只见两头石狮子，能看清“赵府”二字已经算是她眼目清明了。
再者说，他儿子的府邸，姜绥看那么清楚做什么？
姜绥沉默不语，容澈也不为难她，开口道：“瞧见公狮子前足上的裂纹了么？”
姜绥摇头。
“我朝对商人并不过多限制，尤其赵世济作为皇商，身份钱财皆不缺。门第也做得张扬，两只石狮尺寸格外大，镇宅又挡煞。”
姜绥不知容澈何意，紧紧抿唇。
“这镇宅的吉兽讲究阴阳调和，一公一母不可损缺，那公兽出了裂痕，该及早替换，如今裂痕已深却无人照管，是为不吉。”容澈道。
姜绥回想起城门处季乘龙那一句“将死之人”，莫不成那道士真有断言生死的本事？就算如此，容澈又上哪学的这一套说辞？
姜绥想不通，仍旧膈应义子身份，便道：“夫君就这么咒自己义子么？”
容澈朗声笑开：“我还未计较夫人前有旧爱，夫人倒过问起这莫须有的义子来。”
“哪来的旧爱？义子却是活生生的！”姜绥生怕他再提起秦概，慌忙将矛头钉死。
容澈无奈一笑，接着娓娓道来：“我又不是什么污七八糟的都捏着鼻子认下，那赵世济为人钻营，用夫人的话说，又老又丑，我何至于收这么一个义子？不过是曾经为了公事，顺便救了那家伙一命。谁料到他顺杆爬得厉害，非要认我做义父，事情过去一年还不肯罢休。”Μ.chuanyue1.℃ōＭ
“一年前，我本该……罢了，都是注定。”容澈说着便回忆起过去，目光深邃起来。
姜绥也想到，一年前容澈出京公干，错过了长安落水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的那段时间，这辈子更是直接生离死别了。
竟然是耽搁在了这丑儿子身上。
虽说容澈不认这儿子，姜绥心里还是不舒服，不再搭理他。
狐狸一路奔驰，姜绥再抬起眼时来到个阴森压抑的所在。
西厂大狱，春未站在门口，脸色晦暗不明，“提督还真带着夫人来这了。”
容澈直身坐于马上，目光凛冽，“长兄如父，本督既然已经同夫人成亲，哪有将父兄囚禁起来的道理。”
说话间，已有人过来将狐狸牵好，姜绥下了马，才反应过来，容澈口中的“父兄”是原主江遂意的唯一的兄长，五品武官江易。
他犯了什么事来着？
姜绥一时回想不起，春未却低低地咒骂起来：“提督大人真好意思说这些话。江守备最是老实本分，不过是不肯将心爱的妹妹嫁给你，便被罗织罪名，无辜下狱。如今得手了，终于肯放人了？”
姜绥看向容澈，他倒是没有丝毫心虚，“是么？春未姑娘什么时候也懂断案定罪了？江易妻家舅父宠妾灭妻，闹出一场命案，江易是其中要紧人物，本督难道不该拿人审问？如今审查清楚，江易无罪释放，难道不对？拿人放人都按条例，陛下都不曾问容澈的过错，春未姑娘倒是意见不少，难不成，娘娘便是这般教导身边人的？”ωＷＷ.chuanyue1.coΜ
江易夫人的舅父宠妾灭妻关江易什么事？就算有关，这种事什么时候也归西厂管了？明显的欲加之罪。
容澈一番话把自己摘得干净，又指责春未僭越，顺道还挑拨了帝后关系，纵然他云淡风轻，姜绥听得心惊。
近来发生的事太多太密，姜绥来不及梳理其中关窍，如今站在西厂大狱门口，阴森森的寒风一吹，头脑清晰了许多。
看春未抱着胳膊冷得鼻头发青，她定是在此处等候良久。春未奉命监视，却被容澈骑马甩开，容澈在京城绕了一圈，行为看似毫无关联，却又像尽在掌握，最终他回到西厂大狱，瞧见春未也并不吃惊，那么，定是容澈早就安排让人告诉春未在此等候。
再说容澈对春未的态度，可以说是针锋相对毫不留情。但春未代表的是母后，容澈不会不明白，仍是冷嘲热讽。若说容澈是彻头彻尾的目中无人藐视皇权，可他对父皇却是恭敬的。
可他难道不知道，父皇母后夫妇一体，二圣临朝，得罪其中一个难不成另一个还能保他么？他所作所为到底图什么？
姜绥想到此处又陷入迷惑。
沉思间，容澈带头走进大狱，大狱里湿冷更甚于雪地，又极其阴暗，大白天里能见不足一丈，走在牢房中道，两侧的霉味、血腥味扑鼻而来，裹挟得人喘不过气。
姜绥按住心口，又是慌张又是愧疚。
若不是容澈逼娶，江遂意不会青春少艾走了黄泉路，江家哥哥更不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姜绥平白占了人家妹妹身体，怎么能看哥哥继续受罪。
揪住容澈衣袖，容澈停步转过来看她，“怎么，受不住？”
姜绥摇头，“江……哥哥，出去之后不会再遭灾祸了吧？”
容澈握了握冰凉的小手，深深看姜绥一眼，“这就在你了。你若安好，我愿意成全江家一世平安。”
姜绥忽然有些哽咽，容澈当真是心狠，为了一个与他并无感情的人，拿捏了人家一家的性命。想起身怀六甲的孟月菱红肿的泪眼，姜绥愧疚到无地自容。
“哭什么？放你兄长出来倒是坏事了？也罢，骨肉手足也未必真心，就让江易在大狱里再过个年罢了！”站在牢房门口，容澈隔着围栏，扫了一眼躺睡在角落的江易，转头对姜绥道，“夫人，可你得知道，你哥哥放与不放，你都是跑不掉的了。”
姜绥瞧见江易只穿单衣，络腮的胡子爬了满脸，又长得极长，多日不打理都黏结成股，看着狼狈至极。躺在地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一动不动。姜绥急忙反握住容澈手，“我不跑！你快放了他呀！”
哀求的哭腔可怜至极，连春未都于心不忍，在心里骂了若干遍万恶的太监真是丧了良心。角落里江易也听见哭声醒转，艰难翻身爬起，拳头捏得咔咔作响，眼中喷火，跌跌撞撞朝容澈走来，“阉贼，放你娘的屁！你敢动我妹妹半分！”
容澈不退不避，握紧了姜绥手，笑意缱绻，“你求我啊。”
姜绥泪眼汪汪：“求你。”
容澈还要为难她，“我是谁？”
姜绥眼圈红，脸颊也红，“容……是……夫君……”
容澈还不满意，“夫君是什么？”
姜绥头脑一空，盯着他眼睛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想听什么。
“……是，是……心上人！”
容澈这回点了点头，“嗯。那秦概呢？”
姜绥耳朵根都烧红了，“是……他是……”
他是江遂意的心上人，关姜绥什么事？
姜绥支吾的功夫，江易已走到牢门边，用尽力气挥出一拳，容澈却轻松以掌接住，手腕微微用劲便拧得江易龇牙咧嘴。
容澈看向姜绥，“夫人可想好答案了？再不说，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姜绥急忙脱口而出：“你是心上人，我压根认不得什么叫秦概的。夫君，你快放了哥哥！”
容澈勾唇而笑，松开江易的拳头，“这便对了。”
转头吩咐，“快请我内兄出狱。”
狱卒急忙打开牢门，江易如猛虎归山，一步跳出来，抡圆了斗大的拳头朝容澈肩头砸下来，容澈这回没挡，扎扎实实受了一拳。
他还笑得出来，紧握着姜绥手，“瞧，内兄好大的脾气，明日回门岂不是要为难我这新女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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