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民间的习俗,成亲第三日,夫婿应当陪伴新娘子回门。
姜绥没想过容澈会主动提起回门一事,本来这门亲事便不是两厢情愿,又在西厂大狱闹了那么一场,哪有妹婿把大舅哥关起来,大舅哥一出狱便用拳头招呼的。容澈说回门,江易能敞开大门认下这妹婿么?
坐在前往江府的马车上,姜绥暗自观察容澈,他闭目端坐,身穿绯色飞鱼服,腰间扣着犀角带,头戴貂蝉暖耳,看着俊俏又喜气。脸上那两张鲜红的掌印散了大半,只在两腮还有淡淡的红晕,给过于白皙的脸添上几分血色,看着平易近人了些。姜绥仔细看了看,他嘴角还噙着几分笑意。
姜绥摇摇头,闹了那么一场风波,他还挺高兴,等会还不一定有多大的争执。
车厢里憋闷,姜绥从侧边探头出去,车子行进速度不快,但走在车侧的春未还是臭着一张脸,姜绥一露面,她便抱怨起来:“真是把我当西厂的奴才使唤了!昨个在大狱门口吹了几个时辰的冷风,今天恨不得让我把脚走断,要是公主还在,饶不了你们!”
姜绥苦笑,若是长安公主在世,容澈大概也不会娶妻了,春未也不用苦哈哈地在西厂监视。瞧着春未走得实在疲累,姜绥道:“姐姐若是走得累了,上车坐吧,车上宽敞。”
春未白她一眼,车上还坐着那个煞星呢,谁愿意上赶着去找晦气?也就是这江家缺心眼的傻丫头,不知道怕。再者,谁是她姐姐?套什么近乎。
春未哼道:“我十七,夫人也十七,细论起来,夫人还大我几十天,我可不敢担夫人一声姐姐。”
说者无意,姜绥却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话了。江遂意是比姜绥大一岁的,甚至比春未大一个月,这一声姐姐确实喊错了,好在春未没多想,姜绥暗暗记下,正要坐回原位,瞧见迎面走来个熟悉的面孔,一身道袍衣袖当风,挡住了前进的车马,高声道:“贫道与提督大人甚是有缘,提督留步!”
姜绥认出是昨天断言赵世济命不久矣的道士季乘龙,他又作什么妖?
车马骤停,姜绥不偏不倚被晃进容澈怀里,容澈睁眼笑道:“夫人的兄长已然脱离牢狱,夫人还这般热情,倒叫我受宠若惊。”
姜绥闹了个大红脸,从容澈怀里挪出来,“外头……那道士……”
“不需理他。”容澈吩咐外头,“继续赶车。若他仍挡路,直接撞过去,死伤不论。”
容澈拔高了音量,不仅车夫,连春未都听得清清楚楚,她不禁仔细打量对面道士:年纪不大,气派却不小,明明衣着破烂寒酸,神色却倨傲至极,怀抱拂尘,嘴角歪着,笑得十分得意,像是确信能拦下车马似的。
又一个不知死活的,春未想。
马车果然不停,直直撞向季乘龙,道士躲闪不及被马蹄踩掉一只鞋,跳着脚去捡鞋。
马车走得快,春未却是步行,便落在了后头,转头见那道士一手拎鞋,一手抓拂尘,手忙脚乱滑稽至极,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这道士,嚷什么有缘,跟西厂太监攀关系,不把你脚踩下一只,算你走运!”夶风小说
姑娘家家,怎么这么多嘴?季乘龙讪讪看了春未一眼,当时看出面相,看在她命苦的份上,不与她计较。蹬上鞋子,急忙追赶远去的马车。
春未觉得有趣,从前倒是没听说那太监跟什么道士和尚有牵连,兴许能从他这拿到容澈什么把柄也不一定。
春未双臂一张,拦住季乘龙去路,“我说,你这道士,怎么这么不知羞呢,人家不搭理你,你还上赶着去讨嫌。”
春未有功夫在身很是灵活,季乘龙左绕右绕也绕不过去,一跺脚,“你这姑娘,光天化日阻拦贫道做什么?”
“本姑娘拦你怎么了,本姑娘不仅拦你还要审你呢!说,姓甚名谁,从哪来到哪去,和西厂太监有何干系?”春未把腰一叉,当街站立,拉开了架势和季乘龙耗到底。
季乘龙急了,“让开!”
“不让!”春未脚下生根。
“姑娘自重!别怪贫道对你不客气!”
“嘿,本姑娘但要看看,你能怎么个不客气法!你要是真有些本事,本姑娘倒可以考虑抬举你……”
季乘龙从峨眉下山,虽说入世不久,到底走州过府,也算见了些风土人情,从没见过这般泼辣任性的女人,牙尖嘴利,叭叭不停,实在恼人。
从腰间摸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来,屈指一弹,便直溜溜进了春未喉咙,春未的絮叨戛然而止,她马上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发不出声来。春未瞪大双眼看向季乘龙,该死的道士,给她吃了什么!
季乘龙短促一笑,“姑娘的话实在太多,吃了这药,安静两天吧!若是再这般聒噪,日后做了寡妇更加讨人厌,再嫁都艰难!”说罢,快步追赶马车去了。
好你个臭道士,用药弄哑了她,还咒她做寡妇。春未从地上抓起一团积雪,捏扎实了,照着季乘龙后脑勺掷去,精准无误,将季乘龙打了个五体投地。
谅你也跑不出姑奶奶的五指山!春未扯着嘴角无声发笑,上前去,把人双手拧到后背,正好用拂尘把双手绑了,把人提起来,做口型道:“你跟西厂提督有没有缘我不知道,可咱们的仇,结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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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很快来到江府门前,意料之中,江府大门紧闭。
姜绥三日前从这里嫁出去,虽然府中张灯结彩,但当家人关押在狱,上下都笼罩着悲哀的气氛。如今再看,虽然江易被放回,江家依旧愁云惨淡。穿书吧
而这一切,归根究底是因为自己。姜绥站在门口,觉得抬不起头。她看向容澈,后者神态坦然,吩咐随从将带来的礼物一箱一箱从马车上卸下来,煞有介事地在完成回门之礼。
容澈他不知道,因为他的执念,十七岁的江遂意永远不能“回门”了。江易也不知道,他相依为命的妹妹,早已不在人世了。
姜绥重生已经三天,她不知道何时能袒露身份,随后会有怎样的结果。江遂意死了,姜绥也死了。如今活着的,只是个身份尴尬,无所归从的人。
思及此处,姜绥悲从中来。
礼物已经全部卸下来,堆码在江家门口。江家当街,四周街坊都知道江家的惨事,此时虽不敢公然议论,远远看着,脸上皆是同情。
容澈视若无睹,气定神闲地负手站在门口,余光里瞧见姜绥落寞的神情,缓缓道:“回门难道不欢喜?难不成夫人真是出嫁随夫,在西厂比娘家还自在些?”
姜绥知道四面有多少目光在看,却不知容澈如何能做到这般我行我素坦然处之。抿了抿唇,看着他,“夫君明知我兄长不会欢迎,何必弄出这样阵仗?夫君心里难道不会有丝毫愧疚不安么?”
容澈头也不回,伸出手去,姜绥很自然地把自己的手交到他掌心,容澈握住她手,“从前不安,如今终于心安。你兄长如今不欢迎,终有一日他会欢迎。我等得到,也会让你等到。”
姜绥又不懂他的意思了。
正疑惑间,江府大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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