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绥看着镜中的面容出神,小巧的鹅蛋脸莹白如玉,眉如远山,眸若灿星,一点朱唇娇艳欲滴,十六七岁的青涩模样已经美得惊人。
像姜绥,又不是姜绥。
珠花环佩,红妆艳抹,虽然额角有一小片血肉模糊的伤口,到底是个新嫁娘的打扮。
她眨眼,镜中也跟着动作。
是谁家女子出嫁?为何她竟觉得身临其境?
片刻之前睁眼醒来,浑浑噩噩地被人扶到镜前,姜绥至今没缓过神。
身后挺着大肚子的妇人啜泣不止,一双素手按在她肩头,悲声道:“小妹,阿嫂知道咱们家对不住你。可那阉贼执意要娶,我们又能如何?他是西厂督主,眼下你哥哥犯了案子在他手里,西厂大狱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只有这一条路子才能让他活命啊!”
西厂督主?那不就是——
容澈!
姜绥猛地回头,对上身后人哭到红肿的双眼,忽然间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涌进脑中。
这是嫂嫂孟月菱,守备江易的妻子。
至于自己……
守备之妹江遂意,本有倾心之人,却遭西厂逼婚,又被人言语折辱,便寻了短见。
是借尸还魂么?虽然脑中已有原主的记忆,姜绥还是颤声发问:“今年是什么年份?”
一开口,又是心头颤动——
她还能说话,音色也和从前不同。
孟月菱被问得一愣,一时间忘了哭,定定看了姜绥好久,才抱着肚子越发哀痛:“小妹你果真是撞坏了头!怎的连年月都不晓得了?我该如何跟你大哥交代啊!”
强逼着要把人嫁出去,还说什么交代不交代?
她哭得哀怨,姜绥心烦,轻轻按着额头上伤口边缘:“别哭了,我答应出嫁就是。先回答我的问题。”【穿】
【书】
【吧】
一听小妹应承,孟月菱忙叫了声“菩萨”,哪有不应的,坐下就娓娓道来。
姜绥果然是重生在了十七岁的江遂意身上。
与她承接的原主记忆并无偏差,今年正是长治二十一年,也就是她落水的第二年。
不过,与从前不同,今世的“长安公主姜绥”落水后染了极重的伤寒,连着半月高烧不退,太医院上下束手无策,最终香消玉殒。
姜绥垂下眼,长安死了,她重生了。一切都变得和从前不同,那姜缨呢?
孟月菱又说,两位殿下手足情深,公主一去,另一位皇子就自请去太庙为亡姐守灵一年,算算日子也快圆满了。
公主死在初雪,一年过去,如今又是正月。
孟月菱口中的“手足情深”,姜绥只是觉得好笑。姜缨那个狼崽子,能狠下心用自己血肉投毒,区区一年太庙祈福又算得了什么?
天可怜见,姜绥又活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狼崽子再发疯似的赶尽杀绝。
姜绥长长地舒了口气。
虽然想复仇,但身为江家女,怕是连皇城边都摸不到。身份悬殊,即使姜缨如今不过十三岁,要与他斗也艰难得很。
唯有从长计议。
父母健在,容澈还未获封长亭候,姜缨羽翼未丰,姜绥死在十五岁,却以江遂意的身份在十七岁开始了新的人生。
时候不早,伤口大致处理了一番,姜绥恍惚间被送出闺阁,手秉羽扇遮掩娇容。
正是日坠西山,容澈候在江家门口,在夕阳金色的光辉中勒马坐等。
因为嫡公主一年前薨逝,国中虽未明令禁止婚娶,红事大多办得简单。即便如容澈西厂厂公,京中人皆畏惧的权宦,也只是身着大红飞鱼服,带了一乘四抬小轿来接新娘子过门。
容澈骨相皮相极佳,只是肤色过于苍白,显得有些阴寒。内侍太监常覆铅粉,以显威势。容澈不需妆扮,只要眉梢一挑,凤眸若寒潭,登时让人联想到西厂的上百套刑具,不寒而栗。
而就是这样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正骑着一匹胭脂色的半大马儿,紧握缰绳,绷着唇角等新娘子出门。
姜绥走出江家,从羽扇后抬眼,逆着光一片朦胧,看不清。
可只凭这一个轮廓,她就无比确定,是容澈骑着狐狸。
二十岁的容澈,三岁的狐狸。
一起来迎娶江遂意。
“他说他想娶你!”
姜缨所说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搅乱了她所有理智。
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姜缨说的是真话,为什么容澈在她尸骨未寒时,不惜威逼,也要强娶她人?
姜绥双眼发热,眼泪打着圈地要滚出来,却生生被容澈呵斥回去。
“嫁给我,难不成委屈了你?不许落泪!任你从前是怎样的千尊万贵,今后也只是西厂主母,容不得你回头!”容澈声音冷极了,说罢更是径自打马往前。
见他恼怒,江家这头慌忙把姜绥送上花轿。孟月菱挺着大肚子送出来,再三恳求姜绥,为了尚在西厂大狱的哥哥,千万莫再触怒那阉贼。
姜绥收了眼泪,瞪她一眼,一口一个阉贼,有本事当面叫出来。
上了花轿,轿夫急着赶上厂公,迈着大步,颠得轿子晃悠悠的,姜绥又觉得一切像是一场梦,糊涂又怕醒。
其实姜缨有些话说得也不错:她傻。
自诩帝后嫡女,父母恩爱手足和睦,自然用不着勾心斗角,前生实在过得潦草,如今想来,有太多的不明白。
譬如父母皆是白手打天下的天纵之才,怎会双双被姜缨这毛头小子给害了?宫廷里验毒的法子多了去,姜缨是从来弄来致命的毒药和那名叫缄默的哑药?
又说容澈,姜缨说他南巡时曾向母后求娶她,依照母后的性格,竟然没将他治罪……南巡回来又派他去北境御敌,得胜之后更是封了他长亭候的爵位……
姜绥前生能骑马打架,在这些盘根错节的算计与筹谋上却实在糊涂,这几桩问题,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
直到花轿抬拢容澈的西厂,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轿帘,她才回过神来。
她认得容澈的手。
容澈在御马监当值的时候,是他教会她骑马,也是他陪着选了初生的狐狸作为坐骑,喂养长大。
记忆里,容澈一次次以手为蹬,送她上马。那双手,是多么可靠,多么让人心安。
“端什么派头?不下轿还等着我来请?”容澈一脸阴沉。
姜绥怔了怔。
记忆中,容澈从未这样对她说过话,他虽不爱笑,却也从不对她动怒。
哦,对了,她现在不是长安公主姜绥了,只是守备之妹江遂意。
可,不是他执意要娶江遂意吗?怎么对新娘子如此恶声恶气?
他总是让她不明白。
“容……夫君。”姜绥轻声唤他,弓身出了轿子。
头上的伤口还疼,久坐轿子更让她头晕。姜绥脚下晃了晃,险些跌倒,幸而容澈及时搀住她胳膊。
那双手自然是坚实可靠,但容澈语气冷得吓人:“好歹是有些底子在身的,竟虚弱成这样,你倒真会折腾自己!既然看不上我这阉人,就该留着力气朝我发泄,作践自个儿扮这娇滴滴的做派,是打算惹哪处的狂蜂乱蝶心疼?”m.chuanyue1.com
姜绥大睁着眼看他,头脑发懵。
前半段话,姜绥多少能明白:守备是武官,江遂意是守备江易之妹,平常也练些强身健体的功夫,身子并不似一般闺阁小姐那样娇弱。后半段,就完全不懂了。
容澈语气过于刁钻毒辣,损人又折己。
姜绥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并没有折腾自己。”
更没有看不上他。
容澈冷哼一声,目光由额角那块新伤往下,从头到脚地打量姜绥一遍,给出结论:“有没有折腾,我远比你清楚!”
这目光过于深刻,责备之外还带着些姜绥看不懂的情绪,她被看得一凛,没来由地回忆起前世将木簪扎入心脏的痛感,一时间无话可说。
西厂设在灵济宫前灰厂旧址。
素来被认为是阴曹地狱,有死无生的地界,今日也点上两盏红灯笼,添了喜气。
容澈虽沉着一张脸,到底没松开搀住姜绥的手。两人都不言语,并行缓步走向西厂大门。
又是微微的小雪,落在眉睫上,衣肩上,鞋面上,姜绥却不觉得冷,手肘处的温热足以支撑她坚定地走下去。
容澈比她高许多,步子也比她大,但此时迁就着她的速度,走得缓慢从容。
在这短短的路程中,在他搀扶自己的力道中,姜绥脸颊发热,渐渐反应过来——
他先前的恼是出自在意。
江遂意的寻死让他不悦,这一通劈头盖脑的训斥,句句意在责令对方保全性命,倒是比“公主,狐狸很好”听着亲切。他果然是对江遂意很上心啊。
拾级而上,大门口搁着个火盆,橙红的火舌在风中摇曳,檀木的香气悠悠窜进鼻腔。
容澈紧紧握住姜绥胳膊,语气柔和:“跨过去,从前的一切都勾销了。今后,你只是容澈的妻子。”
姜绥心里一片凄凉。
容澈啊,安国百姓闻之则惧的西厂提督,竟也会如此温柔地宽慰人心。
宽慰江遂意,他的妻子。
那么她姜绥,于此情此境,到底该如何自处,觉得幸或不幸?
姜绥迟疑地看向他,微微启唇:“我……”
姜绥想问,我不是江遂意,你还娶吗?却缺少胆量,终究只能吐出一个我字。
见她泪眼婆娑,又立着不动,容澈皱起眉头,“本督真是娶了个娇气无比的丫头,连迈腿的力道没有。”说着便打横抄起姜绥,抱着她跨过火盆。
身后喜庆的爆竹噼啪作响,姜绥心跳也跟着狂响。
她轻轻贴近容澈胸膛。
头一次如此亲近,近得能听见他的心跳。
急促有力,大概是因为新婚欢喜。
无论如何,到底是跨了过来。
从今以后,平安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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